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过了很久,朱标才轻轻吐出一个字。
没错,就是元廷!
因为无论是浙东先生还是江南的文官士族,都在元廷担任过官职。
就连刘伯温,也曾效力于元廷。
事实上,朝廷中的大多数官员都有过在元廷任职的经历。
这时,朱标怎能不明白朱棡的意思?
小明王之死虽然关乎正统问题,但在朱元璋未表态之前,这无疑是谋逆重罪。
一旦此事公开,牵涉其中的所有官员都将面临满门抄斩的命运。
毕竟此时的大明已非初创时期,不可能因人手不足就网开一面。
“确实如此,是元廷。”
“那么你为何不考虑一下,若小明王未死,而老爷子从他那里受禅继位呢?”
“那时元朝的法统就会彻底消失,因为小明王的韩宋政权虽属偏安,但其根源仍来自宋统。”
“那些曾在元廷任职的人,以及他们的祖先有过在元廷供职经历的,又该如何自处?”
“因此,倘若太祖不从小明王处继承正统,反而如今日这般直接登基称帝。”
“那些曾在元廷任职的文人,便可以安心继续效力于我大明。”
“不然一旦局势有变,太祖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听罢,朱棡沉思良久,方始说道:
“所以杨宪拿小明王之死当作投诚的信物,借此拉拢浙东、江南一带。”
“至于廖永忠,自始至终不过是他手中的工具罢了。”
“我现在也明白了,为何廖永忠会选择除掉小明王。”
“因为他足够忠诚。”
朱标握紧拳头说道:
“的确足够忠诚。”
“而且杨宪出身于检校,是太祖身边的亲信。”
“再说,小明王这样的事,怎能劳烦太祖亲自开口?”
“那么,又有谁能更合适地找上廖永忠呢?”
“唯有杨宪。”
“所以廖永忠绝不会对杨宪产生怀疑。”
朱棡接口道:
“不错,当时尚未建国,即便淮西与浙东、江南之间有些摩擦,”
“也不至于发展成后来那样的对立局面,一切仍以太祖统一天下为首要。”
“加之杨宪与廖永忠素有交情,只要他出面,必定极具说服力。”
“毕竟淮西功臣一开始就主张让太祖脱离小明王韩林儿。”
“更何况即将建国,太祖想要除掉小明王,在廖永忠眼中也属正常。”
“以他对太祖的忠诚,确实可能做出这种事。”
对此,朱标点头附和,看着朱棡道:
“老实说,杨宪确实很聪明。”
“若非糊涂,胡惟庸真不一定能胜过他。”
“终究这场针对韩林儿的绝境,杨宪不仅在浙东、江南广结善缘,还让自己置身事外。”
“至于廖永忠兄弟为太祖立下的显赫战绩,身为开国功臣,顶多不过是个揣测圣意的罪名罢了。”
朱棡依旧颔首说道。
“不会死,反而会因功受赏。”
“即便表面上有所责罚,也不过是暂时的。”
因为在廖永忠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祖。
即便廖永忠能想通,他也绝无胆量去质问太祖。
朱标微微点头回应。
这并不奇怪,徐达曾称赞朱棡和朱标为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仅仅通过寥寥数语,就能把小明王去世的真相梳理得清清楚楚,这份智慧实在令人震惊!
“所以太祖可以错杀功臣,却难以察觉文臣内心的隐患。”
“因此廖永忠不该死,至少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
朱棡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说道。
“早朝结束后,我会派人邀请廖叔到御书房,你一同前往。”
完全想通后,朱标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说道。
“哦?又开始称廖叔了?”
“为何不再叫廖永忠了?”
朱棡听罢,带着几分戏谑打量着朱标。
毕竟连他都没料到,你朱标这长相堂堂的人,也会玩双重标准。
还没复盘小明王之死的时候,一口一个廖侯,一口一个廖永忠。
如今刚复盘完,朱标就立刻改口,唤作廖叔。
好啊,老朱家的人都爱这一套,是吧?
“如果廖永忠真的欺上瞒下,那为了太祖,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但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推测的那样,廖永忠只是杨宪的棋子,那我会向廖叔敬茶赔罪。”
面对朱棡带着玩味的笑容,朱标依然保持着严肃的态度说道:
“太子向朱棡奉茶请罪?”
听到这话,朱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问道:
“太子为何不可奉茶请罪?”
朱标依旧点点头回应:
“那就随你吧。”
朱棡毫不在意地搭着朱标的肩,笑着说道:“不过别让廖先生太过惊慌。”
“自你奏疏救下廖先生后,他便和宋国公、卫国公走得愈发密切。”
对于朱棡的言辞试探,朱标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低声看向他道:
“淮西的勋贵们,哪个不是这般亲近?”
然而朱棡只是挥了挥手:
“走吧,该上朝了。”
朱标看着逐渐敞开的宫门,没有多说什么,接着迈步向前说道:
“走吧。”
朱棡也点头,跟上了朱标的脚步。
朱棡当然明白朱标的意思,但终究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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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雄浑的鼓声在奉天殿内回响,庄严而肃穆。
大殿之中,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站姿笔直,静静等候。
随着一声清脆嘹亮的唱喏,众臣目光齐齐聚焦。
只见朱元璋头戴玄黑翼善冠,身穿赤红金龙纹绣长袍,缓步登上大明最高之位。
“臣等叩见陛下!”
“陛下、、万!”
顿时,群臣伏身,声音震天,响彻奉天殿。
“平身吧。”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才缓缓摆手。
“谢陛下。”
群臣方才站起。
“廖永忠?”
