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飞机降落在特罗姆瑟机场时,季然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点四十六分,比原定时间晚了一小时二十分钟。他抓起背包冲下飞机,在极地刺骨的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该死。季然低声咒骂,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空气中。考察队的船四点整出发,而他还要取行李、过海关。
候机厅里,季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行李转盘,差点撞倒一位推着婴儿车的母亲。他匆忙道歉,眼睛却紧盯着转盘上稀稀落落的行李箱。当他的黑色登山包终于出现时,季然一把拽过它,转身向出口奔去。
出租车!北极考察中心,越快越好!季然跳上第一辆看到的出租车,用蹩脚的挪威语夹杂英语说道。
司机从后视镜打量这个气喘吁吁的亚洲年轻人——凌乱的栗色卷发,因奔跑而泛红的脸颊,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满是焦虑。他穿着看起来并不够暖和的夹克,胸前挂着专业相机。
考察队司机用英语问,同时踩下油门。
对,冰川消融专题,我迟到了。季然又看了眼手表,三点五十二分。他的手指不安地敲打着相机背带。
别担心,赶得上。司机安慰道,同时灵活地穿梭在特罗姆瑟狭窄的街道上。
季然望向窗外,这个北极圈内的城市被白雪覆盖,彩色的小木屋像玩具一样点缀在山脚下。如果是平时,他会立刻拿出相机记录这美景,但现在他只能祈祷交通顺畅。
三点五十八分,出租车急刹在码头前。季然塞给司机一张大面额钞票,甚至没等找零就冲了出去。
谢谢!不用找了!
码头上停着一艘红白相间的考察船,几名穿着橙色防寒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解缆绳。季然拖着行李狂奔,大喊着:等等!还有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船舷边转过身来。即使在匆忙中,季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男人与众不同的气场——他站得笔直,像一根插入冰层的标杆,深色防风镜遮住了眼睛,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季然男人的声音低沉冷硬,像极地的冰。
是!抱歉我迟到了,航班延误——
上船。男人打断他的解释,转身对船员说了几句挪威语。缆绳又被重新固定。
季然拖着行李登上摇晃的甲板,还没站稳,船就启动了。他踉跄了一下,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小心。男人松开手,语气里没有多少温度,我是沈墨,这次考察的安全队长。你的迟到已经打乱了我们的出发计划。
季然调整了一下眼镜,抬头看向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真的很抱歉。我是《环球环境》的特派记者季然,负责这次考察的报道。
沈墨点点头,似乎对季然的头衔毫无兴趣:放下行李后到会议室参加安全简报。你错过了早上的集体培训,所以必须补课。
不等季然回应,沈墨已经转身走向船首,他的步伐稳健有力,即使在颠簸的甲板上也如履平地。
季然的舱房狭小但整洁,两张窄床中的一张已经放了一个背包。他匆匆放下行李,抓起笔记本和相机赶往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沈墨一人,正在整理一堆安全装备。听到季然进门,他头也不抬地说:坐。
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是季然经历过的最严格的安全培训。沈墨用单调的声音讲解了极地生存的每一条规则,从如何穿戴安全装备到冰裂缝自救方法,再到紧急信号使用。他的讲解精准而枯燥,像在背诵军事手册。
最后一条,沈墨终于抬起头,深色的眼睛直视季然,在冰面上,绝对服从我的指令。没有例外。
季然皱起眉头:我理解安全的重要性,但作为记者,我可能需要去一些危险的地方获取最佳拍摄角度。
不。沈墨的回答斩钉截铁,在我的队伍里,安全第一。如果你想要自杀,别拖累其他人。
季然的脸因愤怒而发热:我不是来观光的!报道冰川消融对环保事业至关重要,有时必须冒险才能让世人看到真相!
沈墨的表情丝毫未变:会议结束。晚餐六点,食堂。说完,他收起装备离开了会议室,留下季然一人握紧拳头。
晚餐时,季然认识了其他队员——三位冰川学家,两位海洋生物学家,还有两位向导。他们友善地欢迎了这位迟到的记者,并热情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研究工作。
别在意沈队的态度,德国冰川学家汉斯小声对季然说,他对每个人都这样。但他是最好的极地安全专家,有他在,我们从不担心。
季然看向独自坐在角落的沈墨,他正安静地吃着简单的食物,与热闹的团队格格不入。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三年前加入考察队以来,是的。汉斯耸耸肩,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但他对极地了如指掌,而且从不犯错。
晚餐后,季然回到舱房,发现他的室友是一位年轻的挪威向导奥拉夫。
你和沈队长吵架了奥拉夫笑着问,全船都知道了。
季然有些尴尬:只是理念不同。我需要拍摄震撼人心的画面来唤起公众对气候变化的关注,而他似乎只关心规则。
奥拉夫摇摇头:你错了。沈队长比任何人都尊重极地。他只是见过太多死亡,不想再增加一个。
季然正想追问,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他失去平衡撞向墙壁,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
风暴来临,所有人留在舱内。沈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的声音在船体的吱嘎声中依然清晰。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摇晃的走廊里。
那晚,季然在颠簸中难以入睡。半夜,他起身去洗手间,经过装备室时,看到灯光从虚掩的门缝中透出。
出于好奇,季然悄悄靠近。沈墨坐在工作台前,正仔细检查每一件安全装备。他的动作精准而熟练,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次。卷起的袖子露出手臂上几道狰狞的疤痕,在刺眼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季然的目光扫过桌面,在一堆工具旁边,他发现了几张捐款收据,上面清晰地印着几个国际环保组织的名字,捐款数额不小。
正当季然想看得更清楚时,地板发出一声吱响。沈墨立刻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门口。季然慌忙退回阴影中,悄悄返回了自己的舱房。
躺在狭窄的床上,季然思绪万千。这个冷漠的安全队长,似乎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2
清晨,季然被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惊醒。他睁开眼,舱房内只有他一人,奥拉夫的床铺整齐得像没人用过。阳光透过圆形舷窗照进来,在墙上投下一个晃动的光斑。
季然穿好防寒服,抓起相机走上甲板。外面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考察船停在一片冰海之中,四周是望不到边的白色冰原,在朝阳下泛着淡淡的粉色。远处,巨大的冰川像凝固的波浪,蓝得不可思议。
这就是我们未来两周的家。
季然转头,看到奥拉夫靠在栏杆上抽烟,橘色的防寒服在冰雪背景下格外醒目。
太美了。季然举起相机,连续按下快门,简直不像真实存在的景色。
等你在这里待上几天,就会知道它有多危险又有多迷人。奥拉夫吐出一口烟圈,早餐还有半小时,想不想先看看今天的考察区域
季然跟着奥拉夫来到船桥,墙上挂着一张详细的海图,标注了冰川前沿的位置和预计的考察路线。
今天我们会乘小艇靠近冰川,采集表层水样和冰芯样本。奥拉夫指着图上的一片蓝色区域,这里是安全区,再往东就是危险地带,冰层不稳定,经常发生崩塌。
季然的目光被海图边缘的一片空白区域吸引:这里是什么
未测绘区。一个冷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冰裂缝密集区,禁止进入。
季然转身,第一次在日光下看清了沈墨的全貌——他比想象中年轻,可能刚过三十,但那双眼睛却像是经历过太多,沉淀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他的眉骨很高,在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未测绘意味着可能有独特的冰川现象。季然没有退缩,作为记者,我需要拍摄别人没拍过的画面。
沈墨的眼神更冷了:作为安全队长,我的工作是确保每个人都活着回去。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奥拉夫清了清嗓子:呃...我去检查小艇的油量。说完迅速溜走了。
听着,季然压低声音,我理解你的职责,但我的工作同样重要。全球变暖正在加速冰川消融,如果人们看不到震撼的画面,就不会关心——
死了的记者拍不了照片。沈墨打断他,声音里有一丝季然没预料到的尖锐,冰川前沿每分钟都在变化,看似坚固的冰层下面可能是空的。一秒钟的判断失误,你就会掉进冰海,三分钟内死于低温休克。
季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沈墨的描述太具体了,仿佛亲眼见过这样的悲剧。
沈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他抿紧嘴唇,将文件塞给季然:今日安全守则。背熟它。说完转身离去,背影僵硬得像块冰。
早餐时,季然刻意坐在远离沈墨的位置。科学家们热烈讨论着采样计划,而季然则在笔记本上勾画着自己的拍摄方案。他时不时偷瞄沈墨,后者独自坐在角落,安静地喝着黑咖啡,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冰山。
两小时后,考察队分成两组乘小艇出发。季然被分到汉斯和海洋生物学家艾玛的小艇,由奥拉夫驾驶。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沈墨去了另一艘小艇。
别高兴太早,奥拉夫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沈队长有无线电,随时能知道我们在哪。
小艇缓缓靠近冰川前沿,季然的相机快门声几乎没有停过。冰川的蓝色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邃,冰层断裂处形成的天然冰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件件艺术品。
这些气泡,汉斯指着一处冰层断面,包含着几万年前的地球大气,是我们研究气候变化的重要样本。
季然调整焦距,捕捉冰层中那些微小的气泡。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东侧有一片形状奇特的冰塔,阳光透过冰塔形成了一道彩虹。
我想去那边拍几张。季然指着东面。
奥拉夫皱眉:已经接近安全边界了。
就五分钟,不会走远。季然恳求道,那个角度太完美了。
汉斯和艾玛正专注于采样,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奥拉夫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五分钟,就在视线范围内。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回来。
季然迅速跳上冰面,小心地向冰塔群移动。每一步他都先用冰镐试探前方,确保冰层足够坚固。距离冰塔还有二十米时,他停下来开始拍摄。从这个角度,冰川与彩虹形成了绝妙的构图,正是他想要的那种能登上杂志封面的画面。
正当季然专注于取景时,无线电突然响起:B组,汇报你们的位置。是沈墨的声音。
奥拉夫的回答有些慌乱:呃...在预定采样点,一切正常。
让季然听无线电。
季然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还没动,就听到奥拉夫老实交代:他...在冰面上,距离小艇约50米,拍摄冰塔。
无线电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沈墨冰冷的声音:立刻撤回。东面冰层上周刚崩塌过,结构不稳定。
季然不甘心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冰塔,最终还是转身往回走。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冰层发出一声不祥的咔嚓声。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季然感到冰面在脚下倾斜,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本能地张开双臂试图稳住自己。远处传来奥拉夫的惊叫和汉斯的呼喊,但一切声音都被一声更大的冰裂声淹没。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绳索精准地落在季然身边。他下意识抓住它,随即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将他拖向安全区域。他的膝盖擦过冰面,相机重重地撞在胸口,但他的手死死抓着那根救命的绳子。
当季然狼狈地爬回小艇时,看到另一艘小艇不知何时已经靠了过来。沈墨站在船头,手中的救生绳还连着季然身上的安全带——那是今早他坚持让每个人穿上的装备。
你差点害死自己。沈墨的声音比极地的风还冷,但他的眼睛里有种季然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愤怒混合着别的什么。
回大船的路上,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季然坐在小艇角落,检查着相机的损伤。令他惊讶的是,尽管外壳有刮痕,相机依然正常工作,他拍的那些照片都完好保存着。
你应该感谢沈队长,奥拉夫低声说,如果不是他坚持每艘小艇都携带额外的救生设备,并且时刻关注队员位置...
