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重新坐回主座,看着朱亮祖说道:
“相国此话怎讲?”
朱亮祖疑惑地注视着胡惟庸,心中猜测是否还有未被揭露的秘密。
“永嘉侯,我问你,现今朝廷里的文官,大多来自何处?”
胡惟庸笑着摇头,随即反问朱亮祖。
“这些文官多出自浙东和江南一带。”
朱亮祖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不错,正是浙东和江南。”
“而如今朝中分为三派:淮西功臣集团、浙东学者派系、江南文臣集团。”
“可原先能与淮西抗衡的浙东学派,自从刘伯温去世之后便逐渐衰落。”
“因此皇帝需要新的力量来维持平衡,以抑制淮西功臣集团,于是才让太子迎娶了吕家的女儿为侧室。”
“即便如此,江南文臣依然受到淮西的强大压制,毫无反击之力。”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吕家,整个江南士族都必须有所行动,否则日后太子登基,江南士族将面临淮西无情的清算。”
胡惟庸饮尽杯中的茶水后,缓缓对朱亮祖解释道。
“所以说,吕家毒害太子妃,其实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朱亮祖听罢,略作沉吟,缓缓开口。
“吕家的野心显然不止于太子妃,皇长孙亦在其谋算之中。”
“欲彻底动摇淮西,让江南士族取而代之,必是斩草除根之举。”
“因此吕家不仅要登上太子正妃之位,更要确保他们的血脉占据那个位置。”
“况且,经此变故,太子妃定会严加防范,再图加害,恐已非易事。”
胡惟庸听罢,目光幽深地凝视着对方。
“倘若如此,我淮西何以自处?”
待胡惟庸话语落地,朱亮祖背后已被冷汗浸透,双眸满是惊惧。
“你倒是机敏。”
“若吕家真能毒死太子妃,吕氏之女入主东宫,其所出皇孙,断无可能获淮西拥戴。”
“为保江山社稷,陛下和太子又当如何抉择?”
胡惟庸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朱亮祖,笑意盈盈。
“古往今来,新主更替,旧臣莫不被清算。为后人计,陛下仿效汉高祖又有何妨?”
朱亮祖默默颔首。
“确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陛下或太子,皆可借此打压淮西。”
“然而,往后数朝,谁又能始终压制淮西?”
“一个与淮西毫无渊源的新君,又怎能稳固江山?”
胡惟庸依旧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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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父皇,老三已将吕家铲除殆尽,尤其是吕本,死得极为惨烈。”
朱樉快步闯入坤宁宫,对正在榻上阅奏章的朱元璋禀报。
“具体如何惨法?”朱元璋放下奏章,问道。
"哈哈,吕家算计大嫂,好不容易攒下的名声,岂不是眨眼间就化为乌有了。"
"加上咱家老三的话向来不留情面,一句‘遗臭万年’就把吕本那个混账给气死了,不过倒是便宜了这老家伙!"
朱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要是在我手里,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这不重要,倒是好奇,吕家能搜刮出多少财产?"
朱元璋对吕本的生死毫不关心,毕竟吕家胆敢谋害太子妃,就是千刀万剐也抵不了罪。他只是想知道吕家到底有多少家产。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无论是国家库房还是自己的私人金库,都快空了。
"您老人家得撑住啊。"
朱樉听后先是一惊,然后笑着对老朱说:"老三已经把从吕府抄出来的所有财物都运到晋王府了。"
朱元璋听了这话,脸上的喜色立刻僵住了。
"这逆子!"
随即朱元璋愤怒的大喊起来,声音在整个坤宁宫回荡,显然是被朱棡气得够呛。
"行了行了,你天天喊逆子,可我们家老三什么时候听你的?"
正在和谢钰儿聊天的马皇后突然转头瞪了朱元璋一眼。
这句话一出口,朱元璋原本铁青的脸色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和无奈。
接着,朱元璋倔强地看了马皇后一眼,张了张嘴好像想反驳,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毕竟这是个残酷的事实。
旁边朱标的两个兄弟见状,嘴角又忍不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但也不敢太放肆,毕竟在老爷子面前还是要保持几分敬意。
不然真让朱元璋注意到,朱棡没事,他们兄弟可就有大麻烦了!
“老家伙,莫非我还敢偷你的银子不成?”
朱刚刚从坤宁宫回来,进门便板着脸对老朱说道。
“你这小子,就不能把我们的银子运回来?”
媳妇那儿受了气,在儿子这儿找补回来,老朱也不悦地瞪了朱棡一眼。
“那印钞的事,还是交给你办吧。”
朱棡在谢钰儿身旁坐下后,摊开手说道:“难不成你要让我用自己的家底,去帮你改良大明宝钞?”
“改良大明宝钞,难道还要花钱?”
老朱听后,皱眉问道。
这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如果他真懂得经济,大明宝钞也不会这么快就崩溃。
“爹,哪有不花钱就能办事的道理?”
“再说,大明宝钞的信用全靠银子撑着,我还打算把宝钞提举司从中书省独立出来,这更得花不少钱。”
朱棡又翻了个白眼。
“要把宝钞提举司从中书省独立出来?”
不仅老朱,连朱标和朱樉都惊讶地看着他。
“当然,政治和经济怎能混为一谈?”
“所以我第一步,就是要将宝钞提举司独立出来,成立宝钞司,专门管理全国的宝钞。”
朱棡轻轻点头。
“新设官员,只为管理宝钞?”
