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情双臂张开,试图延缓下坠的速度。
可惜收效甚微,她就像流星,坠向未知的彼方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调整身体翻了个身,确保落地时是背朝下,都是受伤,背好起来总比脸好起来快些。
半步飞升是半仙之躯,应当至多摔断几根骨头吧?躺几日就好了,她安慰着自己。
心中默数了一百息后,还在下落,时间未免有些久了。
等等,自由落体的公式是什么来着?她搜刮着脑海里前世的记忆,试图计算自己下坠的高度。
很快她就放弃了,修仙世界讲什么科学?这不是普通的悬崖!视线里出现一道白影,看不清细节,但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仿佛是被野兽盯上了。
距离在逐渐缩短,她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自己学过的阵法,是否有能让人无限坠落的。
无涯没有记载。
那就查查青莲山的记载,她缓缓翻阅着识海。
青莲传承浩如烟海,她看了一小半,心中逐渐焦灼起来。
公冶情倏得睁开眼,却发现之前看到的白影就飘在她旁边。
白影是个人,还是个熟悉的漂亮男人。
玄天道子端木清。
她心中唾了一口,还真是阴魂不散,自己都跳崖了,他还要追杀下来。
青年眼眸紧闭,长长的睫羽垂落,小边脸被广袖裹住看不真切,长发如雾散飘在云中。
他似乎是昏过去了。
公冶情将找死变成长枪,她估算了一下距离,使点劲儿应该能把他捅死。
可是等了许久,她也没有下手。
在青莲山的记载中,她查到了一条类似的情况。
远古时期,神明会用循环空间结界封印堕神。
若是凡人误入,就会在空间中无限坠落,直到饿死。
这里有灵气,辟谷修士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直到耗尽寿元,衰老而死。
真是可怕死法!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若是记载属实,她将永无落地之日,也就无需考虑脸在下面,还是背在下面了。
公冶情逐渐适应了下坠,竟觉得还不错,自由得像是挣脱樊笼的飞鸟。
她开始梳理识海,无论能不能逃出去,实力是前提。
三日后,少女额上闪过淡淡灵光,识海恢复了。
她现在能自由使用术法了。
她立刻尝试了自己会的所有术法,除了作用于自身,类似清洁术这样的小法术能正常发挥外。
剩下的,无论是紫色的召唤天雷,还是冰刺木锥,亦或是神魂之力凝做的锋锐箭矢,都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消失在云海身处。
巨大的孤寂感笼罩在她身上,她最怕一个人了。
在月脉修行的时候,虽然也是一个人,可是她知道推门出去就能看见师父,就没那么害怕了。
现在她身边除了云雾,就只有昏迷过去的半个敌人,端木清。
公冶情伸出手,拽住端木清的袖子,企图把他唤醒。
可是在风的作用下,她拉扯着青年翻了个身,修长的身躯彻底被羽衣上的袖子、披帛、垂带缠成一团。
她有些欲哭无泪,玄天法衣参考一下无涯不好吗?这么多的装饰,虽然能让修士在坐卧走动间,恍若谪仙临世般飘逸。
可是好看归好看,真的不实用!看端木清的样子,需要施展醒神术才能唤醒他。
施法的前提,是用手按在他的眉心。
现在他被裹起来,就很难办。
她像游泳一样,用双手划开空气,再次来到端木清旁边,开始解他身上的垂带。
玩过溜溜球的都知道,当球在空中的时候,很难控制方向。
公冶情解了很久,端木清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打结缠绕的地方换了个位置。
得想个方法固定一下他。
可以把他捆住榻上,这样自己坐在旁边慢慢解就可以了。
她试着打开储物佩,再次发现一个噩耗,这片云雾中打不开储物空间!还真是地狱难度呀!她用腿夹住垂带团子,两只手开始解他绕在脑袋上的发带,这个姿势实在是不雅,可是别无选择。
只能在心中不断宽慰自己,只要在唤醒前的一刻及时松开,就不会被发现。
过了许久,她终于能看到眼前青年的脸了,看起来和之前没有变化。
然而她若是转到端木清后面,就能发现他耳根通红。
她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按在自己的眉心,引出一缕无色的神魂之力。
为防止崖顶树林惨剧再现,她彻彻底底剔除了自己的七彩之力,只留下纯净的神魂之力。
将神魂之力按在端木清的额头上,口中轻念咒语:“洞冥返照,紫府归神,醒!”青年眼睫如蝶翼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公冶情左手握着他飘散的发带,右手拽着他的袖子,兴冲冲道。
端木清眉头微蹙,眼神在她左手上扫了扫:“公冶道友,你这是?”她放开左手,绣着繁复云纹的发带随风飘动,噼噼啪啪打在她的脸上。
“看到了吗?我也不想拽着它呀,可是我没办法。
”她脸色阴沉道。
端木清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他伸手握住发带,微微颔首:“多谢道友唤醒我。
