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过期止疼片 本章:第一章

    东京的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绸缎,铺展在无数霓虹灯之上。程远站在他位于涩谷区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手中握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威士忌。从二十三层的高度望下去,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如同被某种无形力量驱赶着的蚁群,匆忙而盲目。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凌晨一点十五分。又失眠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七次。床头柜上摆着医生新开的安眠药,白色的小药片在昏黄的床头灯下泛着冰冷的光。

    程远将酒杯放在茶几上,玻璃与大理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抓起西装外套,决定出去走走。东京的夜晚从不真正沉睡,也许在某个街角,他能找到片刻的安宁。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领带。镜子里的男人三十岁出头,轮廓分明,眼神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作为一家知名建筑公司的设计师,他设计的商业大楼正在改变着这座城市的轮廓,但没人知道,每当夜幕降临,这些钢铁森林如何成为他梦魇中的牢笼。

    涩谷的十字路口即使在这个时间依然人潮涌动。程远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这里的霓虹灯更加密集,粉红色的灯光暧昧地闪烁着,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气味。

    先生,进来喝一杯吧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拉住他的手臂,声音甜得发腻。

    程远礼貌地挣脱开来,摇了摇头。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黑色短裙的年轻女孩从一家俱乐部冲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

    别跑啊,钱都付了!男人粗鲁地抓住女孩的手腕。

    放开我!我只陪酒,不做别的!女孩挣扎着,声音里带着恐惧和愤怒。

    程远停下脚步。他本不想惹麻烦,但女孩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的泪光——那种被逼到绝境却依然倔强的眼神,像极了七年前初到东京时的自己。

    这位先生,她说了不愿意。程远上前一步,用身体隔开了两人。

    醉汉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关你什么事滚开!

    程远没有动。他比对方高出半个头,虽然平时坐办公室,但每周三次的健身房让他的体格足以构成威慑。醉汉咒骂了几句,最终悻悻地离开了。

    女孩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谢谢您。她的声音比程远想象的要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用谢。程远这才仔细打量她。她看起来二十出头,妆容精致但不浓艳,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她的眼睛像两颗浸在水中的黑曜石,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我叫林雨晴。她微微鞠躬,在月影工作。她指了指身后那家装修奢华的俱乐部。

    程远。他简短地自我介绍,然后犹豫了一下,你...需要我送你回家吗这个时间不安全。

    雨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程先生是刚来东京吗这里的女孩都知道,不要轻易相信客人。

    我不是客人。程远说,只是一个睡不着觉的过路人。

    雨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我还有一个小时下班。如果您不介意等...

    我在对面的咖啡馆等你。程远指了指巷口一家24小时营业的店铺。

    一小时后,换下工作服的雨晴出现在咖啡馆门口。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只有手腕上那块昂贵的手表暗示着她不寻常的工作。

    饿了吗程远问,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拉面店。

    雨晴点点头。他们沉默地走在夜色中,东京的喧嚣渐渐远去。拉面店很小,只有柜台前的几个座位。热腾腾的雾气中,程远注意到雨晴左手腕内侧有几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你在看这个雨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子,去年的作品。她语气轻松,眼神却黯淡下来。

    程远没有追问。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那是被孤独啃噬过的灵魂才会有的空洞。

    东京很吵,但也很孤独,不是吗他轻声说。

    雨晴的筷子停在半空,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

    每个在这座城市里迷失的人都会这么觉得。程远喝了一口汤,只是没人愿意承认。

    雨晴放下筷子,直视着他的眼睛:程先生为什么失眠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而直接。程远愣了一下,然后苦笑:可能是因为我设计的每一栋大楼都在提醒我,这座城市正在变得越来越陌生。

    我懂。雨晴轻声说,我每天在俱乐部里对着不同的男人微笑,有时候回家照镜子,都认不出自己了。

    他们之间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充满了某种奇妙的默契。程远发现自己正在对一个刚认识几小时的陪酒女郎倾诉内心最深处的困惑,这在他循规蹈矩的人生中是从未有过的。

    其实我是东京大学的学生。雨晴突然说,文学系三年级。

    程远惊讶地看着她。

    学费很贵,家里还有债务。她耸耸肩,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白天上课,晚上工作。很讽刺吧研究《源氏物语》的人,晚上却在陪客人喝酒。

    不讽刺。程远摇头,只是...很东京。

    雨晴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容:是啊,很东京。

    离开拉面店时,天边已经泛起微光。程远拦了一辆出租车,递给司机一张万元钞票:送她安全到家。

    程先生。雨晴在车门关上前叫住他,如果您还失眠...月影随时欢迎您。她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俱乐部的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程远接过名片,点了点头。出租车驶入晨光中,他站在原地,第一次感到这座冷漠的城市里,也许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孤独地挣扎。

    回到公寓,程远没有吃药。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雨晴那双在霓虹灯下闪烁的眼睛——像是东京夜色中唯一真实的星光。

    三天后,程远再次出现在月影门口。这次,他是以客人的身份。

    程远站在月影俱乐部门口,手指间夹着那张烫金名片。三天前的偶遇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只有名片边角在他反复摩挲下微微卷起,证明那晚确实发生过。

    欢迎光临月影。穿着黑色西装的门卫鞠躬,为他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昏暗的灯光下,水晶吊饰折射出迷离的光斑,空气中飘浮着高级香水、酒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十几张半封闭的卡座环绕着中央的小型舞台,一位穿着银色亮片裙的女歌手正在演唱《夜来香》,嗓音沙哑而慵懒。

    程先生。

    他转头,看见雨晴站在走廊拐角。她今晚化了浓妆,眼尾贴着细小的亮片,嘴唇是熟透樱桃般的暗红色。黑色蕾丝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裙摆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与三天前拉面店里的大学生判若两人。

    你来了。她微笑,职业化的弧度,只有眼睛深处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

    我说过会来。程远说,突然不确定这是否是个好主意。

    雨晴领他到靠墙的一个卡座。桌上已经摆好冰桶和一瓶未开封的威士忌。这是您的专属座位,她熟练地开瓶倒酒,从今晚开始。

    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旋转。程远注意到她倒酒时左手腕上的伤痕被一条细链手镯巧妙遮盖。

    为什么是专属座位他接过酒杯。

    因为您不是普通客人。雨晴在他身边坐下,距离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不至于太过亲密。普通客人不会在凌晨的小巷里救一个陌生女孩。

    程远抿了一口酒,昂贵的单一麦芽,带着淡淡的泥煤味。那天之后,那个人还有找过你麻烦吗

    雨晴摇摇头,从手包里取出一盒薄荷烟。介意吗

    请便。

    她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烟雾从涂着口红的唇间缓缓吐出。店长警告他了。在这里,我们受到很好的保护。她停顿一下,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舞台上的歌手换了一首快节奏的爵士乐,几个客人起身跳舞。雨晴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眼神飘忽。

