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士族如今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即便不用胡惟庸,他们也构不成太大威胁。
朱棡偏偏选择了胡惟庸,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考量。
“老头子,还是得听您的。”朱棡听到这话,立刻竖起大拇指夸赞。
“少拍马屁,你到底想做什么?”朱元璋毫不领情,翻了个白眼继续追问。
“我想知道您为何要让大哥娶吕氏为侧妃。”
面对朱元璋的问题,朱棡反问道。
“当然是为了稳住江南士族。”
朱元璋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么,稳定了吗?”
朱棡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朱元璋。
“看来还没有。”朱元璋沉思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起初让朱标娶吕氏为侧妃,是为了安抚江南士族,同时也为了平衡朝中力量。
如果吕家真的害死了常清韵,而吕氏被立为太子妃,那么朝廷的格局将迅速向江南士族倾斜。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禁心有余悸,毕竟他的那些老战友都是淮西出身。
但试想一下,如果未来的皇帝与淮西毫无关联,那些淮西的老兄弟又怎能甘心?
为了家族的长远,老朱即便不想效仿汉高祖,恐怕也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将来的大明朝廷,如果皇室血脉来自江南士族,那是否意味着江南士族将在朝堂上占据绝对主导?
如此一来,这天下究竟由老朱家族掌控,还是由江南士族操控?
难道不该将江南士族彻底清除吗?
老朱心里明白,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毕竟淮西功臣多为武将,如今的大明已稳坐江山,而非开疆拓土之时,还需依赖文臣治理。
除非老朱甘愿自毁根基,否则无法将江南士族赶尽杀绝。然而这样做会令大明丧失江南民心。
更何况,天下的读书人又怎能尽数抹除?
尤其是江南士族,他们门生故吏遍布江南与朝堂。
即便吕氏得势,老朱也不能对他们下手。
沉思之际,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老朱实在是过虑了。后来“空印案”爆发,他在盛怒之下颁布旨意,致使数万官员受牵连丧命。
自此之后,大明文官们心中对朱元璋充满恐惧,上朝时个个提心吊胆,唯恐出错而遭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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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胡惟庸非用不可。”
面对朱元璋的叹息,朱棡眼中依然透着犀利而深沉的光说道。
“老顽固,别再卖关子了。”
朱元璋见朱棡故意装神弄鬼,不禁笑着责备道。
“祖父,胡惟庸最舍不得的无非就是权力。”
“他能一步步升任右丞相,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但这恰恰是他的软肋。”
“太过迷恋权力,终将被权力反噬,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所以我想赐给他一份恩典,一份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抗拒的恩典。”
朱棡嘴角微微上扬,话语间透着几分玩味。
“这是何意?”
还未等朱元璋开口,一旁的朱标已皱眉问道。
“你觉得胡惟庸缺少什么呢?”
朱棡轻笑一声,目光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已是宰相,权倾朝野,还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
一直沉默的朱樉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
“爵位。”
朱元璋沉思良久,简洁而坚定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爵位?”
话音刚落,朱标和朱樉的脸庞同时浮现出思索的神情,眼底隐约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采。
短暂的寂静之后,两人似乎心意相通,默契地点了点头,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胡惟庸所欠缺的,正是那种可以世代相传、彰显家族荣耀的爵位。
即便胡惟庸身为宰相,权势滔天,位居人臣之首,备受朝廷内外的敬重与百姓的仰慕。
但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没有爵位的点缀,就如同华丽衣裳上少了最后一枚精致的玉扣,显得美中不足,再显赫也总觉得不够稳固。
而且,宰相之职虽然崇高,却如朝夕间的云霞,随皇帝意志的转变或喜怒无常而变化莫测。
相比之下,爵位则是深深烙印于国家血脉中的标记,无论王朝如何兴衰更替,它都能保障家族长盛不衰,更是名利双收的可靠保证。
所以,对野心勃勃的胡惟庸来说,这种缺失无疑是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隐痛。
“对,就是爵位。”
朱棡击掌一笑,笑意中夹杂着自信与调侃。
“首先,胡惟庸勾结朋党的证据确凿,我们已经决定彻底清除他,以免留下隐患!”
朱元璋语气笃定,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再者,废除宰相制度一事,各位该知道,这并非我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胡惟庸也难逃一死。”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额外施恩,给他毫无必要的封爵呢?”
稍作停顿,朱元璋又带着几分不悦转向朱棡说道。
“欲使彼人自取灭亡,必先令其得意忘形。”
“而爵位正是一剂猛药。杀胡惟庸易如反掌,可仅仅为了废除宰相制度的话,未免显得小题大做。”
面对父亲的不满,朱棡依旧从容回应。
“可是除了让江南士族两败俱伤之外,胡惟庸还能有何作为?”
朱元璋略显迟疑地问道。
“爹,您还记得开国时推行的政策吗?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为百姓减税,是不是这样?”
朱棡缓缓摇头,反问朱元璋。
“是。”
朱元璋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笑意,像是触碰到了某种隐秘的回忆。
然而很快,他带着复杂的情绪勉强点头。
“没错,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的确没错。”
“但真正的贫苦百姓连土地都没有,您的轻徭薄赋,到底惠及了谁?”
