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被那蛮子头目这么一叫，心里是很慌的。
他这次的目的，
一是捞银子，为明天孙秀才带军户来见自己时，用银子稳住那些军户的心。
这个目的已经完成了。
二是给一个见面礼。
两边算是认识，下次再过来见蛮子，只需用假情报骗粮食银子，
或者骗一两个倒霉的蛮子出来做掉。
第二个目的也完成了。
今天晚上的蛮子太多，他不打算杀人，拿好银子就开溜才是正道！
可是！
那蛮子头目见自己要走了，还叫住自己，肯定有古怪
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孙毅虽然慌，但内心素质极高，他想的是——
大不了拼了！
人是要有血性的。
今晚他敢来，就考虑到各自意外的情况，也抱着必死的决心。
孙毅缓缓转过身，放下银子，再次摸向腰间的虎筋弓。
那绍奴忽然叫了一声：
“别紧张，大凉的勇士只是叫你停下！”
孙毅的眼睛微凝，等那凉蛮头目的下一步话语。
呼延澜扭头，看了一眼库鲁，道：
“库鲁，为什么叫这个绍人停下来？”
库鲁那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取过一把长矛，用长矛的尖端指向那独轮车。
一名凉蛮即刻下马，拿着火把，照亮被库鲁指示的地方。
那是独轮车的扶手，有几滴没被擦干净的血迹。
孙毅真的紧张了。
靠
那时候自己走得急，没来得及将那三个倒霉蛋的血迹檫干净
这蛮子，眼力真好
库鲁指着那几滴血迹，问道：
“绍国的边军，你来解释一下，这几滴血是怎么回事？”
血迹虽然已经被冻结成冰，但经验丰富的老兵还是能判断出来，这是刚刚被结冰不久的血液。
孙毅隔着一个绍奴，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应付这个蛮子。
他真的想一箭射死这个麻烦的壮汉
但现在，没有机会。
他敢死，但不是送死，能不死，他还是想活着。
孙毅的表情很快就变得崩溃，惊慌，泪流满面。
“勇士，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凉的勇士！”
”其实，我刚才撒谎了！”
那绍奴被孙毅的话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才翻译。
孙毅急忙道：
“但我没有对各位勇士不尊敬！”
“是那些山匪欺人太甚，我一气之下，把他们都杀了！”
“我保证，我对各位勇士的仰慕之情，和那大山一样高”
呼延澜听得云里雾里，
她有些不确定地道：“你能杀人？”
怎么看，这个腰部跟女人一样瘦的家伙，都不像是那种弯弓提刀之辈。
库鲁则是不耐烦了，将手中的一把强弓提起，搭上一支重箭，道：
“杀了和我们交易的人，现在就跑过来和我们交易？”
“你当我是傻瓜啊？我现在就射死你”
“等等！”呼延澜叫住库鲁，对孙毅道：
“向我证明你能杀人，我可以相信你是因为心中的贪念和不忍被欺负才杀死山匪的。
否则，我现在就让大凉的勇士杀了你。”
她很好奇。
听父兄和姐姐都说，绍人都是怂包，是软蛋，
见到骑在马背上的勇士就要逃跑，和绍奴一个样子。
但她心里疑惑的是，既然绍国的人如此不堪一击，那大凉的铁骑应该早就踏平中原。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实现？！
她想起二哥银刀骑的统领，大骨侯，耶阿木，那个在大月部的大比中夺过第一的勇士。
后来听说耶阿木的头颅被一名年轻的大绍骑兵军官插在马槊上
那是她第一次对身边人的说辞感到困惑。
她要从眼前这个绍人身上找到答案虽然，这个绍人的嘴脸，真的令人厌恶。
可毕竟是自称能杀山匪的绍人
机会难得，今天，她想开开眼界。
绍奴听了公主殿下的指令，给孙毅如实翻译。
孙毅摸了摸头，有些尴尬。
我现在证明自己能杀人杀谁啊？杀你这个小丫头是吗？
库鲁听呼延澜如是说，倒也不急。
眼前这个绍人不过是羊圈里的一只羊，还是看上最不肥硕的一只。
既然公主殿下有这个兴趣，他也乐得奉陪。