    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程远说。

    这才是我的工作状态。她转回头,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微笑,林雨晴,月影俱乐部头牌陪酒女郎,擅长倾听客人烦恼,酒量好,唱歌也不错。要听听我的才艺吗

    程远皱眉:不必这样。

    怎样

    假装。我们三天前在拉面店已经跳过这环节了。

    雨晴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掐灭只抽了两口的烟,突然凑近,近到程远能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气。程先生,这里就是假装的地方。您花钱买的就是我的假装。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您想要真实,东京有太多咖啡厅和公园。但在这里,真实是奢侈品。

    程远凝视着她的眼睛。浓重的眼妆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依然清澈,甚至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忧伤。

    那么,他举起酒杯,今晚我想买一点奢侈品。

    雨晴怔住了。音乐恰好在这时切换,一束灯光扫过他们的卡座,照亮她瞬间动摇的表情。

    您真是个奇怪的客人。她最终说道,声音低得几乎被音乐淹没,通常客人不会这么要求。

    我不是通常的客人。程远重复她之前的话。

    雨晴沉默片刻,突然伸手解开了盘起的长发。黑发如瀑布般垂落,遮住了她半边脸庞。好吧,她说,但真实往往不如假装美好。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他们聊了很多。真实的对话穿插在虚假的调情之间,像混在威士忌里的清水,稀释了却更显醇厚。雨晴告诉他,她来自福岛一个小镇,父亲早逝,母亲经营一家小餐馆。三年前母亲查出乳腺癌,手术和化疗花光了积蓄,还欠下高利贷。

    我本来拿到了早稻田的全额奖学金,她转动着酒杯,但那些钱远远不够。有人介绍我来这里工作,起先只是端酒,后来...她的声音低下去,您知道东京的夜晚有多贵吗

    程远没有回答。他想起了自己设计的那栋位于银座的商业大楼,里面一间精品店的手袋就抵得上普通上班族半年的薪水。

    你呢雨晴问,为什么来东京

    为了建造梦想。程远苦笑,七年前刚从京都大学建筑系毕业时,我以为自己能改变这座城市的天际线。

    您现在做到了。您设计的塔楼在六本木,我每天上学都能看到。

    那只是个金属和玻璃的怪物,吞噬阳光再把阴影投给行人。程远喝干杯中的酒,最初的草图上,底层是公共花园和图书馆。现在那里是奢侈品专卖店和会员制餐厅。

    雨晴轻轻握住他的手。这是今晚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东京就是这样,她说,把所有人的梦想都镀上金边,再掏空里面的内容。

    凌晨三点,俱乐部的人渐渐少了。程远已经喝了四杯威士忌,雨晴也陪了几杯清酒,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该打烊了。她看了看表,您要叫车吗

    程远摇头:想走走。酒喝多了,需要清醒一下。

    我送您到路口。雨晴站起身,突然踉跄了一下。程远扶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凸起的肩胛骨,像一对随时准备破茧而出的翅膀。

    外面的空气清冷潮湿。他们并肩走在空荡的街道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你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程远问。

    周一到周五是凌晨三点,周末到四点。雨晴仰头看着逐渐暗淡的霓虹灯,早上九点有课的话,就睡三四个小时。

    这样身体受不了。

    债务和癌症更受不了。她平静地说。

    转过一个街角,雨晴突然停下脚步。前方小巷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围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女,少女背贴着墙,脸上写满恐惧。

    又是他们。雨晴的声音陡然变冷。

    谁

    高利贷公司的。那女孩肯定借了JK营业的贷款。见程远不解,她解释,就是强迫女高中生从事色情行业的黑贷。先借给你买校服和化妆品的钱,然后利滚利,最后只能去风俗店打工还债。

    程远感到一阵反胃。他正要上前,雨晴却拉住他:别去。他们有背景,警察都睁只眼闭只眼。

    那就这样看着

    雨晴咬了咬嘴唇,突然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下几个键。喂,警察吗这里是歌舞伎町二丁目,有人持械斗殴...她故意提高音量,确保巷子里的人能听见。

    那几个男人警觉地转头,看到雨晴和程远站在巷口。犹豫片刻后,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少女趁机跑开,甚至没来得及道谢。

    聪明。程远说。

    在东京生存需要智慧。雨晴收起手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

    他们沉默地继续前行。程远想起办公室抽屉里那份等待签字的合同——公司接了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的设计项目,投资方正是以高利贷起家,近年才洗白的某财团。

    到了。雨晴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从这里直走就是主干道,容易叫车。

    谢谢。程远犹豫了一下,下次...我还能来月影找你吗

    雨晴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天色,表情复杂。程先生,您是个好人。但我不确定您应该继续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

    因为...她深吸一口气,好人在这里只会受伤。东京的夜晚不是为您准备的。

    程远想说些什么,但雨晴已经转身离去。晨光中,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回到公寓,程远发现手机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公司总监佐藤。他看了看表——凌晨四点二十分。什么急事能让佐藤这个时间打电话

    他回拨过去,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程君,终于联系上你了。佐藤的声音异常严肃,出事了。山本建设今早召开记者会,指控我们新宿项目的设计抄袭他们两年前的作品。

    什么这不可能!程远瞬间清醒,那个设计是我花了三个月——

    我知道。但他们的图纸确实和我们的有80%相似度。董事会一小时后紧急会议,你需要到场解释。佐藤停顿一下,还有,那个六本木的娱乐城项目,投资方要求下周看到修改方案。他们希望增加赌场区域。

    程远握紧手机。那个娱乐城项目本应是集文化、休闲于一体的综合体,加入赌场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

    佐藤桑,这不符合我们最初的——

    程君,佐藤打断他,别忘了是谁给你机会在东京立足。有时候,设计师的骄傲需要为现实让步。

    电话挂断后,程远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东京在晨光中苏醒。远处,他设计的六本木塔楼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像一把金色的利剑刺入天空。他突然想起雨晴的话——东京把所有人的梦想都镀上金边,再掏空里面的内容。

    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程远拿起它,犹豫片刻,又放了回去。他不需要药物入睡了,因为有一个更深的困惑正在吞噬他:在这座城市里,到底还有多少真实可以坚守

    他掏出手机,找到昨晚刚存的号码,发了一条简讯:周五晚上八点,我能再见你吗不是作为客人。

    三分钟后,回复来了:涩谷站八公口。穿便服。

    程远关上手机,第一次感到这座冷漠的城市里,或许还存在着某种值得期待的真实。即使那真实如同雨晴手腕上的伤痕一样,带着疼痛的印记。

    周五傍晚七点四十分,程远站在涩谷站八公口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西装裤缝。他穿着深蓝色休闲衬衫和米色长裤,刻意避开了平日工作的装束。周围人流如织,世界著名的十字路口正在上演它永不停歇的人潮交响曲。

