晨光铺洒在铜官县街道的青石板上,粗犷热烈的风从荒漠带来点点黄沙。市井长巷小贩叫卖,人们在烟火气之中摊开一天的柴米油盐。
街头。
桑棠晚桃夭色对襟小衫衬得颊生双晕,碧山色百裥裙裙摆微扬。一手叉腰,单足踩在墙边的磨盘上:“等会儿给我装得像一点。”
她身量纤细,肤貌昳丽。
头顶用根简单的祥云金簪松松绾着子午髻,几缕碎发不安分地轻扬。转着一双漆黑溜圆的荔枝眼,眸光流动间顾盼生辉,说不出的狡黠生动,明艳无俦。
“都这个时辰了,黄姨娘还没出来,我看你今日是要失算了。”宋温辞一身牙白锦袍,两手抱臂闲闲地倚在青砖墙上开口。
他生得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尾晕红,姿态散漫却又满是少年意气。望之便是个混不吝的公子哥儿。
“唉……”
他身后,丰隆号钱庄的钱掌柜的唉声叹气。
好好的人怎么就摔糊涂了呢?
丰隆号可是大晟第一商号。作为少东家,宋温辞在京城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谁知道上个月出了意外,少东家摔伤脑子什么都忘了,还恰好叫桑家这个不省心桑棠晚给救了。从此就对桑棠晚言听计从,连京城都不肯回去。
可怜他管着钱庄本就不易,现在还要跟着他们胡闹。
“去去去,退到那边去。”宋温辞不耐烦的随手指了一处。
桑棠晚看向巷内,意满志得:“今儿个广福寺有拴娃娃会,黄姨娘必定会出来。等着吧。”
拴娃娃是大晟朝流行的求子巫术。想要儿子的妇人们在拴娃娃会这一日到寺庙中讨要蜡塑娃娃,以红线拴住放在水盆内,寓意得到了儿子。
黄姨娘给郑道生做妾十多年膝下就一个女儿,能不急?
今日必定是要出来的。
桑棠晚生在商贾之家,又是独女,家里头原本在京城有几十家铺子,万贯家私。十六岁之前她每日炊金馔玉,投壶击鞠,好不快活。
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桑家被人栽赃书铺所卖的字典没有避讳皇帝名号,不出两日便被抄了家,万贯家财成空。
棠晚棠不懂,从前谋逆的罪落在他们家都能没事,这点小事娘亲随手便可解决,怎么就到了被抄家的地步?
退一步说,以娘亲的能力明明可以在京城东山再起,为什么偏要躲到铜官这么一个小破地方来,好像京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娘亲分明就是故意的,还不肯告诉她缘故。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年多前她爹还被人勾跑了。能同甘不能共苦,典型没骨气的负心汉!
眼下桑家在铜官这三家铺子加起来都比不上从前在京城随便一家。要不是娘不肯,她真想回京城去。破铺子小也就算了,生意还不好做,尤其茶饼批发。
铜官这地方十年九旱,如今已是连着数月不曾下雨,茶叶生意更是艰难。
一个月前,定阳府的荣致元号放出消息要拿一批茶饼。这家是大商号,出价不低,给银子也痛快。一时间登门自荐的商家数不胜数。
竞争到最后,荣致元要在桑家和郑家里头选一个。
桑棠晚费尽心思打听到荣致元东家独子自幼脾胃不佳,托人从蜀地带回来一个药碗送过去,这才得了荣致元的茶饼订单。
谁知郑道生那个天杀的竞争不过竟四处造谣,说桑家茶饼运回来时途经南疆,沾染了“瘴毒”。
荣致元即便不信,定阳府也早已将谣言传遍,这茶饼拿了休想卖出去。于是连定金都没要便退了订单。
郑道生得了订单不算,还想趁机压价收购她家的茶饼,打算一家独大。
桑棠晚咬牙。
她布置了大半个月,今日收网。此番不狠狠敲黄姨娘一笔,难消她心头之恨。
“喵……”
黄姨娘没等来,巷中倒是传出一阵短促轻柔的猫叫。
桑棠晚被猫叫声吸引,循声朝巷子里走去。
宋温辞跟了上去。
巷子第一个拐角处的角落里蹲着一只漂亮的小猫。莹绿剔透的猫眼,纯黑的皮毛。
那猫儿乌黑的长尾巴翘得老高,自来熟地绕着桑棠晚的脚贴贴蹭蹭。最后干脆“咕咚”一下躺在她面前,亮出柔软的肚皮。
“小酱油,讹人是不是?”桑棠晚蹲下身抱起猫儿,贴贴它的脑袋喜欢的不得了:“好可爱。”
那猫儿十分亲她,乖顺地窝在她怀里,竟打起呼噜来,极尽讨喜。
“啧,一看就是个骗吃骗喝的。”宋温辞嫌弃。
桑棠晚才不理他,抱着猫儿往外走。
此时巷口拐进来一辆轩阔的乌木马车,四角高翘,车盖织锦。拉车的两匹马儿通身雪白,鬃毛整齐溜光水滑。一望便知马车上的人身份不简单。
“这马车看着倒像样。”
宋温辞偏头打量一眼。
桑棠晚抚着手中的猫儿思量,之前没见过这样的马车:“难道跟我们一样,是来和郑家谈生意的?”
*
“什么人?”
赶马车的一声喝问,震人心魄。
一个下属已是如此气势不凡,不知马车内的主人是何等样的威风?
“这位小爷。”桑棠晚抱着猫儿客气地行礼,弯起眉眼笑问:“你们是要去郑家吧?”
她乌眸澄澈,笑容干净,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你有何事?”
赶马车地偏头看看她,再看看她怀里的猫,神色一缓。
桑棠晚走近扬起脸儿:“是这样的,今儿个是我们铜官县拴娃娃节,我们郑老爷为求多子多福,特意请了高僧大德作法。做法的最后一步,便是布施行善。我们郑老爷寻了许多无主的猫儿,用来做善事。您瞧这只猫,可爱吧?郑老爷不仅不用银子白送,还附送两年猫饭,外加终身沐浴修毛免费呢。”
她笑得乖恬,点墨般的眸子满是真挚,脆甜的嗓音如江南新发的菱角,口齿清晰又伶俐,叫人不由就信了她几分。
郑道生铺子虽多,却没有一家猫舍。这些都是她信口胡诌的。
“咔——”
马车内似乎有人捏拳的轻响,待她侧耳细听时却又没了动静。
大抵是她听错了?
宋温辞忍不住笑起来。
要不是亲眼见她才捡来的猫,他只怕都要信了她的鬼话,好有意思,桑棠晚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桑棠晚转脸瞪大乌眸凶他。
宋温辞忙噤了笑,一本正经地附和她:“正是如此。”
“但是姑娘,你这只猫儿是……”赶马车指着她怀里的猫瞠目结舌。
抱着他家主子才从马车里跑下去的猫要布施给他们?
这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流!
“笃——”
马车内,一声轻叩打断了他的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改口:“那我们要了吧。”
他说着伸手去接猫。
宋温辞偏头,一双熠熠的桃花眸含笑看着桑棠晚,看她接下来打算用什么说辞拿这只猫来坏郑道生的生意?
“这猫是白送的,但我们郑老爷还有附带一个条件。”桑棠晚将猫递过去,笑吟吟地开口。
“呵……”
这一回不是错觉,她清晰地听到马车内传出一声冷冷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