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泪否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千厮 本章:美人有泪否

    细雨落下来的时候她以为是自己的眼泪。

    直到鬓发都被打湿,她才发现阴霾正压在头顶,眼眶是干涸的,懦弱的泪不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

    她在宫道上奔跑着。

    他们不敢让禁军来追,那太显眼了,会被人看见的,所以身后只有几个小内侍。

    发钗环佩掉了一路,叮叮当当的,却像脱去了身上的枷锁,她迈出的脚步更大了,跑得更快,几乎要借一阵风的力量飘起来。

    脚下真的一空,却是狠狠摔在地上,她死死睁着眼睛,把湿润要憋回眼眶里去。

    手脚比布还软,他们用昂贵的丝绸裹住她的皮肤,借口说是因为她的皮肤太过娇嫩。

    不是的,她看着他们鬼魅一般的面孔,是因为他们骗她吃了五石散,皮肤片片溃烂。

    怎么能不恨他们。

    他们提起易驸马时总是说他太不念旧情不识好歹,用他的例子来教育她,要她入宫争得圣宠,延续易家百年基业。

    她顶了嘴,他们将她关在柴房里,高声讥笑,说你以为易驸马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她不信。

    易驸马有个那样的女儿,又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自然也是皎月一般高洁的人物。

    她靠着这个度过了艰难的几年。

    御书房就在眼前,内侍的手就要抓住她的衣服,她冷色一闪,借势将外套脱下来仍在他们脸上。

    门口的侍卫看到了他们,两柄刀架起来:“什么人!”“我是惠美人,”她跌掉在地上,几个内侍压着她的肩膀要把她拽走,她高声喊,“我要求见陛下!”“您别闹了,”内侍们赔着笑,“对不住啊,我们娘娘癔症发作了,这就走了。

    ”“拿开你们的爪子!”惠美人在雨里抬起头,“我要求见陛下!”侍卫们犹豫再三,才有人慢悠悠进去通传,等着内侍将她拉走,便不用处理皇帝的家务事了。

    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而已,何况这些内侍显然忌惮着惠美人,下手不重。

    惠美人衣衫凌乱,雨水顺着脸颊上的头发流下去,活脱脱疯妇模样,不管不顾地吼叫着。

    她用力甩开拉着她的手,但随即赶来的内侍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了他们是皇后身边的人,信了癔症的说法,默不作声、目不斜视地等着后宫争斗的结果。

    “做什么呢!”忽然一道尖细的声音镇住众人,内侍监走过来,乌皮靴只有鞋底沾了水。

    他居高临下地训斥道,“说到底也是主子,你们拉拉扯扯是在做什么?”内侍们讪讪松手,惠美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中官救我!”“娘娘折煞奴婢了,”他话是这样说的,站在伞下一动不动,“现下兆王爷正在伴驾,您想进去也不成啊。

    ”惠美人顾不上避嫌,也管不及其他人会如何看她:“我有性命关天的要紧事要见陛下!陛下不见就是兆王我也要等!”人多眼杂,她不知道内侍监和侍卫之中有多少是皇后的人,嚷嚷出来谁都别想好过。

    内侍监从章德太子时伺候过来,谨小慎微惯了,与小皇帝不亲厚。

    去年年底时险些让小皇帝撤职,位置让给另一个内侍,不过那内侍还没来得及上任,先让兆王杀了。

    此后他伺候得愈发小心,生怕说错话让小皇帝想起前面这一桩事迁怒于他。

    惠美人如此执着,不惜把事情闹到御书房门口,如果不通传,来日皇帝问起,又是一项渎职。

    “行吧,奴婢为您通报一声,皇上的决定咱可就没法左右了。

    ”他说着往里走,觉得可能性不大。

    皇上正跟着兆王学政呢,把她叫进去岂不是坐实了沉溺享乐!果不其然,惠美人三个字刚说出来,皇帝急匆匆说了不见,边说边心虚地看向兆王。

    内侍监补了一句:“惠美人先前在花园中,恐怕与皇后起了口角才来见您的,奴婢猜着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啪一声。

    两人目光同时看向陆端。

    陆端问:“她和谁在一起?”“皇……皇后娘娘。

    ”“惠美人母家是谁?”陆端又问。

    小皇帝茫然地转向内侍监:“朕不记得了。

    ”“回陛下王爷的话,惠美人是易家女。

    ”内侍监扑通跪倒。

    陆端思量片刻:“带上来。

    ”惠美人进殿时身上披了一件干斗篷,斗篷下面的裙角还在滴着水,她鬓发凌乱形容狼狈,跪倒时有了哭腔:“求陛下王爷救救长公主!”陆端的手一下攥紧了。

    小皇帝还不明所以:“什么长公主,救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你的鞋呢?”惠美人求助的目光望向陆端:“皇后泛舟湖上,欲杀长公主于画舫!”“皇后乃是一国之母,为何要这样做,”陆端似乎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再者说,就算皇后要杀长公主,余本王有什么关系,我又如何知道你不是借刀杀人?”如果没记错的话,易家与易涟清的关系早在易驸马那里就断了,易涟清后来被钟阁老收养,和易家更没有来往,惠美人虽然也姓易,几乎与陌生人无异为什么冒着被皇后报复的风险来报信?惠美人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从手腕上褪下那个宝石镯,双手呈了上去。