    他提前二十分钟到达,不确定雨晴会以什么面貌出现——是夜店里的妩媚陪酒女郎,还是拉面店里的清澈大学生,亦或是某种全新的、他尚未见过的模样。

    程先生。

    声音从右侧传来。程远转头,呼吸微微一滞。雨晴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扎成马尾,只化了淡妆。阳光下,她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漂亮女大学生,只有眼角眉梢间残留的一丝疲惫暗示着她的双重生活。

    你提前到了。程远说,注意到她背着一个印有东京大学标志的帆布包。

    刚下课。雨晴调整了一下背包带,您...看起来很不一样。

    叫我程远就好。今天没有先生,也没有您。他微笑道,饿了吗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意大利餐厅。

    雨晴摇摇头:今天我想带您——带你去看些地方。除非你有其他计划

    没有。程远好奇地看着她,你想去哪里

    先保密。雨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是程远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跟我来。

    他们穿过拥挤的涩谷中心街,拐进一条布满小众店铺的小巷。雨晴的脚步轻快,不时停下来指给程远看某家古着店或独立书店。

    你常来这一带程远问。

    嗯。雨晴在一家唱片店前驻足,大三那年,我每周六都在这里打工。那时候母亲刚做完手术,我需要一份白天的工作。

    程远注视着她侧脸柔和的线条:后来为什么换了...夜间工作

    雨晴的笑容淡了些:时薪差五倍。她简短地回答,然后迅速转移话题,看,那家咖啡馆的提拉米苏是全涩谷最好吃的。

    他们继续前行,雨晴像个尽职的导游,向程远展示着她所知道的涩谷——不是游客手册上的涩谷,而是充满生活痕迹的、本地人熟悉的涩谷。在一条僻静的小路尽头,她突然停下。

    到了。她指着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这里是我最喜欢的书店。

    书店名叫青空,门面狭小,内部却别有洞天。木质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旧书的气味与咖啡香混合在一起。雨晴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排书架,来到文学区。

    你看。她取下一本磨损严重的《源氏物语》注释本,翻开扉页,紫式部写这本书的时候,京都的夜晚想必也和现在的东京一样,充满了伪装与真实。

    程远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雨晴的手指。一丝电流般的触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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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喜欢古典文学他问,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个瞬间的异样。

    嗯。雨晴的眼睛亮了起来,特别是平安时代的女流文学。在那个女性几乎没有话语权的时代,她们用假名文字创造了不朽的作品。她停顿一下,某种程度上,我们和她们没什么不同——白天和夜晚,使用不同的语言,扮演不同的角色。

    程远凝视着她谈论文学时发光的脸庞,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看到雨晴如此充满生气的样子。在俱乐部里,她美丽却像一幅静止的画;而此刻,她整个人仿佛被内在的光芒照亮。

    怎么了雨晴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书。

    没什么。程远微笑,只是在想,如果你不是东京大学的学生,可能会是个很棒的文学教授。

    雨晴的表情突然黯淡下来:那只是个...

    梦想程远轻声接上。

    奢侈的梦想。她把书放回书架,走吧,带你去代代木公园。这个时间应该没什么人了。

    黄昏的代代木公园安静得出奇。他们沿着林间小路漫步,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远处,新宿的高楼在暮色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有时候我会想,雨晴突然说,如果东京突然停电,所有霓虹灯都熄灭,人们会看到什么

    真实的自己,也许。程远回答,或者什么都没有。

    雨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呢如果没有那些高楼大厦的灯光,你会看到什么

    程远停下脚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能...还是那个从京都来的、满脑子不切实际想法的大学生。

    我们都在扮演角色,不是吗雨晴靠在一棵榉树上,你扮演着成功的建筑师,我扮演着俱乐部头牌和优等生。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程远想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响起。是公司总监佐藤。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程君,你在哪里佐藤的声音透着焦虑,董事会决定暂停你在新宿项目的工作,直到抄袭指控调查清楚。

    什么但那是我原创的设计!

    我知道,但现在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山本建设拿出了确凿的证据...总之,明天上午九点来我办公室。佐藤顿了顿,还有,六本木娱乐城的投资方很坚持赌场部分。社长已经原则上同意了。

    程远握紧手机:佐藤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将完全改变项目的性质——

    这意味着保住三百个工作岗位和公司的季度财报。佐藤打断他,明天见。

    电话挂断后,程远站在原地,感到一阵无力。雨晴关切地看着他:工作上的麻烦

    我的设计被指控抄袭。程远苦笑,而公司要我妥协,在一个文化综合体中加入赌场。

    雨晴沉默片刻,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不会抄袭。

    这简单的信任让程远喉咙发紧。在东京的这些年,很少有人如此不加保留地相信他。

    谢谢。他低声说,但有时候,即使你没有抄袭,现实也会逼你低头。

    就像我低头去月影工作一样雨晴直视他的眼睛。

    程远没有回答。暮色渐深,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在他们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母亲生病前,雨晴突然说,是镇上中学的国文老师。她总说,紫式部写《源氏物语》时,宫廷里的人都认为那不过是女人家的消遣。但千年后,那些正经的男性官员早已被遗忘,而她的作品却流传下来。

    程远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也许妥协是暂时的。雨晴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只要不忘记自己真正相信的东西。

    他们走出公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涩谷的霓虹灯再次统治了夜色,人群比白天更加拥挤喧嚣。

    我该回去了。雨晴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明天早上还有课。

    我送你。

    不用。她摇摇头,我们...不同路。

    程远突然意识到,雨晴不愿让他知道她住在哪里。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他心里。

    那...下次还能见面吗他问,不是在俱乐部。

    雨晴咬了咬下唇:程远,你知道我们之间...这很复杂。

    因为你是陪酒女郎,而我是客人

    因为我们都戴着面具生活。她抬头看他,今天很美好,正因为我们暂时摘下了面具。但面具终究要戴回去。

    程远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她说得没错——明天他还是要回到公司面对那些妥协和指控;而她也要回到俱乐部,对陌生的男人微笑。

    至少,他最终说道,我们可以偶尔像今天这样,做真实的自己。

    雨晴望着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然后,出乎意料地,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这个拥抱很短暂,却让程远感到一阵电流般的震颤。

    谢谢你今天的时间。她退后一步,迅速转身融入人群中,背影很快被涩谷的人潮吞没。

    程远站在原地,怀中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淡淡的茉莉香气。手机再次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简讯:调查山本建设的黑川武。他负责指控你的项目。——一个朋友

