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十岁的时候,我死了人死的时候,并不痛苦,只是感觉灵魂从身体抽离开来,渐渐化为一缕似液非固的物质希望那个每天十分准时的牛奶工能察觉不对发现我的离去,给我一个体面的结局,至于我为何落到这个境地,因为我没有孩子,没有爱人,也没有亲人我死的时候,是一年盛夏,说来话长,是第不知道多少个,漫长的日子,在很多时间里,我是一个极其孤独的灵魂,所以在我死的时候,并没有对人间有什么过多的留恋我当然不相信这种毫无留恋的缘由是因为来不及去想枫叶国的夏天是格外短暂的,于我而言却格外漫长我的房子遥遥看得见远处幽深的树林,夜晚的星星总是低垂,给人一种伸手便可摘得的错觉我同样很庆幸,在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天堂,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柔和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照过来,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它们是半透明的,带着白得看似圣洁的光芒耳边是潺潺的水声,却分辨不出来自哪个方向,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小路,歪歪扭扭的,蜿蜒至远方在道路的尽头,是几十年前,在高速公路上,那个年轻人驶向远方时,同种的光芒,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我顺着这条路向前走那好像是一段阶梯,阶梯的两旁有一些长着羽毛翅膀的人,却看不清他们的脸“你好,远道而来的旅人”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是上帝吗我顺着阶梯向上走,我看到了阶梯最高处的上帝,他像一面镜子,我站在那看见我的脸惊奇地发现,我竟是年轻时的样子,褶皱的皮肤变得光滑细腻,猛地一怔,因为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这副容貌了,而内心却在一瞬平静地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我的意识很清醒,在一步步靠近上帝,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他在召唤,伸出一只手,引我走过去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实现了儿时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我在五十岁时几乎周游了世界,在意大利的小巷中漫步,踩着那些碎石子,斜阳射下,穿透枝丫,碎碎落落地洒在脸上或是在挪威几乎完全是极昼的黑夜中,动手触摸常年不化的积雪,那里的声音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一个地方,那里飘着火红色的枫叶,吹着冷冽的风,流淌着生生不息的河流,却在我愈发靠近上帝时,脑海中反而想不起来了水尤其清冽,从悬崖上倾泻而下时溅起浓浓水雾,红船与蓝船,悬在河流之上,一片朦胧间,我意识到我在已上帝视角看世界“亲爱的旅人,你还有遗憾未了结”上帝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传来空灵的回音还有吗?我这一生过得没有什么缺点和瑕疵了但看上帝那执着的样子,铁定是不回答就不能通过,于是我托腮沉思一会儿“你身后是什么呢”他慈祥地笑笑,闪身露出身后的一扇门“这是你将永生的地方,所以,你的一生有什么遗憾吗”不,我想真的没有了头很痛,在那一瞬间很痛,痛到我几乎要弓下身子脑海中闪过一些碎玻璃一样的画面,一双碧绿的眼睛,一把吉他,这好像是人间的往事,在头脑中又一次流过,我听见耳边水声潺潺,那些插着翅膀的精灵在吟诵,是一种似歌声般的声响“让我看看你的……哦!爱情”爱情,这个词很遥远了,我这一生有过吗,霎时间,记忆碎片再次重启我又看到那双眼睛我凝视着上帝,他不知在何时变了样,变得不像方才那般了,他的神态像一座美丽的石像,静静地俯视着我,神圣而又庄严,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好像见过这个人他面部的轮廓,即使是静态的,依然很好辨认,他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我,看不清神色,平静地接受我的喜悦,我的痛苦,和我的迷茫“我变成了你心中所想的模样”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我看见上帝正在转身离去,那束圣光开始离我遥远起来,我快不跟上他,上帝回眸一抬手,我被定在了原地“看来你并不想回忆,真是个奇怪的人类”他那手中不知道有什么带着魔力的东西,一点一点侵蚀我的大脑我被知更鸟的声音吵醒,意识回笼,却又变得混乱起来“在你身后,是你曾生活的人间,你可以再回首看一眼,然后,跟着我去你该去的地方”上帝的脸依旧隐在光辉之下“哪里?”“你生命中的过客在那里等着你”我向前走了几步,短暂地驻足停留,随后跟上了上帝那不快不慢的步伐,身后寂静无声,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试图吸引但我一次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