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镜,饼G,小提琴和被祭祀的生命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Fahrenheit451 本章:准镜,饼G,小提琴和被祭祀的生命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柳鲍芙开着她标志性的,有着拖拉机一般巨大轰鸣声的卡车,提前十几分钟停靠在门口,像体操运动员一样稳稳落在地上。接着是施密特,鼻梁架着呆滞沉重的圆框眼镜,穿的如同早些年在报社工作的小职员,背带挂在单薄的肩膀上,裤腿太长,卷起来好几节,耷拉在脚踝处。他依然有点蹒跚,跨下车时险些摔倒,被柳鲍芙暴的扶正。

    “站直,站直!”她用力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嚷嚷,“怎么老是窝窝囊囊的,说了多少遍了,背挺直!”

    “费拉多夫同志,在这里也要摆官架子?”

    柳鲍芙张开手臂,将我狠狠的往怀里塞去:“我是为他好,年轻人不该每天弓腰驼背。”她亲吻力度之大好像要吸走我脸颊的软肉,“斯米尔诺夫呢?”她问。

    我摆摆手,余光看到埃里希站在卧室窗边的剪影。他半隐在窗帘里,负手而立,对上我的目光后迅速向后退去。

    “她给你带了礼物,我就暂时不告诉你具体是什么了。”柳鲍芙

    我顿时心头一紧,“我家没地方再住一个不干活的男人,我告诉过她不是那种派对!”

    她从我口袋里轻车熟路的摸出打火机,龇牙咧嘴的抽起烟来,“做你的美梦吧,圣人恰尔洛夫,不过这确实听上去像她,”说着,她一把将施密特从身后揪出来,单手钳住他后颈,“打招呼啊,哑巴了?”

    施密特缩着肩膀,不停的扶眼镜,嘴里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哼唧声。我一贯对他没什么恶意,于是伸出手:“很高兴再见到你,鲁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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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恍惚了一会儿,眨着眼睛,直到被柳鲍芙催促才小心翼翼的握了握我的手指:“谢谢您,我也是,长官。”

    柳鲍芙喜笑颜开,冲小个子的卡扎罗斯青年吐出烟圈,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块他胸口的衣物,“看看他的圣诞礼物,正宗的战前卡扎罗斯料子,现在都不做这么好的了。”

    “斯米尔诺夫来了。”我告诉柳鲍芙。

    一辆漂亮的墨绿色轿车出现在小路尽头,风驰电掣,扬起无数尘沙,不算新却依然精致的漆艺证明它应该出现在剧院门口而不是乡间小路。贝卡·斯米尔诺夫明显认真打扮了一番,墨镜,翻毛外套和带珍珠扣子的麂皮鞋,里面却穿着军装,透出种别扭的时髦。她单手撑门跳出,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克里瓦,战争胜利后我们冲进一家被炸了一半儿的高级女装店,忙不迭的往破烂的军装上套没被烧焦的昂贵大衣。看我!看我!贝卡踩着一片阳光下好像波光粼粼湖面的破碎玻璃催促。杂乱卷发上粘着爆炸后的碎石,脸颊满是泥土和血渍,衬的红宝石耳环越发闪亮,好像掉进煤堆里一样。那件非常难伺候的浅色貂皮大衣已经被总是沾满机油的手弄出了几个黑印子,因为腰间鼓囊囊的子弹夹无法扣上。她站在太阳下,脏的要命,脖子上挂着冲锋枪,拼命高喊,看我啊!我像不像那些画报里的卡扎罗斯明星!她张口手臂,转身面向太阳,喊了好久,最后靠着一片还算坚固的墙面坐下,泪水在脸颊上画下两道洁白的印记。“多漂亮的衣服,又暖和又漂亮”,她哭喊道,“妈妈呀,卡扎罗斯人怎么到现在还穿的上这么漂亮的衣服?”

    贝卡·斯米尔诺夫一直是个美人,在营养和卫生得到保证的战后更是显露无疑。她稍微换了发型,买了许多亮闪闪的珠宝,有的值钱有的不值钱,甚至一度留了新粉红的指甲很快发现这样子没办法工作,只能作罢,但什么都比不上她站在废墟上面对阳光大喊的那一刻,一个熠熠生光又脏的吓人的米嘉斯女兵。

    “机械增压,七升油箱,三里就吞掉一升汽油,”贝卡炫耀着新车,“它是个昂贵费钱的宝贝儿。”

    “两个问题,下雨了怎么办,”柳鲍芙伸出两根手指,“它不会经常停在半路上么?”