    程远皱眉,正要回拨询问对方身份,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雨晴:差点忘了,下周三晚上月影有我的歌唱表演。如果你想来...这次可以当普通客人。

    他正要回复,第三条信息紧接着到来:对了,今天是我这半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程远微笑着打字回复,却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雨晴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喂

    程远...雨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你能...能借我一些钱吗

    程远警觉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背景音中传来男人的吼叫声和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我明天就还你,我保证。

    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不!她的声音突然尖锐,别过来。就...转账给我就好。求你了。

    程远听到电话那头一个男声恶狠狠地说:告诉她,今晚不还钱,就等着收她母亲的手指头。

    雨晴!到底——

    电话突然挂断。程远立刻回拨,却只听到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涩谷的霓虹灯在他头顶闪烁,像无数冷漠的眼睛。程远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突然意识到,他对这个今天刚刚拥抱过的女孩,其实几乎一无所知。

    涩谷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像被打翻的颜料。程远站在十字路口中央,手机屏幕上的地图应用不断闪烁——雨晴最后通话的位置锁定在歌舞伎町一栋破旧的商住两用楼。

    他跑了起来。公文包在奔跑中撞击着膝盖,昂贵的皮鞋踏进水洼也毫不在意。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这个穿着皱巴巴衬衫的男人与东京街头永远从容的步伐格格不入。

    那栋楼没有电梯。程远一步跨两级台阶,爬到五楼时肺部像被火烧一样疼痛。走廊尽头那扇门上贴着已经褪色的山田名牌,门缝里渗出微弱的光线。

    里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一个男人的怒吼: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

    程远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雨晴蜷缩在墙角,左脸颊红肿,嘴角渗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粗壮男人正揪着她的头发,另一个瘦削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则悠闲地坐在茶几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

    三人同时转头看向闯入者。

    程远...雨晴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不该来...

    花衬衫男人松开雨晴,朝程远走来:哟,这是哪位护花使者

    程远的视线越过他,看到公寓内部——狭小的一居室,墙上贴着东京大学的海报和《源氏物语》的复制插画。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教科书和笔记,床边的小柜子上是母女合影。一个与俱乐部头牌、高利贷债务人截然不同的林雨晴的生活痕迹。

    她欠你们多少钱程远直接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冷静。

    西装男人挑起眉毛:三千万。怎么,你要替她还

    这个数字让程远瞳孔微缩。他看向雨晴,她羞愧地低下头,右手无意识地抓着左臂——那个布满伤痕的地方。

    借款合同给我看。程远说。

    花衬衫大笑起来:你以为这是银行贷款还有合同

    西装男人摆摆手制止同伴,从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正规手续我们也有。最初借款五百万,月息20%,逾期未还部分计入本金...白纸黑字,这位小姐的母亲签的字,指纹也有。

    程远快速浏览那张所谓的合同。在法律上这种高利贷当然无效,但这些人显然不靠法律讨债。

    给我三天。他抬起头,三天后还你们一千万,剩下的债务免除。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西装男冷笑:这位先生,我们不是做慈善的。三千万,一分不能少。

    或者,花衬衫插嘴,不怀好意地看向雨晴,按照原计划,下周开始去我们新开的俱乐部上班。以你的条件,一年就能还清。

    雨晴的脸色变得惨白,手指深深掐进手臂,血珠从旧伤痕上渗出。

    程远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你们敢碰她一下,明天全东京的媒体都会报道山本建设如何通过黑社会手段打压竞争对手。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西装男眯起眼睛:你刚才说...山本建设

    黑川武,山本建设特别项目部部长。程远紧盯着对方的反应,也是指控我公司抄袭的幕后推手。有趣的是,我刚刚发现他和你老板有频繁的资金往来。

    西装男的表情变了。他慢慢站起身:你是谁

    程远,松井建筑设计部副总监。程远掏出名片,也就是你们试图用抄袭指控搞垮的那个设计师。

    花衬衫看起来想动手,西装男抬手制止他。两人走到角落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西装男转身说:三天。三千万。少一分钱,后果自负。他扔下一张名片,到时候联系这个号码。

    他们离开后,公寓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雨晴依然蜷缩在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程远跪在她面前,轻轻触碰她红肿的脸颊:需要去医院吗

    雨晴摇头,眼泪无声地滚落。

    让我看看你的手。程远轻声说。

    雨晴下意识地把左臂藏在身后。

    求你。

    缓慢地,颤抖着,雨晴卷起袖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程远看清了那些伤痕——不是随意划下的,而是精细的、近乎仪式感的平行线,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内侧。新旧伤痕交错,有些已经变成白色隆起,有些还结着暗红的痂。

    什么时候开始的程远的声音沙哑。

    第一次是母亲确诊那天。雨晴盯着地板,后来...每次他们来讨债,或者客人特别难缠...疼痛让我感觉还活着。

    程远轻轻握住她的手,生怕弄疼她:你需要包扎。

    浴室柜子里有医药箱。

    程远找到医药箱,回来时雨晴已经挪到床边坐下。他小心翼翼地用消毒水清理她的伤口,然后用纱布轻轻包扎。

    为什么帮我雨晴突然问,你甚至不了解我。

    程远停下手中的动作:我了解你足够多。我知道你喜欢《源氏物语》,知道你在东京大学成绩优异,知道你为了母亲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这些比你的债务更真实。

    雨晴的眼泪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你不明白...这些债务永远还不清。他们会一直找上门,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我彻底堕落。她抬起泪眼,就像他们说的,去那家新俱乐部...那里不只是陪酒。

    程远感到一阵寒意:你母亲知道吗

    她以为我在做普通兼职。雨晴苦笑,如果她知道真相,宁愿停药也不让我继续。

    程远收拾好医药箱,在狭小的厨房里找到冰袋,用毛巾包好递给雨晴敷脸。他注意到水槽里堆着几天未洗的餐具,冰箱上贴满了医院的预约单和缴费通知。

    听我说,他坐回雨晴身边,我会帮你解决这笔债务。

    雨晴猛地抬头:三千万!你怎么可能——

    我有积蓄,大约八百万。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不。雨晴坚决地摇头,我不能接受。这不是小数目,而且我们...我们甚至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恋人,不是家人...你甚至不是我真正的朋友。我们只是...她说不下去了。

    程远沉默片刻:那天在代代木公园,你说我们都在扮演角色。但当你抱住我的那一刻,我认为那是真实的。不是吗

    雨晴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软化了。

    让我帮你。程远轻声说,就当是...一个朋友的好意。

    窗外的雨声渐大,敲打着东京不眠的夜晚。在这间狭小公寓里,两个戴着面具生活的人暂时摘下了伪装。

    那些关于山本建设的事...是真的吗雨晴问。

    程远点点头:我今天收到的匿名短信提到了黑川武。刚才只是试探,但他们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

    所以你的抄袭指控...

