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终于到了小区楼下,乔忘影先开口:“那我上去了,再见。
”空气寂静了几秒,廖言深看了她一眼,喉结微微滚动,似乎欲言又止。
乔忘影害怕他会说些什么,急忙一溜烟地跑上楼了。
廖言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进入那个昏暗的门洞,聚在她身上的光突然散开了。
他伸出手,想抓住些残存的光,却又像丢了什么似的无力而彷徨。
回到家里的乔忘影,心中一团乱麻。
原本,她只想独自一人去暗中调查些姜迎雪的信息,这样她既能把控全局,也能在事情明朗之前与廖言再相处一段时间。
说到底,她还是舍不得这么快就离开廖言。
然而六叔的介入让她现在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尽快退出廖言的生活。
如今的廖言似乎已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而一旦六叔也开始调查,她无法预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所以,她不能再任由自己陷入与廖言的缱绻中了,不然她真怕自己会脱不开身。
趁她现在还是清醒的,她必须要斩断这些萌芽。
好在,她当下已经搬了出去,也不用再去[南方]上班,那和廖言接触的机会一下少了许多。
手上的钱大概只够维持两个月的生活和房租,所以眼下她还要赶紧找份新的工作。
她冷静细致地为自己做着打算。
可一想到廖言,一想到她必须要刻意地疏远他,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乔忘影边找工作,边试图打听姜迎雪的情况。
可此时正值学校放假和临近过年,校园里静悄悄的,许多公司也没什么人。
于是这两件事情没有一点进展。
看样子,只有等到年后才有点希望了。
空闲的时间里,她除了画画和发呆,也不敢联系廖言。
可是一拿起手机,她又忍不住点开廖言的微信,里面的对话还停留在见六叔的那天。
她害怕他的消息,却又期待他的消息。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过年的前一天,一条消息彻底打乱了她的阵脚。
是廖言发来的:[明天记得一起去半山别墅过年。
]乔忘影这才想起,廖谦的婚礼那天,她还答应了林遥会和廖言一起去他们那过年。
可是才短短几天,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她不能去,更不能以廖言女友的身份去。
思索了片刻,她还是打下了这几个字:[对不起,我去不了了。
]对面很快回复:[怎么了?当初是你答应林遥的,现在为什么又不去了?]乔忘影心虚了一下,回道:[我有点事情不能去了,麻烦你跟林遥他们说声。
]廖言:[你打算让我怎么跟林遥说?]乔忘影想了想,应付林遥的理由应该不难,她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一个:[可以说我去外地和家人一起过年了,以后有时间再拜访他们。
]廖言:[所以这也是你不陪我一起去的理由吗?]乔忘影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被廖言带到沟里了,他的言下之意不就是:她能骗得了林遥,还能骗得了他吗?她有没有家人,廖言当然清楚。
乔忘影咬了咬嘴唇,既然不打算再与廖言见面,那就干脆直接一点好了,于是无情地打下:[那就说,我们分手了。
]对面迟迟没有回来消息。
乔忘影盯了一会手机,突然心烦意乱,只好将屏幕熄灭翻了过去。
她不知道廖言会怎么想她。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就是要让廖言觉得她莫名其妙,不想见他,或许唯有这样,他们才能断得更快一些。
只是,当真正到了这一刻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难过,以至于鼻尖一酸,蜷缩在沙发上微微颤抖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乔忘影等不到廖言的消息,便准备起身洗漱。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她拿起一看,竟是廖言打来的。
她的心脏猛然一紧,廖言现在给她打电话,是几个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滑到接听键:“喂。
”廖言哑着嗓子,第一句话便是:“为什么说分手?”乔忘影微微一怔,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们这副样子,好像还真有点像吵架闹分手的小情侣。
可是下一秒,一想到要离开廖言,她又被拉回了现实。
“因为——”她顿了顿,清冷的声音传至电话的那头:“因为我不想再假装是你女朋友了,这样很累。
”话毕,她感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廖言轻笑了一声:“怎么?不想假装了?”停顿了几秒,他似是呼出了一口长气,而后声音轻佻:“好,那就不要假装了。
”乔忘影抿了抿唇,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廖言的这句话,好像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意思,她一时不知他想表达哪个意思。
可不管他是什么意思,乔忘影都决定按她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廖言,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她鼓足勇气说下这句话。
沉默了片刻,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廖言竟在另一头宠溺地笑了:“你在生我的气?已经四天了,气还没消?”乔忘影:“嗯?”廖言:“你是不是觉得,我擅自让六叔调查照片上的女孩,不尊重你了?”乔忘影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廖言居然会这么觉得,难道他一直以为她在生气?所以这几天才没有联系他?“我…我没有…”她急忙解释。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跟我一起过年。