季然看向前方沈墨的背影: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哪
他记下了每艘小艇的航行路线和速度,能估算出大致位置。奥拉夫的语气里带着敬佩,去年有支考察队遇到浮冰群失联,是沈队长独自驾小艇在暴风雪中找到他们的。那次他差点没回来,手臂上的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季然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几道狰狞伤疤,胃部突然一阵紧缩。
晚餐时,季然刻意等到沈墨离开餐厅才进去。他不想面对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和可能的训斥。但当他回到舱房时,发现床上放着一套新的防寒装备,比标准配置更厚实,旁边是一张字条:专业摄影师专用,更轻便保暖。——S
字迹工整有力,像它的主人一样一丝不苟。
季然抚摸着那套装备,心中五味杂陈。就在这时,甲板上传来一阵骚动。他跑出去,看到所有人都仰着头望向天空。
极光。
绿色的光带像流动的丝绸,在夜空中舞动。季然呆立在原地,被这自然奇观震撼得说不出话。他匆忙跑回舱房拿相机,甚至忘了穿外套。
当他再次冲上甲板时,冰冷的空气立刻刺透了单薄的衣衫,但他顾不上这些。季然调整相机设置,寻找最佳拍摄角度。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船尾有个孤独的身影。
沈墨靠在栏杆上,仰望着天空。极光映在他的脸上,柔和了那些锋利的线条。此刻的他看起来如此不同——眼中的冷漠被一种近乎虔诚的惊叹取代,嘴角甚至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季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你应该穿上外套。沈墨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却不像平时那么冷硬。
值得冒险。季然站到他旁边,举起相机,你知道极光是怎么形成的吗
太阳风中的带电粒子与地球磁场相互作用,激发高层大气中的原子发光。沈墨的回答像教科书一样准确,但语气中却带着季然没预料到的诗意,古人认为那是女神的裙摆。
季然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研究神话。
沈墨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望着天空。绿色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睛里闪烁,像是冰封的湖面下突然有了生命。
今天...谢谢你。季然轻声说,为救生绳,也为这套装备。他指了指身上的新防寒服。
沈墨终于转过头,直视季然的眼睛:你拍的照片,能改变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季然愣了一下:我不确定能改变什么,但人们需要看到这些——冰川消融、气候变化的影响。如果连看都不看,就更不会行动了。
即使冒着生命危险
如果照片足够震撼,是的。季然坚定地说。
沈墨沉默了很久,久到季然以为对话已经结束。但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沈墨低声说:我见过太多为理想而死的人。死亡不会改变世界,活着才能。
这句话里包含的故事比季然想象的要多得多。他想追问,但一阵寒风吹来,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进去吧。沈墨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命令式,明天要登陆主考察区,你需要休息。
季然点点头,但在转身前,他忍不住问: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在极地保护一群科学家和记者
沈墨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极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赎罪方式。
这个神秘的答案在季然脑海中盘旋了很久,直到他在温暖的舱房里沉沉睡去。梦里,绿色的极光化作绳索,将他拉向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3
季然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阳光透过舷窗刺入眼睛,像一把冰锥直接插进脑仁。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季然艰难地转过头,看到沈墨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晨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怎么了季然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极地高热症初期,加上轻微脱水。沈墨将毛巾放在季然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得叹了口气,你昨晚在甲板上待了四十分钟没穿外套。
季然这才想起昨晚的极光,以及和沈墨那段奇怪的对话。记忆最后的画面是绿色的光带在夜空中舞动,像女神摇曳的裙摆。
现在几点考察队——
上午十点。考察推迟到下午。沈墨打断他,奥拉夫会带B组先去采样点,我留下。
季然睁大眼睛:你为了我推迟考察这简直比极光还不可思议。
沈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是安全队长,对队员健康负责。他站起身,吃了药再睡一会儿。我去拿早餐。
季然看着沈墨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外,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冷漠的男人似乎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沈墨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盘燕麦粥和全麦面包。食物简单得近乎简陋,但摆盘却异常整齐,连面包片都切成了完美的三角形。
你做饭也像军事行动一样精确吗季然忍不住调侃,声音依然沙哑。
沈墨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递给他两片药:退烧药和电解质片。
季然乖乖吞下药片,然后尝试着喝了一口粥。出乎意料的是,燕麦粥居然带着淡淡的肉桂香,温暖而舒适,完全不像船上食堂的标准餐。
这是...你做的
沈墨点点头,目光落在季然左手的绷带上:伤口还疼吗
季然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被专业地包扎过。他回忆起昨天在冰面上的惊险一幕,以及沈墨那根救命的绳索。
不疼了。谢谢。
沈墨没有回应,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极地特制药膏,促进伤口愈合。他犹豫了一下,需要我帮你换绷带吗
季然点点头。沈墨的动作出奇地轻柔,他小心地解开旧绷带,检查伤口,然后涂上一种淡绿色的药膏。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季然感到一阵清凉,疼痛立刻减轻了许多。
这是什么好神奇。
萨米人的传统配方。沈墨专注地缠绕新绷带,手指偶尔擦过季然的手腕,触感温暖而粗糙,比现代医学更适应极地环境。
季然注视着沈墨低垂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棕色。这么近的距离,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混合着雪松和冷冽空气的气息,莫名地令人安心。
你懂的真多。季然轻声说。
沈墨没有抬头:生存需要。
换完药,沈墨帮季然调整好枕头,动作熟练得像是专业的医护人员。季然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很多技能都远远超出了普通探险队长的范畴。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这个问题脱口而出。
沈墨的手停顿了一秒:很多工作。
明显是回避。季然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但发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感觉沈墨轻轻拉高了被子,然后是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为什么总是冒险...
当季然再次醒来时,舱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阳光已经西斜,看来他睡了大半天。令他惊喜的是,发烧的症状减轻了许多,虽然肌肉还有些酸痛,但头脑已经清醒了。
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套干净衣服,上面有张字条:考察队18:00返回。如有不适,按墙上的呼叫按钮。——S
字迹依然工整有力,但内容却透露出一种季然没想到的细致关怀。他穿好衣服,决定去甲板上透透气。
傍晚的北极阳光斜斜地洒在冰面上,将整个白色世界染成金色。季然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肺部都被净化了。远处,他隐约看到几艘小艇正朝大船驶来。
考察队员们满载而归,带着各种样本和数据。汉斯兴奋地向季然展示他们采集的冰芯样本——透明的冰柱中封存着数千年前的气泡。
这些气泡中的二氧化碳浓度比现代大气低得多,汉斯解释道,是研究气候变化的关键证据。
季然拍了几张照片,但心思却不全在工作上。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着沈墨的身影,却发现他不在归来的队伍中。
沈队长呢
奥拉夫的表情变得严肃:他和艾玛去了融水区。最近冰川融化的速度异常加快,他们去采集水样做进一步分析。
季然皱起眉头:这很危险吗
在沈队长带领下,不危险。奥拉夫信心十足地说,但眼神却飘向远处的冰原,只是...融水突然增加通常不是好兆头。
直到晚餐时间,沈墨和艾玛才返回。季然注意到沈墨的表情比平时更加凝重,而艾玛则直接去找了首席科学家,两人低声交谈了很久。
发生什么事了季然在沈墨经过时拦住他。
沈墨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评估他的健康状况:融水样本需要进一步分析。明天全队会议讨论。
这种官方的回答让季然更加好奇。作为记者,他的职业敏感度立刻拉满:是发现什么异常了吗这对我的报道很重要。
沈墨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不是所有事都适合立即报道。科学需要严谨,记者应该明白这一点。
但公众有知情权!如果冰川融化加速——
如果沈墨压低声音,如果没有确切数据就发布猜测,只会造成恐慌和错误决策。这不是游戏,季然。真实世界比你想象的复杂。
季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震住了。沈墨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更少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
我只是想做好我的工作,季然坚持道,让人们看到真相。
沈墨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控制情绪:真相需要时间。现在,你应该去休息。说完,他转身走向实验室,背影僵硬如冰。
季然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沈墨的态度让他恼火,但某种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隐瞒的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第二天早餐前,全队会议在餐厅举行。首席科学家彼得森展示了昨天的采样结果,包括一组令人不安的数据——冰川前沿某些区域的融化速度是预期的三倍,且融水中检测到异常化学物质。
这些物质不是自然形成的,彼得森推了推眼镜,我们需要更多样本确认来源,但初步怀疑是某种工业污染物。
会议室立刻炸开了锅。科学家们讨论着各种可能性,而季然则立刻想到了一个重磅新闻的标题——《北极冰川惊现工业污染,全球变暖加速》。他迅速记录着每个细节,脑海中已经构思好报道框架。
这太重要了,会议结束后,季然追上彼得森,我必须立即发回初步报道,让公众知道——
不行。沈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不容置疑,在确认污染物来源和影响前,任何信息泄露都可能造成误导。
但这是重大发现!
也是潜在的敏感话题。沈墨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有些势力不希望这类信息公开。
季然刚想反驳,突然意识到沈墨话中有话:你是说...有人会因为这个信息而受到威胁
沈墨没有直接回答:等我们完成全面分析。三天。
三天太久了!新闻需要时效性!
安全需要耐心。沈墨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别做傻事,季然。这次我不会容忍任何冒险行为。
这句警告反而激起了季然的反骨。作为记者,他有责任及时报道重要发现,尤其是涉及环境危机的事件。沈墨的阻挠让他更加确信这则新闻的价值。
下午,当大部分队员都在实验室分析样本时,季然悄悄溜进了资料室。他拍下了初步检测报告和一些样本照片,准备通过卫星网络发回编辑部。就在他即将发送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季然吓得差点跳起来,转身看到沈墨阴沉的脸。
删除它们。沈墨的声音低得可怕。
不!这是重要新闻,公众有权——
公众有权获得准确信息,而非猜测。沈墨夺过相机,熟练地删除了那些文件,你根本不明白你在玩什么游戏。
季然气得浑身发抖:你凭什么决定什么能报道什么不能你以为你是谁
沈墨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复杂:一个见过太多后果的人。他将相机还给季然,如果明天你仍然坚持,我可以给你部分确认过的数据。但不是现在。
这个意外的妥协让季然愣住了。他原以为会迎来一场更大的冲突。
为什么明天
因为今晚我要去确认一些事情。沈墨的语气缓和下来,给我24小时,季然。就当...还我救你的人情。
季然无法拒绝这个请求。他点点头,但记者的好奇心已经被彻底点燃:你要去确认什么我能一起去吗
绝对不行。沈墨的拒绝干脆利落,这次是真正的危险区域。
那我更应该去!第一手资料对报道至关重要!
沈墨的眉头拧成一个结:你的安全比报道重要。
对我而言不是。季然直视沈墨的眼睛,这是我的工作,我的使命。就像保护队员安全是你的使命一样。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沈墨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让步:你可以远远地观察,但必须完全服从我的指令。任何危险信号,立刻撤回。
季然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获胜,他狐疑地看着沈墨:真的
我从不开玩笑。沈墨的表情依然严肃,日落前一小时,码头集合。穿最厚的防寒装备。
当季然准时到达码头时,沈墨已经在那里等候,身边是两辆雪地摩托。夕阳将冰原染成血红色,给整个场景增添了一种不祥的氛围。
跟紧我,保持通讯。沈墨递给季然一个头盔和无线电,如果我说撤退,不要问为什么,立刻照做。
季然点点头,心跳加速。这比他预想的要正式得多,沈墨的表现更像是在执行军事行动而非科学考察。
雪地摩托在冰原上飞驰,寒风呼啸而过,即使穿着最厚的防寒服,季然仍能感到刺骨的冷。沈墨领路,路线迂回曲折,似乎刻意避开某些区域。
经过半小时的行驶,他们来到一处较高的冰脊。沈墨停下摩托,示意季然保持安静。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奇怪的设备,看起来像某种探测器。
这是什么季然小声问。
辐射和化学物质检测仪。沈墨的回答让季然心头一紧,站在这别动。
季然看着沈墨小心地向冰脊另一侧移动,他的每一步都精确计算过,仿佛在穿越雷区。突然,检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沈墨立刻后退几步,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怎么了季然通过无线电问。
沈墨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待在原地。季然的好奇心战胜了服从性,他小心地向前移动,想看清冰脊另一侧有什么。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一片巨大的冰湖出现在本该是冰川的地方,湖水呈现出不自然的蓝绿色,表面漂浮着奇怪的泡沫。更令人不安的是,湖边散落着一些金属容器,上面印着模糊但熟悉的标志。
那是...化学废料桶季然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沈墨猛地转身,看到季然已经跟上来,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恐惧他一把抓住季然的手臂:立刻离开。现在。
就在这时,季然脚下的冰层发出一声不祥的咔嚓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向下坠去。
季然!沈墨的呼喊是他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然后冰冷刺骨的水吞没了他。
世界变成了一片混乱的蓝色和白色。季然拼命挣扎,但厚重的防寒服吸饱了水,像铅块一样拖着他下沉。他的肺像着了火,眼前开始出现黑点。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向水面。季然大口喘气,看到沈墨的脸近在咫尺,写满了罕见的惊慌。
抓住我!别松手!
