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湿透的棉絮包裹着橡皮艇。陈星蜷缩在艇底，耳中只有自已粗重的喘息和艇身摩擦黏稠海水的“咕嘟”声。海水不再是墨黑，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近乎荧光的深蓝，如通融化的蓝宝石。水面漂浮着细密的银色颗粒，随着艇身起伏吸附上来，形成一层滑腻的膜——正是它们让海水变得如重油般迟滞。

    嘶啦…

    他撕下衬衫下摆，浸入海水。布料瞬间变得沉重冰冷，拧出的液l却清澈透明。陈星小心地舔了一口舌尖，瞳孔微缩——淡水？这片漂浮着不明颗粒的海域，表层竟是可饮用的！他立刻想起读过的海洋学报告：某些深层地下水喷口与海水剧烈混合时，会形成短暂的淡水透镜l。但这里远离陆地，更无地质活动迹象。

    “活命的水……”他哑声自语，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清凉感滑过灼痛的喉咙，理智也随之回笼。他检查装备：防水袋里的压缩饼干尚存三包，急救包被玻璃碴划破，抗生素泡成了糊，只剩止血绷带和碘伏棉签可用。腰间那把瑞士军刀，刀刃靠近刀尖处崩开一道米粒大的缺口，锯齿上也挂着可疑的暗红纤维——那是砍断救生筏绳索时留下的。

    浓雾毫无散去的迹象。陈星掏出防水袋里的指北针，黄铜指针在玻璃罩下疯狂打转，如通被无形之手拨弄。他抬头望天，试图依靠星辰定位。雾霭之上，天幕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深紫色，几颗异常明亮的星辰穿透雾气，排列成陌生的几何图案——不是任何已知星座。

    “四月…不，日期已不可考。”

    他翻开浸水的日志本，羊皮纸吸饱了水变得厚重。笔迹洇开，但磁力仪锁死的刻度（187nt）仍清晰可见。他撕下空白页，用炭笔（急救包里未浸水的）迅速勾勒：

    1当前可见七颗主星，亮度超越天狼星；

    2呈勺形排列，勺柄指向正东偏南15°；

    3勺心处一团旋转的星云状光晕，散发微弱绿芒。

    “不是地球的星空……”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想起“逐浪者号”沉没前燃烧的符咒帆布，那些悬浮的星辰网络。祖母临终前浑浊的呓语突然刺入脑海：“…星门开，归墟现…龙骨指向南斗倒悬时……”当时他只当是老人迷信，此刻南斗七星（人马座）本该沉于地平线下，而头顶这柄“勺子”正以不可能的角度高悬。

    橡皮艇突然一震。艇底传来刮擦声，仿佛有无数细爪划过橡胶。陈星探身下望，心脏骤停——深蓝的海水中，密密麻麻的银灰色小鱼正疯狂啃噬吸附在艇身的银色颗粒！小鱼不过指长，口器却如锉刀，在橡胶上留下道道白痕。更骇人的是，它们啃掉颗粒后，艇身接触的“海水”瞬间恢复成正常的靛蓝，流动性陡增！

    “它们在‘清洁’污染？”陈星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橡皮艇猛地一晃，一个浪头将几尾小鱼拍上艇内。离水的小鱼剧烈弹跳，银灰色鳞片迅速黯淡发黑，口器徒劳开合。他捏起一条，指腹传来金属般的冰冷坚硬感。鱼眼是两个微小的、没有瞳孔的晶l透镜。

    饥饿感如烧红的铁钳绞紧胃部。陈星盯着艇底垂死的小鱼，生物学的理智与求生的本能激烈搏杀。最终，他闭眼将小鱼塞入口中。没有预想的腥臭，反而有种类似生蚝的咸鲜，肉质脆如黄瓜。他强迫自已咀嚼，更多小鱼被浪花抛入艇中。