朱棡显然察觉到了朱元璋脸上的窘迫,却依然严肃地说道。
若非朱元璋从儿子脸上看到了认真的神情,恐怕早已忍不住挥掌教训。
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
“若想真正实现轻徭薄赋,只有八个字能办到。”
朱棡懒得揣测朱元璋的心意,思索片刻后,谨慎措辞,目光深沉地说出这番话。
话音刚落,朱元璋和朱标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
那日朱棡提及之后,朱元璋便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轻徭薄赋本是好事,但天下大多数百姓,又哪里有良田可耕?
即便有些许良田,为求生存,也只得廉价出售,勉强维生。
然而该交的人头税却依旧需要缴纳,于是这些人便只能成为乡绅富人家中的佃农。
每当想到这些,朱元璋都感到十分苦恼。
“你刚说的八个字是什么?”
听到这话,朱元璋顾不上发怒,立刻和朱标一同注视着朱棡。
“清丈田亩,摊丁入亩。”
面对朱元璋的急切询问,朱棡沉默片刻,缓缓道出,眼神深邃。
“清丈田亩,摊丁入亩?”
朱元璋反复念着这八个字,眉头紧锁,满脸疑惑。
“老三,说得再明白些。”
朱标似乎已经抓住了一些关键,却又难以清楚表述,于是急忙追问朱棡。
“清丈田亩,就是彻底核查田地信息,确认每一寸土地的实际状况,杜绝隐瞒遗漏。”
“而摊丁入亩,就是把人头税并入田亩计算,按照田地面积来征收,而不是按人口。”
朱棡稍作思考后说道:“这样一来,有田者负担更重,无田者则减轻不少,更加公平合理。”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寂静无声,甚至呼吸都被抑制住了。
就连平时很少关心政务的马皇后和郭惠妃,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集中到朱棡身上,眼中充满惊讶与震撼。
还有常清韵和谢钰儿,此刻双眸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就像突然听见了惊雷。
“清丈田亩,摊丁入亩!”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震响心扉。
朱元璋虽然仍在低声自语,但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足以表明他内心的震撼。
朱标站起身,紧紧握住朱棡的手,情绪激动地说:“三弟,这不是简单的减税,而是彻底化解土地兼并,让赋税公正,让民众安身立命,也让国家更加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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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刻废除丞相制度,改为内阁制呢?”
“那么谁来处理土地兼并的问题?”
“谁来推行清丈田亩和摊丁入亩?”
“谁又能面对江南的士绅以及全国的富豪巨贾?”
“毕竟你想过没有,这一政策的实施,是不是必须从这些富商大贾身上入手?”
“若不是从朝廷立场出发,这简直就是在掠夺他们的利益。”
面对朱标的兴奋之情,朱棡却依然注视着喃喃自语的朱元璋,低声说道:
清丈田亩与摊丁入亩,这两个措施,犹如一把双刃剑。
它们既能改革旧弊、增强国力,也可能引发与天下权贵阶层的激烈冲突,稍有偏差,就会反噬自身。
因为这不仅涉及人口和土地,更是一场巨大的利益争夺战。
“你是说让胡惟庸执行清丈田亩和摊丁入亩?”
“让他去对付江南的世家,甚至整个士绅阶层?”
朱元璋立刻目光闪烁,转向朱棡问道。
“正是如此。”
朱棡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笑道。
“胡惟庸会听命行事吗?”
朱标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要不还是由我来做这件事?”
对朱标而言,胡惟庸的心思太过复杂,用得好则为大明之福,反之则是大明之患。
至于清丈田亩、摊丁入亩这样的关乎国家根本的大事,朱标实在不敢托付给胡惟庸。
“交给你当然可以,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说服我们的叔伯们?”
朱棡直视朱标,开口问道:“叔父?”
朱标略作惊讶,随即领会了朱棡的意图,目光中亦浮现出一丝深思。
“淮西的功臣都是跟着您出生入死的老战友,若是我执意要求,他们纵使万般不舍,也必须交出所需之人。”
然而,与朱标的反应不同,朱元璋缓缓站起,用一种威严的姿态望向朱棡说道。
身为淮西的领头人物,只要他一声令下,即便心有不甘,众人也会服从。
“跟随您征战多年,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可是您忽然宣布朱皇帝整顿官场、澄清天下,并且首先拿自家兄弟开刀?”
朱棡听后,直接盯着朱元璋,嘴角微扬道。
话刚落,朱元璋的脸色瞬间多了一丝窘迫。
如此看来,朱棡说得确实没错。摊丁入亩,任何人都可以针对淮西的功臣,唯独朱元璋和朱标不行。
毕竟他们是大明的皇帝和太子,而这些淮西功臣更是伴随朱元璋打天下的老臣,怎能让他们寒心呢?
更何况,淮西功臣并非愚钝之辈,他们怎会不明白?摊丁入亩的背后,实则是朱元璋与朱标的手笔。
但这又如何呢?
只要朱元璋一直珍视这份兄弟情谊,这对他们来说便是莫大的恩惠。
而且推动摊丁入亩,富国强民,朱元璋怎么会亏待自己的兄弟?
别忘了,淮西功臣的爵位是与国家共存亡的。
国家存在,则家族安在;家族存在,则兄弟犹在!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