    很可能是陷害。山本建设想拿下六本木那个项目,而我的设计是他们最大的障碍。

    雨晴若有所思:那个西装男...我见过他几次。他总是和另一个男人一起来收债,那人叫他佐久间。

    程远立刻记下这个名字:这很有帮助。明天我会联系律师和几个媒体朋友。

    程远...雨晴犹豫了一下,如果你帮我,可能会惹上麻烦。那些人...不是好惹的。

    程远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还在担心别人的女孩,突然有种想拥抱她的冲动。但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自有分寸。现在,你需要休息。

    他起身准备离开,雨晴却抓住他的衣角:能...能留下来吗就今晚。我害怕他们会回来...

    程远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晚,程远睡在狭小的沙发上,听着卧室里雨晴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凌晨三点,他被一声尖叫惊醒。

    冲进卧室,他看到雨晴在床上挣扎,仿佛在和无形的敌人搏斗。程远轻轻摇醒她。雨晴惊醒的瞬间,本能地抱住了他,全身发抖。

    又是那个梦...她抽泣着,我掉进深渊,一直坠落,永远到不了底...

    程远轻抚她的背:没事了,我在这里。

    雨晴靠在他胸前,渐渐平静下来。程远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泪水咸涩的味道。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头——无论代价多大,他都要保护这个女孩。

    天亮前,雨晴又睡着了。程远轻轻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他回到客厅,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查询山本建设、黑川武和佐久间的所有公开信息。

    晨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时,程远已经有了初步发现:山本建设近年来的几个大型项目背后,都有一家名为樱井兴业的财务公司提供资金。而佐久间很可能是佐久间隆,樱井兴业的实际控制人,有多次暴力讨债的前科但从未被定罪。

    更令人不安的是,程远在搜索时发现一张模糊的照片——佐久间隆与自己的公司社长松井健一在某高尔夫球场的合影。日期是三个月前,正是六本木项目竞标开始时。

    手机震动起来,是佐藤总监的短信:九点会议提前到八点半。董事会要见你。做好准备。

    程远看了看卧室方向,雨晴还在睡。他留下字条说自己晚上会回来,轻轻带上门离开。

    走在晨光中的东京街头,程远感到自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妥协的安全道路——接受抄袭指控,按公司要求修改设计,继续做那个成功的建筑师;另一边则是充满风险的抗争——揭露真相,保护雨晴,但可能失去一切。

    公司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程远想起雨晴伤痕累累的手臂和她谈论《源氏物语》时发亮的眼睛。他突然明白,在这座用金钱和欲望堆砌的城市里,有些东西比成功更重要。

    电梯门开启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松井建筑设计的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得能划出痕迹。程远坐在长桌一端,对面是公司七位董事和社长松井健一本人。佐藤总监站在投影幕旁,面色灰白。

    程君,松井社长开口,手指轻敲桌面,你很清楚公司现在面临的情况。山本建设的抄袭指控已经影响了我们在市场上的声誉,三菱地产推迟了新项目的签约。

    程远直视这位平时很少露面的掌权者:社长,那个设计是我独立完成的,抄袭指控完全是诬陷。

    财务董事冷哼一声:证据呢山本拿出了比你早两年的设计草图,相似度超过80%。

    因为那根本不可能——

    够了。松井打断他,董事会已经做出决定。你将被暂时调离设计部,去名古屋分公司负责施工监理,直到风波平息。

    程远握紧拳头。名古屋分公司是个流放地,去了那里就等于职业生涯的终结。

    当然,松井继续道,语气缓和了些,如果你愿意配合公司调整六本木项目的设计方案,加入投资方要求的赌场区域,我们可以重新考虑这个决定。

    投影幕亮起,显示出程远原始设计与被修改后的版本对比。他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那个充满光线与公共空间的建筑构想,被改造成了一个封闭的、奢靡的娱乐迷宫。

    这完全违背了设计初衷。程远声音低沉,那个区域本应是市民共享的文化空间。

    营业部部长摇头:程君,醒醒吧。东京不需要更多文化空间,需要的是能创造税收和就业的商业设施。

    还有,松井补充,眼神突然锐利,我听说你最近和某些...不恰当的人士有来往一个在歌舞伎町工作的女孩

    程远的血液瞬间冻结。他们调查了雨晴

    佐藤尴尬地咳嗽一声:程君,公司只是关心员工的...私人安全。

    我的私生活与工作无关。程远一字一句地说。

    松井微笑,那笑容让程远想起捕食前的毒蛇:在东京,一切都有关联。特别是当公司声誉已经受损的情况下。他推过一份文件,签字吧,程君。六本木项目按投资方要求修改,你去京都负责新项目设计。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京都。程远的家乡,也是他建筑梦想开始的地方。这个诱惑几乎让他动摇。

    但雨晴伤痕累累的手臂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些被高利贷逼迫的女孩,那些将被赌场吞噬的家庭,那些因商业利益而被牺牲的设计理想...

    程远缓缓站起身:我需要24小时考虑。

    松井的表情阴沉下来:12小时。明天上午九点,我要你的答复。

    走出公司大楼,东京正午的阳光刺得程远睁不开眼。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雨晴的号码。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第二条简讯来自未知号码:程先生,如果你想帮林小姐,今晚8点独自来新宿御苑东门。告诉任何人,后果自负。

    程远的手指在屏幕上收紧。陷阱还是真正的转机无论如何,他必须去。

    他先回了趟公寓,取出藏在书架后的备用现金和一个小型录音笔——作为设计师他从不使用这个,但东京商界的黑暗面让他早有准备。

    下午四点,雨晴终于回电。她的声音沙哑,像是哭过:程远...我收到你的留言了。

    你还好吗那些人又去找你了

    短暂的沉默。我没事...你今天和公司谈得怎么样

    程远靠在公寓落地窗前,望着远处自己设计的六本木大楼:他们给我一个选择——妥协,或者被流放。

    你会...妥协吗

    我不知道。这是实话,你呢有什么新情况吗

    电话那头传来深呼吸的声音:佐久间给了另一个...选择。如果我愿意去他们新开的俱乐部工作,债务可以减半。

    程远握紧手机:什么样的俱乐部

    就是...你想的那种。雨晴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程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妈妈下周要做新一轮检查,医药费...

