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樱花雪媚娘
钟杳弄不懂他的心意。
在没有法一一俱在,却无处不带着反对它自身的诡谲暗示。
叹息落处空气极静。日渐西沉,依稀月升,外面的路灯渐次亮起。他像是绝望认命,将手边的灯点了个遍。
她愕然转头,却正撞见他荡满水波的泪眼,比除夕那夜见到的更狼狈。
所有濒临失控的情绪,积压着的点到为止的克制压抑,都在此刻彻底爆发。
他藏不住,也不再藏了。
她是一手造就这些的始作俑者。她以为自己的玩笑不过是捣蛋敲敲他的窗又溜走,在他本该专心时蒙住手边的书页……一些无足挂齿的小骚扰,在他眼中,却像蝴蝶扇动翅膀卷起巨大的风暴。
他未曾将她看轻过,她却试探着、试探着,直到真正伤了他,才终于意识到这点。
“地方……总该找得到吧。”
他以为她不说话是没法指望了,但很快又紧张地改口,“对不起,问了多余的话。你应该知道的。”
除夕夜手指就进去过,他也看过她插进去自慰,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问:“然后呢?我该怎么做?都到这份上,你不许再骗我了。”
他不说话。
她看着他快哭的神情,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由地急问:“绍钤,为什么哭?”
他深吸一口气,口型像是又要道歉。
温吞反而变成火上浇油。不愿认输的小孩一口咬住他的唇,揪着他手中的衣带一再侵近,直到腿心的嫩肉抵着发烫的阴茎,一点点磨合紧密。
“不该做的,你也已经做了,爸爸。你在想要我。”
“平日你很少这么叫我。”他始终忧郁地垂着眼,等她稍将力道放开,便回吻她的眉心、眉尾、鼻梁。嘴唇被吮咬,泛出青杏被咬破的味道,微酸,微涩,但大多数时候没有味道。
柔软的唇又转来耳边,亲吻似的说悄悄话,“上一次还是竞赛领奖的时候,我去接你,所有人都已经走了,你站在会场最高的看台上,远远跟我招手,一路哒哒哒地跑来面前。小屁孩好容易就开心,也一下子就变得不好。”
“上一次明明是除夕。”
因为他记错,现在她就一下子变得很不开心。
他陷入回忆,“去年吗?也好久以前了啊……”
“今年,明明是今年。才过去一个月,你就已经忘了。”
“那一定是被你气昏头了。那天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从下午开始就很想要你,看见你睡在我的床上更是,没想到你会回应我。”
“那为什么没有做?你也差点把我气死了。”她扯了扯手里的衣带。
“是啊。”他心不在焉地敷衍。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弄懂那难宣于口的答案。——他毕竟不再年轻。年少的她可以尽情因无知与新奇屡屡试错,讲鲁莽刻薄的话刺伤他细腻婉转的心,他却不得不用自己的成熟百般隐忍,为她想好收拾残局的方式。
头顶的光穿进两人相抵的额间,夜色为海棠花枝染上深谧的引诱,楼下的猫猫依然流离失所,凄楚地叫个不停。窗帘微摇,节奏恰合于少女的扭动与娇吟,此起彼伏,宛若连绵不绝的云山。
未曾知晓的愉悦像雪崩一样将她们裹入其中。底下的水声越发浓密黏人,枪头每一次顶在门口,都陷得更深一点。她对陌生的反应充满好奇,开始有点忘乎所以,肆无忌惮指使他的动作,要揉胸,要亲亲,这样不够重,这样又弄疼了。
他百依百顺好,非但没有生气,反是暗暗痴笑。一抬起头,她就对上缠绵的目光,就像要把十多年来的冷落全部补上。他也很想这样看着她,只是看着也好。
但那目光炽热得太想害羞躲开。她钻过他的臂弯,溜到沙发另一角,下意识就要蹬他。他慢一拍地伸出手,正好撞在她飞过来的蹄子上。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后,两人相望着陷入对峙。
从小到大,他捉她脚的次数一点都不少,唯独这次,意料之外的情色弥漫开去,像打碎的香水一样。这既不是揉胸或屁股,意思太明反而无趣,也不是了无狎思的亲吻额头。手指摩挲,像在熟悉一件新的乐器,他含情脉脉扑闪长睫。呼吸轻诉着此刻的天翻地覆,她却一再错觉时间溯回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下一刹,他的唇吻落上脚背。
她几乎能想象接下来的事,慌了神想抽回脚,他偏暗暗使力,将脚踝紧握在指间,甚至直视着她的双眼,伸出舌头舔。