绍奴见眼前这个绍国的边军没有动作，就提醒道：
“兄弟，你得亮出一点真本事”
孙毅无语了，看着眼前这个绍奴，嘴里轻轻吐出几句话：
“让我现在证明能杀个人？杀谁？”
“不会是杀你吧？”
绍奴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靠
原来这一局，该死的是我啊
孙毅见这个绍奴被吓得不成样子，叹了口气。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露一手，是没办法让这些蛮子相信了。
都怪自己之前表现得太窝囊了
孙毅大喝一声：“各位勇士，那小人就献丑了！”
话音未落，孙毅就高高地举起虎筋弓，搭上重箭，向着后方一块大石头远远射去！
咻——
叮——
这一箭很朴实无华，孙毅的动作甚至可以说有些轻松。
但那利箭破空的声音，以及那重箭最后没入大石中，箭羽稳稳不动来看，这一箭
势大力沉，锐不可当！
此人，可以说是勇士！
库鲁瞬间就被孙毅吓住了，满弓，将箭头直直的对着孙毅！
其余凉蛮也是如此！
“你，跪下！”
他心里都在打颤。
这个边军，那一箭真的恐怖！
呼延澜也明显被吓到了，她身边的婢女紧紧的将她护在身后，这一次，不用绍奴翻译，这个婢女就用大绍话喝道：
“放下你手中的弓箭，跪下！”
至于那个绍奴，在孙毅转身拉弓的那一刻，就很麻溜的跑回凉蛮这边。
孙毅顿时就跪下了。
但他没有放下虎筋弓，而是在十几根箭头对准自己的情况下，凄惨的大喝：
“不要啊，我射中那棵大树，只是为了给各位勇士看一看我的能力”
女婢：……？
大、大树？
不是石头吗？
绍奴却笑了起来，对库鲁谄媚道：
“大、大人！”
“这个绍人边军虽然力气大了点，但射箭的准头远远比不上各位勇士”
“他以为自己射中的是大树，却没想到是一块石头”
“呵呵。”库鲁听完绍奴的话，笑了起来。
身边的凉蛮虽然目光仍然是充满戒备，但手中的弓箭却放下。
“可惜了，这般神力，不是生在我大凉”
“如果是我草原上的勇士，呵呵，想必射箭的准头不会这么差！”
库鲁说完，便笑而不语。
他看着孙毅的眼神，有可惜，也有对那种神力的敬佩。
草原上的人就是这样，谁的力气大，谁就得到尊敬。
哪怕这个人是绍国的两脚羊
呼延澜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她对库鲁道：
“库鲁，我相信他有能力杀人了。”
“这般神力，在如果生在草原，相比会被我的姐姐当场任命为铜刀骑的统领。”
“不过，中原人都是这般相互欺凌的吗？”
“他外表生的弱小，就会被绍人欺负！？”
这句天真的话语，让再次的凉蛮都摸了摸脑袋。
这
恃强凌弱，这一点好像是草原的规矩吧
婢女微笑着接过话茬，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殿下，在绍国，人人都是这般恶毒的，
那里的人只会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当面对我们强大的大凉勇士时，这些两脚羊就只会抱头鼠窜了。”
呼延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虽然对孙毅的印象改观了不少，但对绍人的认知
心里对绍国，更加不齿了。
她叹息道：
“可惜了，绍国本有像他这样的勇士，但却时刻受到排挤和打压，最终泯然众人。”
“库鲁，娜慕，这个人，算是个勇士只是很不幸的生在绍国，没有得到我草原神的庇佑，才会如此。”
“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就问吧，问完后就放他走。”
库鲁和女婢都点了点头。
孙毅见对面这些凉蛮的情绪稳定下来，松了口气。
却听那凉蛮头目叽里咕噜的对自己说些什么。
然后，那个绍奴就跑了过来，对自己道：
“你很不错”
“刚才那一箭，虽然射的不准，但赢得了大凉勇士的敬佩。”
“他们决定，不追究你撒谎和杀了原本的山匪的事”
“但是，你得和我说，你是哪个烽火台的边军，姓名，官职，好做报备！”