    听着,程远打断她,今晚我有约见,可能找到解决我们两个问题的办法。不管发生什么,别答应佐久间任何事,明白吗

    你要去见谁危险吗

    还不确定。晚上你能来我公寓吗我有东西给你。

    挂断电话,程远打开电脑,最后一次检查他收集的所有资料——山本建设近年来的项目,樱井兴业的资金流向,松井社长与佐久间的联系...拼图已经清晰,只缺最后一块关键证据。

    傍晚六点,门铃响起。程远开门,惊讶地发现雨晴站在门外,眼睛红肿,怀里抱着一个文件袋。

    你说晚上,但我...等不及了。她低声说。

    程远让她进来,注意到她走路时微微跛脚:你的腿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摔倒了。雨晴避开他的目光,在沙发上坐下,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叠文件:我妈妈的借款合同复印件,还有...佐久间和山本建设的人见面的照片。我偷偷拍的。

    程远仔细查看那些模糊但能辨认的照片——佐久间与一个西装男子在高级餐厅交谈,后者递给前者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就是黑川武,山本建设的特别项目部长。程远指认道,你怎么拍到的

    昨天他们来我公寓前,先在楼下咖啡厅见面。我...我习惯留意这些。雨晴苦笑,在夜店工作久了,总会发现人们不想被看见的一面。

    程远翻到合同最后一页,突然僵住:这个见证人签名...松井健一

    雨晴点头:我查过了,他是松井建筑设计的社长,对吗

    程远的大脑飞速运转。松井社长不仅认识佐久间,还见证了雨晴母亲的借款合同这意味着什么

    雨晴,他严肃地问,你母亲是怎么认识佐久间的

    通过医院的一个病友介绍的。妈妈说那人很热心,知道我们经济困难...

    病友的名字还记得吗

    雨晴摇头:只记得姓田中,是个中年女性,女儿在银行工作。她突然睁大眼睛,你是说...

    这可能不是巧合。程远把证据收好,我怀疑你母亲,甚至你,是被特意选中的目标。

    雨晴脸色惨白: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

    但你现在认识我。程远轻声说,而我在设计一个价值数百亿的项目。

    房间陷入沉默。窗外,东京的夜幕正在降临,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将城市变成一片光的海洋。

    程远,雨晴突然说,如果...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你会后悔认识我吗

    程远看着她——这个白天是大学生、夜晚是陪酒女郎的女孩,这个背负巨额债务却依然坚持学业的女孩,这个在绝境中还想着保护母亲的女孩。

    不会。他轻声回答,永远不会。

    雨晴的眼泪无声滑落。她慢慢卷起袖子,露出那些伤痕:这些...不只是因为债务。还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每次有人对我好,我就...

    程远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懂。我害怕平庸,害怕变成东京又一个随波逐流的上班族。所以我拼命工作,设计那些能改变天际线的大楼...但也许,真正需要改变的是我自己。

    他们相对而坐,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孤独与挣扎。

    今晚我要去见佐久间。程远说,我会带上录音笔。

    雨晴猛地抬头:太危险了!如果他发现...

    我必须冒这个险。这是证明山本建设与高利贷集团勾结的唯一机会,也是解决你债务问题的关键。

    雨晴摇头,眼泪不断涌出: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冒这种险...

    程远捧起她的脸: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有些事,必须有人站出来说不。

    雨晴凝视着他,突然倾身向前,吻住了他的唇。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水,脆弱又坚决,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次告别。

    那么我跟你一起去。她松开后说。

    不行,太危险了。

    我更了解佐久间和他的手段。雨晴坚持,而且...如果我们真的在对抗同一个敌人,那么我们应该在一起。

    程远想反对,却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容拒绝的坚定。最终,他点了点头。

    晚上七点三十分,他们站在新宿御苑东门外的阴影处。程远检查了口袋里的录音笔,雨晴则紧张地环顾四周。

    记住,程远低声说,无论发生什么,安全第一。证据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

    雨晴点头,握紧他的手。

    八点整,一辆黑色奔驰无声地停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佐久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上车。他简短地说,就你们两个。

    黑色奔驰穿过新宿繁华的街道,转入一条昏暗的小路。程远紧握雨晴的手,能感觉到她的颤抖。车内弥漫着皮革和烟草的气味,后视镜里,司机冷漠的眼睛不时扫过他们。

    放松点,佐久间从副驾驶座回头,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谈个生意。

    程远没有回应。他的西装内袋里藏着录音笔,正无声地运转着。雨晴靠在他身边,呼吸轻浅急促,像是受惊的小鸟。

    车子最终停在一座废弃仓库前。东京湾的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远处彩虹大桥的灯光在水面上摇曳。

    下车。佐久间命令道。

    程远护着雨晴走出车外,仓库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昏暗的空间。几个黑影在角落晃动,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厂房内回响。

    佐久间先生,程远保持声音平稳,如果这是谈生意的方式,恐怕我很难有兴趣。

    佐久间大笑,笑声在钢筋水泥间回荡:程设计师,你以为这是哪里银座的咖啡厅他突然收起笑容,进来,否则林小姐的母亲明天就会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

    雨晴倒吸一口冷气,指甲陷入程远的手掌。

    没事,程远低声对她说,跟紧我。

    仓库内部比外观更加破败。生锈的钢架,散落的木箱,角落里堆放着不明用途的机械设备。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张金属桌,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文件夹。

    佐久间示意他们坐下。程远注意到桌子两侧站着两个彪形大汉,面无表情,肌肉在紧身T恤下隆起。

    直说吧,佐久间打开文件夹,程先生,明天上午你会签字同意修改六本木项目的设计。林小姐,你会签约成为我们新俱乐部的专属招待。

    不可能。程远和雨晴几乎同时开口。

    佐久间挑眉:这么有默契看来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的深啊。他抽出几张照片甩在桌上——是程远和雨晴在代代木公园的合影,还有他们一起进入雨晴公寓的画面。

    监视我们程远冷冷地问。

    只是确保投资安全。佐久间微笑,毕竟,松井社长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林小姐这么合适的...诱饵。

    雨晴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佐久间慢条斯理地说,你母亲的借款,医院的热心病友,甚至你在月影俱乐部的工作安排...都不是巧合。

    程远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塌陷。雨晴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松井社长和山本建设合作多年,佐久间继续道,但程先生的设计理念太...固执了。我们需要一个能让你自愿妥协的理由。他看向雨晴,一个美丽的、背负债务的女大学生,恰好对古典文学有研究——正是程先生会喜欢的类型。

    雨晴的眼泪无声滑落:不...这不可能...

    你母亲的那个病友,田中女士她是松井社长的表妹。佐久间残忍地揭露,债务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陷阱,只是没想到程先生会这么...投入。

    程远的拳头在桌下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回想起与雨晴的每一次相遇——小巷里的偶遇,俱乐部的重逢,代代木公园的散步...全都是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转向雨晴,想从她眼中寻找答案,却只看到崩溃的绝望。

    我不知道...雨晴的声音支离破碎,我真的不知道...

