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血梅坠
永徽十三年腊月廿九,雪粒子打在青瓦上沙沙作响。
谢婉茹的指甲深深抠进紫檀雕花床沿,喉间涌上的腥甜混着鎏金香炉的沉水香,像极了母亲临终前那碗掺了红花的补汤。
姑娘,该喝药了。
丫鬟银杏推开门,月光在她鬓边银蝶步摇上碎成银箔。那步摇原是母亲的陪嫁,被任瑶枝拆了宝石重新镶过,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晃得谢婉茹眼底发疼。
我没病为何要喝药
这,回姑娘,是夫人听闻您最近总是在夜里睡不好,这才特意吩咐奴婢熬了这安神药,紧赶着给姑娘送来的。
好吧,拿过来我自己喝。瓷碗触到唇边时,她忽然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
那是东宁王府特有的迷香,前世她就是闻着这味道,被灌了哑药抬上花轿。指甲刺破掌心的瞬间,她猛地打翻药碗,青瓷碎片溅在银杏裙角,露出里面绣着的缠枝纹——与谢明煜腰间玉佩的纹路一模一样。
姑娘这是做什么银杏后退半步,袖中滑出把短刀,刀柄上刻着朵残梅。
谢婉茹扯下帷幔缠住手腕,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并蒂莲纹的床褥上。她想起三天前在祖母窗外听见的话:...任瑶枝用你母亲的簪子做饵...此刻终于明白,原来从母亲咽气那刻起,所有人都在等她入网。
窗纸突然被劲风撕破,谢明煜的身影如鬼魅般落地。少年月白长衫上染着雪粒,腰间玉佩只剩半块,断口处还沾着新鲜血迹:阿姊,跟我走!东宁王府的人就在府外...
走她盯着那半块碎玉,忽然想起昨夜梦到的场景——母亲被锁在柴房,任瑶枝举着藤条狞笑着说谢承宗早把你卖了换前程,而门口阴影里,立着个戴帷帽的男子,腰间玉佩正是这般碎成两半。
谢明煜伸手来拉她,袖中掉出张纸。谢婉茹拾起来,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迹,指尖骤然冰凉——那是父亲谢承宗的笔迹,以嫡女换军需采买权几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落款处盖着任瑶枝的指印。
原来你早就知道。她后退半步,撞上冰凉的屏风,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知道任瑶枝要把我送给那个瘸子王爷,甚至知道...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撞开。任瑶枝扶着谢承宗的手臂走进来,指尖正捻着她方才赏给丫鬟的红珊瑚珠串,嘴角挂着惯有的假笑:婉茹这孩子,怎么又耍小性子今日可是你的及笄宴...
及笄宴谢婉茹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血沫溢出嘴角。她看见任瑶枝耳后新点的朱砂痣,与东宁王府图腾的赤脚蛇眼如出一辙。谢婉茹想起自己母亲棺木里的那支断簪——原来这个被父亲金屋藏娇的外室,真是当年在补汤里下毒的凶手!
谢承宗皱眉抬手:放肆!还不快给你母亲道歉...
道歉谢婉茹打断他,抓起桌上的鎏金香炉砸向对方。香灰扬起的刹那,她看见任瑶枝袖口露出的红绳——那是她去年送给谢明煜的祈福绳,此刻正打着东宁王府特有的平安结。
混战中,谢明煜突然扑过来,替她挡住任瑶枝刺来的匕首。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少年的声音带着哽咽:阿姊快跑...他们要的是你的血...
她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房间四角已燃起符纸,任瑶枝口中念念有词,正是母亲临终前拼死撕碎的巫蛊咒。谢婉茹踉跄着退到窗边,指甲划过窗框,竟带出半片羊脂玉——那是从谢明煜腰间扯下来的,带着他常年温养的体温。
雪越下越大,远处传来接亲的唢呐声。谢婉茹攥紧碎玉,掌心的血顺着断口纹路渗出,在玉面上绘出朵红梅。她忽然想起祖母说过的话:碎玉遇血,必见天光。
任瑶枝,你以为这样就能让谢清婉顶替我她擦去嘴角血迹,将碎玉抵在咽喉,我偏要让你看看,谢家的血,从来不是用来给你们铺路的!