孙毅看着这个贼眉鼠眼的绍奴，笑了笑，道：
“这是应当的”
当那绍奴再次回到库鲁身边时，库鲁听着听着，神色变得敬佩起来。
对孙毅抱了抱拳，用不是特别标准的大绍话说道：
“王胜？！”
“孙、孙家村？？！”
孙毅点了点头，谄媚道：
“是，是！”
“小人就是王胜！孙家村烽火台的戍边卒！”
“好、好我想问、问”
那个凉蛮头目想用大绍话来和孙毅交流，但憋了半天，舌头都没有捋直。
只得恼羞成怒的对绍奴说了些什么。
绍奴听后，又跑了过来，对孙毅道：
“兄弟，库鲁大人问你，你知不知道那孙家村前几天有五个蛮子过去，被一个步弓卒射死的事情？”
孙毅的表情微微僵固。
还好，刚才没有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
他当即道：
“知道，知道！”
“那个步弓卒叫孙毅，是我的同袍”
“那天他的箭老准了！射了好多大凉的勇士，一箭一个，杀得那个叫石破天惊，落花流水啊”
听的懂大绍话的婢女柳眉一竖。
呼延澜的眼睛也微微一动，恨恨的看了孙毅一眼。
绍奴的脸色有些古怪。
他低着头，抹了一把汗，道：
“兄弟，你不用说的那么入神”
这个绍奴又跑了回去。
库鲁兴奋起来，咬牙切齿的道：
“对，就是叫孙毅！”
“王胜勇、勇士，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个孙、孙毅引出来，我们有一个铜刀骑的勇士被他杀、杀了！”
“我们要、要报仇！”
这个凉蛮的大绍话真不怎么样，说到一半还是要绍奴翻译。
听完绍奴说的话，孙毅面容表情不变，道：
“没问题啊”
“我三天后会把那人的行踪告诉你们”
库鲁这次似乎是听懂了孙毅的话，他笑了起来。
“王胜，条、条件！”
孙毅沉吟了一下，试探道：
“我我想要银子。”
“五、五百两？您看怎么样？”
库鲁点点头，道：
“成交！”
孙毅一阵肉疼。
他觉得要少了，毕竟是叫别人来杀自己，这方面肯定是得加钱的
库鲁哈哈大笑，骑着大马，就走到那负责翻译的绍奴旁边。
他咧着大牙，对孙毅笑道：
“王胜勇士，你、你刚才为何不直接杀了这个绍奴向我们证明你会杀人？”
孙毅的眉头一皱，没有回话。
库鲁见孙毅不说话，以为孙毅是被自己吓到了。
他得意道：
“王胜，你力大无穷，我库鲁敬佩你！”
“但你对这个绍奴，太优柔寡断了，我不喜欢！”
“今天，就让库鲁来告诉你我们草原人的行为方式！”
说完，这个凉蛮头目就抽出腰间的弯刀。
孙毅的瞳孔一缩。
呼延澜用北凉话叫了一声：“库鲁，住手！”
但，已经晚了！
库鲁一刀砍在那绍奴的脖子上，鲜血喷涌而出，绍奴的脑袋滚落一地。
呼延澜痛苦的闭上眼睛。
而后，库鲁对孙毅笑了笑，道：
“王、王胜勇士，三天后见！”
孙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手中的拳头微微握紧。
嘴里笑了笑，表情恭敬地道：
“三天后见”
说完最后一句话，孙毅不再停留，扛着银子快步走了。
呼延澜的俏脸微冷，道：“库鲁，你太放肆了！”
库鲁躬身道：“公主殿下，库鲁甘愿受罚！”
呼延澜沉默良久，才道：
“算了，回去！”
“三天后，我要再来看一眼那个绍人。”
“你们将那个绍奴的尸体，给我带回去。”
“是！”
一帮凉蛮裹挟着一车茶叶，还有一句绍奴尸体，骑着大马，缓缓的离开。
……
查探了好几次，都没发现身后有追兵。
孙毅来到最初那棵大树下，
如法炮制，用麻绳快速的爬上树，取下箭袋。
而后找到自己隐藏起来的那匹北凉马。
将三十斤重的银子让大马驮上，而后，骑上大马，趁着夜色飞奔回家。
孙毅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若不是那绍奴好几次给自己提了醒，给自己暗示，以及给自己在那些凉蛮面前美言，想必自己今晚
可能会和那些凉蛮发生冲突。
那自己就真可能回不来了
没想到最后，那个凉蛮头目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将那个绍奴给杀了。
下马威吗？有意思
孙毅觉得自己的心，无比的冰冷。
……
……
孙家村。