随即,朱元璋眉眼间忽而微沉。
廖永忠之事,朝廷内外无人得知,表面上只说他需休养,不便参与朝议。
自洪武八年始,廖永忠便不再上朝,每日在家无所事事。
这实则是朱元璋对他的惩罚。
然而今天,廖永忠竟破例出现在朝堂上,而年初告病休养的邓愈也一同到来。
“陛下,臣有事上奏。”
正当朱元璋沉思时,武勋序列,请求回京。”
说着,费聚将奏章交给太监呈给皇帝。
“准奏。”
朱元璋接过奏章略作浏览,随即点点头表示同意。
“冯胜要回朝?”
然而,朱元璋表现得十分平静,右丞相胡惟庸却瞳孔微缩。
冯胜回朝这样的大事,胡惟庸居然毫无察觉?
这是冯胜刻意隐瞒,还是临时起意?
胡惟庸心中迅速闪过无数念头。
不过很快,他又把目光移向晋王朱棡。
昨日晋王才上朝,今日冯胜就递交了回京的奏章。
显然,这位宋国公此番回京,大概率是为朱棡助阵。
旁人或许不知,与李善长关系密切的胡惟庸怎能不清楚?
晋王私下最亲近的勋贵大臣,除了已故的常遇春外,仅剩两人。
而这两人,皆是开国六大功臣之一。
他们便是卫国公邓愈和宋国公冯胜。
如今,邓愈之子邓镇以及冯胜之侄冯诚均在晋王手下效力。
就在胡惟庸思虑之际,朱棡慢慢转过头,对着胡惟庸露出一丝笑意。
短暂的一瞬,两人的目光便交汇在了一起。
朱棡的眼神依旧深邃莫测,而胡惟庸的双瞳虽显混浊,却透着几分世故与精明。相比之下,朱棡已褪去年少时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锋芒。
“晋王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胡惟庸微微眯着眼,收回视线后仍心潮起伏。这位能在塞外将北元势力彻底压制的晋王朱棡,眼中流露出的神秘与深邃,直逼皇帝朱元璋。
而且胡惟庸隐约从中察觉到一种警告之意。
此人绝不能继续留在京城,否则必成自己的大患。必须尽快将朱棡送返太原。
“你这只老狐狸,暂且先陪你玩玩。”
而朱棡的目光掠过,唇边泛起一丝寒意。
他岂会不明了胡惟庸的盘算?可别以为他朱棡还是过去的那个他。
这三年,他在太原整顿政务,或是在草原上驰骋,这些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朝廷只知朱棡战无不胜,却从未考虑过,草原乃北元的根本之地。
想要击败扩廓帖木儿和北元,朱棡所面对的艰难困苦,又有几人知晓?
毕竟北元的实力远超想象。
若非朱棡自幼熟谙兵法,又背负着超越这个时代近千年的知识,他未必能战胜北元。
然而这一切也让朱棡迅速成长,如今的他已今非昔比。
切莫轻视已然蜕变的晋王。
“启奏陛下,臣有事禀报。”
就在众臣各怀心思之际,鄂国公常遇春迈步而出。
“说吧。”
不只是朱棡,朱标和徐达,甚至秦王朱樉的心里也都瞬间掠过同样的想法。
“说吧。”
朱元璋依旧保持着平静。
“还请陛下替老臣主持公道啊!”
顿时,悲愤交织的声音在殿堂内响起。
随即,常遇春重重跪下,脸上写满了怒火。
看到这一幕,满朝文武无不惊讶,不明白常遇春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让朱元璋给你主持公道?
开什么玩笑,老兄。就凭你女儿是太子妃的地位,整个大明,除了老朱,谁敢欺负你常遇春?
但其中一些官员的脸色却迅速变化,他们是江南籍贯的朝中文官。
常遇春跑到这里请求朱元璋主持公道,再加上吕家灭门之事,凭他们的智慧,自然能猜到必定是东宫出了问题,而且是足以让吕家灭门的大事。
就在这一刻,离得最近的江南文臣互相使了个眼色,彼此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还用怀疑吗?肯定是吕本的女儿对太子妃常清韵下手了。
“真是个笨蛋!”
所有已经明白事情原委的江南文臣心中暗骂一句。
难道吕家不懂江南地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
怎么敢贸然对付太子妃常清韵?
难道他们想带着所有的江南士族陪葬不成?
“好家伙,若不是事先商量好了,我都以为是真的。”
站在朱棡身边的朱樉靠近朱棡低声说道。
“都是演技高手。”
朱棡看了眼上方的朱元璋,心中也不禁感叹了两句。
“陛下,太子侧妃吕氏勾结太医院谋害太子妃,所以老臣恳请陛下彻查!”
此语既出,朝中内外,无不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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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侧妃杀害太子妃!”
话音刚落,朝廷内外,文武官员皆为之震动。
果真如此!
隶属于江南士族的文官们,双腿一抖,内心对吕家更加怨恨。
吕家虽说也是江南显赫世家,吕本还坐上了太常寺卿的位置,怎会如此糊涂?
况且既然踏入了东宫,何须急功近利,岂不是可以慢慢筹划?
这也怪不得吕家要被满门抄斩!
“谋害太子妃?”
朱元璋听罢,脸色骤变,说道:“鄂国公,你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但他内心却欢喜至极,果然还是自家兄弟最懂他的心意。
只是这奉天殿中的戏码,还得接着演下去。
“陛下好计策。”
朱亮祖与胡惟庸再度抬眼看向上方的朱元璋,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