季然模糊地意识到沈墨正拖着他游向安全区域,但冰缘太滑,无法攀爬。更糟的是,周围的冰层开始发出可怕的断裂声。
听着,沈墨的声音因寒冷而颤抖,我要把你推上去...然后你立刻...向摩托方向爬...不要回头...
那你呢季然牙齿打颤。
我会跟上...现在,准备!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季然托出水面,他狼狈地爬上冰面,立刻按照沈墨的指示向高处爬去。冰层在身后不断崩塌,但他不敢回头。
当季然终于到达安全区域时,他转身寻找沈墨,却看不到任何身影。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
沈墨!沈墨!他的呼喊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
没有回应。
季然的心跳快得要蹦出胸口。他正准备冒险返回湖边时,不远处的水面突然破开,沈墨的头露了出来。他艰难地爬上冰面,但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季然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住沈墨的手。那只手冷得像冰,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你...不该...回来...沈墨的嘴唇已经发紫。
闭嘴,保存体力。季然拖着他远离危险区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个男人为救自己而死。
回到雪地摩托的路程像噩梦一样漫长。沈墨的状况越来越糟,他的步伐变得不稳,几次差点摔倒。季然用尽全力支撑着他,两人跌跌撞撞地前进。
当他们终于到达摩托旁时,沈墨几乎已经失去意识。季然手忙脚乱地脱下他的湿外套,把自己的干衣服裹在他身上,然后紧紧抱住他,试图传递一些体温。
坚持住...求你了...季然的声音哽咽,不要死...不要...
不知过了多久,沈墨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说:无线电...求救...
季然这才想起通讯设备,立刻呼叫大船。奥拉夫回应说救援队已经出发,让他们保持温暖。
等待救援的时间像被拉长了一个世纪。季然紧紧抱着沈墨,感受着他的生命体征。当救援直升机终于出现在天际时,季然几乎要哭出来。
医疗队迅速接管了沈墨,给他注射了药物并包裹在保温毯中。季然也被检查了一番,但拒绝任何特殊照顾,坚持要守在沈墨身边。
回到船上,沈墨被直接送往医务室。季然想跟进去,却被医生拦住:他需要专业处理,你在外面等。
季然在医务室外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重放那可怕的一幕——沈墨将他推出水面,自己却沉入冰湖。那种不顾自身安危的勇气,与他平时冷酷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小时后,医生终于允许季然进入。沈墨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各种监测设备连接在他身上。看到季然,他微微动了动手指。
你真是个混蛋。季然脱口而出,声音却满是哽咽,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差点死了!
沈墨虚弱地笑了笑:我的工作...保护队员...
不!不只是工作!没人会为工作冒这种险!季然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提高,你明明可以自己先逃的!
沈墨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我更在乎你活着...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季然的心脏。他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医生适时地进来检查,打破了这沉重的时刻。等医生离开后,沈墨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
湖里的东西,他严肃地说,不是普通污染物。有人在北极非法倾倒危险废料,加速了冰川融化。
季然睁大眼睛:谁干的
不确定。但很危险。沈墨艰难地坐起来,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不能贸然报道了那些人不会允许秘密被揭露。
季然终于理解了沈墨的顾虑。这不是简单的环境新闻,而可能涉及有组织的犯罪。
那我们该怎么办
收集确凿证据,然后...找对的人曝光。沈墨突然抓住季然的手,答应我,在准备好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季然看着沈墨苍白的脸和眼中的恳求,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沈墨似乎松了口气,靠回枕头上。季然注意到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出奇地脆弱。
谢谢你,季然轻声说,为救我。
沈墨闭上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下次...听指挥...
季然忍不住笑了,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这个固执、危险又无比勇敢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在他心中占据了特殊的位置。
4
全体注意,气象预警。船上的广播系统突然响起,打断了季然的思绪,未来4时将有强风暴来袭,考察队决定提前返航。所有人员请做好撤离准备。
季然放下手中的相机,看向舷窗外。阳光依然明媚地照在冰面上,看不出任何风暴将至的迹象。但在这片变幻莫测的极地,天气可以在几小时内从平静转为致命。
更让他烦躁的是,污染物的调查才刚刚开始。自从三天前在冰湖发现那些可疑的废料桶后,考察队只来得及采集了初步样本,远不足以形成完整的报道。作为记者,季然迫切想要揭露这个环境犯罪,但作为伤员的沈墨坚持必须谨慎行事。
敲门声响起,季然抬头看到奥拉夫站在舱门口。
收拾得怎么样了我们两小时后启程。奥拉夫走进来,看着季然摊满床的相机设备和笔记本,看来你不太高兴提前回去。
我们发现了可能的环境犯罪,却要就此离开季然合上笔记本,声音里满是挫败,那些废料桶还在污染着冰川,而我的相机里只有几张模糊的照片。
奥拉夫耸耸肩:极地法则第一条——不要挑战天气。沈队长虽然受伤了,但他的判断依然准确。去年有支队伍无视风暴警告,结果...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季然想起沈墨苍白的面容和手臂上的伤疤。自从冰湖事件后,沈墨被强制卧床休息,医生担心他可能有轻度冻伤和肺部感染。但即使躺在病床上,他仍然通过无线电关注着考察队的每一个动向。
沈队长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刚看到他去了驾驶舱。奥拉夫眨眨眼,说起来,他让我转告你,如果想拍些最后的镜头,一小时后在船尾甲板等他。
季然惊讶地挑眉:他批准我再去拍摄
原话是在严格监督下有限拍摄。奥拉夫模仿着沈墨严肃的语气,然后笑了,带上你的厚手套,小子。
一小时后,季然全副武装地来到船尾,发现沈墨已经在那里等候。他穿着厚重的防寒服,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站姿依然笔直如松。看到季然,他微微点头示意。
你确定你身体没问题季然忍不住问。
沈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递给他一个保温杯:带上这个。我们只有一小时。
他们登上了一艘小艇,这次由沈墨亲自驾驶。令季然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前往远处的冰川,而是绕到了大船的另一侧——一个被冰山环绕的小海湾。
这里角度很好,而且安全。沈墨关掉引擎,让小艇静静漂浮在冰水间,能拍到冰川全貌和部分融水区。
季然惊讶地环顾四周。这个位置确实完美,既能展现冰川的壮丽,又能捕捉到那些不自然的蓝绿色融水。他迅速架起相机,开始拍摄。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沈墨望着远处的冰原:以前来过。
季然透过取景框观察着沈墨的侧脸。阳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深邃的眼睛映着冰面的蓝光。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与这片极地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仿佛他本身就是冰雪的一部分。
为什么改变主意带我出来季然按下快门,我以为你会坚持让我乖乖待在船上。
沈墨沉默了片刻:报道很重要。只是...需要安全的方式。
这句话让季然心头一暖。他意识到这是沈墨第一次明确认可他工作的价值,而不只是将其视为需要管理的风险。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季然换了几个角度,捕捉到了冰川与污染融水的对比画面。沈墨始终安静地守在一旁,偶尔调整小艇位置以获得更好的光线。
差不多了。季然最后检查了一遍照片,满意地点点头,这些足够做初步报道了,等实验室结果出来再补充细节。
沈墨启动引擎,但并没有立即返航,而是从小艇储物箱里取出两个纸杯,倒出保温杯里的液体——热可可,还冒着热气。
喝了再回去。极地失温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季然接过纸杯,温热透过手套传递到指尖。可可的香气混合着冷冽的空气,形成一种奇妙的感官体验。他小心地啜了一口,甜中带苦的味道立刻在舌尖扩散。
你居然准备了热可可。季然忍不住笑了,这不像你的风格。
沈墨也拿起一杯,轻轻抿了一口:极地生存技巧。高热量饮品能快速提升体温。
所以这是生存必需,而不是体贴季然调侃道。
沈墨的嘴角微微上扬,几乎算是一个微笑:专心喝你的可可。
就在这时,天空开始变幻。起初只是几缕绿色的轻纱,很快便扩展成绚丽的极光帷幕,在黄昏的天幕上舞动。季然屏住呼吸,这景象无论看多少次都令人震撼。
比前几天更壮观。他轻声说,生怕打破这魔幻时刻的宁静。
沈墨仰头望着天空:萨米人相信极光是狐狸尾巴扫过雪地溅起的火花。
你似乎很了解这里的传说。
在这里待久了,自然会听到一些。沈墨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极地教会人敬畏。无论你多强大,自然永远更有力量。
季然注视着沈墨被极光映照的侧脸。此刻的他看起来如此不同,眼中的坚冰似乎融化了,流露出一种近乎忧伤的温柔。季然突然很想了解这个人的全部故事——那些伤痕的来历,那个让他午夜梦回的名字,以及他为何选择在这世界的尽头守护陌生人。
但他们只有一杯热可可的时间。极光渐渐淡去,沈墨收起纸杯,发动引擎。返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却是一种舒适的静默。
回到大船,撤离工作已接近尾声。季然帮忙收拾了一些科学设备,然后回到自己的舱房整理行李。他的物品不多,但每一件都带着极地的气息——冰冷的金属、略带咸味的防寒服、还有相机里那些珍贵的影像。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沈墨本人。他已经换下了防寒服,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战术长裤,看起来依然挺拔如军人。
实验室样本已经密封保存。他直接说道,彼得森会亲自送往奥斯陆的研究所。你的报道最好等最终结果出来再发布。
季然点点头:我明白。没有确凿证据的指控只会打草惊蛇。
沈墨似乎松了口气,好像担心季然会坚持立即报道:回特罗姆瑟后,你有安排吗
先找个旅馆整理素材,然后等实验室消息。季然犹豫了一下,你呢
有些事需要处理。沈墨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含糊。他停顿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异常情况,立刻通知我。
季然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一个电子邮箱和挪威当地的电话号码,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这是沈墨第一次主动分享私人联系方式。
谢谢。我是说...为了所有事。季然不知为何感到一丝不舍,希望你的伤尽快恢复。
沈墨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季然。他很少直呼其名,保重自己。
这句简单的告别让季然心头一颤。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沈墨已经离开了舱房,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二天清晨,考察船缓缓驶入特罗姆瑟港口。季然站在甲板上,望着这个北极圈内的小城。彩色木屋沿着山坡层层叠叠,与白雪覆盖的山峰形成鲜明对比。三个月前他第一次看到这景象时满怀期待,如今却带着未解的谜团和复杂的心情离开。
队员们陆续下船,互相道别。科学家们急着赶回实验室分析样本,向导们则准备回家休息。季然在码头上张望,却没看到沈墨的身影。
找沈队长奥拉夫扛着行李走过来,他凌晨就离开了,说有急事。
季然掩饰住失望:他伤好了吗
那家伙奥拉夫笑了,他能在北极熊的攻击下活下来。别担心。
告别奥拉夫后,季然拖着行李来到预定的旅馆。房间小而温馨,窗外正对着港口,可以看到他们那艘红白相间的考察船静静停泊。他打开笔记本,开始整理这一个月来的照片和笔记。
翻看那些影像,季然发现自己不经意间拍下了许多沈墨的身影——站在船首凝视远方的侧脸,检查安全装备时专注的眉眼,极光下微微上扬的嘴角。这些画面中的沈墨与初识时那个冷硬的安全队长判若两人。
正当季然沉浸在回忆中时,手机突然响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的报道会惹麻烦。停止调查。】
季然盯着这条警告,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刚想回复询问对方身份,第二条信息又来了:【你父亲的下场就是例子。】
手机差点从季然手中滑落。他的父亲季明远,十年前在一次环境调查中死于意外车祸,当时官方结论是刹车失灵,但季然一直怀疑与父亲正在调查的化工企业有关。
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又为什么现在联系他
季然立刻拨打了沈墨留下的号码,但提示音告知该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他转而发送邮件,简单描述了短信内容,并询问建议。
等待回复的时间格外漫长。季然坐立不安,决定出门走走,或许能理清思绪。特罗姆瑟的街道安静而整洁,极昼的阳光让夜晚也如同白昼。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发现自己站在一家户外用品店前。
橱窗里陈列着各种极地装备,其中一款多功能刀具让他想起沈墨随身携带的那把。季然推门进入,想着也许该买些更好的装备为后续调查做准备。
正当他浏览货架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店铺后门闪过。那个背影太像沈墨了,但一转眼就消失不见。季然追出去,后巷却空无一人。
奇怪...季然喃喃自语,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产生了幻觉。
回到旅馆,他检查邮箱,依然没有沈墨的回复。季然决定先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浴室里,他脱下外套时,一个小金属物件从口袋掉出来,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弯腰捡起,季然认出那是一枚微型徽章——银色底面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鹰和Semper
Vigins的拉丁文。这显然不是他的东西,唯一的可能是今天在户外店与人擦肩而过时不小心交换了。
但更让季然惊讶的是徽章背面刻着的名字:沈墨
L.