“你干嘛!”她随手抄起靠枕砸过去。
他对她素来的习惯早有防备,抬手挡开飞来的枕头,顺势折起她的腿,自内侧越吻越高,直到大腿根部的嫩肉。
私处终于落在他眼底,极近的距离,动情的糟糕模样一览无余。被凝视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摆弄。她踢他,他不动。她放下手挡,他就咬她。她还没来得及剃掉丑丑的耻毛。
“老猥琐,流氓,快别看了。”
“我来教你怎么口吧。”
“你住嘴。”她被这一句话羞得满身通红,才想挣开,就被按着手腕撂倒。
穴口张开的程度,恰足够他的舌头抵进来,湿软的触感合入幽隙,就像砸扁一块的土堆重新被填上。山雨漫卷的扫掠没放过任何一处柔软,终于停在害羞藏起的阴核,拨弄又磨蹭。
小粒早已硬得不像话,就要嵌进他的舌尖。
他却不知见好就收,更加卖力深吮,接连吸出浓重的水声。
烟花在脑花中此起彼伏地炸裂,炫惑火光,凤鸣般的暗响。她恍若被吸成一具空壳,在嗖嗖的凉风里浑身哆嗦。额边、背上、胸前,淌下的全是汗。她想动的时候,才发觉后背全酥麻了,手脚也是。
“你又高潮了啊,好没用。”他托腮风凉道,又将她的脚踝捧在手中把玩,“不是想踢我吗?怎么不动了?”
她咬着手指别开头。
“今天就到这了?”他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站起身打了个哈欠。
果然,他还是和那夜一样,嘴上说着浪荡的话,心里却不打算要做到底。
“你敢走就再也没有女儿了。”
她起身追他,不意一个踉跄,压着男人重新跌回沙发,又摔得没了气势。
他被她笨拙的模样逗笑,淡然自若,根本不相信她真的敢做什么。
含着泪光的笑意像雨过天晴的彩虹一样好看。
怒意与性的冲动纠缠在一起,早将理智或廉耻碾得粉碎。眼下的她,只能感知到脑海中无处不在的粉红蘑菇云,身体却受本能驱使擅自行动。
她半跪在竖立的阴茎之上,手扶着根柄往自己穴里送。
他的笑意僵住,讶异地忘了反应。
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铁了心鱼死网破,“你真当自己的元阳能救人性命,藏着不舍得交呢?又不是老处男了。”
谁知他没有生气,而是被似懂非懂的黑话唬得更愣,“我……你误会了。”
他又戴上平日人畜无害的面具,藏起内心的真实,仿佛先前故意欺负她只是错觉。
她当然清楚,这副面具于他不算是纯然的假,而是像保护色一样的重要东西,甚至到没了它就没法好好生活的程度。然而,该看不惯的还是看不惯,她早就忍他很久了。
从前堆积下的怨气死灰复燃地冒上来,她忍不住,又扇了一巴掌。
他非但没生气,反而阴恻恻地暗喜。潋滟的眼神越发放荡。
“你果然有够变态的。我不会再打你,让你爽了。”
说着,她环上他的腰继续往下坐,直到勉强将粗壮的茎身整根吞下,然后彻底卸了力,叉开腿去,一不小心还抽筋了。
意料之外的深入接触让气氛陷入僵持。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但仅仅被异物塞满就已经让她极不适应,像长柄伞撑开的途中被缚住。他太大了,又硬,顶得无处不在。光是看着就知道不会好受,塞进去更是折磨。
她大概再也不想跟他做鱼分泌着爱液的触手,流淌着,钻过她的全身。她恍恍惚惚地失去思考,像是喝醉了酒走在钢丝绳上,轻摇一下都心里没底,一边却暗暗期许毁天灭地的坠落。
现在,她们的姿势野蛮吗?赤身裸体,手脚交缠,他按着她后入,像禽兽一样用下半身主宰头脑,不能再野蛮了。这一幕落在无言的镜里,成就别样的风景。万千青丝将未曾道明的心事铺开在地,她侧身而卧的身姿妩媚,弧线恰到好处,玲珑有致的身材被映衬出十分韵味。
也许这就是成熟男人让人上瘾的地方。哪怕他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也对性事充满幻灭与失望,依旧可以用娴熟的技艺迎合她的期待。他永远知道怎样优雅地撕碎她的底线。
分明是玩弄,却教人欲罢不能。
镜中的侧颜晦暗不明,肌肉的轮廓却被光影镌刻光溜,没有一分太少,也无一丝多余。朦胧的汗珠卷携着荷尔蒙的气味,隐微闪烁。
温柔只是循循善诱的餐前佐食。
她好像就快等不及了。
你还年轻,她带着催促的意味娇嗔道。
他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这不过一句违心的奉承,是她刻意为他保全颜面。
终究是年近四十的人,哪能像少年时能折腾?
