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谷外十五里。
北凉大营外，一处悬崖边。
漫漫雪天，日暮冬阳，从此地望去，依稀能看到此起彼伏的小山丘，雪林，甚至是人类村落的轮廓。
一个婢女勒住两匹大马，守在崖边不远处。
百米高的悬崖上，一曲悠扬的骨箫声更加空灵缥缈，像是少女在呼唤，又像是在嗔怪。
呼延澜披着雪白的貂皮袄子，坐在悬崖边，望着远方的天空，神情有些落寞。
笃笃笃
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是一队北凉的铁骑。
为首一女子身骑红棕骏马，英姿飒爽，俏脸冷淡，不悲不喜。
婢女身形一闪，快步迎了上去。
单膝跪地，对着来人恭敬道：
“娜慕恭迎呼延伽殿下！”
呼延伽将胯下的骏马勒停，没有理会跪着的婢女，径直向悬崖边的少女走去。
“妹妹，你的金呱还没有回来吗？”
呼延伽和妹妹一样，在悬崖边坐下，纤细的小腿悬空，静静地看着天空。
十六岁的少女放下手中的骨萧，黯然地点点头。
呼延伽叹了口气，道：
“这金呱太不像话了，这一次飞得太远，到现在也不回来。”
“等它回来，咱们把它关起来，至少三天！”
呼延澜听了姐姐的话，连忙摇了摇头，道：
“姐姐，不要。”
“大金雕本来就向往自由的天空，这一次”
“这一次，只不过是金呱贪玩了些，飞远了而已！”
“等它回来，一切就好了！”
呼延伽见自己妹妹那急切的模样，忍不住刮了刮呼延澜的翘挺的小鼻子，笑道：
“可是，姐姐不忍心见你为了它飞走而难过的模样！”
呼延澜更急了，道：
“姐姐，只要金呱能开心就好”
呼延伽又叹了口气，道：
“好吧不逗你了，那金呱若是回来，我不关着它就是！”
转而又笑道：
“你就知道护着你的金呱！”
“哪怕现在为它担心得这么难受，也为它说话”
“不过，妹妹，你能忍受得了金呱离开你的担忧，可我忍受不了你离开姐姐的担忧啊！”
“啊！？”呼延澜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
呼延伽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责备道：
“昨晚，你是不是和库鲁他们跑去虎头谷那边，见了一个绍人？！”
呼延澜忏愧的低下头，“姐姐，我”
“不可以！”
呼延伽神情严厉地看着自己妹妹，道：
“我说了，你不可以去见绍人，你为什么不听姐姐的话？”
“你应该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是多么的危险！”
“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就以身涉险，你对得起宠爱你的父汗吗？你对得起姐姐吗？！”
呼延澜的声音变得糯糯的，道：
“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别说了”
见自己妹妹软了下来，呼延澜的俏脸才有所缓和。
她安慰道：
“算了，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也无益。”
“我听库鲁说，你还想去见那个绍人？”
呼延澜的小脸瞬间有些愤怒起来，“果然是库鲁告诉姐姐”
呼延伽笑道：
“当然是库鲁”
“毕竟我是铜刀骑的统领，他不得不听我的。”
“妹妹，记住，你不可再去见那个绍人，大不了，我可以让库鲁他们去帮你把那个绍人带回来。”
呼延澜听到自己姐姐的最后一句，愣了一下，道：“也好。”
呼延伽有些诧异。
“妹妹，那个绍人真的那么有趣吗？”
“你真想见他？”
呼延澜想起那个绍人谄媚的脸，又想起他在一瞬间就拉弓将利箭射进大石头里的勇武，最后，想起那个绍人明明可以杀了绍奴，却没有杀
少女迟疑了一下，对姐姐道：
“嗯！我觉得，那个绍人很有趣，和我以前见到的与听到的都不一样”
“哈哈”
呼延伽笑了起来，她本就貌美绝色，这一笑，花枝招展，春暖天雪，把呼延澜看呆了。
好容易停止了笑声，呼延伽对妹妹道：
“绍人都一个样子，哪里有不同的”
“好吧，既然你想看，那我就让库鲁帮你把那绍人抓回来，让你看个够！”
感觉自己在此地停留的太久了，呼延伽起身，柔声道：
“妹妹，我还有军务要忙，不能陪你太久。”
“金呱若是还没有回来，你不妨先去照顾一下其它的小金雕”
“那些小神兽整天呱呱呱的叫嚷，可想你呢”
呼延澜听了，望了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又想起父汗赏赐自己的好几只小神兽，
不由得点了点头。
“呵呵那我们这就回去。”