孙毅牵着大马，悄悄步行，来到自己家门口。
铿！
锁被打开了。
刚进庭院，一个少女闻声而来。
“哥，哥！”
“你回来啦！”
孙仪围巾着自己的哥打转。
孙毅笑着摸了摸自己妹妹的脑袋，笑道：
“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孙仪摇了摇头，道：
“睡不着。”
“嫂子也睡不着。”
“她说，今天你出去，肯定有事。”
“看你离开时那眼神，她一直心神不宁的”
“可能是想你了吧，今晚可不能给我蒙汗药了，我自己出去转转”
孙毅的表情有些古怪。
反手就给自己妹妹一记爆栗。
笑骂道：
“鬼丫头连你哥和你嫂子的事情都敢乱说，看来确实是平日里教你教得少了，
明天开始，你也给我看《启蒙经》，不得懈怠，有不懂的去问你嫂子”
孙仪摸了摸后脑勺，连连拒绝道：
“不了，哥，孙老先生给的《启蒙经》就一本，
我拿去看了，你不就看不了了吗我可不能害你啊！”
孙毅呵呵笑了两声，傲然道：
“你哥我是什么人啊，那给小孩看的，我看一遍就都记住了”
“你随便拿去，我不要了！”
孙仪的大眼睛瞪了瞪，道：
“哎哟，哥，你吹牛都不打草稿的是吧？”
“看一遍你就会了？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
孙毅得意笑道：
“你爱信不信！”
两人边说边笑，走进大厅。
一盏猪肉灯亮着。
钟云蘅拿着账本，在一遍又一遍地算着什么。
明天，自己的夫君要招兵，家里拢共只有八十多两银子，得细细算了一下。
实在不行，可以将一些肉卖给那些大户，换了一些银子。
总之，自己夫君第一次招兵，牌面不能丢
泛黄的灯光照着钟云蘅美艳的玉面上，一抹良妻的淑贤气质淡淡散发着。
把走进来的孙毅都看呆了。
这些年来，要说是谁在操持这个家的生计，必然是眼前这个自己的婆娘
因此，钟云蘅是最担心孙毅明天会因为拿不出银子来招兵的，拿不出银子来招兵，这不是闹笑话吗
唉
孙毅心中暗暗一叹。
走到钟云蘅身后，将自己的袄子脱下来，再给自己的娘子穿上。
钟云蘅看账本看得入神，这才发现孙毅已经来到自己的身边。
“夫君，你回来了？！”
钟云蘅惊喜道。
今晚
她看自己夫君离开时的那个眼神，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以为夫君是因为银子不够，出去做傻事。
现在看来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夫君平安回来就好
孙毅看着账本上，钟云蘅为了给自己腾出银子招兵，在吃穿用度上都往她自己身上减。
真的很感动。
孙毅蓦然一笑，道：
“娘子，我跟你讲啊”
“咱们家现在有钱了，你看这里是三百两！”
孙毅将包裹着银子的麻袋给钟云蘅看。
一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在暗淡的灯光下依旧有些耀眼。
钟云蘅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些银子，惊讶得合不拢小嘴！
“这这夫君，这些银子你是怎么弄来的！”
孙仪也惊喜道：
“对啊，哥，这里真有三百两啊”
“难道你是瞒着咱们去当了山匪，劫道抢钱”
孙仪都惊呆了。
自己的哥哥，一天晚上出去就得这么多钱？！
除了干山匪抢钱，孙仪已经没有办法再想出其他的
一夜暴富的途径了！
孙毅正当和钟云蘅含情脉脉地对视时，
冷不防地被孙仪这一句‘山匪抢钱’打断。
两人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钟云蘅有些羞涩道：
“小姑姑，你你出去！”
孙毅就干脆多了，对自己这个被山匪思维荼毒已久的妹子很干脆地道：
“滚~”
孙仪：……
她左边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右边看了看自己的嫂子。
她觉得，今晚自己真的有必要出去外面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