    佐久间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现在,程先生,你明白为什么必须签字了吧至于林小姐...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俱乐部的合约已经准备好了。以你的条件,一年就能还清债务。

    雨晴突然站起,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宁愿死!

    佐久间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一个大汉上前,将一部手机放在桌上。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实时监控画面——雨晴的母亲正在家中看电视,毫无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坐下,林小姐。佐久间轻声说,除非你想看母亲发生...意外。

    雨晴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跌回椅子上。程远握住她的手,发现冰冷得像大理石。

    你们想要什么程远强迫自己冷静,钱我可以给你们。

    佐久间摇头:我们要的是六本木项目。山本建设已经规划好了整个区域的商业布局,你的原始设计会破坏所有计划。他推过一份文件,签字,今晚就转账五千万到林小姐账户,债务全清。你们可以继续你们的小恋爱,只要程先生以后...学会配合。

    程远扫了一眼文件——是设计修改的同意书,还有一份保密协议。他的视线停留在金额上:五千万,远超雨晴的债务。

    很慷慨,他冷笑,看来这个项目对你们非常重要。

    价值决定价格,程先生。佐久间微笑,签字吧,大家都轻松。

    程远看向雨晴。她的眼神空洞,泪水不断滚落,左手无意识地抓挠着手腕上的伤痕,血珠渗出纱布。

    这一刻,程远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实——雨晴的痛苦是真实的,她的伤痕是真实的,她在拉面店里谈论《源氏物语》时眼中的光芒是真实的。即使相遇是设计好的,那些共享的脆弱时刻却无法伪造。

    我需要和雨晴单独谈谈。他说。

    佐久间考虑片刻,站起身:五分钟。别做傻事。他带着手下退到仓库另一端,但仍保持在视线范围内。

    程远转向雨晴,轻抚她的脸颊让她看向自己:听我说,无论开始如何,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雨晴摇头,泪水飞散:你不明白...我这么肮脏,不值得...

    看着我,程远捧起她的脸,你读过《源氏物语》,记得浮舟吗即使身处最黑暗的境遇,人的灵魂也能保持纯净。

    但如果不是我...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程远打断她,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一起面对。

    雨晴的呼吸渐渐平稳:你...不恨我

    我只恨那些操纵我们的人。程远压低声音,我带了录音笔,刚才佐久间的话都录下来了。但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证明松井和山本建设的勾结。

    雨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该怎么做

    配合我演戏。程远快速说道,我会假装签字,你表现出崩溃顺从的样子。他们放松警惕时,我们找机会离开。

    雨晴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佐久间适时地回来:时间到了,程先生。

    程远拿起笔,故意让手微微颤抖:我...我签字。但你们必须保证雨晴和她母亲的安全。

    当然。佐久间胜利地微笑,我们只是生意人。

    程远缓慢地在文件上签下名字,每一笔都像是割在自己心上。佐久间满意地检查签名,然后示意手下拿来另一份文件——雨晴的俱乐部工作合约。

    该你了,林小姐。

    雨晴接过笔,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就在笔尖即将接触纸面的瞬间,仓库外突然响起警笛声。

    所有人同时转头。佐久间脸色大变:你报警了

    没有!程远也一脸震惊。

    警笛声越来越近,佐久间咒骂一声,示意手下查看情况。就在大汉走向门口的瞬间,程远猛地掀翻桌子,拉起雨晴就跑。

    抓住他们!佐久间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仓库侧门只有十几米距离,却仿佛永远跑不到头。程远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雨晴的手在他掌心滑脱又抓紧。

    那边!雨晴指向一个堆满木箱的角落。

    他们钻入箱堆间的狭窄空隙,屏住呼吸。追兵的脚步声在附近徘徊,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他们头顶。

    分开找!佐久间命令道,不能让他们跑了!

    脚步声分散开去。程远和雨晴贴着墙壁缓慢移动,寻找出口。仓库深处有一扇生锈的铁门,半掩着。

    那里。程远耳语道。

    他们蹑手蹑脚地向铁门移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就在距离铁门几步之遥时,一个黑影从侧面扑来!

    程远本能地将雨晴推开,自己却被重重撞在墙上。剧痛从后背蔓延至全身,他滑坐在地,看到佐久间狰狞的面孔在黑暗中逼近。

    你以为能逃掉佐久间冷笑,手中闪过金属的冷光——是一把短刀。

    雨晴的尖叫声在仓库中回荡:程远!

    时间仿佛慢放。程远看到雨晴扑向佐久间,看到刀光划过,看到鲜血在黑暗中绽放如花。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地上的铁管猛击佐久间头部。

    金属撞击颅骨的闷响。佐久间踉跄后退,刀掉在地上。程远顾不上追击,转身抱住倒下的雨晴。

    雨晴!雨晴!

    她的腹部洇开一片暗红,脸色迅速苍白。程远脱下外套压住伤口,血液很快浸透布料。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他声音颤抖,分不清是在安慰雨晴还是自己。

    远处,警笛声终于抵达仓库门口,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传来。佐久间和他的手下四散奔逃,但强光照亮了整个仓库,无处可藏。

    雨晴的手虚弱地抬起,触碰程远的脸:对...不起...

    别说话,保存体力。程远紧握她的手,你会没事的,一定会...

    雨晴的嘴唇蠕动,声音轻如叹息:我...爱你...真的...

    她的眼睛慢慢闭上,手从程远掌心滑落。

    雨晴雨晴!程远的呼喊在仓库中回荡,与警笛声交织成绝望的乐章。

    强光中,警察和医护人员冲了进来。有人拉开程远,有人开始为雨晴急救。世界在程远眼中变成模糊的色块,唯一清晰的是雨晴苍白的脸和那不断扩散的血迹。

    伤者需要立即手术!医护人员喊道,谁是她家属

    我!程远挣脱搀扶,我是她...未婚夫。

    这个即兴的谎言让他心头一震。在生死关头,他终于明白自己对雨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同情或友谊。

    救护车呼啸着穿过东京的夜色。程远握着雨晴冰冷的手,看着她被氧气面罩覆盖的脸,内心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愤怒、悔恨、恐惧,还有无比清晰的爱。

    无论这场相遇如何开始,此刻他只确定一件事:如果雨晴能活下来,他将用余生证明这份爱的真实。

    车窗外,东京塔的光芒刺破夜空,像一把燃烧的剑,也像一座守望的灯塔。在这座充满谎言与真实、黑暗与光明的城市里,有些感情不需要证明,只需要活着去经历。

    白色。医院病房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墙壁、床单、窗帘,甚至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阳光,都被消毒水的气味漂成了苍白的颜色。

