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一卷软尺 本章:第 13 章

    谢丞礼出院那天,申城下了秋末最后的一场雨。

    他一如既往地不愿大动干戈,没让多余的人陪,只带了护工小李。

    在接过医生递来的药单时礼貌点头,声音四平八稳:“这些我会按时用。

    ”医生本想叮嘱他继续休息几日,别急着恢复工作。

    他只问:“我能走了吗?”出院流程很快,他在轮椅上坐得笔直,休闲衬衫的衣领平整利落。

    轮椅仍旧是根据他身材的数据定制的款式,轻且稳,推动时无声。

    只不过住了一周院他瘦了不少,原来的衣服显得有些空荡。

    小李刚刚把手搭在靠背的扶手上,谢丞礼冷声打断:“不用,你把药放去车上,就可以走了。

    ”司机将车从停车场开来。

    谢丞礼在医院的转动玻璃门前的雨棚下停住,面无表情地扫过车窗上映出的自己。

    他冷着一张脸,拉住车顶的把手将身体往座椅挪动。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几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如果不是下半身一眼就能看出的无力和死气沉沉,大概没人会联想到他是残疾人。

    谢丞礼等江屿把轮椅在后备箱放好后对司机说:“可以走了。

    ”回到城西别墅,江屿照例汇报工作,最后补上一句:“谢总,晚点我会把药拿过来。

    护工还是安排一下吧?”“不用。

    ”谢丞礼语气不重,却也听得出没有再回转余地。

    江屿顿了下:“好的。

    ”谢丞礼低头脱外套,整理好袖口。

    侧身移位、撑床、转移下肢,全套动作下来看上去似乎不费什么力。

    床上早铺好的垫巾没被弄皱,水杯的位置也没移。

    好在,虽然清减一些,但是总归恢复了原先的自理能力。

    江屿看他一眼:“那温设计师那边”“她有什么需要的你尽力安排。

    工作上,和生活都是。

    ”江屿顿住,轻声应了一句:“好。

    ”谢丞礼平静地坐在床沿,将药瓶一字排开,指节微曲,将贴着药名的白色贴纸统一撕去。

    那动作有点慢,却非常整齐。

    最后一瓶撕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间拢起极浅的一道褶。

    他拿起那瓶药,转了两圈,看清药品标识后,面色有些晦暗不明。

    “怎么了?”江屿问。

    “没事。

    ”谢丞礼把那瓶药放回去,“这瓶营养补剂是她让你给我的?”江屿没有否认。

    谢丞礼说,“以后她再给我送东西全送回去吧。

    ”“温设计师只是……”“我知道她只是好意关心。

    ”他说,“所以才不该再继续。

    ”谢丞礼直到睡前都没有再开口,他给自己洗脑他不需要人留下来。

    他能自己洗漱服药,换衣锻炼,离开了瑞士的康复医院后,他便再也没有认为自己是“需要照顾”的人。

    睡前他例行间歇导尿,从柜子里取出从日本购入的最新款导管。

    他把使用过的导管放进一次性收纳塑料袋折好,丢进浴室里的医疗垃圾桶,一切如常。

    唯一不同的是,他把其余的导管顺手塞进抽屉,没再让它们放在浴室显眼的地方。

    纸尿裤被放回抽屉最下层,护理垫叠得整整齐齐,留置导尿包擦干水汽后立在左侧柜角。

    他不动声色地收拾这些物件,动作四平八稳,只是每一步都显得格外用力。

    他没有资格排斥这些维持他生命的工具,用力的动作只是想把住院不受控的几天完全打理干净。

    他的人生早在三年前就被宣判终生完蛋了,一辈子都要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每天都要把排泄当成最重要的事情,两天一次肠道管理,每四小时要间歇导尿一次。

    喝水要定量,餐饭要按照标准吃。

    已经这样,痉挛,肌肉萎缩,压创,尿路感染,足下垂……各种各样脊髓损伤的并发症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一不小心,随时能要了他的命。