碎玉刺破皮肤的瞬间,天地间突然响起闷雷。谢婉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却不再觉得疼。她看着任瑶枝惊恐的脸,看着谢承宗颤抖的手,看着谢明煜眼中的痛楚与释然,忽然笑了——这一笑,震落了鬓边的玉簪。
那是母亲的陪嫁簪子,簪头的梅花纹路里,还嵌着半粒朱砂。谢婉茹伸手去够,却见玉簪在雪光中碎成齑粉,每粒粉末都映出她今生的碎片:九岁时谢明煜背她回府的月光,十五岁生辰宴上祖母送的红珊瑚镯,还有昨夜在假山后捡到的密信,上面写着东宁王府的聘雁,该插在谢清婉的瓶里。
意识消散前,她听见任瑶枝的尖叫,听见谢承宗的怒吼,听见更夫敲出丑时的梆子声。雪粒子落在她睁大的瞳孔里,渐渐凝成冰晶,映出雕花屋檐下悬挂的灯笼——那是任瑶枝特意为她的喜事准备的,灯笼穗子上缀着的,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翡翠珠子。
碎玉从掌心滑落,掉在浸透鲜血的地毯上,与玉簪粉末混在一起,竟在雪光中拼出个残缺的谢字。谢婉茹最后看了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为何迟迟不肯松开——
原来有些债,只有死过一次,才能看得清楚;
原来有些玉,只有碎成齑粉,才能磨成最锋利的刀。
雪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
谢府的角门悄然打开,顶风冒雪抬进顶花轿。轿帘掀开时,露出谢清婉涂着丹蔻的指尖,她鬓边别着支点翠步摇,正是任瑶枝用谢婉茹母亲的陪嫁改做的。
小姐放心,翠微扶着花轿,袖中滑出谢婉茹的帕子,那丫头中了牵机散,此刻怕是连骨头都硬了。
轿中传来轻笑,混着沉水香飘远:硬了也好,省得血污了我的喜服。嫡女又如何等我成了东宁王妃,还不是我脚下的一坨屎~
雪地上,谢婉茹的血已结成冰。
碎玉与玉簪的粉末被风雪卷起,飘向谢府后园的梅树。那树今年开得格外晚,枝桠上挂着未化的雪,远远看去,像极了无数支蘸着血的笔,要在这惨白的天地间,写下个大大的冤字。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宁王府,某个戴帷帽的男子正把玩着半块羊脂玉。他指尖抚过断口处的血痕,忽然笑了:谢婉茹啊谢婉茹,你以为死了就能逃等你的血养熟了这玉,东宁王府的傀儡大军,就要用你谢家的骨血来铸了。
晨钟响起时,谢府的丫鬟们开始清扫积雪。她们谁也没注意到,在后园梅树下,有颗晶莹的水珠正从碎玉粉末中渗出,滚落在尚未开放的花苞上——那是谢婉茹的泪,也是即将燎原的,第一簇火星。
第一章
寒香误
永徽十三年冬,谢府后园的腊梅开得格外早。
谢婉茹从黑暗中惊醒,额头重重磕在拔步床的翡翠帐钩上。绣着并蒂莲的帷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沉水香——这香味她再熟悉不过,前世正是这甜腻气息,掩盖了任瑶枝在百合粥里下的牵机散。
姑娘醒了丫鬟银杏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铜盆里的热水蒸腾着白雾,映出她鬓边的银蝶步摇。那步摇此刻在晨光中轻轻晃动,晃得谢婉茹眼眶发红。
她盯着银杏腕间的金镯子——那是任瑶枝上个月戴过的的。指尖不自觉摸向枕边,果然触到块湿润的帕子,上面绣着半朵残梅——这是昨夜哭湿的,任瑶枝曾用它蘸迷药哄她喝药。
几时了谢婉茹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卯时三刻,姑娘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银杏放下铜盆,金镯子在腕间撞出清脆的响。谢婉茹注意到她耳后新点的朱砂痣,与前世刑场上任瑶枝露出的标记分毫不差。
铜镜里的少女眼尾还带着未褪的潮红,十四五岁的面庞上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冽。她摸着颈间淡淡的疤痕——那是前世用碎玉自刎时留下的,此刻却光滑如初。谢婉茹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的话:有些玉碎了会重生,有些罪造了会反噬。
换月白织金襦裙时,袖口滑出枚鎏金铃铛。这是谢明煜送的及笄礼,却也是引她踏入陷阱的信号。她攥紧铃铛,金属棱刺扎进掌心,忽然想起重生前最后一刻,少年扑过来替她挡刀时,怀里掉出的带血的碎玉。
绕过九曲桥时,西次间的争执声混着梅香飘来。
...当年她母亲咽气前,可是攥着老爷的袖子...是祖母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婉茹这性子太像她娘……任瑶枝若想把亲闺女塞进东宁王府...
