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的灯是个几何装置艺术，由数个湖水绿的半透明压克力堆叠成类似方块的样子，灯一开，灯具就宛若宝石般闪闪发光。整个餐厅的装潢犹如大型宝石的画作，墙上亦嵌有珠宝样式的装饰品，将整间店衬托得十分华贵。
确实是母亲会喜欢的店。
让他想起，很久以前，那时爸爸还没离开家，每年母亲的生日快来临时，爸爸会带着他去挑选那天要庆祝的餐厅，他们会偷偷00地与一位阿姨见面，一起品尝那些jg致的餐点，再挑选出最好吃的那间餐厅，作为母亲那年的生日大餐。
记得那时爸爸还会跟他写一封邀请信，交给邮差，信件会在生日前寄送到家中，并由母亲亲手拆开。
下次，母亲回来时，就换他来挑选餐厅，他可以像以前一样，写一封漂亮的邀请信寄送到母亲国外的居住地──他打算跟母亲要详细的地址，每周或每个月寄送手写的信过去，这肯定b只传冷冰冰的讯息更温馨吧？
跟母亲承诺绝对不会再跑去，是不是能拿到呢？只是寄信的话……没问题吧？他不会再像小时候抱着一腔热血与想见母亲的心，傻傻地以为他的出现对母亲是个惊喜，结果只是打扰到工作繁忙的母亲，那一次，他甚至连母亲的面都没见到回去了。
王昱翔坐在座位上，置物篮里放着他的背包，背包里面装着他要送给母亲的礼物。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近半小时，这段时间正好用来沉淀他雀跃又不安的心情。每当这两种情绪反覆交加的时候，他就会抬头望向沙发後面，右斜方被一片玻璃隔出前後的座位上，正好对上嘴里含着汤匙，同样看向他的男人。
王昱翔朝对方笑了一下，低头盯着桌面上的菜单。
或许因为今天是平日，又没什麽人的缘故，替周绍宇订位没有遇到困难。
要直接介绍周绍宇给母亲於他还是有些困难，国三时没有任何知会就跑去找母亲，让他大概知道母亲是讨厌预期外的突发事件。他打算和母亲见面後一段时间，观察母亲的反应再决定是否在今天介绍两人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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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要点餐。」看了眼时钟，距离约好的时间剩不到五分钟，王昱翔按下桌边的服务铃，唤来服务生，他翻阅菜单，替母亲点了一杯记忆里她常喝的拿铁咖啡，并把牛n换成椰n。餐点送上後，再加上一丁点汤匙尖端大小的砂糖，搅拌均匀，就是一杯母亲最ai喝的椰生n铁。
他还点了块小蛋糕，印象中母亲喜欢吃巴斯克r酪蛋糕，那时刚跟父亲分开时，母亲曾在蛋糕店买了一小块回来，边和着眼泪边和他一起享用过。
母亲当时说：吃蛋糕可以让心情变好。
希望母亲今天跟他见面也能有好心情。
叮咚──
伴随着服务生招呼的声响，高跟鞋踩在光滑大理石地板的声音清脆地传入耳中，每一步伐彷佛经过计算，一踩、一踏都富有节奏，偶尔还能听见细微的滚轮摩擦地板的声音。当这个声音靠近，王昱翔转过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的位置刚好背对门口，双人座位只有一边是沙发区，他将最好的位置留给母亲，自己则坐在背对门口的单人椅上。先是听见婴孩般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入耳中，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两条胖嘟嘟的腿在婴儿车上踢蹬，他以为自己认错了，然而抬眸，传进视线里的，那不是自己的母亲，还会是谁呢？
三年了，母亲脸上仍旧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与记忆如出一辙的外貌，除了一头及腰的长发削短至肩膀、整齐地梳在後脑外，没有任何变化。
就连脖子上系着的一就是条红se的领巾。
刚才雀跃的心情，彷佛在这一刻从云端掉了下来，他想阻止无止尽的失坠感，但并不成功，身t踉跄了下，王昱翔勉强露出笑容，对着三年未见的母亲道：「……张nv士。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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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婴儿是谁？为什麽母亲推着他？这三年发生了什麽事？他有好多疑问，但不知该如何开口，要是追问母亲的事，会被讨厌的吧？可是不问的话，他又该怎麽阻止现在坠落的心情呢？