    她盼望着当年的旧事还有人能记起,至少能证明她在祠堂中的那些反抗是有来源的。

    然而兆王轻飘飘看过去,笑出了声:“惠美人这是什么意思?贿赂我?还不够格吧。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生身不由己被困在闺阁中的娇小姐,谈什么清流,不是笑话吗?她深深叩下去,不再讲那些令人发笑的东西:“我与长公主是表姐妹,皇后因此对我多有不满。

    我不知皇后为何要杀长公主,但是真是假,您去御花园一看便知。

    ”陆端瞟向小皇帝,见他连连点头,松口道:“那便一起去看看。

    ”陆端走在前面,小皇帝脱了自己的外衣裹住惠美人,又用帕子替她擦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

    谁知惠美人好像并不领情的样子,行了一礼之后默不作声地走到一边。

    他听见小皇帝压低了声音说:“爱妃快擦擦吧,小心着凉。

    ”“多谢陛下,”惠美人不卑不亢,甚至还有隐隐的不悦,“臣妾没事。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可是尔虞我诈久了,陆端的第一反应是这两人背后到底代表什么博弈。

    但他看着钗横鬓乱,却仍挺直腰身姿态傲然的惠美人,懂了怜悯之心,不忍苛责。

    众人到了御花园湖边,隐隐看见湖面上有两艘画舫,只是天气阴沉起了大雾,看不真切。

    宫中禁军排布是陆端一手规划的,刚走进御花园他便知道惠美人说的都是真的。

    早在御书房中他就信了多半,心急如焚,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一分一毫。

    “湖边备用的船去哪里了?”陆端怀怒未发,一句话说得侍卫内侍跪了一地。

    然而他们众口一词:“臣等不知。

    ”“不知?”先开口的是小皇帝,他踢了一脚最近的禁军,“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知?要你们有何用!”毕竟是皇后,在宫中杀人还是太过骇人听闻,若是顾全大局,应该拦下小皇帝,让他不要再口无遮拦地乱说。

    可是陆端冷眼旁观,甚至恨不能借势闹得沸沸扬扬砍一批人的脑袋。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登上船找到皇后和易涟清。

    他拦住了小皇帝,将侍卫内侍分成几组去找救生红船,众人散去之后,只剩下几个人。

    惠美人站在旁边,发现这几人正是追着她的内侍,顾不得许多站出来抢先问:“皇后把船藏到哪里去了!”陆端和小皇帝都看向她,似乎有些没料到。

    陆端说:“娘娘不必费心,让我的人带去问吧。

    ”话音未落,话音未落,一队腰间挂着睚眦令牌的甲士走进来,是兆王府的家将,一人拖着一个带走了。

    陆端一番行动看似沉着,实则心已经飞到湖中去了,倘若不是湖水太深,他恨不能亲自游过去。

    手上的扳指被他磨得不停地转,惠美人和小皇帝睨着他的脸色,已经不敢站在他身边了。

    他克制不住地去想易涟清现在情况如何,听惠美人的话说,她们是一炷香之前登的船,上船时表面上的和平还在,以易涟清的能力,应该不至于从头开始就图穷匕见,两人必定要周旋一会。

    皇后杀她的决心有多强烈?她会怎么做,下毒还是硬来?易涟清会防备她的点心酒水,可是如果皇后直接来硬的呢?她手无缚鸡之力,连件轻甲都没穿,又能撑多久?早知道就打一副甲给她了,送什么聘礼六雁,一点用处都没有。

    是谁要杀她?是谁敢杀她?她无权无势只有虚名的孤女究竟挡了谁的路?如果是冲他来的,必然是知道八年前的旧事,可是知道了旧事就更不该对易涟清下手,谁能笃定他不是为了报复才把易涟清关起来的?用皇后换一个根本不知能换来多少筹码的长公主,这桩生意做得太亏。

    还有谁?还能是谁?还能为了什么?无数条纷乱思绪在他脑海中缠成一团,他猛地拔出剑劈倒身边的小树。

    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身后惊叫一声,是小皇帝,他猜。

    握着剑的手一直在抖,这样不行,连自己的剑都拿不住,还怎么杀人怎么帮人。

    他咬了咬牙,强心镇压脑袋里跳个不停的血管。

    就在此时,东边缓缓划来一只小船,船上人招手大喊:“王爷,船来了!”不等别人反应,陆端跑到岸边飞身上船,也顾不上等其他侍卫,握着剑催着船夫快划。

    那船夫见到他吓得战战兢兢,恨不能生出四只手来。

    剑光像水波一样颤抖着。

    梦里他是无权无势的废物,所以只能窝囊地等到易涟清的死讯,可是他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终于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什么还是救不了她!追上画舫了!他甚至来不及听里面的声音,三两下跳到船上,闯进去。

    一层空无一人,二层的门紧闭着。

    他突然察觉到不对,全身的血都倒流了,冷得他恐慌。

    太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陆端不肯信命。

    如果他信,就不会在发现自己重新回到十七岁时怒而反抗。

    他拎着剑冲上二楼,一脚踹开了房门,和身后姗姗来迟的侍卫一起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愣在了原地。

    地上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身首异处,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门,血流了满地,浓稠腥臭的液体正缓缓蔓延。

    一具尸体被砍断了脖子,血正好溅在他们身上门边人影与手中刀一样颀长,影子投在地上,在夕阳余晖中张牙舞爪,听见响声她回过头,眉眼间是塞北寒冬呼啸不歇的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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