。
L代表什么季然翻看着徽章,心中的疑问更多了。这枚徽章明显与某种军事组织有关,而沈墨从未提及自己的军旅经历。
正当他思索时,浴室镜柜后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季然警觉地转身,小心打开镜柜——里面除了旅馆提供的洗漱用品外,还多了一个小药瓶,看起来是刚被人放进去的。
药瓶上没有标签,只有手写的必要时服用几个字。季然犹豫了一下,拧开瓶盖,里面是几片白色药片。他立刻拍照发给认识的医生朋友询问,同时检查房间是否有其他异常。
床头柜的抽屉微微开着,季然记得自己并没有动过它。拉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把手枪,旁边是一张字条:【防身用。别联系警方。危险比你想象的近。——S】
季然倒吸一口冷气。沈墨来过他的房间,留下了武器和药物,却没有现身。为什么他在躲避什么那些威胁短信又与此有何关联
他再次拨打沈墨的电话,依然是无法接通。窗外,夜幕终于降临特罗姆瑟,但极地的夜晚从不真正黑暗。季然坐在床边,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比冰川污染更深的谜团中,而唯一的线索似乎都指向那个神秘的安全队长——沈墨。
医生朋友很快回复了信息:药片是强效抗焦虑药物,通常用于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有严重焦虑发作时服用。
季然望着手中的徽章、药瓶和武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与极地探险队长截然不同的沈墨形象——军人特工还是某种秘密行动的参与者无论如何,这个男人显然比他表现出来的复杂得多。
而最令季然不安的问题是:为什么沈墨如此关注他的安全是因为那篇未完成的报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他与季明远的关系
夜深了,季然将手枪藏好,药瓶放入口袋,然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明天,他决定主动出击,不再等待沈墨出现。无论这潭水有多深,他都要探个究竟。
窗外,极光再次在特罗姆瑟的夜空中舞动,绿色的光芒映在季然疲惫的脸上。在这北极圈内的不夜城里,危险与真相似乎同样近在咫尺。
5
雨水顺着季然的衣领滑入后背,冰冷刺骨。他缩在鸿兴化工厂区外围的一处废弃岗亭里,相机镜头对准百米外的排水口。连续三天的蹲守,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午夜时分,工厂偷偷排放未经处理的废水。
快门的咔嚓声淹没在雨声中。季然调整焦距,捕捉排水口附近漂浮的死鱼和变色水面的细节。这些照片加上之前采集的水样分析,将构成对鸿兴化工违法排污的铁证。
再等十分钟...季然喃喃自语,等待着排放结束的时刻。他需要完整的记录,从开始到结束。
三个月了。从北极返回后,季然将冰川污染的发现写成报道,但由于缺乏确凿的污染物来源分析,反响不如预期。而那条威胁短信和沈墨留下的神秘物品,更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沈墨始终没有回复他的邮件和电话,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雨水在相机镜片上形成水雾,季然不得不用袖子擦拭。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牢牢扣住他的肩膀。
别出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季然浑身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是沈墨。三个月不见,那个声音依然低沉冷硬如极地的冰。
沈墨松开手,示意季然跟他走。他们猫着腰离开岗亭,穿过一片灌木丛,最后停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SUV旁。
上车。沈墨拉开驾驶座的门,声音不容置疑。
季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直觉告诉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默默爬进副驾驶,将相机小心地放在脚下。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气息,和沈墨身上的味道一样。
沈墨发动车子,驶离厂区。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光中显得格外锋利,下颌线条紧绷,眼睛不时扫视后视镜。
有人在跟踪我们季然忍不住回头。
不确定。预防措施。沈墨简短回答,同时突然转弯驶入一条小路。
车子在郊区的雨夜中穿行,最终停在一栋偏僻的两层小楼前。沈墨熄火,但没有立即下车,而是仔细检查了周围环境。
这是哪里
安全屋。沈墨解开安全带,短期内没人能找到这里。
季然跟着沈墨进入小楼。里面比想象中舒适,简单的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台老式唱片机。沈墨打开暖气,然后拉上所有窗帘。
把湿衣服换了。他扔给季然一套干净衣物,自己则走向厨房,热水五分钟就好。
季然站在原地,终于忍不住爆发:三个月!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然后你突然出现,像什么特工电影一样把我带到这个...这个安全屋沈墨,到底怎么回事
沈墨停下脚步,肩膀微微绷紧:我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比回复一封邮件还重要
你的安全。沈墨转身,眼神锐利如刀,你在调查鸿兴化工。
这是我的工作!季然的声音提高,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你在跟踪我
沈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向一个抽屉,取出一份文件夹递给季然:先看看这个。
文件夹里是鸿兴化工的背景调查,比季然手头的资料详细十倍。公司股权结构、高管背景、甚至一些模糊但令人不安的照片——工厂夜间的秘密运输、与某些政府官员的密会。
这些...你怎么会有这些季然翻看着文件,心跳加速。
我调查他们很久了。沈墨的声音异常平静,比你想象的要久。
季然突然注意到文件最后一页的附件——一张十年前的老照片。照片中,年轻的沈墨穿着军装,站在一群士兵中间。而照片边缘被圈出的一个人让季然呼吸停滞——那是他的父亲季明远,正在与一名军官交谈。
这是什么季然的声音颤抖,你认识我父亲
沈墨的眼神变得复杂:进来说。先换掉湿衣服,你会感冒。
季然机械地换上干衣服,思绪却乱成一团。父亲去世十年了,当时官方说法是一场意外车祸。但季然一直怀疑与父亲正在调查的环境污染有关。而现在,这个从北极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神秘男人,竟然与父亲有过交集
沈墨端着两杯热茶回到客厅,递给季然一杯。茶香浓郁,带着一丝草药味,温暖了季然冰冷的指尖。
十年前,沈墨坐在对面,声音低沉,我参与了一项军方与环保部门的联合行动,调查一起跨国环境犯罪。你父亲是环保部门的顾问。
季然握紧茶杯,热度几乎灼伤手掌:我从没听父亲提起过。
行动是绝密的。我们怀疑几家化工企业勾结境外势力,非法处理高危废料。你父亲发现了关键证据...沈墨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在行动收网前,他出事了。
那场车祸...季然喉咙发紧。
不是意外。沈墨直视季然的眼睛,我赶到的太晚,只来得及...听他最后一句话。
季然的世界仿佛在旋转。父亲临终前见到了沈墨这个事实像闪电般击中他。十年前,他大学刚毕业,突然接到父亲车祸的消息。葬礼上,军方来人带走了父亲的所有工作资料,说是涉及国家机密。他从未想过,真相会以这种方式重现。
他说了什么季然几乎不敢问。
告诉季然继续。沈墨的声音异常柔和,还有...保护好他。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敲打着屋顶和玻璃。季然放下茶杯,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父亲最后时刻想着他,甚至委托这个当时素不相识的军人保护他。而十年后,命运以如此离奇的方式让他们的生命轨迹再次交叉。
所以北极...那不是偶然季然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特意来见我
沈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我需要确认你的安全。你父亲...不是唯一出事的。
那个军事徽章...药片...手枪...季然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沈墨没有否认:直到发现你去了北极。那里相对安全,我本打算只远远观察。但当你加入考察队...他的声音低下去,我申请了安全队长职位。
季然回想起考察初期的种种——沈墨对他特别的关注,严厉的安全要求,甚至是那次冰湖救援。原来都不是巧合。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正在调查同一个集团。沈墨的眼神变得锐利,鸿兴化工是当年网络的一部分。你父亲发现的证据链中,他们是关键一环。
季然的相机还放在脚边,里面装着今晚拍摄的违法排污证据。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自己可能无意中踏入了父亲当年的危险轨迹。
我需要那些照片。沈墨指向相机,然后你离开这个调查,越远越好。
不可能!季然猛地站起来,这是我等了十年的真相!如果鸿兴就是害死父亲的凶手,我更应该揭露他们!
沈墨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你不明白自己在对抗什么。这个集团杀人如麻,而且有高层保护伞。你父亲是经验丰富的专家,而你还——
还什么太嫩太天真季然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花了十年成为环境记者,就是为了继续父亲的工作!你以为几句警告就能让我放弃
沈墨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季然的手腕。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力道刚好让季然感到压力却不疼痛:我不想看到你重蹈覆辙。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像咆哮,我已经失败过一次。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只有雨声填满空隙。季然能感受到沈墨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温热而急促。这个男人眼中闪烁的情绪如此强烈,与北极时那个冷静自持的安全队长判若两人。
你没有失败。季然最终轻声说,父亲选择冒险,那是他的决定。正如我现在做的选择。
沈墨的手微微颤抖,但没有松开:你太像他了...固执得不要命。
这句话不知为何让季然心头一热。他轻轻挣脱沈墨的手,但没有后退:我需要完成这个报道。但...也许我们可以合作你有情报,我有媒体渠道。
沈墨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窗前,掀开窗帘一角观察外面的雨夜:三天前,有人黑入了《环球环境》的编辑系统,搜索了你所有未发表的稿件。同一天,你的公寓被人搜查过。
季然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在监控。沈墨放下窗帘,他们知道你在调查鸿兴,而且已经开始行动。
这个信息让季然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特罗姆瑟收到的威胁短信,提到他父亲的下场。
所以现在怎么办
沈墨走回季然面前,表情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冷静决断:首先,确保你的安全。其次,制定计划。如果你坚持继续调查,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而且要一击致命。
季然点点头,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心。有沈墨在,危险似乎变得可控。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三个月前,他还认为这个男人的安全守则过于严苛。
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吗季然突然问,冰湖那次。
沈墨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卷起左臂袖子。伤处已经愈合,但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浅粉色。
季然不自觉地伸手触碰那道伤痕,指尖感受到皮肤的不平整:当时你差点死了。
值得。沈墨的声音很轻。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中相遇,某种无言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季然突然意识到,他与沈墨之间的联系,远比想象中复杂深刻——不仅是记者与安全官,也不仅是因父亲而起的保护关系,而是某种更私人、更难以定义的情感。
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打破了这一刻。沈墨掏出手机查看,表情立刻变得警惕。
有人触发了厂区警报。他快速走向窗边,他们可能发现了你的监视点。
季然抓起相机:那我们得赶快离开。
不,已经有人往这边来了。沈墨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背包,迅速装进几件必需品,后门走。车在巷子里。
他们悄无声息地溜出后门,钻进一条狭窄的小巷。雨已经小了,但路面上的积水仍能没过脚踝。沈墨走在前面,步伐轻盈如猫,时不时停下倾听周围的动静。
转过几个弯后,一辆摩托车停在一盏坏掉的路灯下。沈墨掏出钥匙,递给季然一个头盔。
你会骑摩托季然惊讶地问。
特种部队基础训练。沈墨跨上摩托,示意季然坐后面,抱紧。
摩托车在夜色中穿行,沈墨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路线,不时改变方向。季然紧紧搂住他的腰,能感受到衣服下坚实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又放松。沈墨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与冰冷的雨水形成鲜明对比。
二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一栋普通公寓楼前。沈墨带着季然上到五楼,打开一间简陋但干净的单人公寓。
临时落脚点。沈墨锁好门,拉上窗帘,至少今晚安全。
季然环顾四周,公寓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物品,像是随时可以撤离的安全屋。唯一的装饰是冰箱上贴着的一张北极光照片。
你住这里
沈墨摇头:只是众多安全屋之一。我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周。
这种漂泊的生活方式让季然心头一紧。他想起北极考察船上沈墨那间同样简朴的舱房,似乎这个男人从未有过真正的家。
我可以借用一下浴室吗季然突然感到疲惫不堪。
沈墨点点头,递给他一条干净毛巾和一套睡衣:小心伤口别沾水。
热水冲走了部分疲惫,但季然的思绪依然纷乱。父亲、鸿兴化工、沈墨...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景。当他擦干身体换上沈墨的睡衣时,闻到衣领上淡淡的雪松气息,莫名地感到安全。
走出浴室,季然发现沈墨正在厨房煮面。这个画面有种奇妙的违和感——那个在极地冷酷决断的安全队长,此刻围着可笑的卡通围裙,专注地搅动一锅泡面。
军用速食面。沈墨头也不回地说,加了些蔬菜和肉,营养均衡。
季然忍不住笑了:这也是特种部队训练
生存技能。沈墨的嘴角微微上扬,几乎算是一个微笑。
他们安静地吃着面,窗外的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乐。季然偷偷观察沈墨——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连用餐都是某种需要完美执行的任务。
你在军队多久季然打破沉默。
十年。沈墨放下筷子,十六岁入伍,二十六岁退役。
为什么退役
沈墨的眼神变得遥远:一次任务失败。我...不适合继续服役。
季然想起那瓶抗焦虑药物,没有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不愿触碰的伤痛,他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那你呢沈墨突然问,为什么选择环境记者
因为父亲。季然轻声说,我想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而且...我相信影像和文字的力量。如果人们看不到环境破坏的后果,就不会采取行动。
沈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父亲也常说类似的话。
这个简单的认同让季然胸口一暖。很少有人理解他对环保事业的执着,大多数人认为那只是年轻人的理想主义。但沈墨似乎真的懂,也许因为他见过季然父亲的工作,也许因为他自己也在用不同的方式守护着什么。
饭后,沈墨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季然相机里的照片。季然坐在旁边,指出每张照片的关键细节。
这些排水口的构造很特殊,季然指着屏幕,设计成可以随时切换管道,应付检查时用合法管道,夜间切换到偷排管道。
沈墨放大图片,点头赞同:聪明。但也是突破口。如果能拍到切换过程...
