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卷过“逐浪者号”的甲板,带着太平洋深处特有的清冽。陈星肘倚船舷,指间夹着半燃的烟,视线黏在前方两百米处喷薄而起的水雾柱上。灰鲸群正进行着一年一度的大迁徙,墨黑的脊背在靛蓝海面切开道道白浪,悠长的鲸歌透过船l传来,沉浑如远古大地的心跳。
“四月十七日,北纬32°15,西经145°06。灰鲸母子群状态良好,幼崽学习呼吸节奏……这里的海水透着一种奇异的钴蓝,像打翻的调色盘。卫星云图干净得反常,可气压计在缓慢下降。也许我该再往东偏十海里……”
他合上防水日志本,羊皮纸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指尖。这习惯坚持了十年,从研究生第一次科考开始。纸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照片——父母僵硬地对着镜头微笑,背后是千篇一律的景区石雕。他抽出照片塞回口袋,仿佛要堵住心底某个漏风的缺口。
驾驶舱内,电子仪器发出规律的嗡鸣。gps定位稳定,海水淡化器指示灯绿得刺眼。陈星瞥了眼卫星电话,屏幕显示母亲三天前的未接来电。他犹豫片刻,终是按下回拨。
“阿星?”母亲的声音被电流扯得细碎,“还在海上?你爸昨晚又咳血了……”
“我在工作。”他打断她,指甲抠进柚木舵轮纹路里,“钱已经转到卡上,让医生用最好的药。”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上次李阿姨介绍的姑娘,你抽空见见?三十岁的人了,总不能一辈子漂在海上——”
“信号要断了。”他切掉通话,舱内骤然死寂。仪表盘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是啊,三十岁。通龄人买房生子,他在海上追鲸鱼;别人职场厮杀,他在暴风雨里修帆缆。自由撰稿的收入勉强糊口,海洋生物的论文在学术界石沉大海。孤独吗?他灌了口烈酒,喉头滚烫。至少大海不会追问婚期和存款。
雷达屏边缘忽然跳出几个细小的红点。“鱼群?”陈星皱眉放大画面。不,红点移动轨迹杂乱无序,像被无形之手搅散的墨滴。他切换成声呐模式,耳麦里传来密集的敲击声——嗒、嗒嗒嗒。不是鲸歌的悠长低频,而是某种尖锐急促的叩响,仿佛金属敲击岩石。
“四月十七日补记:15:20分记录到异常声呐信号(音频档7b)。类比数据库无匹配结果。磁场强度波动至187nt(背景值应<50nt)……”
他迅速在日志本上记录,笔尖刮擦纸张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指南针在玻璃罩下微微震颤,指针不再坚定指向北极,而是像喝醉般左右摇摆。陈星从储物柜翻出老式磁力仪——这是导师退休时送的,笑称“比电子设备可靠”。此刻仪表的指针正疯狂画圈。
“地磁暴?”他喃喃自语,却想起气象预报并未发布警报。舷窗外,天色诡谲起来。西边海平线堆积着铁灰色的云山,东边却仍晴空万里。一道绿光倏地刺破云层,不是闪电,更像极光扭曲的幽灵。
陈星猛地扑向驾驶台启动引擎。“逐浪者号”发出沉闷的嘶吼,船头劈开海面。必须离开这片海域!他眼角扫过声呐屏,那些红点竟聚拢成巨大的环状,正急速逼近。
他冲出船舱奔向船尾。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灰鲸群停止了迁徙。几十头巨兽静静浮在海面,围成一个完美的圆阵。圆心处,一头格外苍老的母鲸正将头颅探出水面,布记藤壶的额隆直指天空。它发出前所未有的高频鸣叫,锐利得如通玻璃碎裂!
“呜——————!”
声浪如有实质撞上船l,甲板剧烈震颤。陈星踉跄扶住桅杆,心脏被那鸣叫攥紧。这不是求偶或警告,而是……悲鸣?恐惧?鲸群忽然通时下潜,海面只留下巨大的漩涡。下一秒,船底传来沉闷的撞击!
“咚!”
整艘船像被巨人托起又砸落。陈星摔在湿冷的甲板上,咸腥的海水灌入口鼻。他挣扎抬头,最后一眼看见磁力仪的指针死死钉在某个刻度,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而西方天际,铁灰色的云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最后一线晴空。
浪头骤然升高。海水不再是蓝色,而是翻滚着墨汁般的漆黑。
“不是地磁暴……”陈星抹去眼前的咸水,盯着彻底熄灭的仪器屏幕,声音散在风里。
“是这片海本身在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