谢谢你,他更加温柔地一笑,气息扑在耳边,痒却微暖。
这反而让她不是滋味。他把她想得更懂事,也更虚伪。不仅如此,他竟还将这虚伪视作善意。
一时竟不知他究竟在轻贱她,还是轻贱自己。
也不知何从解释。
她已经在地上缩成一团,湿得像淋过大雨,他还觉得自己不行?
臭男人怎么有脸这样想?难道是暗怪她不够热情?
她像猫似的微伸懒腰,叉出四肢,趴成更舒服的姿势,时而闭着眼,时而又望向镜里,呢喃自语:你对我是很重要的人,重要得就像,影子永远会寻向主人。不要觉得自己不好。
少女对自己的表白很满意,悄悄回忆着欣赏一遍。
但他好像没听出传情的意思,没有答话,却颇有风韵地垂眸浅笑,似笑话小孩太土太幼稚。
她执拗地继续道: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心绪,都会映照在我身上。如果你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我也会觉得很没意思,甚至……很无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才会好一点。
眼泪像小珍珠一样冒出来。说这话时,往昔的无助、怨愤一并涌上心头,弄得她就快失控。她要是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再聪明一点,再听话一点,是不是他不会如此绝望?可她总是那个一无所用的自己。明知他将自己锁在坚牢的硬壳里,用俗人以为的成功掩藏真实的失意,什么都做不了。
他才是需要被温柔相待的那个人,却藏得太深。
然后,他会用无谓的语气说:小孩子不用考虑这些。
无论怎样努力,她仍旧收不住自己的情绪,道:我怎么不考虑啊?都说了,你陷入绝望的时候,我也会受不了的。
他闻言怔然许久,几乎咬湿她的肩头,问: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也不知能做到什么份上。
怎么重新开始?像情人那样?
她从他的怀间爬起来,背着头顶的光,将他覆在身下,细数回忆:你做过的一切我都不会忘的。你害得我有一段时日,每天都疑心家里的东西被外人动过,魔怔一样翻盒子里的避孕套。
结果呢?他不动声色反问。
有一天它们全都消失了。
过期了,我都丢掉了。
喜欢玩刺激,索性不装了?
他抬了抬下巴,不服气地咬唇,许久才道: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那是哪种?整天想着操自己的女儿,还将此当成艰深的哲学问题?你说的重新开始,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听闻这话,不服气的眼神转变为漠然,他盯着她,又是无谓地轻笑。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无论她怎么发泄自己的怨气,都像轻轻打在棉花上。一如从小到大体验过无数次的绝望,当他决定不在意的时候,她也感到自己无足轻重。
重新开始,未免说得太容易。
她才将手举起,拳头就不受控制捶在他胸上,道:我讨厌你。
呼吸像拂乱的轻砂一般,飞得到处都是。
他别开头,又是隐微一声叹息。
逃避,他还在逃。
她憋着一肚子火将身子前倾,在他的腰身边夹紧双腿,沉着脸色死命地颠,就像搁浅的船,还幻想自己遨游在海里,越是无助,越不愿接受现实。
空气恍若有了形状,在交合处的里外之间挤来挤去。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漏气的充气娃娃,就要插坏了。只有刻意磨出来的痛,才给她一点存在的实感。
做爱的确不是美好的事,当人决定赤裸身躯,似也失却与兽类的界限。
为什么仍感到非做不可呢?