需要长期蹲守。季然接过话头,但现在他们可能已经警觉了。
沈墨思考片刻,突然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鸿兴化工的内部结构图。三年前从一个线人那里获得的。
季然瞪大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需要确认你的决心。沈墨平静地说,现在我相信你是认真的。
他们研究着图纸,制定下一步计划。季然需要更多证据,而沈墨则负责安全防护。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两点,季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休息吧。沈墨合上电脑,你睡床,我守夜。
你不需要睡觉吗季然半开玩笑地问。
特种部队训练。沈墨再次引用这个万能的答案,但语气轻松了些。
季然太累了,几乎一沾枕头就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朦胧中,他感觉到沈墨轻轻为他掖好被角,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会保护好你...沈墨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次不会失败...
季然想回应,但睡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在彻底陷入梦境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在乎自己。
6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公寓,季然在陌生的床上醒来,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空气中飘着咖啡和煎蛋的香气,提醒他这不是自己的家——而是沈墨的安全屋。
过去一周,他们一直住在这个不起眼的两居室里。沈墨坚持季然需要保护,而季然则说服主编暂时转为远程工作。某种程度上,这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同居生活。
季然伸了个懒腰,拿起床头的手机。三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同事李明:【主编问污染报道进度】【听说鸿兴化工在打听你】【你最近和谁在一起小心点】
最后一条让季然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李明是他大学同学,也是带他进入《环球环境》的前辈,向来消息灵通。如果他提醒小心...
早餐好了。
沈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季然下意识锁上手机屏幕。这个动作没能逃过沈墨的眼睛,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谢谢。季然接过杯子,香气立刻唤醒了他的感官,你煮的
速溶。沈墨简短回答,转身走向厨房,五分钟后吃饭。
季然跟着走进小小的厨房,看到沈墨正专注地翻动平底锅里的煎蛋。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迷彩长裤,肌肉线条随着动作在布料下若隐若现。这个画面有种奇妙的居家感,与沈墨一贯的硬汉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你会做饭季然靠在门框上,忍不住调侃。
沈墨头也不回:生存技能。
这个回答让季然笑出声来:在特种部队还学煎蛋
战场和厨房都需要专注。沈墨将完美的太阳蛋滑入盘中,嘴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餐桌。
早餐简单却美味——金黄的煎蛋、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新鲜水果,甚至还有一小碟泡菜。季然惊讶于沈墨对细节的讲究,每样食物都切得整整齐齐,摆盘几乎称得上艺术。
你总是这么...精确吗季然咬了一口吐司问道。
沈墨啜饮着黑咖啡:习惯。
在军队养成的
沈墨的眼神微微闪烁:部分是。
季然意识到自己又触碰到了沈墨不愿多谈的过去。这一周来,他发现沈墨像一本合上的书,只偶尔翻开几页让人窥见片段——一个关于极地生存的故事,一次军事行动中的趣闻,但从未涉及核心,从未谈及那些伤疤和噩梦的来历。
早餐后,沈墨去检查公寓的安全系统,季然则开始整理污染调查报告。他打开电脑,插入加密U盘,将过去几个月收集的证据一一梳理——水样检测报告、工厂排污照片、附近居民的健康记录。这些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景:鸿兴化工长期非法排放有毒废料,导致周边地区癌症发病率异常升高。
正当季然全神贯注地写作时,一杯热牛奶无声地出现在桌边。他抬头,看到沈墨正转身离开的背影。
谢谢。季然叫住他,你...不看看我写的内容吗
沈墨停下脚步:你的专业领域,我不干涉。
但关系到安全。
沈墨转过身,眼神异常认真:我相信你的判断。只是...完成后先给我看看,评估风险再发表。
这个妥协让季然心头一暖。他点点头,看着沈墨走向阳台,开始每日例行的安全巡查。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那个高大的身影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季然突然意识到,这个习惯保持警惕的男人,正在学习信任他的判断,正如他也在学习接受必要的保护。
午后的时光在安静的忙碌中流逝。季然沉浸在写作中,偶尔抬头看到沈墨或在研究工厂平面图,或在维护那把他从不离身的手枪。有时他们的目光会在空中相遇,交换一个无声的微笑,然后各自回到工作中。
傍晚时分,门铃突然响起。两人瞬间进入警戒状态,沈墨示意季然躲进卧室,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从猫眼观察外面。
谁沈墨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快递,季然先生的包裹。
季然从卧室探出头:我没订任何东西。
沈墨点点头,手枪已经握在手中但藏在身后。他缓缓打开门,只露出一条缝隙。
发件人
没有注明,只说务必亲自交给季先生。快递员递过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沈墨接过盒子,立刻关上门,然后仔细检查包裹。季然走近,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从盒子上散发出来。
别碰它。沈墨的声音紧绷,可能有危险。
他将盒子放在远离两人的茶几上,从抽屉里取出工具,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一个U盘和一张字条:【想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吗单独见面。】
季然的血液瞬间冻结。字条上的笔迹和三个月前在特罗姆瑟收到的威胁短信如出一辙。
沈墨的表情变得异常冷硬:陷阱。
但可能是线索!季然伸手去拿U盘,被沈墨一把拦住。
用隔离电脑。沈墨从背包取出一台不联网的笔记本,插入U盘。
文件里是一段模糊的视频,拍摄于夜间。画面中,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失控撞向路障,随后爆炸起火。尽管画质很差,季然仍能辨认出那辆车的型号——与他父亲出事时驾驶的车相同。
这是...爸爸的事故季然的声音颤抖。
沈墨紧盯着屏幕:不是原档,是翻拍的。而且...他暂停画面,放大某个角落,看这里,有人在远处观察。
果然,画面边缘隐约可见一个人影站在树丛中,手里似乎拿着什么装置。
遥控引爆...沈墨的声音冷得像冰,和你父亲的车祸一样的手法。
季然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所以这确实是谋杀。而凶手在向我炫耀
更可能是引你出去。沈墨关闭视频,他们知道你接近真相了。
季然想起李明的警告短信,突然有了个主意:也许我该联系李明,他在媒体圈人脉广,可能知道些什么。
沈墨明显犹豫了:你信任他
大学就认识了,他介绍我进的《环球环境》。季然掏出手机,至少值得一试。
沈墨最终点头同意,但坚持要在旁边监听。电话接通后,李明的声音透着惊讶:季然你在哪鸿兴的人到处找你!
我知道,我刚收到一个奇怪的包裹...
什么包裹听着,不管谁联系你,都别单独见面!李明的语气异常严肃,这事比你想象的复杂。你身边那个沈墨,他背景很可疑。
季然下意识看向沈墨,后者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我查过他。沈墨,前特种部队,五年前一次行动失败导致整个小队覆没,只有他活下来。退役后行踪成谜,但有人看见他经常出入军方高层办公室。李明压低声音,他突然出现在你生活中,太巧合了。
季然感到沈墨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在自己背上:你有什么证据
我发你一个链接,自己看。小心点,兄弟。李明挂断了电话。
几秒钟后,一条消息进来,是一个军事论坛的旧帖子,讨论五年前一场代号银狐的失败行动。帖子模糊地提到行动指挥官沈队长的判断失误导致队员全部牺牲,只有他生还。下面的评论充满恶意,有人甚至直接称沈墨为懦夫和叛徒。
季然放下手机,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墨。他当然不认为沈墨会害他,但这段被隐瞒的过去确实令人不安。
我该告诉你。沈墨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但不是这样。
他走向卧室,片刻后拿着一个旧相册回来。相册的边角已经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
银狐行动。沈墨翻开第一页,里面是一张集体照,七八个年轻军人对着镜头微笑,最中间的是明显年轻许多的沈墨,我的小队。
季然小心地接过相册。这些照片记录了一支精锐部队的日常——训练、休息、执行任务前的准备。每张照片上,沈墨都站在队伍中央,队员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信任。
什么任务季然轻声问。
护送一位环保专家和证据回国。沈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掌握了某个跨国污染集团的核心证据,包括高层受贿名单。
季然的心跳加速:我父亲
沈墨摇头:另一位。但手法类似——企业非法排污,证据被掩盖,举报人遭遇意外。他指向一张照片边缘的年轻人,林锐,队里最年轻的,22岁。第一次出重要任务。
照片中的男孩笑得灿烂,眼睛亮得像星星。
行动泄露了。沈墨翻到相册最后一页,是几张剪报和一份官方声明,上面冰冷地写着行动中遭遇意外,全员牺牲,只有我活下来,因为被命令护送证据走另一条路。
季然看到沈墨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次,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不是你的错。季然忍不住说。
是我的决定,我的路线,我的责任。沈墨合上相册,退役后,我决定继续他们的工作。调查污染集团,保护那些站出来的人。
所以你找到我...
一开始是因为你父亲。沈墨直视季然的眼睛,但现在...是因为你。
这句话中的真诚让季然胸口发紧。他想起沈墨在北极的守护,在冰湖的舍命相救,以及这些日子无微不至的保护。无论最初动机为何,现在的关心绝非伪装。
我相信你。季然简单地说,将相册轻轻放回沈墨手中,但我们需要谈谈李明说的其他事——你为什么经常出入军方办公室
沈墨深吸一口气:调查需要资源和人脉。我有一些...老关系。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季然感觉沈墨仍有所保留。不过现在,他选择尊重这份隐私。每个人都有不愿触碰的伤痛,正如他很少谈及父亲去世后的黑暗时光。
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那个U盘...
