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微露，天刚蒙蒙亮。

    黑皮、四眼狗等一众团伙骨干，连同几船见不得光的“私货”，在黑石礁被公安一网打尽的消息，便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在短短时间内席卷了整个青溪村。

    “听说了吗？黑皮那伙挨千刀的，昨晚栽了！栽得透透的！”

    “真的假的？是哪路神仙显灵，把他们给拾掇了？”

    “还能有谁？听说是镇上的孙警官亲自带队，人赃并获啊！乖乖，听说搜出来的东西，堆得跟小山似的，了不得呢！”

    村口的老槐树下、码头的渡船旁、田间地头的歇脚处，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压低声音却又难掩兴奋议论着的村民。

    他们的脸上，起初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紧接着，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兴奋与喜悦，便如破土的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最终汇成一片欢腾的海洋。

    “老天开眼啊！这帮遭天谴的畜生，总算是遭报应了！”一位平日里没少受黑皮团伙欺压的老渔民，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眼角隐隐泛起了泪光。

    “可不是嘛！平日里横行霸道，欺行霸市，鱼肉乡里，咱们这些人，哪个没吃过他们的亏？哪个没受过他们的气？”

    “只是……公安怎么会突然摸到黑石礁去？那地方偏僻得很，寻常人根本找不到，若没人通风报信……”有人低声提出了疑问，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管他奶奶的是谁报的信！只要能把这颗扎根在咱们青溪村的毒瘤给拔了，那就是咱们全村的大恩人！”

    村民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究竟是哪位英雄好汉暗中出手，一举扳倒了这条盘踞多年的地头蛇。

    人群中，一个身材敦实、面容憨厚的汉子，正是陈凡的好兄弟王虎。

    他听着众人的议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猛地想起前几日陈凡那副“落魄潦倒”的模样，以及那番“要去黑石礁跟他们拼了”的决绝言语，心中已然明了了七八分。

    王虎是个炮仗脾气的直性子，也是个浑身是胆的血性汉子，平日里对黑皮等人的恶行同样深恶痛绝，只是苦于势单力薄。

    他清了清嗓子，猛地提高了声调，对着众人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黑皮那伙人这些年做的恶事，简直罄竹难书！光是强收咱们渔船的‘保护费’，倒卖禁渔期的渔获，哪一件不够他喝一壶的？”

    “如今公安既然已经动手，正是咱们彻底铲除这条恶龙，还青溪村一片清净的大好机会！咱们不能光眼睁睁看着，也得主动把黑皮其他的罪证都给揭发出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王虎的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村民们积压在心底已久的熊熊怒火。

    “对！王虎说得对！我亲眼见过黑皮指使手下那帮狗腿子，殴打不肯交保护费的李老四，打得人半个月下不了床！”

    “我家去年辛辛苦苦打的一网好鱼，就因为没给他及时上供，硬是被他手下人光天化日之下抢走了一大半！”

    “还有他霸占码头最好的泊位，谁敢有半句怨言，轻则破口大骂，重则拳脚相加！简直就是村里的活阎王！”

    一时间，群情激奋。

    村民们积攒了数年的怨气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纷纷表示要联名上告，向官府检举揭发黑皮团伙的种种滔天罪行。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黑皮在青溪村苦心经营多年的淫威与势力，在这一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陈凡回到家中时，日头已然高悬。

    他推开略显破旧的院门，却发现苏晴并不在屋里。

    灶膛冰冷，锅碗也还凌乱地摆放着，尚未收拾。

    他心中微微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攫住了他的心。

    “晴儿？”他扬声唤了一句，院内外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他快步冲进里屋，依旧不见苏晴的倩影。

    那匹他特意买回来的天蓝色布料，还整齐地叠放在炕头，旁边是她才缝制了一半、准备给未出世孩儿做的小衣服，针线犹在。

    陈凡的心，在这一瞬猛地揪紧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霍然转身冲出院子，目光焦急地四下搜寻。

    村里此刻正因黑皮团伙被一网打尽之事而沸反盈天，处处是欢声笑语，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一颗心全都沉甸甸地悬在了苏晴身上。

    他几乎是踉跄着奔向海边。

    远远地，他看见了。

    在晨曦下那片铺满碎金的沙滩上，一个熟悉而纤弱的身影，正格外吃力地弯着腰，在退潮后露出的湿滑滩涂上，艰难地挖掘着什么。

    是苏晴。

    她的长发被带着咸味的海风吹得有些散乱，几缕汗湿的青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让她每一次弯腰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费力而笨拙。她的手中，拎着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已经有了小半篮海瓜子和几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

    陈凡的脚步，骤然凝滞。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锥心的疼痛，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底所有的防线。

    他知道，她定是以为自己这几日出海不顺，渔获寥寥，家中生计眼看又要陷入困顿，所以才想趁着退潮，来这滩涂上挖些海货贴补家用，替他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重压。

    这个傻女人，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傻女人。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苏晴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费力地直起酸痛的腰身，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当她看清来人是陈凡时，清丽的脸庞上先是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讶异，随即，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般，有些慌乱地将手中的小竹篮往身后藏了藏。

    “阿凡……你……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

    陈凡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因睡眠不足而微红的眼圈，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那双沾满泥沙、被粗糙贝壳划出几道细小血痕的纤手，心中的那份痛惜与自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一把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苏晴的身子微微一僵，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与坚实力量，随即，在他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慢慢地、彻底地放松下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感受到他手臂上传来的、几乎要将她勒断的力道，那力道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后怕与无尽的怜惜。

    “傻丫头。”陈凡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低低地道，“以后，再不许你这样了。”

    苏晴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闷闷地“嗯”了一声，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却终于不争气地汹涌而出，迅速濡湿了他胸前那片粗布衣襟。

    海风依旧习习，浪涛有节奏地拍打着沙岸，奏出永恒的歌谣。

    朝阳的光芒愈发灿烂，将二人紧紧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在沙滩上投下长长的、交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