    “我还有一辆通勤的,”她满不在乎的吐出沾了灰尘的唾沫在郊外开敞篷车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今天我的身份是寻欢作乐的虚荣女人,虚荣女人不开胜利牌黑色小轿车。”

    “你哪天不是虚荣女人?”柳鲍芙问,“这是怎么弄来的?”

    于是贝卡向我们展示了方向盘下的一个小小标记,“他以前是属于某个卡扎罗斯军官,卖车的欠我一个人情,只花了七分之一不到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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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多申科呢?她不是坐你的顺风车?”

    “她有事儿,来不了。现在,”贝卡绕到车的另一边,“容许我向你们介绍,卡扎罗斯最好的音乐家,约根·舒勒。”

    我看着坐在副驾上的男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舒勒很瘦,这是任何人能注意到的上缓缓晕开。

    “安抚与重建项目”中存在着一个在冠冕堂皇的会议上不会被提起的矛盾点:尽管目的是去卡扎罗斯化,消灭前敌人身上的“反革命病毒”,我们却从不允许他们忘记自己的身份。事实上我们会故意假惺惺的要求战俘们保存一点适当的“军人味儿”,就是为了将他们永远困在一个“异位”的世界中,让他们出不去,也进不来。那点军人味足矣叫我们知道他们和我们的不同,是异类,是敌人。他们活着但不是生活,除了生命一无所有,而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根本在于他们可以被碾压。在秩序重塑的新世界,这样存在至关重要恰恰是因为他们可以被排除在外--通过排除,文明城邦得以建立。人人平等,除了敌人。他们是牺牲品,为了社会繁荣民众幸福被一股脑塞上祭坛,管它其中有多少无辜误伤。而牺牲品由权力定义。在此之前是是不受洗的异族人,是没有土地以高利贷为生的商人,是没受过教育贫穷粗野的米嘉斯人,是贪婪软弱爱慕虚荣的女人。牺牲品被剥夺

    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柳鲍芙和贝卡是否真的喜欢这样以折辱人为目的的派对,又或只是在模仿过去听说的骇人见闻。但我深切地明白我们再也不是刚入伍时眼神坚定,目光明亮的士兵了。不要误会,我永远爱她们,也十分赞成柳鲍芙的“变成婊子”计划。可当我看着满脸春意的战友总会不禁好奇她们是否还记得刚入伍的那个晚上,我们围坐在长桌前,狼吞虎咽难得的燕麦,又害怕又激动。

    “你怕么?”我记得我问身边的贝卡,她正在厚重的棉衣里笨拙的扭动着想叉起一块干瘪的土豆。

    “怕,”她的嘴唇上挂了一点面包屑,扭过头细细琢磨起来,“不过也没那么怕。”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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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冻死了,爹和哥被卡扎罗斯人打死了,姐和姐夫都被抓走四年了,我没啥好怕的。”她嘴里塞着东西,含糊不清,语气比理论课的政委还要平淡。

    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又不是你干的。”她的眼睛是拉瑙卡冬日冻土的颜色,坚硬如铁,在战争结束前不再产出泪水。

    “你会再见到你的姐姐的。”坐在我另一边的卡季卡保证道,“我父亲说最多到明年圣诞我们和卡扎罗斯政府就会达成休战协议。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们来我家一起过圣诞吧,妈妈看过合照后非常想见见你们,尤其是贝卡,她在信里叫你小小莫雷夫纳。”

    “费多申科,我怎么告诉你的,这里没有贝卡,没有赫塔,没有卡季卡!”正巧绕到我们背后的训练官勒诺洛夫上校恨铁不成钢,“还有你们俩,恰尔洛夫,斯米尔诺夫,体测不合格,晚上加练。”

    “是,长官!”我们赶快站起来敬礼,目送他离开。我和贝卡在体能考核上一直很吃亏,她太瘦小,连军装都不合身,经常跑到一半儿鞋子就飞出去了,我则是因为力气不够,每次刚举起枪还没来得及瞄准就不住的发抖。