明显的诱饵。沈墨的表情恢复冷静,但说明他们着急了。你的报道必须尽快完成。
季然点点头,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但思绪却不断飘向那本相册和沈墨颤抖的手指。五年来,这个男人独自背负着怎样的重担又是什么让他决定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记者
夜深了,季然终于完成报道初稿。他伸了个懒腰,发现沈墨不在客厅。卧室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灯光。季然轻轻推开门,看到沈墨坐在床边,手中握着那张小队合影,眼神遥远而痛苦。
季然没有打扰,悄悄退回客厅。他理解那种时刻需要独处。半小时后,沈墨回到客厅,表情已恢复平静,但眼睛里的阴影更深了。
报道写完了
嗯,需要你过目。季然将电脑转向他。
沈墨认真每一句话,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最后,他指着几处可能引起法律纠纷的表述建议修改,但总体上认可报道的力度。
这会引发地震。沈墨合上电脑,准备好了吗
从我选择这行起就在准备。季然试图表现得勇敢,但声音还是泄露了一丝紧张。
沈墨突然伸手覆上季然的手背,温暖的触感让人安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有力量。季然翻转手掌,轻轻回握,两人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交缠,像是一种无声的盟约。
报道在第二天通过加密渠道发给主编,同时备份给几家可信的媒体同行。沈墨加强了安全屋的防护,在门窗加装了简易警报器,并教会季然使用手枪的基础知识。
保险在这里,瞄准时注意呼吸,扣扳机要平稳。沈墨站在季然身后,调整他持枪的姿势,温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别紧张,枪能感觉到你的恐惧。
季然忍不住笑了:这是特种部队的教学方法
是让你活下来的方法。沈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三天后,报道如炸弹般引爆舆论。《环球环境》头版刊登了季然的调查,配以鸿兴化工非法排污的清晰照片和受害居民访谈。网络媒体迅速跟进,社交媒体上掀起轩然大波。到下午,环保部门宣布成立调查组,鸿兴化工的股票暴跌。
季然的手机被祝贺信息淹没,但他和沈墨都没有放松警惕。经验告诉他们,这才是最危险的时刻——被逼入绝境的企业往往最疯狂。
果然,傍晚时分,沈墨在例行巡查时发现公寓外的异常——陌生的车辙痕迹停在百米外的树丛中,窗台上多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的烟头。
他们找到这里了。沈墨冷静地说,但季然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我们得转移。
季然迅速收拾必需品,而沈墨则设置了几处简易陷阱延缓可能的追兵。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季然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想知道谁杀了你父亲吗单独来老钢厂。一小时内。否则证据销毁。】
随短信附带的是一张照片——一个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是季然熟悉的父亲笔迹。
季然的心跳几乎停止。那是父亲的调查笔记,十年前与尸体一起失踪的证物。
7
季然的指尖悬停在手机屏幕上,那张父亲笔记本的照片像一把刀刺入心脏。十年了,他以为所有证据都已随父亲一起消失。而现在,凶手竟拿着它当诱饵。
不能去。沈墨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已经在收拾应急背包,明显是陷阱。
但那是我父亲的调查笔记!季然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可能是证明他被谋杀的关键证据!
沈墨停下动作,直视季然的眼睛:你父亲不会希望你为了一本笔记本送死。
那你呢季然突然反问,如果是你战友的遗物,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像子弹般击中沈墨。他下颌的肌肉绷紧,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季然立刻后悔了自己的残忍——他不该用沈墨的过去作为武器。
我会制定计划。沈墨最终平静地说,不是鲁莽地冲进去。
季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墨展开城市地图铺在茶几上:老钢厂占地广阔,至少六个入口。他们会监视主要通道,所以我们从这里切入——他指向地图西侧的一条废弃铁路线,同时需要干扰他们的注意力。
季然看着沈墨在地图上标记各种符号,动作精准如军事行动。这个男人瞬间从同居人切换为特种部队指挥官模式,令人既安心又陌生。
我可以联系李明,季然提议,让他派摄影团队到正门制造动静。
沈墨摇头:太危险,而且不确定能否信任他。他掏出另一部手机,我有更可靠的人选。
一小时后,他们准备就绪。沈墨换上了全黑战术服,腰间别着手枪和匕首,看起来更像军人而非平民。他递给季然一件防弹背心和一个小型耳机。
保持通讯,严格按计划行动。沈墨的声音不容置疑,一有危险信号立刻撤退,明白吗
季然点头,穿上防弹背心。它出奇地沉重,像是一层无形的压力。耳机里传来沙沙的测试音,随后是沈墨冷静的声音:频道畅通。
夜色已深,他们悄悄离开安全屋,分头前往老钢厂。季然走预定路线,而沈墨则先行侦察。耳机里不时传来沈墨简短的汇报:北侧清洁东面有两人巡逻,避开。
老钢厂位于城郊工业区,早已废弃多年。锈蚀的铁架像巨兽的骸骨刺向夜空,破碎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季然沿着废弃铁路线接近,每一声脚步都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西侧入口安全。沈墨的声音从耳机传来,目标在中央控制室,热成像显示单人。
季然小心地穿过杂草丛生的铁轨,从一扇破损的窗户翻入厂房内部。月光透过破碎的屋顶投下斑驳的光影,为废弃的机器蒙上一层诡异的蓝光。
我在里面了。季然低声说。
缓慢前进,我在你上方。沈墨回答,有异常立刻通知。
季然摸索着向中央控制室移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想起父亲——同样的工厂环境,同样的危险调查。不同的是,这次他有个守护天使在头顶某处。
控制室的门半开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季然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空无一人。
只有一盏孤灯挂在屋顶,照亮中央桌子上的一本棕色笔记本。季然瞬间认出了那个封面——父亲总是用同款笔记本记录调查。他颤抖着走近,翻开第一页。
季明远的名字赫然在目,笔迹熟悉得让人心痛。
找到笔记本了,但没人。季然对着耳机说。
检查是否有陷阱,然后立刻离开。沈墨的声音紧绷,太顺利了。
季然快速翻阅笔记本,里面记录了父亲对几家化工企业的调查,包括鸿兴化工的前身。大部分内容他都已知晓,但最后一页的一张照片让他呼吸停滞——父亲与一群军人的合影,其中年轻时的沈墨站在后排,神情严肃。
沈墨,这里有你和父亲的——
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厂房灯光突然大亮,刺得季然睁不开眼。当他适应光线时,控制室门口已经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两名保镖。
季然,终于见面了。男人微笑着走进来,我是张鸿。
鸿兴化工的老板。季然立刻认出了这张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脸。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将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
你想要什么季然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很简单。张鸿在桌边坐下,示意保镖守在门口,停止调查,收回报道,离开这个城市。作为交换,你可以保留那本笔记。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季然冷笑,你杀了我父亲!
张鸿的表情丝毫未变:商业竞争难免有牺牲。你父亲太固执,就像你现在一样。他叹了口气,十年前我能让问题消失,现在依然可以。
耳机里,沈墨的声音急促:拖住他,两分钟到位。
季然需要争取时间:为什么保留我父亲的笔记本战利品吗
保险。张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这里面有比你想象的更重要的东西。某些人的把柄,包括你那位保镖的真实身份。
季然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沈墨没告诉你他在银狐行动中的真正角色张鸿的笑容变得阴冷,问问他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而其他人都死了。
耳机里传来沈墨粗重的呼吸声,但没有回答。季然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挑拨离间太老套了。
不信张鸿将U盘放在桌上,拿去看。然后你就会明白,你父亲的死,他战友的死,都有一条共同的线索——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断。厂房东侧传来一连串巨响,接着是火警铃声大作。张鸿的保镖立刻掏出对讲机询问情况,得到的回复是有不明人员闯入。
看来你的朋友不听话。张鸿迅速起身,抓回U盘,最后机会,季然。放弃调查,或者和你父亲一样下场。
耳机里沈墨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趴下!
季然本能地扑向地面。几乎同时,控制室的玻璃窗爆裂开来,一颗烟雾弹滚入房间。浓烟瞬间充满空间,模糊了一切视线。
混乱中,季然感到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
沈墨。即使在浓烟中,季然也能认出那个轮廓。他们弯腰冲向门口,却发现保镖已经堵在那里。沈墨毫不犹豫地开枪,子弹精准地击中一名保镖的大腿,另一人则被沈墨一个利落的肘击放倒。
这边!沈墨拉着季然转向侧门。
他们穿过烟雾弥漫的厂房,身后传来张鸿愤怒的吼叫和杂乱的脚步声。沈墨似乎对工厂布局了如指掌,带着季然七拐八绕,甩开了追兵。
车在西北角。沈墨推开一扇安全门,冷空气立刻涌入,快!
他们冲出厂房,奔向围墙边停着的摩托车。就在沈墨发动引擎的瞬间,一声枪响划破夜空。沈墨的身体猛地一震,但他仍紧握把手,加速冲出厂区。
季然紧紧抱住沈墨的腰,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袖子。
你中弹了!
没事。沈墨的声音因疼痛而紧绷,抓紧。
摩托车在夜色中飞驰,甩掉了可能的追兵。二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一栋偏僻的农舍前——沈墨的另一个安全屋。
一下车,沈墨就踉跄了几步,右肩的伤口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季然立刻架住他,扶进屋内。
医药箱在哪季然急切地问。
卧室...衣柜下层。沈墨的脸色已经苍白。
季然迅速找来医药箱,帮沈墨脱下战术服。子弹擦过肩胛骨,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
需要去医院。
不行。沈墨咬牙,太危险。你处理...有缝合工具。
季然的手在发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沈墨的指示,他先用酒精清洗伤口,然后进行简单缝合。沈墨全程一声不吭,只有紧绷的肌肉和额头的冷汗泄露了他的痛苦。
好了。季然最后贴上敷料,但可能感染,你需要抗生素。
沈墨虚弱地点点头,靠在床头闭目休息。季然收拾好医药箱,突然注意到地上沈墨的战术服口袋里露出U盘一角——不是张鸿的那个,而是他们自己的。
你录下来了季然拿起U盘。
沈墨微微睁眼:微型摄像头...全程记录。张鸿承认谋杀...有力证据。
季然将U盘插入电脑,画面清晰地记录了张鸿的每一句话,包括对季明远之死的暗示性供认。这是一份足以撼动鸿兴化工根基的证据。
我们赢了。季然轻声说,可以彻底揭露他们了。
沈墨却没有露出喜色:还没结束。张鸿会狗急跳墙...你需要藏起来。
我们。季然纠正道,我们一起。
沈墨的眼神变得复杂:季然...关于张鸿说的...