呼延伽见妹妹同意，就牵起呼延澜的小手，慢慢地走了。
……
北凉大营。
一处大帐内。
呼延伽独自一人看着沙盘。
铜刀骑来报，一些部族的人马并没有按照她的指令进行位置调整，
这让她的神情微微冷下来。
此次前来，是大汗给她的机会，让她整顿军务的同时，也积攒在军中的威望。
但，到今天，这些部族的首领还是没有把她当一回事
呼——
大帐的门帘被打开。
一个绍人面孔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呼延伽并未在意此人的无礼，头都不抬，只是淡淡道：
“安先生，你擅自闯入，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理由。”
中年男人没有畏惧呼延伽的威胁，反而有些惋惜地说道：
“在下鲁莽，不过是为了提醒殿下，有一个迅速得到大汗重视的机会，就在眼前。”
呼延伽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中年人的眼睛，笑了。
“什么机会？说来听听。”
中年男人将衣袖摆了摆，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仪态优雅道：
“眼下，您不就是为了如何收服这些小部族的人心而苦恼吗？且听我分析。”
“大王子有金刀骑，二王子有银刀骑，不会看上这些小部族的势力，
而且，两位王子性格乖戾，这些年为了壮大势力，反而去欺凌小部族，
各部族对两位王子积怨已久，大多是不会依附两位王子的。”
“但，夺嫡之争已经开始，他们必须在四位大汗血脉中作出选择。”
“您统领铜刀骑，势力相对两位王子，很弱小，因此这些部族不选择您，情有可原。”
“而呼延澜殿下，凭借能轻易驯服大金雕的本领，在草原中迅速收服大多数信仰草原神的信徒，那些摇摆的小部族，宁愿选择呼延澜殿下，也不会选择您。”
“因此，目前对于殿下您而言，汗位之争最大的敌人不是远在漠北的两位王子，而是小公主！”
“如果，您狠下心来杀了小公主
呵呵，想必，那些小部族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一定会投奔您的。”
“所以，殿下你应该让呼延澜殿下去见那个绍人，
这是一个机会，能借绍人的刀，杀了本就贪玩猎奇的呼延澜殿下，
为您迅速收拢人心，和两位王子分庭抗礼”
呼延伽耐心地听这个从小就教导自己的先生说完，但越听，俏脸就越发冷漠，甚至出现愤怒的兆头。
她冷笑两声，质问道：
“呵呵，安先生您说的，能收服人心，取得大汗重视的‘机会’原来是让我手足相残？！”
中年男人低下头，微微一礼，道：
“不敢，我对殿下忠心无二，所以实话实说而已”
“还有殿下，我不得不和为您多说两句。”
“您想想，这一点我都能想得到，呼延大汗会想不到吗？大汗为什么还是安排呼延澜公主和您一同出现在这里？”
“住嘴！”
呼延伽愤怒了，一把将沙盘掀翻，冷然道：
“出去！”
“呵呵不急，殿下慢慢想。”
中年男人脸色和蔼的说完，起身退了出去。
待那中年男人出去后，呼延伽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压制不知自己的微微颤抖的身躯。
细细思量着安先生的话，她恐惧，愤怒，还有些压抑不住的冲动。
不行，不行！
呼延伽咬了咬银牙。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
但她觉得，只要妹妹和自己一起，那些信仰草原神教的小部族一样会归心自己。
效果是一样的，她可以等
对，可以等
……
中年男人出去后，走到一处帐篷内。
有北凉话语低声道：
“库鲁，库鲁。”
库鲁急忙迎了上来，道：
“安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夸赞道：
“你将小公主带出去，做得不错。”
“但可惜，你并没有按照我的吩咐，杀了呼延澜。”
“愚蠢，你是在让一个小丫头阻挡殿下的脚步！”
“再将小公主带出去一次，悄无声息地杀了。
这才是对呼延伽殿下最大的忠诚，才是对大凉最大的忠诚，明白吗？！”
“你，库鲁，要做一个真正的勇士”
“……”
……
……
夜晚。
孙家村。
孙秀才的宅子。
“不好啦！不好啦！”
“阿福不见啦，快来人呐”
好几道高呼声惊叫起来。
不一会，几名丁壮高高的举起火把，在宅子内外焦急地寻找什么。
刚刚睡下的孙秀才被老伴摇醒，睡眼朦胧中，听见众人的呼喊。
顿时，孙秀才就清醒了。
老伴颤颤微微地给孙秀才一张纸，上面是自己孙儿的笔迹。
只有两行字。
“饱读经书三十年未中举，权贵白丁舞弊上位。”