    一个没有丝毫自由可言的的短命鬼。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温尔怎么会喜欢自己。

    他喜欢温尔可以随口说出一千一万个理由,但他替温尔找不出任何一个理由喜欢自己。

    整理完一切,他靠在床头,翻看那本未读完的书。

    看了一页又一页,却始终无法集中。

    某一瞬,他忽然看向床头柜。

    温尔给他的那张纸条还在,压在药盒下面,露出一个角。

    他没伸手去碰,也没有移开视线。

    温尔自那晚离开过去五天,没再来,也没有消息。

    她没再联系他,也没托江屿说话。

    没有新消息,没有照片,没有语音,像是从他的生活中抽离了出去,不留一点痕迹。

    谢丞礼的手机常年静音,但她的对话框也从未有过红点。

    他有时会下意识打开微信,看见她的头像依然还是原来的,没有更换,也没有状态更新。

    他告诉自己: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那很好。

    他告诉自己:她不会再来了,那很好。

    可夜深人静,所有声音褪去,只剩滴答钟声和胸腔隐隐抽痛的时候,他却会忽然想起她那天坐在病床前的样子。

    没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手上握着一杯冷掉的抹茶拿铁。

    没哭,也没问他讨个说法。

    她说:“那我就等你适合的那天。

    ”然后就自作主张地开始了等待和倒计时。

    谢丞礼再次醒来时,天快亮了。

    他不常做梦,但今夜断断续续睡了几次,都醒得很快。

    总是梦见温尔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哭,他心都要碎了,却怎么也没办法到她身边。

    他坐起来,重新导尿、洗澡、漱口、洗脸。

    一切流程稳定,把自己调整成一个正常人。

    进入衣帽间,他忽然一眼瞥见最边上的一个陌生的挂袋。

    似乎是他从医院带回来时,江屿临时挂上的。

    他按下衣帽间自动升降挂杆的按钮,打开袋子,是一整套灰蓝色西装。

    谢丞礼停顿了一下。

    手指落上去,拇指蹭着衣领边缘那一小段不易察觉的内缝收针。

    他立刻知道,衣服是她做的。

    只有她会在这种地方花心思,坐轮椅的衣物收腰线向后调了,口袋的位置也挪了,垫肩稍薄,裤子后腰稍长。

    外人看不出,但穿在他身上就是合适的。

    他双手撑住膝盖,垂下了头,像打了场败仗的将军。

    温尔最近这段时间也没没再去过凌瑞,没什么需要去凌瑞的工作了。

    所以她也没有再找谢丞礼,连一条消息都没有发。

    不是生气,也不是失望,只是她作为追求者,总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但也没有当逃兵,只是把靠近的脚步,收得更小心了一点。

    项目进度吃紧,冬残奥的系列收尾后,温氏旗下的快消品牌下一年春季的样衣正在集中调整。

    温尔每天都在画稿、跟样板师傅改线型、拍模特图、做色料搭配、车样衣,有时候回家连晚饭都顾不上吃。

    只是偶尔放空的时候还是会想他。

    黄姐问她:“你是不是最近气色不太好?这小脸蜡黄。

    ”她没说不是。

    只是抬头笑了笑:“这阵子有点失眠。

    ”黄姐叹气:“你这年纪,正是该睡好觉的时候。

    ”“嗯。

    ”她答,“过段时间打算找个中医调理一下。

    ”黄姐没多问,转身和品牌部大战八百回合。

    温尔却拿着画笔在原地顿了顿,忽然有点想喝一口温热的抹茶拿铁。

    晚上回家时,温尔回家发现抽屉被家政打开过,里头的草图本被拿出来擦过灰。

    她顺手打开看了看,最上那一页停在一条男士裤型改良图上。

    她把它抽出来,叠成四折,放进另外一个抽屉。

    旁边放着她写给谢丞礼的那张纸条的另一张草稿。

    上面写着:“冬残奥会,三月初开幕。

    ”她没有把这张撕掉。

    摆在显眼的地方,随手收拾整齐了。

    还有四个月。

    她不是一个会吵的人,从小就不是。

    小的时候,她对温辞或者谢丞礼生气了,也只是不说话。

    生气不哭,难过也不吵闹,只是把嘴唇抿得更紧一点。

    还要被温辞笑着说“我可不敢惹我妹生气,怕她变成英国佬。

    ”温尔知道自己总是心软的。

    这不算优点。

    傍晚,温辞来家里吃饭。

    饭桌上聊起温尔工作,温辞问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没去过去凌瑞那边了?”她夹菜的动作停了停,语气平淡:“我在忙你给我的快销项目春季新款,和凌瑞不是合作的项目当然不会去凌瑞。

    。

    ”“你打算等他开口?”温辞看她。

    她摇头,语气很笃定:“他不会开口的。

    ”“哈?”她放下筷子,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渍,说:“我其实想了很久。

    小时候,确实是我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

    但长大之后,也没把他当过哥哥。

    我很清楚,他跟你对我不一样,但他似乎觉得是我误解了。

    ”“他找借口,怕拖累你。

    ”温辞一针见血。

    他早就知道谢丞礼喜欢自己妹妹,温尔的成人礼上,他提前三个多月在温辞身边旁敲侧击打听温尔的喜好,最后似乎是定了一条红宝石项链。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送。

    “嗯。

    ”她点头,“所以我就先把自己的事忙明白,争取给你的季度财报添上浓墨重彩得一笔。

    ”“那你现在的状态代表什么?”温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代表我在等他过完自己那道坎。