或许，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可能是因为刚好得帮朋友照顾孩子？或是……或是……他想像不到的理由。毕竟他还太年轻了，ren的世界，总是会有许多不得已，所以，这个婴儿，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对吧？
「先坐吧。」母亲将推车推到沙发旁，坐进沙发位置前，她弯下腰替婴儿盖好毯子，就算只是侧脸也能见眼神里的温柔，看珍宝似的眼神让他想起，小时候搭长途车，他会故意装睡，让母亲抱他下车，趁走路的途中再悄悄将眼睛展开一道缝，偶尔被发现的时候，就会看见母亲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并用温柔的语调对他说「妈妈的小调皮鬼」。
「咳，那个……我先替您点了热的椰n拿铁，刚送来而已，温度刚好，还有巴斯克r酪蛋糕，我记得您喜欢吃。」好不容易找回声音，王昱翔一手按住颤抖的手指，感觉到松弛的笑容僵y起来，却想不到办法让它能够自然地挂在脸上。
「谢谢。」母亲看了眼桌上的餐点却没有动，见面後终於第一次抬起目光，看向他但在交会的那刻却又迅速地移到桌上的咖啡，纤细的手指像是在掩饰什麽似的，拿起汤匙，搅拌起咖啡，「昱翔，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好多。」
为什麽要回避他的视线呢？这种话却无法直接问出口，心里堵着不舒服的郁闷，几乎要让他喘不上气。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对，就算母亲带着婴儿来，也不能说明那是她的孩子，可能是朋友临时托她照顾；避开他什麽的……也可能只是凑巧，又或许是因为过了太久，母亲对他产生一些生疏感。
高中三年刚好是他的成长期，他长高了很多，退去稚气的样子朝大人的模样迈进，会产生距离感，也是当然的。
「……您一点都没有变。」嘴里差点就因思念喊出妈妈，幸好再脱口而出前顺着舌尖吞回簿子里。王昱翔以自认自然的方式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睛只在婴儿车上停留不到半秒，很快就回到母亲身上，「跟以前一样年轻。」
「只有外表。」母亲仍在搅动那杯咖啡，但因他的话而弯起笑容，「到这个年纪，以前喜欢的东西都需要节制了。谢谢你点的咖啡跟蛋糕，不过这个时间，要是喝咖啡的话，我晚上就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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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的话，我也已经不吃了。」母亲将咖啡杯向外推，「吃太多的话容易胖，年纪大了代谢都不好了，要更注意养生。」
「啊……抱歉，我不晓得。」王昱翔大脑产生片刻的空白，「那、那都给我吧，您要吃什麽我去帮您点。」
做了多余的事啊。
也是，以前自己不敢吃茄子或苦瓜，长大後就算不怎麽喜欢也能吃了。过了这麽久，饮食习惯会变也正常，他太常用以前的记忆对待现在的母亲，接下来他要好好记住她的新喜好。
「那我就……」母亲点了蔬菜做的咸派，以及气泡水。
「我记得了。您等我一下，我去柜台加点……顺便去趟厕所。」椅子因自己仓皇起身发出难听的拖曳声，刺耳的如兔子发生危险时会出现的哀号，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看见母亲脸上的表情，王昱翔低着头快步走向柜台。
厕所的大面镜照着自己的此刻表情，算不上好看，或许可以称得上难看吧。
笑一个，王昱翔。跟母亲这麽久没见，难道要摆这张丑脸给她看吗？要辜负替自己打扮的周绍宇吗？
冰凉的水流滑过指尖，从紧紧并拢的十指，汇聚进掌心里，当水泼向脸庞时，脑海里一闪而过，出门前周绍宇从客房里拿了化妆品擦在自己脸上的画面。
周绍宇说，擦一点画点妆能让气se看起来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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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周绍宇有说过涂在脸上的化妆品防水吗？
