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宝带着几人已经挤到城门边上，眼见着生路打开，自然一阵欣喜。前面还有几层百姓动作更快，后面溃逃的军士们也纷纷涌上来，眼瞅着许多人就能冲过城门。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重德的亲兵却抽出刀，在城门附近再次纵马，大肆砍杀、冲撞，又引得一阵骚动。

    李天宝大骇。

    他停下脚步，只见城楼上灯火通明，照得那些战刀明晃晃的。亲兵们挥舞这些战刀，一片片血雾凭空飞起。

    人群炸开了锅，惊叫声、哭喊声愈烈，也没有百姓溃兵敢再往前挤，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个骑着枣色骏马的大官往前进。

    李天宝感觉脚底鞋子湿湿滑滑的，他低头一看，是一大片嫣红，蒸腾在深冬的夜里，白雾升腾，仿佛无辜死难者的灵魂在飘荡哀嚎。

    深吸一口气，他又往前看去，见被亲兵们砍杀的一地痛苦百姓，其中有个熟悉的人，正是刚才被自己扶起的老妪。

    她发髻散了，一头灰白的发丝枯草一样散在地上，岁月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眼睛瞪得很大，仿佛还有一丝残留的的生的喜悦在上面，却捂着自己的脖子，血液咕嘟咕嘟不停地冒出，显然没救了。

    李天宝的眼神冷下来，冷如千年坚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他双目锁定了骑在马上、即将穿过城楼的王重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还在那张脸上瞧见了一丝得意、仿佛在趾高气扬地说，‘你们这些黔首，也敢与老子争活命的机会？’

    王重德身畔，一个眼尖的亲兵忽然发现了异样：在两侧百姓前排，有一个高大汉子，在周围一圈百姓中显得鹤立鸡群。

    那汉子面无表情，似乎是在看着自家千户大人，可直觉却告诉这亲兵，那个汉子极其危险！

    他刚要出声提醒，下一秒，那个汉子直接从怀里端起一支长铳，瞄都没瞄一下，扣动了扳机！

    “砰！！！”

    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亲兵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千户脑门就如那砸碎的西瓜一样，轰然炸开！

    “啪嗒——”头颅破碎的尸体晃了晃，坠下马来，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向前疯狂逃窜。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紧接着人潮涌动，百姓、溃兵，一窝蜂似的冲向城门。

    “狗官死了，大家伙快自个儿逃命呀——”

    主心骨被这么一枪毙命，那些亲兵也是呆了呆，随即跟无头苍蝇似的，也被人群裹挟，冲向城门外。

    场面太混乱，城楼上的哨长只听到一声枪响，随后便是有人大喊，人潮涌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见远处，那些衣衫褴褛、浑身血迹的邪祟狂奔向门口，离城门口聚集人群的最末端，不过几步之遥了！

    “放箭放箭，驱散他们！奶奶的，不能让邪祟扩散出城！”

    哨长横下心，嘶吼着下令道。

    城墙上的弓弩手、铳手得令，不管不顾地开始朝下射击，慌乱之中有人想夺道往城门上跑，却发现上城楼的几条道路早被封死了。

    “咻咻咻！”

    箭矢铳弹齐发，落在后面的溃兵百姓纷纷倒地，有一时未死的，还在地上抽搐个不停，却被首先赶到的邪祟捡了便宜，便如那饿狼见了生肉，围而噬之。

    李天宝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见前面还有几个披甲执锐的亲兵也被裹挟着缓慢挪动，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与罗方仅剩的那匹马儿昨夜已经被善堂里的邪祟咬杀了，正缺一匹座驾，不如……

    他横过肩膀，撞开几个百姓，悄悄来到那亲兵身后，那亲兵估计也是只想着逃命，在大声喝骂前面堵着的百姓，却没有留意后头的李天宝。

    李天宝回头，抓过罗方，耳语了几具，嘱咐了些什么，随即探出大手，从后面一把薅住那亲兵的腰带。

    那亲兵恍然感觉背后一阵巨力，还来不及回头，便被一把从马鞍上生拽下来，连套在马靴上的镫具都没能护住他周全。又来不及叫出声，下一秒被那粗糙大手捂住嘴巴，只能闷闷哼个不停。

    李天宝怕迟则生变，抽出亲兵战刀，利落将其喉咙抹了，再随手扔到地上，任由后面赶来的人践踏，自己则向前几步，抓住马儿的缰绳，继续往前走。

    方才李天宝与罗方讲的是，要他待会出门带马，与叶思珣多尔泰等人先行离开，附近找个地方等他。

    他还有些事要办。

    李天宝把手中缰绳塞给罗方，又叮嘱了几句。

    现在城门之外各种人混在一起，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待目送几人离开，李天宝毫不迟疑，回身又一头扎进了涌出城外的人群，逆流而上，边走边填充着手中燕尾枪。

    叶思珣频频回头，眼中满是担忧之色，道：“高先生这是要去做什么，为何不与我们一起走？”

    罗方头也不回，道：“俺们先去寻个安全去处猫着，稍晚一点他自有办法与俺们汇合。”说着，他取出炭笔，在纷乱人群中穿梭，摸到正对城门附近的几处标志上，在上面写写画画。

    后面多尔泰握紧弓箭，似乎在挣扎做着什么决定。

    再说李天宝。

    他顺着城门逆流回到城内，耳边哭喊尖叫不绝于耳，还有邪祟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李天宝没急着出城门的洞帘，而是先仔细观察起局势。

    城门上守军的指挥应当是想现在就封闭起城门，奈何还有人流在不停朝外灌，于是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城楼前空地上射击，既是驱赶人群，又是试图阻挡邪祟。

    李天宝深吸一口气，把寒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试着平息沸腾的血液。他整个人隐没在城门帘洞的阴影里，双眼锐利，熠熠生辉，仿佛九霄之上的鹰隼。

    人潮还在涌动，马上大部分就可以通过城楼到门外去了，却还有小部分在争先恐后往里挤。而城楼内的空地上，血腥的杀戮也接近尾声——许多邪祟正在大啖血肉，有逮到的溃兵，也有被箭矢弩矢钉在地上的百姓。

    在其之后，有更多没有目标的邪祟把目标放在城门洞口的逃难者身上，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