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那扇沉重的殿门无声地开了。
雪鸢立在门内,声音不高,“范管事!太后娘娘召见。”
“现在?”李明珠抢在范尚前面开口,眉头蹙起,“雪鸢姐姐,母后召范尚何事?”
雪鸢的目光终于从范尚脸上移开,瞥了李明珠一眼,“回公主殿下,奴婢不知。娘娘只命奴婢传召范管事即刻觐见。”
范尚的心猛地一沉。
雪鸢的神情不对!
太平静了!
平静得近乎诡异。
他强压思绪,脸上堆起惯常的谦卑笑容,“雪鸢姐,可是为了方才霍相之事?”
雪鸢声音平淡无波,“范管事进去后,自然便知。请吧,莫让娘娘久等。”
她侧身让开通路,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也彻底堵死了范尚任何试探的可能。
“我跟你一起去!”李明珠不放心,抬脚就要跟上。
她直觉雪鸢的态度不对劲,担心范尚吃亏。
“公主殿下留步。”
雪鸢身形微动,恰到好处地拦在了李明珠身前,“娘娘有令,只见范管事一人。请殿下体谅。”
“母后她……”李明珠还想争辩,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担忧地看向范尚。
范尚深吸一口气,安抚道,“公主殿下放心,小的去去就回。”
说完,他不再犹豫,迈步踏入了暖阁门槛。
暖阁内光线有些昏暗,吕娥并未端坐在凤榻上。
而是背对着殿门,站在窗边,背影依旧雍容。
但那挺直的脊背线条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和冰冷。
范尚上前躬身行礼,“小的范尚,叩见太后娘娘。”
“嗯。”吕娥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缓缓转过身。
她的凤眸里没有了慵懒,没有了算计,没有了任何属于女人的情绪,只剩下纯粹的、属于太后的威严。
“范尚!”吕娥的声音响起,“哀家问你……”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冰冷的凤眸死死锁定范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昨夜……皇帝大婚,洞房花烛,你……去……哪……里……了?”
轰——!!!
范尚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完了!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雪鸢!
一定是雪鸢!
昨夜在佛堂密道出口撞见自己时,她那冰冷审视的眼神!
她果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她向吕娥告密了!
现在关键是,雪鸢知道多少,和吕娥说了多少?
否认?
范尚避开吕娥的目光,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娘娘……”范尚的声音带着颤抖,他需要这份真实,“小的……小的昨夜……小的昨夜确实……确实离开了长乐宫!”
“哦?”吕娥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迫人的压力,“去了何处?哀家倒要听听,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你在皇帝大婚之夜擅离职守,行踪诡秘!”
范尚的心脏狂跳,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他必须编造一个足够有分量、能解释他为何出现在密道口、又不会暴露皇帝计划的理由!
而且,这个理由必须能打动吕娥,至少让她暂时压下杀心!
“娘娘!”范尚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清晰,“小的不敢隐瞒!小的昨夜……是奉了陛下密旨行事啊!”
“陛下?”吕娥的瞳孔猛地一缩,凤眸中寒光暴涨,“密旨?什么密旨?皇帝让你去做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更深的疑虑
“是……是陛下!”范尚声音一股为君分忧的忠诚和无奈,“陛下……陛下对霍家小姐……不,对皇后娘娘入主中宫,心中郁结难平,怨恨霍相至极……陛下……陛下他……”
范尚故意停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也像是在观察吕娥的反应。
“陛下他……咽不下这口气!又……又恐直接面对皇后娘娘,引发不可测之变……”范尚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诉说惊天秘密的惶恐,“陛下……陛下命小的……在夜深人静之时,潜入……潜入未央宫附近……伺机……伺机……”
“伺机怎样?!”吕娥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森然杀意,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伺机在皇后娘娘的饮食或熏香中下些药物!”范尚的声音几不可闻,“陛下说,他……他实在不愿清醒地面对霍家之女……只想……只想草草应付了这洞房之礼……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
范尚说完,暖阁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吕娥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惊怒、疑虑!
她死死地盯着地上抖成一团的范尚,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终于,吕娥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皇帝……让你下的什么药?下成功了?”
范尚心中一凛,知道还没完全过关。
他必须坐实这个谎言!
“回娘娘!”范尚的声音依旧颤抖,但努力保持清晰,“小的昨夜潜入时太过紧张,在未央宫夹道内不慎掉落,未能成功……”
吕娥缓缓踱步到范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范尚……”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哀家只问你一次,你方才所言……可有半字虚言?皇帝……当真只是让你下药助眠,而非……让你行那李代桃僵、亵渎凤体、玷污皇室血脉的……禽兽之举?!”
最后几个字,吕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后怕!
显然,雪鸢的报告或者她自己的推测,已经指向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
范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知道,这是生死一线!
“娘娘!”范尚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天地良心!小的纵有泼天的胆子,也绝不敢行此诛灭九族、人神共愤之事啊!冒充天子?玷污皇后?这……这从何说起?!”
“是么?”吕娥的声音依旧带着质疑,“你没这个胆子?哼哼……”
范尚连声道,“太后明察,千真万确!太后要是不信,可以问陛下……”
吕娥紧紧盯着范尚,“问他?”
范尚他屏住呼吸,低着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吕娥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窗户,“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不过范尚,要是被哀家知道你今日要是在撒谎,到时候莫怪哀家无情!去吧……”
范尚如蒙大赦,“谢……谢娘娘明察!小的……小的告退!”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躬身低头,踉跄着倒退向殿门。
他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凉飕飕地贴在身上。
推开沉重的殿门,雪鸢依旧像一尊门神般侍立在门外。
看到他出来,那双冰湖般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嘲弄?
范尚心头一凛,不敢与她对视,匆匆低下头,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他知道,雪鸢这个女人,知道的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立刻找到李承隆!必须统一口径!
否则,下一次,他未必还能靠这张嘴骗过那对同样心思深沉的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