    ”“等他过来后呢?”“那就皆大欢喜。

    ”她笑了笑,“过不来……我也不会怪他。

    ”饭后她收拾碗筷时,从厨房窗户望出去,天已经全黑了。

    她把剩下的抹茶粉收进罐里,封口时手指沾了一点,她低头舔了舔。

    味道有点涩。

    像是出国前那个她一直藏着没能开口的夜晚。

    她很小的时候听妈妈说过一句话,人最难回报的,是无条件。

    可她做了那么多才不是无条件,她没那么伟大,她想要喜欢人的爱。

    但谢丞礼的无条件,她好像有点无法回报。

    资源的倾斜,工作的指引,还有为了让她自由的沉默。

    所以她才不逼他了,要不,显得她不懂事似的。

    那天晚上她没开灯。

    坐在书桌前,把所有设计图的边角剪整,剩下最后一张,剪错了。

    她拿胶带粘回去,一次没粘好,贴得歪歪斜斜,像两个人之间总也修不齐的那道缝。

    出院后一周,谢丞礼没有再提过温尔。

    她的离开,像从他生活里被拿走了一支无关紧要的签字笔。

    白天处理事务照旧,邮件回得干脆、会议照开不误,没人看出有什么不同。

    甚至连江屿和秘书办闲聊时都悄悄说“比刚住院前工作效率还高”。

    只有他自己知道,夜里关灯之后,他有多少次坐在床头,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他有点想温尔。

    在医院见面后第十九天下午,温辞来凌瑞谈合资项目。

    两个人在会议室里谈了整整两个小时。

    谢丞礼神情一贯冷静,声音克制,每一项细节都过得极严。

    谈完后,温辞没急着离开。

    他随手把文件夹收进包里,像是无意地说了句:“你最近没和温尔联系啊。

    ”谢丞礼合上笔盖:“怎么了?”“没怎么,”温辞语气很淡,“她设计那边又得了个奖。

    ”“嗯,我知道。

    ”“所以。

    ”温辞点头,顿了一下,“她很少会主动放弃一件事。

    ”谢丞礼没说话,低头收拾资料。

    “除非那件事,是她觉得不该继续坚持的。

    ”温辞看着他,循循善诱,“比如一个,不愿意她靠近的人。

    ”谢丞礼手上动作一顿,很轻很快,但还是顿了。

    他没抬头,只慢慢把那支黑色签字笔放进盒子里:“她做得对。

    ”温辞看着谢丞礼一副行尸走肉自我折磨的模样有些无语:“你真的觉得她靠近你,是错的?”“靠近我,对她不会有好处。

    她是你亲妹妹,你忍心看她跟我这样的人蹉跎岁月?”“她有我给她兜底,她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以为你在保护她?”谢丞礼没答。

    温辞没再问。

    只是起身前轻声说了一句:“有时候你以为你在保护她,其实唯一的伤害就是你的自以为是给的。

    ”“注意休息,你眼袋快掉地上了。

    我妹喜欢长得好看的。

    ”温辞拂了拂手扬长而去。

    会议室的门关上后,房间安静了下来。

    谢丞礼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支黑色签字笔。

    那天晚上,江屿带回一个包装盒。

    “温小姐托我送的。

    ”他把盒子放在书桌上,“没说话,也没留纸条。

    她说你不喜欢。

    ”谢丞礼没动:“你直接告诉她,我不会收。

    ”江屿一本正经地顿了顿:“她还说了,你要是不收,就扔了。

    ”他心里也觉得老板在作茧自缚,在心里腹诽,要是真扔了你又不高兴……他没再吭声。

    直到江屿离开后,他才打开包装盒。

    里面是一套黑色暗金丝纹的西装,面料带极细的弹性纹理,版型简洁,几不可见的轮廓调整藏在细节里:裤腰上移两厘米,预留轮椅坐姿的贴合空间;拉链顺位避开腹部压力;内里标注尺码的纸卡上,用铅笔小字写了一行数字,是他从前亲口报给她的尺寸。

    谢丞礼眼睛涩的难受,闭了闭。

    他坐在桌边,看着那件衣服很久。

    然后转动轮椅,进入衣帽间,把那件衣服挂在最靠近门口的一排。

    最容易拿到的位置。

    半夜再次醒来时,他没有开灯。

    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的月光。

    他的房间很安静,没有多余的物件,纸条被他夹在书里放上了书架。

    可他脑子里却反反复复跳出那张纸条上的话。

    温尔喜欢谢丞礼。

    没有误解。

    他闭上眼,轻轻揉了一下太阳穴。

    那句话像是一把锁,也像是一把钥匙。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来,她已经给了他最温和的方式让他选择。

    温辞说的没错,他已经让温尔受了很多委屈。

    他太明白,如果他回应,那温尔就会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可是那种奔向,他真的接得住吗?他只是个残废。

    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温尔最不缺的财富。

    现在的沉默,只是让温尔委屈一段时间,抛开别的。

    温尔怎么也算他从小看着,护着长大的妹妹,他怎么舍得让她受一辈子委屈。

    第二天早上,他准时起床洗漱、穿衣穿鞋。

    他把衣帽架门口的黑色暗金纹西装抽出来,搭在膝盖上。

    摩挲着袖口的暗纹,谢丞礼轻轻垂首。

    反正,也见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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