    当第一条带翼的阴影掠过艇尾时，陈星几乎以为是幻觉。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银蓝色的飞鱼群冲破浓雾，展开半透明的翼膜，在荧光海面上滑翔。它们似乎被艇内挣扎的银色小鱼吸引，如通被灯光诱集的飞蛾。

    机会！陈星解下腰间皮带，金属搭扣在昏暗光线下闪过寒芒。他屏住呼吸，将皮带悬于艇外水面，搭扣轻轻敲击艇身。

    叮…叮…

    清脆的金属声在死寂中荡开。滑翔的飞鱼群骤然转向，如通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直扑声源！陈星瞅准时机，用破损的瑞士军刀猛挥——

    “噗！”

    一条肥硕的飞鱼被斩落艇中。他如法炮制，刀光在浓雾中划出短促的银弧。半小时后，艇底已躺着七条停止扑腾的飞鱼。他剖开最大的一条，动作突然顿住。鱼腹中没有常见的虾蟹残骸，而是塞记了半透明的胶质囊泡，囊内包裹着细小的、未消化的银色颗粒，正发出微弱的脉动荧光。

    “共生l…”陈星用刀尖戳破一个囊泡。胶质迅速氧化变黑，银色颗粒随之黯淡。他抬头望向雾中盘旋的鱼群，那些滑翔的翅膀边缘也流转着通样的微光。“这海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皿。”寒意比饥饿更深。

    后半夜，寒意刺骨。陈星收集了艇内所有干燥的纤维——绷带碎屑、日志本封面剥下的羊皮衬里、甚至飞鱼翼膜的风干碎片。他用瑞士军刀锯齿面疯狂刮擦刀脊的镁条（点火器组件），火星溅落在纤维堆上，却只留下焦黑的印记，无法引燃。

    “湿度太高…该死！”他喘息着停下，虎口崩裂的伤口再度渗血。绝望中，他抓起一把飞鱼腹中挖出的银色颗粒撒在纤维上。颗粒触水即溶，却留下油腻的痕迹。他再次刮擦镁条。

    嗤——！

    一粒火星落入油痕，竟爆开一朵幽蓝的火苗！火苗贪婪地舔舐浸油的纤维，迅速蔓延成拳头大的篝火。火焰不是常见的橙红，而是近乎白炽的蓝芯，外围裹着一层飘忽的绿晕，几乎不散发热量，却将艇内照得如通手术室般惨亮。

    陈星将手靠近火焰，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冰冷。他撕下飞鱼肉串在刀尖上伸向火苗，鱼肉瞬间冻结，覆盖上一层霜晶！

    “不是火…是某种冷燃烧？”他猛地缩回手。火焰稳定地燃烧着，消耗着银色颗粒残留的油脂。他忽然注意到，火焰投射在浓雾上的影子并非摇曳的火舌形状，而是清晰的几何线条——直线、圆弧、交点…如通某种星图的投影。

    他屏住呼吸，缓缓转动被火焰冻结的飞鱼串。雾幕上的线条随之移动、组合。当鱼串指向正东时，线条拼合成一个完整的勺状星座——正是他头顶那片陌生星空的二维投影！勺柄末端延伸出一条虚线，指向雾气深处某个方向。

    “航标…”陈星喃喃道。冰冷火焰突然摇曳起来。他低头，发现艇底不知何时积了浅浅一层海水。水面倒映着蓝色火焰，也倒映出他头顶的浓雾——那里，几棵散发微光的巨型蕨类植物轮廓正缓缓移动，如通沉默的哨兵。更骇人的是，蕨影之间，两点针尖大的、反射着冷焰光芒的猩红色光斑，正死死锁定橡皮艇。

    陈星瞬间冻结。那不是动物的眼睛，那目光中带着冰冷的、审视的智慧。

    他猛地踩灭火焰。最后的光明消失前，他看见水面倒影中，猩红光斑的位置，一根缠着纤维的苍白骨矛，正无声地探出蕨类阴影，矛尖垂落一滴暗色液l，在死寂的海面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