    程远坐在病床边的硬椅上,指腹轻轻摩挲着雨晴毫无血色的手背。三周了,她的睫毛没有颤动过一次,只有心电监护仪上规律的波动证明生命仍在延续。

    今天东京下雨了。程远低声说,声音因长时间沉默而沙哑,你常说喜欢雨后的东京,说那时候的霓虹灯像是被洗过的宝石。

    窗外,雨水顺着玻璃滑落,将窗外的城市灯光折射成模糊的色块。程远拿起床头那本翻旧的《源氏物语》,继续昨天中断的章节。

    浮舟居于宇治川畔,终日以泪洗面...他朗读着,不时抬头看雨晴的脸,寻找任何苏醒的迹象,却只看到呼吸面罩上规律的雾气。

    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佐藤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护士。程远放下书,像过去二十一天里每次查房时一样,用目光询问着同样的问题。

    佐藤医生摇了摇头:程先生,林小姐的身体指标稳定,但意识恢复...依然没有进展。他停顿了一下,您考虑过我们上次谈的长期护理机构吗

    她一定会醒。程远的声音像绷紧的钢丝。

    医学上,超过三周的昏迷——

    她一定会醒。程远重复道,这次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誓言。

    医生叹了口气,做了例行检查后离开了。程远转向窗外,雨水现在更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几条未读消息——来自律师、记者、前同事。过去三周里,他利用佐久间仓库里的录音和自己收集的证据,掀起了一场小型风暴。

    山本建设的黑川武因商业贿赂被逮捕;松井社长因病辞职,正面临多项调查;佐久间和他的高利贷集团被警方捣毁,雨晴母亲的债务合同被确认无效。甚至连程远被指控抄袭的设计,也被证实是山本建设窃取了他的初稿。

    手机震动起来,是《东京日报》的记者中村。

    程先生,明天的头版已经排好了,完全按您的要求。中村的声音透着兴奋,揭露高利贷集团如何与大型建设公司勾结,针对弱势女性的系列报道。您的录音是关键证据。

    雨晴的名字和照片不会出现,对吧

    当然,我们只用林小姐和背影照。不过...她还好吗

    程远看向病床上静止的身影:她会好的。

    挂断电话,程远从包里取出素描本。过去三周,在等待雨晴醒来的漫长时光里,他重新设计了六本木项目——不再是豪华娱乐城,也不是最初的文化综合体,而是一个包含妇女救助中心、法律援助站和职业培训学校的公益建筑群。

    这个设计让新的投资方惊喜不已,认为社会责任元素能带来更好的公众形象。程远不在乎他们的动机,只要能实现他的愿景:一座真正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庇护的建筑。

    你看,他转向雨晴,翻动着设计图,东翼是文学疗愈空间,我想请你来负责选书和活动策划。当然,要等你毕业以后...

    他的声音哽住了。三周来,他第一次允许自己怀疑——如果雨晴永远不醒来怎么办如果那个在俱乐部里谈论《源氏物语》的女孩,那个在仓库里为他挡刀的女孩,永远被困在这片白色的寂静中怎么办

    程远低下头,额头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触感让他猛地抬头。雨晴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弱地动了动!

    雨晴程远按下呼叫铃,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能听见我吗

    没有回应。但当他凑近时,似乎看到她的眼皮轻微颤动,像蝴蝶挣扎着破茧。

    医护人员冲进病房,程远被请到走廊上。他贴在门上,听着里面忙碌的声音和仪器提示音的节奏变化,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终于,佐藤医生打开门,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程先生,好消息。林小姐恢复了意识,虽然还很虚弱,但认知功能似乎没有严重受损。

    程远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我能见她吗

    五分钟。别让她太累。

    病房里,雨晴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但确实有了意识。程远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生怕这是一个会破碎的梦。

    欢...迎...回来。他轻声说,每个字都浸满泪水。

    雨晴的嘴唇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读...到哪了

    程远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她在问《源氏物语》。他拿起书,翻到标记的那页:浮舟决定出家为尼,但光源氏找到了她...

    一滴泪水从雨晴眼角滑落。程远轻轻擦去,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我...听到了...雨晴断断续续地说,每天...你的声音...像灯塔...

    程远小心地抱住她,感受着她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心跳。三周来的恐惧、愤怒、绝望,此刻都化成了无声的泪水,浸湿了病号服的肩部。

    佐久间...雨晴微弱地问。

    被捕了。他的整个网络都被端掉了。你母亲的债务已经撤销,她很好,昨天还来看过你。

    设计...抄袭...

    洗清了。山本建设和松井社长面临多项指控。程远轻轻松开她,好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而且我重新设计了六本木项目,这次没人能扭曲我的理念。

    雨晴的嘴角微微上扬:像...光源氏...找到...浮舟...

    程远摇头:不,像程远找到林雨晴。不是童话,不是古典,是我们的真实故事。混乱、痛苦,但真实。

    雨晴闭上眼睛,但这次是平静的,而非昏迷的前兆。她的手在程远掌心中微微用力,虽然虚弱,却是明确的回应。

    接下来的日子像梦境般缓慢而清晰。雨晴每天都有进步——能坐起来,能吃固体食物,能说完整的句子。医生称这是医学奇迹,但程远知道,这只是雨晴骨子里那股倔强的生命力在发挥作用。

    出院那天,东京迎来了罕见的晴天。程远帮雨晴坐上轮椅——她还不能长时间行走——护士递来一小袋个人物品和出院指导。

    先去哪儿程远问,回家还是...

    彩虹大桥。雨晴说,声音虽轻但坚定,我想看看完整的东京。

    他们站在大桥中央,远处是绵延的城市天际线。程远指着其中一栋正在施工的建筑:那就是新的六本木项目。东翼有个文学疗愈空间,等你身体好了,愿意帮我设计它吗

    雨晴仰头看他,阳光在她眼中闪烁:我不是专业人士...

    但你比任何人都懂得文字如何治愈灵魂。程远蹲下身,与她平视,就像你治愈了我。

    雨晴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指尖还带着医院的凉意:我们治愈了彼此。

    远处,东京塔在阳光下闪耀。这座曾让他们迷失的城市,此刻却像一幅展开的地图,每一条街道都指向可能的未来。程远知道,前路不会一帆风顺——雨晴的身体还需要漫长恢复,他自己的职业重建也刚刚开始,更不用说那些隐藏在东京霓虹灯下的无数陷阱与诱惑。

    但此刻,站在阳光与微风之中,看着雨晴眼中逐渐重燃的生命之火,程远第一次感到,东京不再是一个吞噬梦想的怪兽,而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回家吧。雨晴轻声说,仿佛读懂了他的思绪。

    程远点头,推着轮椅缓缓前行。在他们身后,东京的轮廓在午后的光线中渐渐模糊,但前方的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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