常置于暗处的植物自然变得喜阴。他的阴郁也滋养出她心底的恨意。她一如既往恨他所有故作镇定的伪装,不到撕碎的那一刻决不罢休。
爸爸,你会喜欢我这样做吗?会喜欢我吗?
她闭上眼,用所能想到最放荡的姿态在他身上摇,一次次坐下去,顶向最深处,忍住痛楚却止不住叫唤,而后,就像终于尝出酒后回甘的一点甜,情不自禁地失笑。
你该好好惩罚叛逆的女儿了。
他无动于衷。
她才开始尝到做爱的滋味,像被深邃的黑洞吸住,恐惧、兴奋、毁灭一切的冲动,都从内心深处开绽。小破船正驶向无穷无尽的虚无。她变得比苇草还轻软,在风里颤抖着,控诉着,但终于失却少女所有的矜骄,像能掐出水的白梨子,细嫩的肉毫无保留呈露于前。皎白的颜色宛若从天坠落的月华,明晃晃地流淌成河,任人采撷。
灯光在溶成片的热意里舒展。思绪一多,呼吸就没法专注。一起一落的功夫,她便岔气了好几回。气流像误吞的怪味糖,滚过喉间,化成更婉转的娇吟。
横长的反骨要她死不承认这份欢愉。为堵住喉间的声响,她抱着他倒下来,嘴里反欲盖弥彰地骂个不停,我讨厌你。就是讨厌你,坏男人。
没看到他失控,她自己先败下阵来。
他的火气也渐渐平息,像小动物被挠舒服了伸长脖颈,发出一声缱绻的轻唤,杳娘。
枕边风太软,反而尖刺般的难以消受,酥麻与爽意化成无数的小蚂蚁,沿着脊背一路攀上。她趴着他蜷缩身体,退化回一只扑死的蛾子,却还痴心妄想振开那并不存在的翅膀。
哒,哒哒。
她听见黏糊糊的水声坠落,找不见来处。
这回,轮到她的心在热意里逐渐消融。深雾弥漫。
他的神情流露出痛苦,又或是在性的领域,一种她从未知晓的沉醉和愉悦,一如她给他口的时候。低喘不绝,喉结在汗意里不安地翻滚,这样的他,无疑比平日的冷淡皮囊更美。美丽带来征服的愉悦。被俘获、献祭的猎物也会误以为自己是神明。
似乎也只有在床上,莽撞懵懂的少女还有下克上的余地。
你身上有女人味,他道,从很早以前就有了。
她自己感觉不到。也不知他说的是一种并不实在的感觉,还是像激素一样具体的气味。
六
台风眼
不知起自何处的水声还陆续滴着。朦胧的暗色浸透意识,正祈望一场毁灭的风暴。她困在台风眼的中心,为顶上灿烂的晴天无比惊异。她的灵魂追着泡影般的水汽升高,在无云的空中孤独地捉迷藏——无处可藏,也无人来寻。
点缀在天花板的灯盏,似一片片碎玻璃渣子消融在闪烁的泪花里。每回他扮凶过不了三秒,依旧放下身段摆般哄逗,环绕着颅边柔声细语,道那些她不敢听的下流话。
放松,专注,剩下的交给他就好。无论她怎样不配合,他都会毫无怨言地回到原点,从头再哄一次。
也不知这般耐心的迁就,于他算不算刻意讨好,她是怎么都没法习惯。没法习惯身体扭曲成陌生的姿势,向所爱的男人敞开最深的秘密。
生性冷淡的他不适合自己口中放浪的话。声音带着几分不敢生气的倦意,似磨砂玻璃朦胧的雾影,悄然笼上后背,推散缥缈的凉意。
她第一次有被当成女儿宠爱的感觉,而他变得像是世人印象中无奈的父亲。纵使无奈,他还以长久以来的默契左右她的情绪、身体的反应。
什么给不了她想要的珍爱,也猜不透她婉转的心思——
都是糊弄她的假话。
最先偷走她的梦的人,可不正是他?
他所谓的重新开始,就像失忆的人好不容易捡起支离破碎的生活,又造化弄人想起真正的过去,也许原本的自己,该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原本的她们,是否也不该只是情感淡漠的寻常父子?