但想到这些都已经太迟了，袖子上沾着肤se的化妆品，将衬衫抹出脏兮兮的痕迹。
用水能洗乾净吗？但袖子sh答答的是要怎麽办？
只沾一点点能搓掉吗？眼框开始汇聚热度，即使不断眨着双眼也能感觉到泪ye渐渐想违抗他的意志夺眶而出。
在袖子的沾了些许水搓r0u，镜子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原本贴齐头型的头发，因为遇水，有几根不听话的落了下来。
好狼狈。
真难看。
这个样子就算勉强笑出来也没有用，出去的时候要怎麽掩饰这些，还没有想法。
「王昱翔，你掉进马桶里喔？」
通往厕所的门被推开的同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後传来，怕抬头就被从镜子看见狼狈的样子，王昱翔低头用手腕抹了下酸涩的鼻子，颧骨附近的肌r0u尝试作出熟悉笑脸的样子，心里不断练习回应的话，直到脸上肌r0u的僵y感不再，才回头说，「学长，刚刚用袖子抹了一下脸，沾到一点化妆品，能擦得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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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脸怎麽回事啊。」
「我刚洗了一下脸，结果忘记你有帮我化妆。」
「我就猜到你可能会把妆用掉。」周绍宇ch0u了纸巾，x1乾sh答答的浏海，还从口袋里拿出sh纸巾轻轻沾在他的脸上。眼睛先不要张开，我帮你补一下妆。」
「好。」王昱翔听话地闭上眼睛。
「你脸se看起来不太好看，跟妈妈吵架啊？」温热的手贴在自还带着sh意的脸颊，手指将滴着水的浏海轻拨回原本的位置，沾着化妆ye的食指轻抚过眼角，引起肌肤敏感的战栗，闭起眼的瞬间，眼泪好像要流出来了。酸涩感又涌现上来，从鼻腔一路蔓延到舌尖。
有那麽瞬间，他很想把内心一直憋着的心情就这麽说出来。
可是，说出来的话，周绍宇会不会觉得他想太多？
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太善妒？
「没有啦。我……我只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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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一个婴儿什麽的，太幼稚了。
今天就满十八岁了，是法定上的成年人，他怎麽还跟婴儿吃醋？
「哦。」周绍宇的声音隔了几秒才又传来，「我懂，我知道我妈怀孕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反应。」
「……绍学长原来还有弟妹啊？」王昱翔忍不住张开眼睛，但马上就被勒令闭上。
「我妈在我升国中的时候跟继父生的，是龙凤胎。」
继父？周绍宇的妈妈，原来再婚了啊。
「那学长你不会觉得，寂寞吗？」王昱翔斟酌着用词。
他光是想像，胃就难受地不断翻搅，即使想维持表情也难以做到。
「还好啦，他又不是多几个孩子就会把我丢掉。」周绍宇的手离开他的脸颊，「好啦，袖子伸出来，我帮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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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昱翔伸出手，周绍宇拿着携便式的卸妆sh纸巾，握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捏着卸妆sh纸巾，沾在沾有妆的地方，神情专注地处理他弄出来的w渍。
被碰到的肌肤温温热热的，这感觉很神奇，直到刚才为止，心情都很低落，但现在似乎没有那麽灾难了。
「说的也是。」
是因为，周绍宇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吗？让他认为也有人跟他有差不多的感受，丑陋的罪恶感也随之减轻了？
周绍宇说的有道理，虽然心里还是充满不安，但他说服自己接受对方的说词。
是啊，就算母亲有了其他孩子、他们总是聚少离多，但他们是母子的这点，也不会因为这些外在因素改变。
亲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