    “我绝对不会邀请他去我家。”卡季卡忿忿不平。

    那年我十六,贝卡和卡季卡十八,柳鲍芙二十。战争要到很久很久后才结束,贝卡的姐姐一家已经于一年前死于爆炸,卡季卡再也没见到她的父母,那张桌子百分之三十的士兵也都将在一个月内阵亡。

    我对未来和真实的战争一无所知,只是隐隐约约好奇,千里之外,是否有一群金发碧眼,年龄相仿的卡扎罗斯男孩,也坐在桌前,怀着同样的心情等待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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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卡喝多了,柳鲍芙让施密特开车把她们一起送回去。脸颊绯红色的把汽车发动机误认成炮弹的轰鸣,翻滚着要找掩护,大喊大叫。我们花了好大功夫才将贝卡重新送回车里,她又哭了一阵,胡言乱语着说什么宁愿从来没活过,接着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我递给柳鲍芙一个烟,两人坐在卡车顶上抽起来。“她老这样么?”我问。

    “偶尔喝多了会这样。”柳鲍芙很慢的抽着,“她有时候看着我,用那双眼睛,你知道的,那双大的要把她整张脸都吞掉的眼睛看着我,问我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我一遍一遍的告诉她早结束了,她又开始问我为什么这样疼痛。”

    “什么疼痛?”

    “我不知道。她不告诉我,只是一个劲儿的喊疼。”

    我的心都要碎了。

    “别让她喝酒了,”我说,“她清醒的时候比较快乐。”

    柳鲍芙垂下头,宽厚的肩膀抖动起来,笑的有点悲伤:“是啊,快乐的贝卡最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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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

    “开问。”她将烟头弹到远处。

    “你会觉得不忍心么,看到舒勒。”

    柳鲍芙耸耸肩:“为什么要担心他们?”

    “你对施密特很好。别装,我知道你对他很好,给他饼干,给他穿衣服,给他配眼镜,你都快当他妈了。”我一边说一边推搡着逐渐满脸笑意的柳鲍芙,“你不觉得贝卡太狠了么?我在瓦耳塔战俘营都没看到那么瘦的囚犯。”

    柳鲍芙叹了口气:“我想这是个人偏好吧,其实没什么不同。”

    我示意她详细讲讲。

    “我太累了,恰尔洛夫,先是开拖拉机,然后是弹药厂,最后又去打仗。好不容易战争结束了,我想这总该是时候回家休息了吧?发鱼瘟的,我老爹又病了。他一个人拉扯我长大不容易,我想让他住进高级疗养院,那种每天都有新鲜水果。一人一个厕所,贵的要死的疗养院。费多申科帮我开了不少证明才把老爹弄进去。我回到家,酒瓶子,脏盘子,脏衣服堆了一地,我不是不讲干净,我是真的提不起力气,只能坐在黑暗里喝闷酒,房间可真安静啊,安静的连心跳都烦人。战争刚结束,广播一刻不停的唱歌,歌颂胜利,路上的人欢天喜地,发鱼瘟的,那群猪猡跟过年一样庆祝到天亮,可我走在路上只能看见漫天旗帜下的废墟,缺了腿,瞎了眼的士兵,拖着腿脏兮兮的战俘,还有那群瘦的像猴子一样的孩子。我以前的邻居,英俊潇洒,长的像个天使一样的伊万,被炸掉了半边嘴,酒一个劲儿的从他脸颊漏下来,像个该死的瀑布。他说为胜利干杯的时候,我能看到他脸颊里的牙。发鱼瘟的,你不准笑话我,但我可真害怕。我都不知道我害怕那么多东西,我害怕快乐的音乐,颜色鲜艳的彩炮,还害怕一个人呆着,我压根没法正常的生活。你知道我头半年,一直睡在花园里么?我不习惯有屋顶的感觉了。”

    “你怎么没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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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忙,你回拉瑙卡,卡季卡要处理她的问题,斯米尔诺夫,斯米尔诺夫在干嘛?哦,她好像在找人为她姐的死负责。再说了,我们不是都私心想暂时远离任何和战争有关的东西么?”