母亲何必执着父亲谢承宗的声音像块冷铁,婉茹连母亲的陪嫁清单都管不好,哪有清婉听话再说了,任瑶枝答应过...
谢婉茹猛地顿住脚步。陪嫁清单四个字如重锤击心,前世母亲咽气后,她曾遍寻清单不得,后来在任瑶枝的妆奁里发现了母亲的翡翠镯子——原来早在十年前,父亲就用这些陪嫁打通了东宁王府的门路。
她蹲下身假装整理裙角,指尖触到廊柱上的刀痕——那是九岁时与谢明煜比剑留下的。少年当时笑着说:阿姊的剑太钝,该磨磨了。此刻想起,竟像是某种预言。
夜风卷着梅枝拍打窗纸,她忽然想起重生前那个破碎的梦境:母亲被锁在柴房,任瑶枝举着藤条狞笑着说谢承宗早把你卖了换前程,而门口阴影里,立着个戴帷帽的男子,腰间玉佩碎成两半——与谢明煜此刻佩戴的那块一模一样。
姑娘,该走了。银杏的催促声打断思绪。谢婉茹起身时,注意到地上有片新折的梅枝,断口处还沾着新鲜墨迹。她拾起梅枝,在花瓣上发现半行字:东宁...采买...正是前世从谢明煜玉佩上掉下的残片内容。
穿过游廊时,迎面撞上谢明煜的书童松墨。少年怀里抱着捆账本,看见她时慌忙行礼,账本却散落一地。谢婉茹弯腰帮忙捡拾,发现最底下那本封皮上印着军需采买四字,落款处盖着谢承宗的私印。
松墨,你家公子呢她故意将账本放回原处,指尖在采买二字上划过。
公子去了祠堂...松墨声音发颤,耳后同样有块淡色的朱砂痣。谢婉茹忽然想起,任瑶枝的贴身丫鬟翠微,也有这样一块痣——那不是胎记,而是东宁王府给细作的标记。
祠堂里烛火摇曳,谢明煜正在擦拭母亲的牌位。少年脊背挺得笔直,月白长衫洗得泛白,却在领口处露出半枚银锁——那是母亲当年救济流民时,随手给幼童的平安礼。谢婉茹盯着那银锁,忽然想起前世火灾那晚,曾在他怀里见过相同的纹路。
阿姊今日脸色不好。谢明煜转身时,玉佩在腰间晃了晃,仍是完整无缺的模样。谢婉茹盯着那抹莹润的白,故意将方才捡到的梅枝掉在香案下:兄长可曾见过这花倒像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绿萼梅。
少年弯腰拾花的动作顿住,指腹在断口处摩挲片刻:许是府里旧物。阿姊若喜欢,等我寻了匠人补上。他说话时,袖口滑落寸许,露出腕间红绳——正是她去年送的祈福绳,却打着东宁王府特有的平安结。
从祠堂出来时,银杏端着个漆盘走来,里面是碗百合粥,浮着三粒枸杞。谢婉茹盯着那枸杞,想起前世任瑶枝正是用关心的借口,给她送来安神补药,而实际上,这枸杞里却藏着能让人昏睡致哑的迷药。
姑娘,这是夫人特意交代的...银杏的声音带着谄媚。
是吗谢婉茹突然抬手打翻漆盘,青瓷碗碎在地上,露出底下垫着的丝巾。那丝巾上绣着缠枝纹,与谢明煜的玉佩、松墨的账本封皮,甚至任瑶枝的袖口纹路完全一致——这是东宁王府的暗纹标记。
银杏脸色煞白,扑通跪下:姑娘饶命...夫人说只要姑娘喝了这粥,就把西跨院的铺子赏给奴婢...
任瑶枝给了你什么好处谢婉茹抓起碎瓷片抵住对方咽喉,却在触到她肌肤时愣住——银杏后颈有块月牙形的疤,与前世被任瑶枝灭口的婢女阿桃一模一样。
记忆突然翻涌:九岁那年,她曾在花园撞见阿桃被任瑶枝打骂,原因是偷穿主母的衣裳。后来阿桃失足掉进荷花池,临终前攥着她的袖子说:姑娘当心...她们要拿您...