我不信他一个字。季然斩钉截铁地说,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听着。
沈墨沉默了很久,久到季然以为他因失血而昏睡。但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异常清晰:银狐行动确实有内鬼...但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情报被高层泄露...我们走进埋伏圈。
季然握住沈墨的手:你不需要解释。
我需要。沈墨坚持道,林锐...那个年轻队员...他死前对我说不是你的错。一滴泪水从沈墨眼角滑落,但我没能带任何人回家。
季然第一次看到这个坚强的男人流泪,心脏像被狠狠揪住。他轻轻拥抱沈墨,小心避开伤口:你救了证据,完成了任务。现在你又在保护我...就像保护我父亲一样。
沈墨突然紧紧回抱他,力道大得几乎让季然喘不过气:我不能再次失败。
你不会。季然轻声承诺。
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眠,疲惫和伤痛让两人都沉沉睡去。季然在半夜醒来,发现沈墨正凝视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怎么了季然睡眼惺忪地问。
我在想...如果明天一切结束...沈墨的声音异常温柔,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北极...或者你喜欢的任何地方。
季然笑了:听起来像约会邀请。
就是。沈墨竟然也微微勾起嘴角。
这个简单的对话让季然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在生死危机之后,在伤痛和疲惫之中,他们竟然找到了这样一个平静而亲密的时刻。
第二天清晨,季然被手机震动声惊醒。是主编发来的紧急消息:【鸿兴化工今早发布声明,否认所有指控,并反指报道失实。警方称缺乏直接证据。你在哪我们需要回应。】
季然立刻查看新闻——张鸿果然发动了反击,利用媒体关系和政界人脉,将污染指控扭曲为竞争对手的恶意中伤。更糟的是,他们放出了季然与沈墨的照片,暗示这是有预谋的抹黑行动。
他们扭转了舆论。季然将手机递给醒来的沈墨,我们的证据还不够。
沈墨查看新闻,表情凝重:需要更多。我联系战友帮忙。
当沈墨去另一个房间打电话时,季然翻看父亲的笔记本,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在最后一页的夹层中,他发现了一张微型存储卡——父亲惯用的备份方式。
存储卡里的文件让季然倒吸一口冷气——详细的高层受贿名单,包括几位现任政府官员,以及鸿兴化工非法处理核废料的证据。这才是张鸿真正想销毁的东西。
沈墨!看我找到了什么!季然兴奋地喊道。
沈墨匆匆返回,查看文件后立刻意识到其价值:这能摧毁他们。但发布需要策略...直接交给官方可能被压下来。
我认识《国际环境调查》的编辑,他们在国外有分支机构,不怕本地压力。季然已经打开电脑,可以同步全球发布。
沈墨犹豫了:太危险。一旦发布,张鸿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
那就不发让这些人继续毒害环境和人民季然的声音因激动而提高,我父亲为此而死!你的战友为此而死!现在退缩
比起正义,我更在乎你活着!沈墨突然爆发,声音震得房间嗡嗡作响,你爱世界,但比起世界,我更爱你!明白吗
这句话像雷霆般击中季然。他呆立在原地,看着沈墨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手。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软肋。
沈墨似乎也被自己的爆发震惊了,他转身走向窗边,背对季然:抱歉...不该吼你。
季然走过去,轻轻从背后抱住他:我听到了...我也...他咽下后半句话,改为,我们会找到方法。既发布证据,又保证安全。
沈墨转过身,捧起季然的脸:答应我,不冒险。
季然注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沈墨的恐惧。这不是过度保护,而是爱到极致的表现。他缓缓点头:我答应。我们一起决定怎么做。
这个妥协似乎让沈墨如释重负。他轻轻将额头抵在季然的额头上,两人呼吸交融,形成一个小小的安全空间,暂时隔绝外界的风暴。
我有计划。沈墨最终说,需要联系几个可靠的人。
接下来的4时像一场精心编排的特种行动。沈墨联系了昔日的战友和可信的媒体人,季然则负责整理证据和撰写辅助报道。他们将材料分成多份,通过不同渠道同步发布,确保即使一部分被拦截,其他仍能传播。
发布日当天,全球十二家权威媒体同时刊登了鸿兴化工的犯罪证据,包括张鸿亲口承认谋杀的录音。社交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环保组织和民众迅速聚集在鸿兴化工总部外抗议。
季然和沈墨躲在安全屋内,通过电视和网络关注事态发展。到下午,政府不得不成立特别调查组,警方对张鸿发出通缉令。
我们成功了。季然看着电视上张鸿的照片被打上通缉字样,百感交集。
沈墨却依然警惕:还没结束。张鸿有太多藏身之处和盟友。
果然,晚间新闻播报张鸿已潜逃出境,警方正在追捕。与此同时,季然收到一条加密信息:【存储卡里还有未解密的文件,密码是你父亲生日。小心,涉及更高层。】
季然和沈墨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这可能才是父亲被害的真正原因。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企业污染,而是一个庞大的腐败网络。
要继续吗季然问,这次是真的犹豫了。
沈墨沉思片刻,出乎意料地说:继续。但更谨慎。他握住季然的手,这次我们一起,不隐瞒,不单独行动。
季然惊讶于沈墨的态度转变——从要求他放弃到支持继续调查。这个改变比任何告白都更能说明沈墨对他的尊重和信任。
好,一起。季然回握那只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不过首先,你需要完全康复。
沈墨微笑点头,轻轻将季然拉入怀中。电视上,抗议者的呼声和警笛声交织成背景音,但在这个小小的安全屋里,他们只听见彼此的心跳。
8
农舍的清晨格外宁静。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季然比沈墨先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对方怀里,头枕着沈墨完好的左肩。他小心翼翼地抬头,不想吵醒伤员,却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眼睛。
早。沈墨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睡得好吗
季然微微点头,伸手轻触沈墨右肩的绷带:疼吗
好多了。沈墨尝试坐起来,肌肉线条在晨光中舒展,你的缝合技术不错。
季然扶他起身,两人的手指在床单上短暂相触,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过去几天共处一室,照顾伤员,让他们之间的某种界限逐渐模糊,却又谁都没有明说。
我去做早餐。季然起身走向厨房,今天该解密那些文件了。
厨房里,季然一边煎蛋一边思考父亲可能使用的密码。父亲确实习惯用生日做密码,但具体用谁的他自己的母亲的还是...季然的
当他把早餐端回卧室时,沈墨已经坐在电脑前,正在检查伤口录像的备份。
我一直在想密码的事。季然放下盘子,父亲可能用的不一定是自己的生日。
沈墨思索片刻:试试你生日。
季然输入数字,屏幕闪烁一下,显示密码错误。
或者你母亲生日
再次尝试,依然不对。
季然咬着下唇:也许不是数字父亲有时会用拼音。
他尝试输入季明远的拼音,依然无效。正当他沮丧地准备放弃时,沈墨突然说:试试你出生那天的日期,加上你的名字。
季然输入,屏幕闪动一下,解锁成功。
你怎么想到的季然惊讶地转头。
沈墨的眼中闪过一丝柔软:父亲提起孩子时...总会记得那一刻。
文件解压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庞大的资料库——不仅有鸿兴化工的违法证据,还有更上层官员的受贿记录,以及一个名为天穹计划的绝密文件。季然点开文件,映入眼帘的是一份二十年前的军方合同,内容是关于危险废料的特殊处理。
这是...沈墨突然凑近屏幕,指着签署栏的一个名字,陈立伟,现任环保局副局长。
季然倒吸一口冷气:他就是张鸿背后的保护伞
他们继续浏览文件,发现天穹计划实质上是一个官商勾结的非法废料处理网络,涉及多家企业和政府高层。季明远在笔记中详细记录了每一笔交易、每一次非法倾倒,甚至包括几起被掩盖的污染致死事件。
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季然的声音发颤,父亲发现了整个网络,而不只是一家企业。
沈墨快速浏览着文件,突然在一页停下来。那是一张老照片,年轻的陈立伟与一群军人站在一起,背景是某个军事基地。照片边缘被人用红笔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三个相交的三角形。
这个符号...沈墨卷起袖子,露出上臂的一道伤疤,形状与照片上的符号惊人地相似。
季然瞪大眼睛:这是...巧合
不是。沈墨的声音变得异常冷硬,这是银狐小队的标记。陈立伟认识我们的人。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季然脑海中形成:你是说...银狐行动的泄露可能与他有关
沈墨没有直接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说明了一切。他继续翻看文件,直到最后一页——季明远的手写笔记:【证据确凿,明日与沈队长交接。危险,已安排季然离开。】
日期正是季明远遇害前一天。
季然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父亲临死前联系的沈队长就是沈墨的父亲这个发现像闪电般击中他,将过去所有碎片串联起来——沈墨对父亲案件的了解,他的保护,甚至他手臂上那个与银狐有关的伤疤。
你父亲...是军人季然轻声问。
沈墨沉默良久,最终点头:特种部队指挥官。他负责与你父亲对接,但在交接前...两人都出事了。
都
车祸。伪装成意外。沈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父亲重伤昏迷三年后去世。死前只清醒过一次,告诉我找到季明远的儿子和保护证据。
季然突然理解了沈墨的执念。这不仅是职业责任,更是子承父志的使命。两个父亲的未竟事业,如今落在他们肩上。
现在我们有了全部证据。季然握紧拳头,必须公之于众。
沈墨的表情却变得复杂:风险太大。陈立伟在政府和军方都有深厚人脉。即使有证据,我们也可能被反咬一口。
所以你建议放弃季然难以置信地问,不像你的作风。
不是放弃。沈墨直视季然的眼睛,是策略。我们需要更强大的盟友和更安全的发布渠道。
季然刚想反驳,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一张沈墨在农舍外巡逻的照片,拍摄时间显示是今早。下面附言:【证据交出来,否则下一个车祸。】
季然的血液瞬间冻结。他们被找到了。
沈墨立刻进入警戒状态,快速拉上所有窗帘,检查武器:收拾必需品,五分钟后撤离。
季然迅速将关键文件备份到多个微型U盘,同时将原件上传至云端加密存储。当他转身去拿外套时,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沈墨一把将季然拉到墙后,手枪已经握在手中:两辆车,至少六人。
我们怎么办
你先走。沈墨指向后门,沿着小溪跑一公里,有辆藏好的车。钥匙在左前轮毂里。
不!一起走!季然抓住沈墨的手臂。
沈墨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决:分开走更安全。我会引开他们,然后与你会合。他塞给季然一个U盘和手机,如果我两小时没到,联系这个号码,把证据发出去。
季然还想反对,但前门已经传来脚步声。沈墨不容分说地推他向后门:走!
季然最后看了沈墨一眼,那坚毅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雕塑。他咬咬牙,悄声溜出后门,钻入灌木丛。
身后传来破门声和喊叫,然后是几声枪响。季然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口,但他强迫自己继续前进,沿着小溪飞奔。沈墨会没事的,他告诉自己,那个男人能在任何险境中生存。
一小时后,季然到达藏车地点——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半掩在树丛中。他按照沈墨的指示找到钥匙,发动引擎,却不知道该去哪里。约定的会合地点是二十公里外的一个加油站,但他不确定沈墨能否脱身。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加密信息:【迟些到。——S】
季然长舒一口气,立刻驱车前往约定地点。加油站很偏僻,几乎没人。他将车停在监控死角,不断扫视入口,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两小时过去了,沈墨仍未现身。季然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焦虑像潮水般上涨。正当他准备拨打沈墨留下的紧急号码时,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条视频信息。
画面中,张鸿坐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身后是...被绑在椅子上的沈墨!他的嘴角有血迹,但眼神依然锐利。
季然,张鸿对着镜头微笑,想要你的男朋友活命,就用所有证据来交换。你父亲死前可没这么好看。
视频结束,紧接着是一个地址和24小时倒计时。
季然的世界在旋转。沈墨被抓了。那个总能在危险中全身而退的男人,为了给他争取逃跑时间,落入了敌人手中。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来电。季然颤抖着接通。
季然是李明的声音,我刚收到一个奇怪的消息,关于沈墨——
他在哪季然打断他。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消息说张鸿抓了他,要用证据交换。李明停顿了一下,听着,别上当。他们拿到证据后会把你们都杀掉。
季然的手紧握成拳:那我该怎么办放弃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明叹了口气,我在联系几个可靠的朋友。也许有办法。
挂断电话,季然盯着手机上沈墨被绑的画面。那个总是保护别人的男人现在需要他的保护。这个认知让季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开始制定计划。如果这是场战争,那么他要用自己的武器——信息和舆论。季然登录《国际环境调查》的编辑后台,开始撰写一篇详尽的报道,附上部分证据和沈墨被绑架的视频。他设置定时发布,12小时后自动上线。
如果我不取消,他在文中写道,这意味着我和沈墨已经遇害,请将这份证据传递下去。
做完这些,季然拨通了沈墨留下的紧急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低沉男声,只说了两个字:银狐
我...我是季然。沈墨被抓了。季然快速解释了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位置
季然报出张鸿给的地址。
待着别动。两小时后会有人接你。对方干脆地挂断。
等待的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季然检查了车上的物品——一把备用钥匙,一瓶水,还有沈墨留在手套箱里的手枪。他小心地取出枪,回忆沈墨教过的基本操作。保险,上膛,瞄准。简单的动作,此刻却承载着生命的重量。
三小时后,一辆黑色SUV停在加油站对面。一个戴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下车环顾四周,然后径直走向季然的车。
季然男人敲了敲车窗,林锐。沈墨的朋友。
季然摇下车窗,震惊地看着这个自称林锐的男人——他不是应该在银狐行动中牺牲了吗
对方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假死是保护措施。上车吧,路上解释。
SUV后座还有两个人,一个正在操作电脑,另一个检查武器。林锐驾驶,车子迅速驶离加油站。
沈墨还活着季然迫不及待地问。
最新情报显示是。林锐的声音冷静专业,张鸿和陈立伟都在那个仓库。他们想要证据,但更想要你们的命。
你怎么...活着沈墨说你牺牲了。
林锐的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行动确实泄露了,我们中了埋伏。沈队长——沈墨的父亲——临死前安排我假死卧底。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个网络。
季然的思绪翻腾。沈墨以为所有队友都牺牲了,背负着这个重担五年...而现在,一个死者突然复活。
沈墨不知道你还活着
林锐摇头: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直到今天。他递给季然一个耳机和微型摄像头,计划很简单:我们救沈墨,你记录一切。这次,全世界都会看到真相。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最终停在一个废弃工厂区外围。林锐和他的队友迅速制定救援计划,而季然则负责在安全距离记录。
记住,林锐最后叮嘱季然,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介入。如果你受伤,沈墨会发疯。
行动开始得悄无声息。林锐和队友像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中,季然通过耳机能听到他们的简短交流。十分钟后,耳机里传来林锐的声音:目标确认,准备突入。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枪声和喊叫。季然的心跳快得像擂鼓,手中的摄像机微微颤抖。突然,耳机里传来沈墨的声音,虚弱但清晰:季然你在哪
安全地点!你还好吗季然几乎哽咽。
没事。林锐...天啊...沈墨的声音充满难以置信,你怎么...