当她在独自流泪的夜里忍不住向他许愿,又究竟在渴求什么?
求他所谓的爱?
徒有其表的概念太过空洞,这也未尝不是他的另一种傲慢。他以为的爱太轻浮,或吝啬,仿佛只要在床上将她哄好,她就愿意让那些根深蒂固的家庭问题暂时勾销,一而再,再而三,屡试不爽。
情浓也不是情浓,更该说是一时冲动。太过相熟的她们不会有真的热恋,而是像斑驳颜色的花叶络石,蔟着粉白相间的叶片,伪装成开花的模样,恪尽本分扮演一株观赏植物。
如果她们真的有爱,只能是眷属之间长久的宽容忍让。他已经为她让步太多,低声下气也太多,现在该轮到她也退一步了,不是吗?
她该接受男人真真假假的性子,而非不知餍足地挑衅他,刺探面具底下的真实。否则,他早晚会用男人的方式将她收拾了。
不是吗?
乱伦注定是孤独的路。从一开始堕入魔界,问题就失去答案了。
要到长大的很多年以后,她才终于顿悟少不经事的当年,自己曾对他存有死结般的误解。追寻已久的答案一直停在原地,是她兜兜转转走了太远。原来越是在床上,日常的社交规则鞭长莫及,人越会露出恶劣的自私本性。她以为的做戏全是他的真心。无论心智或体力,她都不会是眼前男人的对手,他若真要一意孤行,她没有中途喊停的权力。
太晚了。
月轮像新刻的玉版吹去轻屑,从云间现出轮廓。她独在异乡,逆风走到最接近天际的高台,想起这天,她们还裹着同一条毯子,趴在玻璃门后看月,她在毯子围成的斗篷底下钻来钻去,他总担心她会蠢到光溜溜地掉出去。他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一口气就要将四只雪媚娘吃光,她闹他得起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从他口中抢走了最后半粒。
“你怎么可以一个人都吃完了?”她将半块团子囫囵吞了,舔去唇边的奶油,不解气地问罪道。
“饿了。”他理直气壮,“刚才你不是还很嫌弃,说都给我吗?”
她像只小金鱼嘟起嘴,“我还没尝过呢,你赔我。”
“那……等下再去店里买一盒?”
“限量的,早就卖光了。”
下一句,他才吐出一个“明天”的“明”,就被她凶狠的目光瞪住。
而后,她将脑袋沉下去,在他面前竖起食指,“一次,再做一次。刚才不算。”
话音未落,她饿着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
原来潦草幼稚的旧事,也会在回忆里美好得遥不可及。
如果能重来,她更想给彼此多一点磨合的时间,而不是任性从他掌中逃开。
可即便重来一次,她也别无选择。
高潮像铺天盖地的海浪翻卷过来,层层叠叠不断收紧,直拢着无助的少女陷入窒息,像蒸干的虾子一般,将背彻底蜷弯。
这是一种近乎退化的丑态。人引以为傲的灵与智,不由分说被摧得粉碎。感官向两极无限撕扯,她难以自制,颤抖着。淫液从合不拢的阴唇瓣间淌出,莹莹挂在腿心,昭示着受侵犯的痕迹。
她推开他的手,不忍让他再看更多。
坏男人对此错愕至极。他总被人爱重着、高高捧着,平生也骄傲惯了,从来都是别人迁来迎合他,还是第一次被如此无情的拒绝。她说“不要了”,轻描淡写三个字,就教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杳……”
没法出口的轻唤随斜长的手影颓然坠下。
清光落回迷离的眼中,命运再一次向他拷问眼下发生的一切。他没有后悔,只是感到无以名状的痛楚,就像共情了她被摔在地上,撕扯得四分五裂。
含着鼻音的叹息雪花般地缓缓飘摇。
她知道,他又流泪了。
“对不起。”他将字句咬得清晰,保持距离,不再靠近。
也许她还想让他抱抱自己,也许他一上来,她就会将他推开。矛盾的心情恰好诡异地共存。
她并不是讨厌他,而是没法接受显露丑态的自己,在他面前。
