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站在使馆后院的竹廊下,身上罩着一层薄雾般的巫衣,手中捏着一枚血红玉符。
符中隐隐有蛊虫翻动,似活似死,仿佛随时都能破壳而出。
“主蛊醒了。”
他轻声呢喃,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不加掩饰的杀意。
“江无羡……”他低低笑了一声,眉眼如初见那般温和,“我劝你别太信自己的命硬。”
屋内烛火摇曳,一名白袍蛊徒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低声请示:“主印可落?”
“落。”楚休挥袖,蛊印浮空而出,缓缓落在院中地砖上,悄无声息地渗入石缝。
这一印,若无人察觉,三刻之后蛊阵自动激活,连通地底残脉,可直接引动“胎蛊母气”,引爆整片皇城气脉。
楚休缓缓起身,拍了拍肩头那条睡着的花蛇,转身欲入殿
然而他刚一推门,整个人便陡然停住了。
屋内,一个人正坐在他原本的位置,双腿架在案上,身前茶盏冒着热气。
那人笑嘻嘻地抬头,像是刚等他许久。
“哟,回来了?”
江无羡。
楚休定在门口,没动,也没笑了。
他目光落在江无羡脚边,那里原本布下的“蛊印活口”已被一只血红色的瓶子压住,瓶口上还盖着一只烤焦的鸡腿骨。
江无羡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悠悠开口:
“真巧啊,我今天散步,走到你家后院,顺手挖出个蛊阵来。”
“你说我是不是命好?”
楚休眉眼微动,声音却仍温润:“江大人如此深夜造访,不怕惊扰了我巫门的祖印?”
江无羡一脚将那只瓶子踢到他脚边,“当你把主蛊埋在我们脚下的时候,祖宗已经被你惊扰完了。”
“这玩意儿你也敢拿来玩?”他抬手取出一张符纸,唰地在火上一扫,一道灵光瞬间落地,把那蛊印彻底封死。
“胎母蛊阵,三阶印法,四十九个脉轮节点,触发即死。你真舍得。”
“但你舍得归舍得,我不舍得。”
江无羡站起身,一步步走近,语气轻飘飘,话却一句比一句扎人:
“我不舍得宫里死人,不舍得朝里起蛊,不舍得女帝明天还在朝会上笑着跟你说‘谢谢你带来了和平’。”
“最重要的是我不舍得你,死得这么轻。”
他忽地抬手,食指一点,楚休身后的蛊徒忽然“噗通”一声倒地,口鼻涌血!
楚休脸色终于一变:“你做了什么?”
江无羡挑眉:“我没做什么啊,就是你那位蛊徒三天前在黑水湖边摸尸的时候,踩了我布的‘化血砂’。”
“砂进肺,蛊回魂,你要一激主印,他就先炸。”
“我提前告诉你这点,是不是还挺讲武德的?”
楚休眼神微颤,但随即又笑了。
“江大人心思缜密,难怪女帝如此信你。”
“可你若杀我一人,南疆蛊门,便不会再谈。”
江无羡伸出食指,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
“错了,我不杀你。”
“我要你自己暴露你身后的那条蛊主。”
楚休脸色倏变,猛地后退一步!
江无羡早已提步跟上,右手一探,袖中弹出一柄“尸刃”,三寸寒光直逼楚休胸前
“你若不出手,那幕后主蛊也不会出手。”
“你若敢挡我这一刀,我就看看到底是谁,在用你这条狗命养蛊!”
楚休退无可退。
江无羡那柄“尸刃”已然抵至他胸前三寸,锋刃未入肉,蛊气已先刺入骨。
“你真要动手?”楚休声音仍稳,袖下却已有灵蛊蠕动,待发。
“不是我要动手,”江无羡语气平静,“是你”
“敢不敢不动。”
空气瞬间绷紧。
楚休忽地翻掌,袖中红影一闪,蛊纹浮现,欲与尸刃硬撼!
可就在他灵蛊将出的那一刻
“叮!”
一枚拇指大的黑符钉自他身后飞来,猛然插入楚休脚下的蛊阵残痕中。
楚休脸色陡然一变。
“轰!”
一股无形气浪猛地从地底炸开,将他整个人震退数步,肩头的花蛇惊叫着盘起,皮肤泛白,蛊纹反卷!