”乔忘影:“我……”廖言:“如果你不愿意去半山别墅,那就不去,总之,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过年的。
”乔忘影张了张嘴,她现在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
“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廖言重重地落下这句话,口气不容拒绝。
挂完电话,乔忘影无力地瘫在沙发上。
她和廖言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看样子,明天必须要见廖言不可了。
她想了想,如果一定要一起过年,那还是去林遥那吧,这样至少能有机会消除一下廖言与廖谦的隔阂。
就当是促成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了。
乔忘影突然为自己找了个不得不见廖言的理由。
等到完全打开了廖言的心结,再彻底地离开他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明州市的大年三十通常都是晚上才过。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廖言便来到乔忘影家楼下接她。
“怎么那么早?我以为你到晚上才来。
”乔忘影压抑着激动走到廖言面前,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果然几天不见,再见面时,心里的思念立即如狂风般席卷而来,让她无处可逃。
“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廖言看着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乔忘影难得见他这样,虽然心里奇怪,可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追问。
“这是什么?”廖言注意到她手上的袋子。
“送给廖谦和林遥的新婚礼物,上次参加婚礼什么都没准备,这次一定要补上了。
”乔忘影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
“画的画?”廖言透过袋子似乎看见了一幅画卷。
“嗯,我给他们画了一张新婚画像。
”廖言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说:“有心了。
”坐上车后,乔忘影安安静静,如今顾虑多了,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了,于是她干脆啥也不说了。
廖言有些纳闷,先挑起话题:“怎么不问我要去哪?”乔忘影淡声回答:“等下到了不就知道了?反正你又不会把我给卖了。
”廖言一下被她逗乐,嘴角微微上扬。
可仅仅轻松了几秒,他就舔了舔唇,神情渐渐严肃:“我要去趟陵园,每年过年这天我都会给爸妈扫墓,今年过年…你介意陪我一起去吗?”乔忘影怔了怔,她没有想到,廖言居然打算带她去给他的父母扫墓!她的内心当然是不介意的,而且,那是廖言最亲最爱的父母,他既然都已开口问她,那她是断然不会拒绝他的。
只是,她并不确定,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适不适合去给廖言的父母扫墓。
于是她缓缓开口:“不介意,但是,我可以去吗?”闻言,廖言立刻眉头舒展,眸光闪烁:“你不介意,那真是太好了,当然能去了。
”车子很快开到了秋山陵园——廖言的父母被安葬的地方。
乔忘影突然想到,姜迎雪好像也是葬在这里的。
下车后,廖言从后备箱里拿出鲜花,每次过来他都会带两束花。
一束百合,是妈妈最喜欢的花,一束菊花,用来祭奠严肃深沉的爸爸。
乔忘影跟着廖言,穿过一排排寂静的墓碑,终于来到了廖言父母的墓前。
“爸,妈,今天新年,我来看你们了。
”廖言擦了擦面前的墓碑,嗓音涩涩。
良久,他转头看了看乔忘影,音调上扬了一度:“这次我带了一个女孩过来,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对我十分照顾,最近因为她,我开心了许多,你们看,我是不是会笑了。
”说罢,乔忘影看见廖言露出了一个浅笑。
而他方才的这番话,几乎让她差点没有绷住。
她万万没有想到,廖言居然会在他的父母面前特意提到她,并且还这么郑重其事地介绍她!他说她照顾他,他说她让他开心,他真的这么以为吗?一霎那间,乔忘影仿佛如鲠在喉,她真的受不了廖言这样,她觉得她心中的那团火焰又燃烧了起来,它们总有一天会把她的理智和克制彻底燃尽!廖言又同父母说了会话,大多都是近期的工作和生活,听得出他最近一切顺利,心情不错。
不过,他依然没有提及廖谦。
望着墓碑上的照片,乔忘影的内心再次起伏。
廖言的父母看着都是十分温和慈爱的模样,虽然她与他们素未谋面,但在这一刻,因为廖言,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再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保持沉默,而是要说些什么。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廖言的朋友乔忘影,第一次见你们,希望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开心,幸福。
”顿了顿,她又看了眼廖言,然后鼓足勇气:“廖言他…很好,我和他的朋友们会一直陪着他的,你们放心。
”会一直陪着他,其实是乔忘影无法保证的一句话,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因为这也是她最想做的一件事。
廖言听罢有些意外,他睫毛颤了颤,看着她说:“会一直陪着我?”“额……”乔忘影神色一顿,紧张地捏了捏衣角,这个问题,她根本没法回答。
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的承诺,在逝者面前这样赤裸裸地说谎,实在是不太好。