谢婉茹猛地松开手,碎瓷片划破掌心。她看着血珠滴在并蒂莲纹的廊柱上,忽然想起母亲棺木里的朱砂——任瑶枝当年就是用掺了朱砂的胭脂,毒杀了有孕在身的母亲。
滚。她甩袖转身,听见银杏连滚带爬地逃走。长廊尽头,谢明煜的身影一闪而过,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雪地,留下道淡色的痕,像极了前世他替她挡刀时,流出的那道血。
后园的梅树下,谢婉茹挖出块冻得发硬的土块。那是前世她埋下的碎玉,此刻挖出来时,竟与掌心的血痕形成奇妙的呼应。她将碎玉贴身藏好,抬头望向父亲的院落,只见窗纸上映出两个人影——父亲谢承宗的官帽,与任瑶枝头上的赤金步摇。
婉茹这孩子,终究是心太善...父亲的声音混着雪粒打在窗棂上,等她及笄宴后,就按计划...
后面的话被风卷得支离破碎,谢婉茹却已足够明白。她摸向颈间不存在的疤痕,忽然笑了——这一世,心善的人不该是她,该是那些自以为能操控一切的人,好好尝尝被碾碎的滋味。
雪又下起来了,腊梅的香气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谢婉茹摘下鬓边的银蝶步摇,用尖刺挑开廊柱上的虫洞,里面果然藏着卷密信。展开后,她瞳孔骤缩——那是谢承宗与东宁王府的密信,上面写着以嫡女换军需采买权,落款处除了父亲的印泥,还有个鲜红的指印。
那指印她再熟悉不过,前世任瑶枝给她灌药时,曾用这样的指印按在她腕间,留下个永远消不掉的红痕。此刻看着这指印,谢婉茹忽然想起祖母说过的话:玉碎了可以磨成刀,人心碎了...就该让碎心的人,先碎骨。
她将密信塞进衣襟,指尖触到母亲留下的素绢。素绢上的字迹虽已模糊,却依然能辨出碎玉二字。雪粒子落在素绢上,渐渐晕开,竟像是朵盛开的梅花——那是母亲的字,也是她重生的起点。
远处传来更夫打卯时的梆子声,谢婉茹转身走向祖母的院落。她知道,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碎玉,而是握刀的人。而那些藏在侯府深处的阴谋,那些用她母亲的血、用她的人生作赌注的人,终将在这寒梅香里,尝到什么叫真正的刺骨冰凉。
梅枝在风雪中摇曳,谢婉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九曲桥尽头。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刹那,谢明煜正站在假山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光。他手中攥着半块碎玉,断口处的血痕与她掌心的伤口,隔着风雪遥遥相望,像极了两枚等待合璧的钥匙,终将打开某个尘封已久的真相。
第二章
镜中蛛
祠堂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谢婉茹盯着谢明煜擦拭牌位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他跪在母亲灵前的模样。那时她以为他是伤心,现在才明白,那是刽子手在审视猎物时的伪装。
兄长今日起得真早。她刻意放柔声音,指尖抚过供桌上的青瓷瓶。那瓶子是母亲的陪嫁,前世任瑶枝用它装过毒酒,此刻瓶身上还留着道细微的裂痕,像极了谢明煜眼底偶尔闪过的狠戾。
少年转身时,月白长衫带起的风扑灭了两根蜡烛。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腰间玉佩泛着温润的光,与记忆中染血的碎玉形成刺目对比。阿姊昨夜没睡好他伸手去扶她,袖口露出的红绳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谢婉茹侧身避开,袖中短刀抵住掌心。这是母亲生前藏在妆奁里的防身刀,刀柄刻着朵未开的梅,与谢明煜玉佩上的缠枝纹恰好拼成完整的图案。我昨夜梦见母亲了。她盯着他的眼睛,她说帐册第三页有玄机。
谢明煜的手猛地收紧,青瓷瓶底在香案上磕出清脆的响。那声音与前世她摔碎药碗时一模一样,震得供桌上的香炉轻轻晃动,香灰洒在母亲的牌位前,像极了坟头的新土。
阿姊该去请太医。他弯腰拾起蜡烛,火苗映得瞳孔泛红,母亲走了这么多年,该放下了。
放下谢婉茹冷笑,指尖划过牌位边缘,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永徽十年五月初七,妾任瑶枝谨立。她记得这是母亲的忌日,却也是任瑶枝被父亲扶为贵妾的日子。
供桌下,半片碎玉在阴影里闪了闪。那是她今早故意掉落的,断口处的血痕已凝成痂,形状与谢明煜玉佩的缺口严丝合缝。少年果然注意到了,弯腰时袖中掉出张纸,上面赫然是母亲的陪嫁清单。
原来兄长早就找到了。谢婉茹捡起清单,看着上面翡翠镯子三只、和田玉十二块的字样,忽然想起任瑶枝梳妆匣里的玉镯,内侧刻着的正是母亲的闺名。
谢明煜直起身子,眼中闪过挣扎:阿姊,有些事你不该知道...