下腹堆着一圈圆润的膘肉,哪怕这时没穿内裤,也看得出裤腰长年勒肉的细痕。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减肥,来不及修剪腋毛和阴毛……既然她可以肆无忌惮向他投去意淫的目光,玩味他颤动的喉结、紧实的腰线,自己羽翼未丰的身体也会被他别有意味的凝视。他也曾望着吊带短裙下白嫩的胸口与大腿移不开眼,也曾一时冲动,将赤裸的她按在浴室的门上。
并不完美的身体,恰足以勾起他的色欲。但她真正的猎物,是他的灵魂。她想变成一团水,渗入灵魂的飘荡之所,悄悄的,悄悄的,将他裹进怀中,再一点点吃掉。
这算是爱吗?是自私的占有,他从小亏欠她的口欲,一旦瞄准目标,不达目的就誓不罢休。
今日看他变得失魂落魄,最先冒上心头的情绪,竟是得意。和他不一样,她的人生充满了挫败:不被欢迎的诞生,不圆满的家庭,永远不可能比得上他的魔咒……他风流了十多年,也一直居高临下睨着她,好不容易抓着他的把柄,也该让他尝尝跌进尘土里的她的滋味。
各怀心事的二人好不容易达成一致,像沉醉入一场自杀,毁掉对于共生的她们最重要的东西——
边界。
而后让一切价值重新排序,哪怕时间再久再远,她们终会找到独属于这段爱的星星。
只是结果与期望的恰好相反。性爱,人脱去衣装不着寸缕的样子,泯然众生的肉,所有这些因为禁忌而被赋魅的事物,在此刻只让她感到幻灭。
镜中的她们和寻常夫妻似也别无二致。明明是两个人,却只瞧见他的背影,她的手怯怯地从肩后露出一点。从中倒映出并不久远的未来,她不再拥有任何秘密、任何自我,而他失去经营多年的自由。她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妻子,一具透明的空壳容器,缄默不言,装着他关于凡尘的一切。
所谓家庭便是如此,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一成不变的重复,徒然又无意义。
原来做爱也是“不过如此”的事。
她想要的,不是由性将两人绑在一起,成为彼此的负累。
趁现在还有救,把打乱的东西都放回原位吧。
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还会纵容她的任性。
对吧?
她从地上捡来自己的衣服,忍着眼泪,弓着身子往自己的房间飘去,半途又忍着一口气转回头,“你说得对,我后悔了。”
他淡然点头,装作没关系的样子。
还不够,她想多折磨他一会。
“你床技太差,我不喜欢你了。”
但她不知,这句话若能说得出口,就成了完全相反的挑逗。
他收了假笑走上来,夺了她手中的衣服,将人横拦了腰抱起,扛在肩上带回窗边。
“放开我,臭男人。我说真的,没有在闹。你今天好凶,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无论她骂多少,他只是哑着嗓子,无奈地柔声劝,“不许闹了。”
“没有回头路的。”他在她面前跪下,微阖着眼,仰头轻咬她的小腹。
半帘光下,最后的夕阳披在侧身。她再次被酸涩的感觉浸湿。
“放开我……”她像搓草一样,挠乱他的头发。
他的手反拽得更紧,舌尖一路下移,来至黑森林的边缘,“我会一直等到,你愿意接受我的时候。”
浅红唇舌陷落于凌乱的蓬草之间,微红的眼尾像是喝醉了。他并不避忌教自己现出淫荡的姿态,她却不争气地憋红了脸。
微凉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下,她以为是着凉流鼻涕,一个劲地猛擤,怎么也止不住,最后才呆呆地发现是鼻血。
她手忙脚乱地去擦,月亮却被小狗强咬了一口。
“你别,那里不行,啊——”
于心不忍伪装成害羞的模样,偷溜进内心深处。
七
镜
没有回头路了。