“阿言,忘影,你们也在这呢?”一道温润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两人身后响起。
转头一看,原来是廖谦,他的手上也抱着两束鲜花,看来也是过来扫墓的。
廖言眸色一暗,没有说话。
乔忘影察觉到一丝尴尬凝重的气氛,急忙笑笑:“你好,怎么没看见林遥姐?”事实上,乔忘影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廖谦,按理说她应该叫他一声廖谦哥,但是考虑到廖言,她只是生分地喊了句你好。
“林遥怀孕了,不方便过来扫墓。
”廖谦轻声说道,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啊?那是要多多休息。
”乔忘影点点头,心里则十分意外林遥居然怀孕了,毕竟婚礼的时候,她的身材和状态压根不像怀孕的样子。
“等会一起走吧,晚上在老宅过年。
”廖谦看向两人,表情诚挚。
廖言依然没有吱声,拉起乔忘影的手就准备走。
乔忘影愣了一下,回头对廖谦说:“我们现在就过去。
”“好。
”听闻他们会去老宅,廖谦的神情稍微舒缓了一些。
望着廖言的背影,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阿言,不等我一起走吗?我们,一起跟爸妈说说话吧。
”听到爸妈这两个字,廖言立马顿住了脚步,他的脸色忽而一沉,一股怒气在心中燃燃升起。
“你先在车里等我会。
”廖言捏了捏乔忘影的手。
“好。
”乔忘影听话地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他:“今天过年,不要生气哦。
”“放心吧。
”廖言挤出一丝笑容。
见乔忘影渐渐走远,廖言缓缓转身,冷冷地问道:“你又何必过来做样子?”“阿言,你什么意思?”“你问我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明白吗!”廖言垂下眼皮,声线极其淡漠地说道:“这七年来,清明,忌日,中元,过年,你来过一次吗?你——”“我来过,这些日子我全都来过!”不等廖言说完,廖谦便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廖言扬眉,哼笑,不以为然道:“你凭什么说你来过?你不配在我面前给爸妈扫墓!”“阿言,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廖谦的声音隐忍着,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
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遥不可及。
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廖谦打了个冷颤,他的眼圈微微泛红,思绪逐渐飘远。
这一切,他怪不得别人,全是由他而起。
可他从来不说什么,不代表他什么都没做过。
爸妈该被祭奠的日子,他一次都没有落过,只是,他每次都在廖言之后。
即使廖言总是下午或傍晚才来扫墓,他也一定比他更晚。
因为比起廖言,他更害怕面对,害怕在爸妈的面前他会对廖言狠不下心来。
但他不能不狠心啊!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让廖言对他彻底的失望再绝望。
所以,他不被廖言理解,不被廖言相信,实在太正常了。
而这条路既然是他选的,也只能由他来承担所有。
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他都必须照单全收。
如果说这七年,他拼尽全力地夺回了谦言,实现了爸爸的愿望,但代价则是他失去了最亲爱的弟弟。
那么余下的日子,他一定会用一切去弥补和修复他们之间的感情。
现在,他终于变得强大了,所以谦言和廖言,他两个都要。
“阿言,这次订的花怎么不是木禾家的了?”廖谦收起遐想,将手中的鲜花轻轻放在廖言的花旁。
廖言微微蹙眉,不禁暗忖,廖谦怎么会知道他订的花都是木禾家的?他确实每次扫墓前都会去木禾家买花,一是他们家的花品质不错,二是已经习惯了去他们家买。
但这一次,木禾家因为老板过年去了外地,花店提前关门,所以他才买了别家店的花。
难道廖谦这些年真的来扫过墓?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故意躲着他,不愿和他见面,就算他给爸妈扫了墓,也只是对他们问心无愧。
对于他廖言来说,该有的伤害一点也没有少。
“我先走了。
”廖言不愿与他多待,冷漠地说道。
“阿言,你别带着怨气离开,有什么想说的话,你先跟我说吧。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廖言的口气轻蔑而不屑。
“你不是要亲手拔掉那根刺吗?”廖谦幽幽地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一抹深深的愁绪。
寒风瑟瑟,伴随着廖谦的目光吹在了廖言的心底,那根刺又隐隐作痛了。
“不错,谎言总会有戳破的那一天,我要做的就是把真相剥离出来。
”顿了顿,廖言又继续说道:“犯错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这件事该有一个了结了。
”廖谦听罢定在原地,静默了良久,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阿言,也许我现在没有办法立刻化解掉这七年的误解与愤恨,可我希望你能以一个平和的心态先面对林遥。
她怀孕了,经不住什么外界的刺激。
”“哼?”廖言冷笑了一声:“所以这是你现在害怕的点了?如果你早点觉得害怕,还需要我来戳破这个谎言吗?”“阿言,这不是个谎言!虽然我没有告诉过林遥真相,但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就没想过她万一恢复了记忆,她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我,怎么面对她的过去?”“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面对她的过去!永远都不要!”廖谦突然情绪失控地低吼起来。
半晌,他平复好心情,才缓缓开口:“阿言,你不妨听我说完林遥的过去,再决定告不告诉她车祸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