”在公冶情眼里,他行礼的动作像极了脖子落枕。
“行了端木道友,别搞繁文缛节这一套了。
”她不在意的摆摆手,“你为何要跳下来?你可知你我现在的处境?”端木清侧头端详着周围的场景,手中变换印诀。
片刻后,他再次转头望向公冶情:“不像是阵法。
”“真是聪明。
”虽然他是敌人,但公冶情还是由衷欣赏他的敏锐,她三句两句讲完了自己的推测。
“所以,你我此生,要永困于此了?”青年眸子依旧平和,不见气馁绝望。
“是的,和我这个仇人困在一起,感觉很糟糕吧。
”她冷笑着讥诮道,“你为了追杀我跳下来,最后和我陷在一处,你后悔吗?”或许是解了太久的垂带,她心情有些阴沉。
“不后悔,下来之前我就知道这是一处险地,十死无生。
”端木清唇角微弯,深深的看着她,“你我关系不是仇敌,而是……”他没有再继续说话,转而望向一旁的云雾。
端木清的话勾起她几分好奇:“是什么呀?”“我是剑修,颇有家资,而且闲暇时候修习了很多杂艺,比如裁衣服做饭盖房。
”他突然顾左右而言他,介绍起自己来。
公冶情觉得不对劲,这话异常熟悉。
“你是师父说的那个剑修!”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是的,所以咱们是道侣。
”他脸上浮起红晕,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牒,“你看这个。
”她接过玉牒,上面是南宫宸的笔迹,刻着端木清和自己的生辰,以及道侣誓约。
“这是?”“在无涯的时候,师父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举办公开的合籍仪式。
”端木清神色突然郑重起来,“我可以叫你情儿吗?”公冶情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世事无常,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端木清就是师父为自己选定的道侣。
这样一个风光霁月,前途光明的修士,竟然愿意入赘无涯。
说出去,仙门里有几个人敢信?“我需要一些时间接受。
”她转过头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好,我等你,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轻声宽慰道,他和公冶情都是半步飞升的修为,有千年以上的寿元。
“你跟着我被困在这里,你不恨吗?”“你我是道侣,本是一体,和你同死固我所愿也,我不悔。
”他的声音好像春日融雪,漫过耳际。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依旧在云雾中不断下坠。
世界仿佛凝固,时间也停滞。
“你是玄天道子,为什么愿意为我这么做?”许久后,她声音喑哑地问道。
在师伯被封印、师父化道后,她就一个人孤独的活在世间。
虽然心中无情无爱,可是遇到一个人愿意无条件为自己付出,她依然被感动了。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
”端木清温润的声音穿透云雾,传出好远。
这份突如其来的、掺着性命的喜欢有些沉重。
片刻后,公冶情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好,我信你。
有需要我做的,只管吩咐。
”青年声音温和。
话没说完,他突然用手捂住嘴,轻轻咳了几下。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她悄悄撇了一眼他的掌心,上面有淡淡红痕。
“你咳血了?可是在这里受伤了?”“无妨,之前练功出了岔子,养养就好了。
”端木清若无其事道。
不对劲。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输入一股法力,瞬间瞪大眼睛:“怎么会如此?”怪不得端木清刚才昏过去了,他的灵台上有一条深深的裂缝,他能睁眼简直是一个奇迹。
“你这是道伤!”她盯着端木清。
对于修士而言,躯壳的伤势很好养,但灵台一旦受损,就极难痊愈。
因为灵台是道基所在,内里镌刻着修士的道。
她心中画面闪动,界渊旁倒飞出去的白色身影,悬崖上青年手持的双剑。
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浮上心头。
“师父和我讲,修行玄天剑典的剑修,需一往无前,在战斗中要竭尽全力,不能迟疑。
否则轻则散去剑意,重则崩毁道心。
”公冶情右手迅速伸出,拂过端木清的发冠。
“那日在界渊,你是故意撤力放我离开。
所以,你的本命剑裂了!”她摊开手。
她掌心躺着两枚簪子,一长一短,纤细狭长。
十指翻动,簪子拼合在一起,形成一柄霜色小剑。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眸子澄明如镜:“这与你无关,是我当时误会了。
”端木清掰开霜色小剑,重新簪在头上,顺手整理了一下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