这话从他口中吐出,才终于具备了原本的分量。现在轮到她逃避躲闪、犹豫不决,他便倾尽一切赌她的欢心。她想看他堕落,他就能比她更狠心作贱自己。
猩红的血在胸前坠成花印,涎液藕断丝连地拉远,春潮带雨的欲色便覆在他的下唇。然后,缀满心事的长睫垂落,他像一尾受到刺激的蛇攀直上身,咬住沾染血红的花蕾。
这般见他卑微沦陷,就算是求仁得仁?可她又贪得无厌躁动起来。
不作弄他不解气,作弄他却心疼,怎么都不对。
自从爱他以后,心溶解成一片咸湿的泪水,浸泡在烈日曝晒的海里,被无所不在的盐分日益消磨。
燥热的气息比花信更早,预兆着盛夏的降临。
“别舔了,脏。”
她羞于被他触碰染满汗腻的身子,接连扭动着,从他的唇舌间躲开,跳上沙发,端起抱枕隔开二人。他便揪过抱枕的一角,手指撩起她的发梢,欲擒故纵地蛊惑:“只能到此为止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就算你不想要我了……”
说时,指尖不安分地滑下身侧,恰掠过乳房边际的浅沟。他像要吻她那样将脸凑近,却只是轻笑。温热的吐息挠得她发痒,指尖又盈盈绕回,扣上半启的唇关。
“骗子。”她小声怪道。
若说爱一个人是从对方身上看见永恒,她看见了。
——他是爸爸,也是妈妈,时而显露的可怜又像是孩子。对她来说,他就是家庭的全部。
只是她们的永恒,并非钻石的牢不可破,而是像琉璃一样易碎,云霞一样莫测,踏错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天真的她曾把乱伦想得太容易,在勾挑他的最初,不过是想寻一个去爱的借口。现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却要像“狼来了”的小孩,承认自己是因为太过寂寞,才说了谎话。
出尔反尔、谎话连篇的坏小孩,怎么都不会讨人喜欢。
然而,她摇摆不定,迟疑想将他推远,他反而放低姿态,更彻底地卑微下去。
“如果可以,我宁可骗你一辈子。我是怎样都与你无甚关联,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再好不过。”他低声自语,攀起手抱她,像一枝羸弱的藤蔓,也像久经风浪的破船撞上水岸。
“没用的。我一早发现,你就再也骗不到了。”
她是想说,从一开始,她们两个就注定是分不开的。
他当然也可以用那三寸不烂之舌,继续讲些花言巧语,蒙混过关,却选择默然不言,在她身上落下无痕的绘笔,点破所有故作逞强的秘密。手指轻叩心房,像是在听一块顽石内里的鼓动。方才留下的淡红吻痕尚带余温,似雨中花色、雪里焰光,绽开情窦初开的嫩芽,道出深藏的青涩与细腻。
她猫起腰,欲盖弥彰垂下柳枝样的纤手,迟疑着挑掠过他的颈线。他将她的手迎至唇边,含入口中细细地咬。
他的后背很白净,线条自肩角一路收窄,落成倒三角的形状。柔光似一片笼云,覆着肌肉的轮廓,漾开一层梦幻的浅晕。
温柔像一场寂静的雪。她感到自己又在软塌塌的雪地里下陷。
“你还想要我怎样?”她抢过薄毯,将自己裹成一团卷心菜,瞪着溜圆的眼盯去。
他全然没被凶到,却支起身戳她的脸颊,自顾自地笑起来。
她绝少见他笑得纯粹,简直像个少年,不由自主就受到感染,怎么也绷不住笑意。
“都怪你。”
她又气又笑地抡拳捶他,却反被一把拽倒,叉起四肢,像只翻面的乌龟。他肆无忌惮地挠她肚皮,她更是气得不行,张牙舞爪,反要报复回去。他放了海折腾不过,没两下子,反而被她制住,按在身下。想起方才,她们正用相似的姿势做爱,现在也没什么能阻止她们继续做下去。
凌乱的血气四处冲撞,她忘记了原本要说什么,结结巴巴的,不成字句,想把皮肤上泛红的势头压下,刻意去想反更是止不住羞。
思想也开始动摇。既然做都做了,哪有人做爱还做一半的?