看到这一行字，孙秀才的脸色黑了下来。
孙儿好大的胆子，嘲笑自己三十年没能中举人的笑话
但看到后半句，心里又有些酸涩。
确实，平民家的孩子有再多才华都不能中举人，而权贵家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却能凭借家族裙带关系舞弊上位。
何其不公
孙秀才接着灯光，接着往下看。
“诗书无以酬壮志，效父从军身死疆场，男儿快哉”
“唔！”
看到第二行字，孙秀才轻哼一声，
胸口一闷，嗓子一甜，气急攻心之下，一口热血就吐了出来。
老伴惊呼：“阿业！使不得啊”
刚刚赶到门口的老村正见到这一幕，急忙跑过来扶着孙秀才，安慰道：
“业哥，别急，我这就带人去把阿福抓回来！”
几个丁壮也叫道：
“是啊，孙老先生，身体要紧，阿福跑不远的”
两个妇人急忙端来一碗药水，给孙秀才灌了下去，
孙秀才缓过来后，叹息一声，对众人道：
“罢了罢了！”
“不用去追了，让阿福去吧。”
老村正脸色一急：“业哥！”
孙秀才微微地眯了眯眼睛，道：
“既然这孩子有心学他父亲，其实我很欣慰。”
“唉，孩子长大了，你拦得住他一时，拦不住他一世”
“在他父亲执意从军的时候我就清楚了”
“呵呵诗书无以酬壮志，呵呵，比他爹有种，骂爷爷骂得更狠”
众人沉默了。
“你们都出去吧，阿毅吩咐的事情很多，有的忙。”
“老朽想一个人待会”
……
……
孙家村烽火台。
孙毅来到石堡之下，张虎亲自给他开了门。
他火急火燎地问道：“怎么样，那巨鹰”
才刚刚走进，他就呆愣住了。
因为，他闻到一股很浓郁的烤肉香味。
难道！那只大鹰
孙毅的眼泪很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一旁有些愧疚的低着头的张虎，没有说话，而是加快脚步。
石堡内，有一个小院，院中间有一堆篝火，
篝火上有木架，木架上是一只巨大的鸟禽，被烤熟了的鸟禽
李浩众人围着那堆篝火，手里拿着用几根粗大的木签，木签上是烤肉。
整队的军卒吃得津津有味。
张虎支支吾吾地对孙毅道：“对不起，阿毅，我没能拦住他们”
孙毅看了他一眼。
这两米高的汉子大嘴上也有肉渣。
李浩见孙毅过来，笑呵呵地道：
“阿毅，你来得正好”
“吃烤肉，块，来一口！”
孙毅接过李浩递过来的木签，尝了一口那些肉。
嗯，味道不错，居然有脂肪
熟了的肉下面有脂肪，那味道是最顶级的。
李浩见孙毅吃了，哈哈一笑，道：
“好吃吧？”
孙毅点了点头。
李浩笑道：“好吃就多吃点”
“还有一条大腿呢，特意留给你的”
孙毅再接过李浩递过来的鸟腿，在李浩心虚要转身的刹那，拉着他的衣袖，指了指那篝火上木架中的巨大鸟头。
李浩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咳咳这个，这个”
“难讲啊，阿毅，你不是让咱们剥了那巨鹰的毛吗，然后，然后”
孙毅指着李浩，说不出话来。
李浩见孙毅还计较，连忙道：
“啊你看，赵叔为了给那畜生拔毛，还被它啄了一块肉，你看看”
孙毅看了过去，各同袍都对他笑了笑。
果然，赵叔的小腿有一个伤口。
不止是赵叔，每个人都是
李浩解释道：
“那畜生实在是桀骜，不得已，大家伙才杀了它的”
“既然它死了，那肉不能浪费不是，咳咳”
“你看你，吃得多欢啊，给我吃一口”
孙毅听到这里，才不计较这些丘八在不征求自己同意的情况下把那巨鹰宰了的行为。
毕竟，那巨鹰要是闹腾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情急之下杀了，也是可以原谅的。
但
孙毅不给李浩一口鹰腿肉，而是取出小刀，一块一块地割下那些鹰腿肉给各位同袍吃。
李浩见状，也不恼，只是呵呵笑笑。
在给那王胜时，孙毅还特意多割两块鹰腿肉。
王胜有些受宠若惊的道：“阿毅这，使不得吧”
孙毅笑了笑，对这个胖子道：
“吃，你多吃点”
等众人都吃完了，孙毅才对李浩问道：
“那鹰的羽毛”
李浩笑着指了指一个房间，道：
“都在那里面”
孙毅打开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
第二天，早晨。
一个同袍跑了过来，叫醒忙碌一晚上孙毅，道：
“阿毅，石堡下来了个人，说是来找你应募的兵”
孙毅一听，笑了。
没想到，那些军户的军卒来得挺早的。
但，当他下去一看，就呆住了。
只见石堡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青衫、披着小袄的年轻人。
年轻人见到孙毅，顿时肃然道：
“孙福前来向孙什长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