老朱略作思考,看着朱棡问。
“嗯。”朱刚依旧点头。
“为何不直接归入户部?”
朱标这时皱眉说道。
毕竟户部掌管天下财政,把宝钞司并入户部岂不是更好?
“大哥,户部现在就够忙了,你还要把宝钞提举司塞进去,这不是故意添乱吗?”
“话再说回来,户部掌管着天下的赋税,若再把宝钞之事交给户部,一旦出了个贪官,岂不是对我大明江山的一大威胁?”
“所以最好让户部和宝钞司各司其职,又相互配合,这样也能防止一家独大,滋生出大贪巨腐的官员。”
朱棡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果然,跟朱家人谈经济,就像对牛弹琴,不对,是对猪弹琴。
而且户部已经忙于赋税管理,已是疲于奔命,哪还有余力顾及其他?
再说了,朱皇帝给的那点微薄俸禄,却让他们拼命工作,像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谁能受得了?
估计不用多久,大明最忙碌的地方,朱棡不用想都知道,必定是户部。
“你放手去做吧,我们支持你。”
朱元璋听完,立刻点头说道。
虽然朱元璋没太听明白,但他清楚一点,那就是户部与宝钞司合并,一定会产生巨大的贪腐。
因此,他绝不会同意将宝钞司并入户部。
“吕家的钱够不够花?”
朱标思虑许久后,点点头对朱棡说道:“如果不够,我再帮你想办法。”
“不必担心,目前还够用。”
朱棡拍拍朱标的肩膀说道。
“皇上。”
这时,一名手持金牌的侍卫走进坤宁宫,来到朱元璋面前,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函,单膝跪地道:“这是其他地方送来的密函,请您过目。”
“哪家的?”
王景弘伸手接过密函呈上,朱元璋才看向侍卫,低声问道。
“胡。”
侍卫轻声答道。
“胡惟庸?”
那个字才出口,朱棡便带着两个弟弟一同看向那位侍卫,三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在整个朝廷里,能让老朱安排锦衣卫监视的胡姓官员中,只有右丞相胡惟庸符合。
显然,事情远没有结束,新的麻烦又来了。
“韩国公是否参与其中?”
老朱接过王景弘递来的密函后,才坐正身体,略作沉思问道。
“韩国公在家休养,安分守己。”
那侍卫几乎没有迟疑,立刻拱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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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庸和朱亮祖难道真以为朕不敢对他们下手!”
直到侍卫离开大殿,朱元璋才慢慢展开手中的密函。
可是,只扫了几行字,朱元璋的脸色就变得铁青,随即愤怒地将密函摔在地上。
这种反应也情有可原,因为这密函正是来自胡惟庸府邸的锦衣卫递送。
尤其是信中详细记录的胡惟庸与朱亮祖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被写了下来。
这种事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毕竟胡惟庸再精明,也该知道自己的府邸早就成了朱元璋的眼线。
就算他们的谈话再隐秘,朱元璋的手下依然能掌握这些信息。
这说明,老朱派去的人,在胡惟庸身边绝对是亲信。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些人始终斗不过老朱,连自己人都搞不清,怎么可能是对手?
“太过放肆了!”
朱标看完密函后,脸色阴沉地说。
他甚至对胡惟庸产生了一丝警惕,毕竟胡惟庸城府太深,完全没有臣子应有的本分,这种行为换了谁都无法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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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洪武的副帝,也算是一方之主了。
“不过你现在还不能对他下手。”
朱棡直截了当地说,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
朱元璋和朱标都是一怔,不明白朱棡话里的深意。
毕竟胡惟庸已经如此放肆,为何还不行?
“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而这份价值没有完全耗尽之前,我是不会动手的。”
“其一,江南吕家刚被灭门,此时如果对付胡惟庸,甚至废除丞相一职,恐怕会让朝臣恐慌,进而疏远于你。”
“其二,我之所以调动朱暹,就是为了引出朱亮祖背后的胡惟庸,借此来压制江南士族,让他们互相争斗,最终两败俱伤,我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朱棡略作思索,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
“可是胡惟庸真的会按你所说的去行事吗?以他的智慧,难道看不出这是个圈套吗?”朱标皱眉质疑。
胡惟庸心思缜密,几乎无人能及,自然明白这可能是要他与江南士族全面对抗的陷阱。
“当然看得出来,但他又能怎样呢?”
“别忘了,他能成为右丞相,全靠我们那位好堂兄,韩国公李善长。”
“如果没有李善长为他撑腰,他在朝中不过是漂泊无依的存在,到底谁更占优势,胡惟庸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朱棡淡然一笑,对朱标的想法并不在意,身体又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我懂了,即便胡惟庸不想彻底触怒江南士族,但李善长也不会顺从他的意愿。毕竟旁人或许不明真相,李善长又怎会不清楚?”
“再者,这并非针对常姐姐,而是针对整个淮西,因为一旦江南士族掌权,对淮西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朱棡的话一出口,犹如拨开迷雾,令朱标心头的疑虑顿时消散。
东宫里,常清韵的自信并非源于她与朱标的青梅竹马,而是因为她身为鄂国公常遇春的女儿,背靠的是那些追随太祖打天下的淮西功臣。
正因为如此,胡惟庸虽可成为一把利器压制江南士族,但即便胡惟庸无意,他背后的李善长也不会轻易顺从他的意愿。
胡惟庸确实能成为打击江南士族的一把利刃,然而,朱元璋却敏锐地察觉到朱棡此举另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