    我握住她冰凉粗糙的手:“你给我发电报,我一定会当天赶来的。”我是认真的,反正我爸妈都不要我了。

    “谢谢你,”柳鲍芙紧紧回握,一如过去手持机枪:“我那时候好想抱着点什么温暖的活物,管他是小老鼠,小兔子,小猫小狗,只要能让我别一个人呆着就好。有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想到施密特,。我是女人,他们从来没叫我们忘记这一点。多可笑,吃饱了,穿暖了,这群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就迫不及待要把战友这个词重新改成阳性。我又壮又高,那帮男兵不敢起什么幻想,还对我有几分尊重,可斯米尔诺夫,她一个标志小姑娘,往军械厂一站,若不是那身军装,谁把她放在眼里?她偶尔周末打扮一下都成了罪过,还被指挥官批评了,唯独趁着出来玩儿的机会才敢放肆。”她叹了口气,“她喜欢漂亮衣服,你喜欢甜食,我喜欢那种粉了吧唧的瓷碗和小猫崽子,这都再普通不过了,凭什么同样的事儿到了女人的身上就要大做文章?上校可从来不管男兵周末穿什么。”

    “我跟你讲过那个上等兵的事儿么?”

    柳鲍芙摇摇头。

    “上个月我在军装外套了个旧浅色夹克,回家前顺路去了趟靶场,正好看到两个我没见过的新兵在摆弄枪。我问他们要不要示范。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这不是女人该用的,如果你需要保护,应该去要你的丈夫参军。”接着哈哈大笑。我说我打过仗,会用枪。其中一个,天啊,我可真恨他,用你能想象到最愚蠢的语气:“你听到了么,迪米特里,这为女士在战争中用过“枪”,看来还不只一把哩。”一直等到我把军官证露出来才跟傻了一样开始道歉。”我没想到自己会一口气抱怨这么多,显然这件事儿比我想象的更叫我难过。我是这儿最好的狙击手,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默认他们比我更了解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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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们得老是穿着军装,我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个军人,我曾为祖国做贡献。”柳鲍芙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我早就知道了咱们永远不可能像男人一样被尊重。你很幸运,恰尔洛夫,你是个有天赋的狙击手。但想想看,那些男人,杀的人还没你一半多,却和你别一样的勋章。还大言不惭地说:“女人天生更擅长狙击。”。放屁!照这么说他们应该给我发个金制一级勇敢勋章,毕竟“女人天生怯懦无能”。”她越说越激动,把车拍的砰砰响。

    “有时候我觉得打完仗,作为女兵,”她说这个词的时候好像吐出一个诅咒,“他们在要求我们抛弃一半生活。你要不选择当女人,要不选择当兵,绝对不能同时存在。可不论你怎么选择,你都得被另一半限制,想想那些认为我们睡遍了整个前线的混蛋,那些俗的要命的性感女兵的色情。或者他们怎么宣传帕尔洛娃的,“美丽的夜莺小姐--米嘉斯第一个女飞行员”,如果是男人会取这么一个外号?你能想象他们叫约阿希姆·恩斯特英俊的帝国玫瑰么?”

    我笑的差点摔下车。也许可以有一个英俊的洛夫城小麻雀--埃里希克莱茨先生。是啊,没上前线的把我们当成媚男狂,性瘾患者,和我们并肩作战的又觉得我们是拖累是累赘,迫不及待收回我们好不容易才挣到的尊重。

    “我们在生活中能得到的享受已经很少了,所以如果在斯米尔诺夫看来,死命折磨卡扎罗斯人让她快乐,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她总结道,“就像如果让那个黑发老婊子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让你快乐,我们暂时也没什么能说的。”

    “不好意思,你们到底觉得埃里希有多大?”

    “就像我说的,你的自由。”柳鲍芙狡猾的眨了眨眼睛。

    贝卡忽然坐起来,大声尖叫道:“对,恰尔洛夫,我想起来了!告诉他,在拉瑙卡,镜头式瞄准会起雾,根本没法用!所以还是卡扎罗斯人的设计问题!我赢了!你告诉他啊!一定要告诉他!”

    一直到山坡上,我还能听到她的叮嘱和柳鲍芙气愤的叫骂:“发鱼瘟的,斯米尔诺夫,不要吐在我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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