“你布了双阵!”楚休低吼。
江无羡站在气浪之中,衣袍鼓动,嘴角泛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
“那是‘还魂锁’。”
“你以主蛊激阵,我就用蛊印还你一命。”
“你想靠这口蛊吓住宫廷?”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你的蛊,从今夜开始不再听你指令。”
楚休嘴角溢出一缕血丝,终于脸色变了。
“你……你不是捞尸的。”
江无羡慢慢走近他,目光如刀:
“我从尸坑里爬出来的时候,比你想象的每一个死人都要干净。”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背后藏着人?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南疆那群整天喂虫子喂脑袋的疯子?”
“现在我告诉你你这条狗,要咬人前,得先问问我江无羡肯不肯松手。”
楚休强行压下蛊毒反噬,额角青筋暴跳,忽地厉声喝道:
“蛊主在上,赐我转命!”
一声蛊语炸响。
整座院墙之外,原本压制的虫鸣忽然齐齐响起!
空气变了
那是主蛊气息苏醒的征兆!
远处地脉震动,一道幽深的蛊魂光柱从皇城西南某处冲天而起,血红如炬。
江无羡眼神一凛,猛地扭头:
“蛊主,果然不在他体内!”
“是在”
话未说完,一道苍老却穿透耳骨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阴冷幽长:
“江家小儿。”
“本座等你很久了。”
那声音落下的刹那,整座使馆后院的空气仿佛都被冻住了。
楚休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净,脚下蛊纹剧烈震动,连他袖中的蛇都吓得死死缠在他手臂上,瑟缩不动。
而江无羡,只是在那声“江家小儿”落下时,整个人微微顿住了。
他缓缓抬头,目光深沉如海。
“……你是谁。”
空中那道声音没有再答,只是一缕暗红的蛊魂雾气,从西南方向飘入院中,在半空凝成一道朦胧的人影。
那人影身着巫门祭袍,额头刻有血蛊之纹,眼中空白,唯有唇角露出一抹瘆人的笑:
“你父江问玄,曾用捞尸之术,断我巫门三代蛊脉。”
“你……果然也会。”
江无羡眼神微动,脸上的笑容却又浮了出来,语气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
“原来是我爹的老熟人。”
“他老人家埋下的坑,这回让我来填。”
“正好,我不光会捞尸,还会让尸体开口说话。”
他一步步走向那道虚影,声音渐冷:
“你现在站在这,是想威胁我,还是想认祖归宗?”
那虚影忽而笑了。
“你以为,靠一个人,就能断我蛊母胎息?”
“江家之子,不过是血脉余孽罢了。”
“今晚之后,你就跟你父亲一样,只剩一副尸骨,漂在黑水湖底。”
江无羡倏地停住,手指微动,一道细不可见的银丝从他袖口滑出。
“那你来试试。”
他猛地一甩手,银丝如光,划破虚影
但那蛊主气影竟仿佛早已算准,身形一散,隐入夜风,空留一句低语:
“本座在镇魂台下等你。”
江无羡站定,目光冷到极点。
“终于肯露头了啊。”
他低声笑了笑,却笑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转身看向仍跪在地上满身冷汗的楚休,语气轻得像夜风:
“你该庆幸。”
“你的命……暂时还有点用。”
风声穿过使馆屋脊,带着淡淡血腥蛊气,楚休瘫坐在地,浑身冰冷,眼神动摇。
江无羡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从地上提起那枚封蛊瓶,吹了口气,把瓶塞重新塞好。
“带好了,别丢。”他看也不看楚休一眼,“等我从镇魂台回来,再决定你值不值得活。”
他走出门外,正撞上迎面而来的姒流烟。
她看他一眼,神色复杂:“你没杀他?”
“还不急。”江无羡回得平静,“蛊主现身了,我要让他以为我只有一条路可走。”
“其实我有三条。”
“哪三条?”
江无羡没有答,只是翻出一张地图,指着上面镇魂台旧址,点了三下:
“北斗坤穴、龙息旧道、七绝囚地。”
“我得同时布三阵,哪条动静最小,他藏在哪。”
姒流烟一时没跟上:“你是要……三地同时开局?”
“当然。”江无羡轻轻扯出一抹笑,“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只有一个优点”
“死人多,肯帮忙。”
夜色沉沉,京郊之外,镇魂台地下,数十条石脉蠕动,一道道人影匍匐行走。
那是蛊主真正的血脉门徒,三十年未动,今日尽出。
他们披着破皮面具,口中低唱蛊语,正沿着地下通道,奔向地心
镇魂台底部的蛊母孵化池。
而在更深处,一道黑影端坐血纹王座,周身环绕着三枚“蛊魂胎卵”,每一枚,都透着与江无羡极为相似的气息。
“江家小儿……”
“你的命,是我当年放走的。”
“现在,我亲手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