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不确定彭雷子在屋外盯了他多久。
他不在乎。
也没法管。
彭雷子可是民兵队的队长。
这会儿的民兵队，是配备猎枪的。
枪不长眼。
陆沉没想着往枪口上撞。
他继续专注的剁馅，装满一盆，又继续剁第二盆菜馅儿。
杨水厚说，食堂的存米不够了，煮大米饭肯定是不够分的。
今天又是庆贺喜事，也不好煮红薯稀粥。
所以，主食干脆就不上大米饭了，改做包子。
蒸包子既顶饱扛饿，又很香，还能取个“蒸蒸日上”的好意头。
陆沉没有意见，反正杨水厚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杨水厚让他剁出两大盆菜馅儿，陆沉就按照这个目标去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彭雷子终于走了。
旁边负责发面的杜大嘴松了口气，走到陆沉面前，小声嘱咐他：“小陆啊，你以后不要和刘振天对着干嘛！他有个煞神似的大舅，你斗不过他的！你以前那个骚包媳妇，跑了就跑了，这也没啥的……最重要的是往后想，往后看，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最踏实！”
陆沉第一次觉得杜大嘴说了回人话，点点头，就当是听进去了。
“杜大嘴，你包子皮都发完了啊？”
从外边进来的杨水厚，一眼就看见杜大嘴在和陆沉说悄悄话。
他的目光明明灭灭的，闪烁着复杂的光。
杜大嘴讪讪一笑，打着马虎眼说道：“快了快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后厨的三个人加快了做饭的动作。
五点多，陆云浮领着公社送贺礼的代表前来。
没多久，小学的老师们也到齐了。
陆沉忙里偷闲，看了一眼李茹萍。
她脸色青白一片，看上去跟病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人又不见了，不知道跑去了哪。
陆沉还得帮忙端菜上菜，暂时也顾不上劝慰李茹萍。
等他好不容易忙完，潦草扒了两口饭，正想歇会儿就去给李茹萍送包子，又听见杨水厚喊他。
“小陆啊，咱们准备的这些菜恐怕还是不够吃。”杨水厚为难的说：“我也是才听大队长他们说，一会儿还得有人来！你现在赶紧拿上手电筒，去菜园子里摘些蔬菜，回来凉拌一下，应急！”
说完，满含期许的拍拍陆沉的肩膀。
“这可是你一展身手的好机会！你得抓住！”
“明白了水厚叔！”
陆沉拿上筐子，抓紧时间就出了后厨。
但迎面而来的夜风轻轻一吹，吹慢了他的脚步。
陆沉站在墙壁的暗影里，向食堂饭厅看了一眼。
桌上明明还有菜。
桌子中间的大盘子里，甚至还有好几个完整的包子。
陆云浮陪着公社来的两位代表在悠闲的喝茶，看起来吃饱喝足，也不像在等人的样子。
奇怪了。
杨水厚为啥撒谎？
是他又要和杜大嘴偷偷在后厨干那事，所以故意撒谎支开他？
但杜大嘴这会儿也不在后厨啊。
哪哪都看不见她的影子。
陆沉心里觉得奇怪，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怪。
反正杨水厚也不是真的想要菜，随便应付两下吧。
陆沉看杨水厚没有盯着他，便绕开后厨，想往教师宿舍去，看看李茹萍咋样了。
半道上路过操场边的水泥台子，陆沉看见三个男的在打乒乓球。
两人上桌，旁边还有一个在看着。
看球那人见到陆沉，当即笑道：“这不是小陆吗？嘿，你今天怎么没做凉拌菜啊？昨天可馋死我们了！你拿个篮子这是要去哪呢？菜园子可不是这个方向！”
陆沉闻言，当即心生一计。
他捂着肚子，朝看球的那人走去。
“老师，你能帮我个忙不？我闹肚子，要去厕所，但是后厨还等着上菜，你帮我随便摘点，要半筐子就行！”
看球的叫肖明，正是昨天带头抢凉拌菜的那个。
肖明怀着逗弄陆沉的心思，笑道：“帮你忙可以啊，你给我什么好处？”
陆沉立马从裤兜里摸出几张几毛钱的零票子，“不让你白干！给你钱！”
肖明看愣了，随后大笑，“啧，还真是个傻子啊！收起来、收起来，我不要你钱！你只答应我一个事就行。”
“你说！”
肖明馋的已经流口水了，“一会儿你单独给我多做一份凉拌菜！悄悄的，别让其他人知道！”
陆沉立马答应肖明：“没问题！”
他把筐子往肖明手里一交，假装去了厕所。
东流村小学的厕所，是一栋独立的水泥小矮楼。
小矮楼西边就是教师宿舍。
陆沉绕了小矮楼半圈，来到教师宿舍楼下。
他也不知道李茹萍住哪屋，只能沿着有光亮的屋子找过去。
“李茹萍？李茹萍？”
陆沉敲了敲其中一间亮灯的房门，试探的喊道。
屋里隔了好久才传出来一个鼻音浓重的声音。
“我真的不想吃饭，你们别管我了。”
“我不逼你吃饭，我来陪你聊聊天。”陆沉说道。
李茹萍这时才好像意识到来人是陆沉。
她打开了里边的木门，再推开外边的纱网门，疑惑的看了陆沉两眼。
“是凌凌和翠心让你过来的？”
“谁会摆脱一个傻子来劝人啊。”陆沉微笑，“是我想来看看你。”
李茹萍的脸刷的就红了。
她那双带着朦朦泪雾的眼睛，这会儿秋波荡漾，像是被人丢进去了一块石子，激荡起千层涟漪。
“陆沉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啊。”陆沉淡然，“我还知道，你很伤心。但其实你还有机会的，要不，再努力一年试试？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陪你一起学。”
至于最后要不要真的参加高考，再说呗。
他以前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青葱少年。
但后来通过创业跃升圈层，步步高升之后，见到了太多普通人接触不到的社会规则，又深入其中，备受浸染，最后再经历事业和婚姻的双重失败打击……
陆沉承认，他有点道心破碎了。
寒门本就难出贵子。
就算好不容易高中头筹，鱼跃龙门，那又怎么样？
到头来，发现自己努力了半辈子，也只够到了别人的起跑线而已。
他是鱼，而别人生来就是龙。
所以，陆沉暂时不想走考学这条路了。
但当一年高考辅导师，陪跑一下还是可以的。
况且是陪李茹萍这样桃腮粉面的姑娘。
她这张小嘴，平时耍起狠来，比季凌凌要泼辣刻薄几分。
然而，只有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又好像被蜜糖黏糊住了似的，要张不张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你就算再怎么没信心，也不至于认为自己连一个傻子都比不过吧？”陆沉故意用激将法激她。
李茹萍白了他一眼，“你别整天傻子傻子的……我看你啊，一点也不傻。”
“嗯，我才不傻，绝对能当一个好的高考陪读。”陆沉催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那所以你想好没有？要不要再战一把？”
“考呗，不考干嘛去？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了吗？”李茹萍的眼底渐渐重燃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