解释以后再说。林锐打断他,张鸿跑了,陈立伟还在里面。
季然看到工厂侧门被撞开,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是沈墨和林锐!季然不顾一切地冲下车,奔向沈墨。
月光下,沈墨的脸伤痕累累,但看到季然时,眼中瞬间亮起光芒。他们紧紧相拥,沈墨的怀抱比任何时候都有力。
你没事...太好了...沈墨的声音在季然耳边颤抖。
季然想说很多,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住对方。这一刻,言语显得如此苍白。
林锐警惕地环顾四周:我们得离开。陈立伟——
他的话被一声枪响打断。林锐身体一震,胸前绽开一朵血花。沈墨瞬间将季然护在身后,同时拔出手枪还击。
阴影中,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照片上的陈立伟——正举枪瞄准。沈墨的子弹先一步击中他的肩膀,但第二枪还是射了出来,擦过沈墨的手臂。
够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冲入场地,将陈立伟制服。领队的警官走向林锐:情报准确,抓个正着。
林锐忍着痛微笑:录音录像都拿到了
全程记录。警官点头,然后看向季然,季先生,你的直播也已经开始。全国都看到了这一幕。
季然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开着摄像机。他匆忙检查设备,发现报道已经通过《国际环境调查》的平台全球直播,画面正是陈立伟开枪的瞬间。
接下来的混乱像一场梦。救护车带走林锐和陈立伟,警方封锁现场,记者蜂拥而至。沈墨和季然被护送到安全地点,接受简单医疗处理。
林锐会没事的。医护人员包扎完毕后,沈墨轻声告诉季然,子弹没伤到要害。
季然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后怕的颤抖。如果沈墨没有活下来...如果林锐没有及时赶到...如果他的直播没有成功...
嘿。沈墨捧起季然的脸,结束了。我们做到了。
季然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疲惫、欣慰和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柔软情感。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一切伪装都显得多余。
你救了我,又一次。季然轻声说。
沈墨摇头:这次是你救了我。还有林锐...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五年了,我以为他们都死了。
季然握住沈墨的手:现在你可以放下那个重担了。
沈墨深深看着季然,突然倾身向前,吻住了他的嘴唇。这个吻轻柔而坚定,像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季然回应着,所有的恐惧、紧张和不确定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当他们分开时,沈墨的额头抵着季然的: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季然微笑,你说过很多。
你爱世界,但比起世界,我更爱你。沈墨轻声重复。
季然凝视着这个曾经冷硬如冰,如今却为他融化的男人:而我爱世界的方式,是与你一起守护它。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9
一年后,挪威特罗姆瑟。
极光在夜空中舞动,绿色的光带像流动的丝绸,变幻着形状和强度。季然仰头望着这自然奇观,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脚下的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调整三脚架,确保相机捕捉到这完美的一刻。
比去年更壮观。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季然转身,沈墨站在那里,穿着厚重的防寒服,鼻尖和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与一年前那个冷漠的安全队长相比,现在的他眼中多了温度,嘴角也常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检查完设备了季然问道,手指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寒冷中而有些僵硬。
沈墨点点头,走过来握住季然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它们:气象站运行正常,第一批数据已经开始回传。
这是他们重返北极的目的之一——为刚成立的明远-沈环保安全基金会设立首个冰川监测站,以季然父亲和沈墨父亲的名字命名。基金会是两人过去一年的心血结晶,结合了季然的环保理想与沈墨的安全专长,致力于用最安全的方式保护环境。
极光突然变得更加明亮,在夜空中形成一道绚丽的帷幕。季然赶紧调整相机设置,连续按下快门。沈墨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却更多地停留在季然专注的侧脸上,而非天空中的奇观。
完美!季然检查着相机屏幕,这些照片足够做半年的宣传素材了。
沈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在回去前,我有东西给你。
季然好奇地接过盒子,打开后呼吸一滞——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项链,吊坠是一块蓝宝石,被特殊的金属工艺包裹,在极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宛如将一片极光封存其中。
这是...
北极的回忆。沈墨的声音比平时柔和,我请挪威的工匠打造的。金属是从考察队废弃装备中回收的,宝石是冰川蓝...像你眼睛的颜色。
季然小心地拿起项链,发现吊坠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比起世界,更爱你。——S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年前那个生死攸关的夜晚,沈墨在危险中的告白,以及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季然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不是求婚。沈墨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只是...纪念。求婚会有更好的计划。
季然笑出声来,眼角却湿润了:你刚才毁了惊喜,知道吗
我不擅长这个。沈墨老实承认,帮季然戴上项链,但想让你知道...这一年来,和你一起工作生活,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蓝宝石坠子贴在季然胸口,冰凉却很快被体温温暖。他伸手拉住沈墨的防寒服前襟,将他拉近,在极光下吻住那双总是说出让他心动话语的嘴唇。沈墨的唇有些干裂,带着北极寒冷的味道,但吻却炽热得足以融化冰雪。
当他们分开时,极光正好达到最强烈的时刻,整个天空仿佛被绿色的火焰点燃。
我也有东西给你。季然从相机包里取出一个小信封,基金会一周年的礼物。
沈墨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机票和一份行程单——环太平洋环保安全会议的特邀演讲,随后是为期一个月的考察旅行,从阿拉斯加到南极。
你总说想去南极。季然解释道,我想和你一起看遍地球上所有需要保护的地方。
沈墨的手指轻轻抚过行程单,眼神复杂:你知道我不喜欢旅行。
但你喜欢保护我。季然微笑,而我喜欢探索世界。所以这是完美折中——你保护我,我带你去看世界。
沈墨摇头轻笑,将季然拉入怀中:狡猾的记者。
他们在极光下相拥,远处考察站的灯光像星辰般闪烁。与一年前不同,这次他们不是为了逃离危险或揭露真相而来,而是为了守护和庆祝——守护这片正在消融的冰川,庆祝他们共同创造的新生活。
回程的飞机上,季然整理着照片,沈墨则查看基金会的最新报告。鸿兴化工已经破产清算,陈立伟和张鸿都在等待审判。他们的基金会利用媒体关注带来的捐款,已经在三个大洲建立了环保安全网络,培训当地记者如何安全调查环境犯罪。
林锐发来消息。沈墨将手机递给季然,他在南美的项目需要更多防污染装备。
季然浏览着信息:我们可以从北极项目的结余中调拨一部分。对了,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比医生预期的好。沈墨的语气轻松了些,他说下个月要来总部看看,顺便检查我们的安保系统。
季然笑了:他还是不信任你的选择,是吧
特种部队的习惯。沈墨耸肩,不过他现在有更操心的人——那个《国际环境》的女记者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季然想起那个总是找借口来基金会采访的红发女孩,不禁为林锐默哀一秒。从假死状态回归正常生活并不容易,尤其是当一个固执的环保记者盯上你的时候——他太有经验了。
飞机穿越云层,阳光突然洒进舷窗,照亮了季然胸前的蓝宝石吊坠。沈墨的目光落在上面,表情柔和。
其实,他犹豫了一下,我父亲和我母亲是在北极考察中认识的。他也是军人,她是冰川学家。
季然惊讶地转头。沈墨很少谈及家人,尤其是他母亲。
所以你对极地这么了解...
小时候听过很多故事。沈墨的目光投向窗外的云海,她在我十岁时去世,一次冰川事故。父亲从此变得严厉,认为只有严格的训练能保护所爱之人。
季然轻轻握住沈墨的手:所以他把你送进军队。
而你的父亲鼓励你成为记者。沈墨回握,两个极端,却最终让我们相遇。
命运有时确实奇妙。季然想起父亲笔记本中那些关于沈队长的记录——两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为同样的理想奋斗,却以不同的方式影响了儿子的生命轨迹,最终在下一代身上实现了某种延续与和解。
他们会为我们骄傲的。季然轻声说。
沈墨没有回答,但收紧的手指传达了一切。
回到总部后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基金会的工作比预期的发展更快,他们不得不搬进更大的办公室,雇佣更多员工。季然负责媒体和调查网络,沈墨则专注于安全培训和装备研发。两人的专业领域完美互补,就像他们的性格一样。
一个雨后的傍晚,季然加班整理南极之行的准备工作,沈墨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杯子和一份文件。
热可可。他将杯子放在季然面前,和一份惊喜。
季然啜饮着熟悉的味道——沈墨的特制热可可,比一年前在北极考察船上喝到的更加香甜。他翻开文件,发现是一栋海边小屋的产权证,上面写着两人的名字。
这是...
家。沈墨简单地说,离总部半小时车程,有安全屋级别的防护系统,也有你喜欢的书房和大窗户。
季然翻看照片,小屋面朝大海,被松树环绕,露台上甚至有个小型天文望远镜。每个细节都考虑周全,既安全又温馨,就像沈墨这个人一样——外表冷硬,内里却无比细腻。
我以为你喜欢住城市公寓。
你喜欢海。沈墨的理由简单直接,而且那里安静,适合写作。安保系统可以远程监控基金会的所有项目。
季然起身绕过办公桌,直接跨坐在沈墨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你知道这相当于求婚了,对吧
沈墨的手自然地扶住他的腰:我有正式的戒指。在更合适的场合。
比如
南极的极光下。沈墨认真地说,或者你喜欢的任何地方。
季然笑着吻住他,热可可的甜味在两人唇间共享。窗外,雨后的第一颗星星出现在渐暗的天空中,像是为他们未来的旅程点亮的灯塔。
三个月后,南极科考站。
季然站在雪地中,看着沈墨与科考队员们安装最新的环境监测设备。与一年前相比,沈墨在团队中更加放松,甚至偶尔会开个玩笑。他依然保持警惕,但不再像随时准备战斗的士兵,而更像一个找到了真正归属的人。
季记者!科考队长向他招手,来看看这个数据,你会感兴趣的。
季然走过去,屏幕上显示的是南极冰层中某种污染物的异常浓度,与他们在北极发现的模式惊人地相似。
全球性问题。队长叹息道,需要全球行动。
季然记录下数据,脑海中已经开始构思下一篇报道。这次他不会独自冒险,而是有整个基金会和身后的沈墨作为后盾。危险依然存在,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晚餐后,科考队员们聚在一起分享故事。有人提议季然讲讲他最危险的调查经历,大家都期待地看向他。
北极冰川污染那次,季然开始讲述,我差点掉进冰裂缝...
沈墨在角落安静地听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当季然讲到被救的部分时,他们的目光在人群中相遇,无需言语就传达了一切。
夜深人静时,他们单独站在科考站外的雪地中。南极的夜空清澈得不可思议,银河像一条闪亮的丝带横贯天际。沈墨从背后环抱住季然,下巴搁在他肩上。
冷吗沈墨低声问。
季然摇摇头,向后靠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在想什么
我们的父亲...他们是否曾像这样,看着同样的星空,想着如何保护这个世界
季然转身面对沈墨,南极的寒风吹红了他的脸颊,但眼中却盛满了温暖:而现在,轮到我们了。
沈墨低头吻他,在这个世界的尽头,他们的呼吸交融成白色的雾气,与浩瀚星河相比微不足道,却承载着两颗找到彼此的灵魂。
极光突然在南极的夜空中亮起,不同于北极的绿色,这里的极光带着淡淡的粉红,像是一场专为他们准备的庆祝。沈墨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绒盒,单膝跪在雪地上。
季然,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简单的铂金戒指,你愿意...
愿意!季然没等他说完就回答,然后才注意到戒指内侧刻着的字——世界与你。
沈墨笑着站起身,为他戴上戒指:我还没问完。
任何问题,答案都是愿意。季然从自己口袋里也掏出一个小盒子,看来我们都准备了惊喜。
沈墨的戒指同样简单,但内侧刻着比起世界。当他们将两枚戒指并在一起时,完整的句子呈现出来:比起世界,更爱你。世界与你。
俗套。沈墨评价道,但眼中却闪着光。
完美。季然纠正他,然后吻住这个曾经用生命保护他,如今将与他共度余生的男人。
南极的风雪继续呼啸,但在他们的小小世界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两个曾经孤独的灵魂,如今找到了共同的使命和归宿——保护彼此,守护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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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