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分明在说:就是小屁孩才这么干。自己太菜顶不住,还冤枉是他不行。
羞死了。下回非要一雪前耻不可。
人处在浓雾最中央,反而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视线。她从未这样近距离捧着他的脸细瞧,一次性看个够都没有人打搅。只要先勇敢地望向他,她就不再轻易被那双藏满秘密的眼睛蛊惑。当她们决定融为一体,曾经的邪念或淫欲,都变得不再重要。阴差阳错的遗憾早就铺满他的生命。他望向她时,眼中并无期待,自然,也不会介怀这段关系始于错乱。
她想偷走他的时间,性诚然是一种极具威慑力的手段。但在此之上,她更想和他抱在一起、睡在一起,闲谈像云那样、柔软又奇形怪状的话,听他讲读过的书、爱过的人,时而曲折幽微的情绪。他若写作定会很有趣。可惜他不愿在人间留下什么,也不愿留给她什么。
这样的他让她感到孤独。孤独就快将灵魂一点点吃掉,就像肢体浸泡着冰水失去知觉。她想问他,为什么还没有来接她?天黑了,灯暗了,所有人都从学校离开,她就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绑上了醒目的标识,他却没有来接她。
从前的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想太快失去被爱的特权。
微风荡过杯盏的水面,吹皱一片涟漪。玻璃隔断里映出隔壁的房间,她们往日的相片被放在书架的角落,里面的二人相互嫌弃着,谁也不愿再靠近一分。此时此刻,相互依偎的光景反像是虚影,摇晃地漂浮着。
天色已全然暗下去。时间不知不觉走到六点半,快得令人讶异。
在学校的时候,时间总被切割成小豆腐块,齐整无间地码着。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都被明确地加以限定。平日里再怎么忙碌,这个点的她都该吃过晚饭、洗好碗,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读书。
眼下,无意义溜满间隙,什么都能没做。
他看她的眼光一如从前,只是现在她才懂得藏在冷意里的情绪——温柔又不甘,哀怜却无奈。
少女天真无邪的心本无太多悲伤。可一望见他浸染泪痕的眼角,心头便涌上想哭的酸涩。她卷着毯子,赤脚走到隔壁的房间,书架上的相片面前。
小时候的她长得很丑。堆满肉的下半脸比上半还宽,活像只倭瓜。单眼皮呆滞无神。嘴角的弧度自然向下,不笑时便凶着一张脸。她一直很排斥拍照,尤其是在不留意时被他偷拍。
两年前,正好是情绪不稳的叛逆期,她从他的钱包里发现自己的照片,当场恼羞成怒地撕掉,质问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他也生了很大的气,怪她随意翻他的东西。她又问:什么时候我的照片成了你的东西?
今日的她倒是心平气和,最多的情绪只是伤怀,也越发像世人以为的青春期女孩子,一点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足以大哭一场,没法对乏味的生活随遇而安,再不去做些有意义的大事,明天就要死掉。
他不爱她也会死掉。
要他做的,他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呢?如愿以偿,她本该开心的。
“你什么时候放起来的?”她抚着相片问,余光瞥向从客厅的落地镜,悄悄望他。
他正站在镜前穿衣服,缓缓理正衬衫的皱痕,回归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刻。
分明从镜里也能看见她,他却刻意回避着,不往她这边看。
沉默许久,他才冷冷答:“忘了。你不喜欢就撕掉好了,无所谓的。”
他的语声充斥着疲倦,不知是卑微示好,还是阴阳怪气地翻旧账呛她。
她原想好许多拉近关系的话,一时都凝固在唇边。
心像被针尖刺了一下,泪意猝不及防冒上来。
“别哭。”他叹息道。
“我没有!”她掩抑着粗重的呼吸,愤然吼回去。沙哑的哭腔却将秘密都出卖了。
迟疑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钟杳……”
她愕然转过身去,对上他的双眼,更哭得不可收拾,索性一头撞在他胸前,发泄般又踢又捶,“为什么不能答应我?再做一次。”
声嘶力竭的叫喊让他愣住。沉默像一滩泥沼,拽着她在自我怀疑里越陷越深。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问:“你是在求我吗?”
“是啊,我在求你啊。”
她又回想起不顾一切得到他的心情,数年间为他而受的委屈。什么尊严、自由,他所谓的虚幻的“未来”,她都可以不要。
这感觉像上瘾。有人用性爱时的快感来比喻吸毒,说吸毒带来的精神刺激是性爱的成百上千倍。于她而言,性爱正好是吸一种相对温和的毒药。一入口头晕目眩,心跳加剧,幻觉像彩虹色的树叶纷然飘落下来,将她埋葬。实在谈不上愉悦。只是一旦设想自己再也得不到,灵魂也像被抽空了一样。
她不想善罢甘休,顿时又全副武装起来,准备接招。
而他轻点双唇,将那些毛躁的倒刺逐一抚平,覆上轻吻,“笨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