不该知道的是你!她打断他,将清单拍在香案上,母亲临终前攥着父亲的袖子,不是要托孤,是要告诉他,任瑶枝给她的补汤里掺了红花!
烛火突然剧烈晃动,谢婉茹身后的铜镜映出两人扭曲的影子。她这才注意到,铜镜边缘刻着与任瑶枝袖口相同的缠枝纹,而镜面右下角,有块指甲盖大小的锈迹——那是前世她用碎玉划下的记号。
阿姊是不是误会了谢明煜向前半步,玉佩在腰间晃出虚影,父亲待你不薄,否则为何将东宁王府的聘礼...
东宁王府谢婉茹冷笑,从袖中取出密信,是这个吗以嫡女换军需采买权,好个不薄!
少年瞳孔骤缩,伸手来夺密信。谢婉茹侧身避开,短刀出鞘的声音在祠堂里格外刺耳。刀刃划过他的衣袖,露出里面缠着的纱布,隐约可见月牙形的疤痕——与银杏后颈的疤如出一辙。
谢婉茹攥紧拳头,忽然想起前世任瑶枝曾说你母亲的善心,终究是替我做了嫁衣。
原来你们都是定北王府的细作。她握紧刀柄,梅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母亲的血,我的人生,都是你们往上爬的台阶
谢明煜后退半步,撞在供桌上,青瓷瓶应声落地。瓶中滚出个小瓷瓶,瓶身上用朱砂写着牵机散三个字——正是前世害祖母呕血的毒药。
谢明煜看着仇视自己的谢婉茹,他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阿姊,还记得九岁那年你爬树摔断胳膊吗是我背你回府,路上你说兄长的背好暖...
别拿往事骗我!谢婉茹抗拒地往身后退半步,撞上冰冷的铜镜。镜面映出她泛红的眼眶,与谢明煜眼中的痛楚重叠,竟像是同一个人的两面。
我没骗你。他掏出半块碎玉。
阿姊听我解释...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我本想带你走,可任瑶枝...
带她走祠堂门突然被推开,任瑶枝扶着谢承宗走进来,指尖捻着串佛珠,老爷,您看这俩孩子,怎么动起刀来了
谢承宗皱眉看向地上的密信,官靴碾过碎玉片:婉茹,你母亲刚忌日,就这么折腾
折腾谢婉茹转向父亲,刀刃映出他发福的脸,当年你为攀附东宁王府,默许任瑶枝毒杀母亲,故意将自己的外室子收为养子,如今硬要将我嫁给东宁王那瘸腿的小儿子,就为了给谢清婉垫脚铺路!
任瑶枝被她的癫狂惊到,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佛珠顿时从她指尖掉下,散落一地。谢婉茹注意到,每颗佛珠上都刻着个东字,与祠堂地砖下的文字完全一致。原来这祠堂,从地基到供桌,早已被东宁王府的细作掏空。
孽女!谢承宗抬手欲打,却在看见她手中短刀时愣住,这刀...你从哪来的
从母亲的妆奁里。谢婉茹将刀递给对方,刀柄的梅纹突然发出微光,她说等我及笄时,会用到。
谢承宗的手剧烈颤抖,刀柄从指间滑落,滚到谢明煜脚边。少年弯腰拾起短刀,忽然苦笑:父亲,原来您早就知道,这刀是云麾将军送给伯母的。
云麾将军谢婉茹瞳孔骤缩,想起祖母临终前塞给她的虎符,上面刻着的正是这四个字。
谢承宗神情恍惚,一时间祠堂里寂静无声。
任瑶枝见势不妙,当即便扶上额角,正欲躺下。谢婉茹眼疾手快,短刀破空而出,钉在她指尖前方的柱子上。
刀刃震颤着发出嗡鸣,竟与巨大的柱子产生共振,地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露出下面藏着的暗格。
谢婉茹瞪大眼睛,暗格里躺着本账本,封面写着东宁王府采买密录,落款处盖着谢明煜的私章。谢婉茹翻开账本,只见永徽十年五月那页用朱砂圈着红花三十箱,旁边批注着任瑶枝亲收。
父亲,你自己看看你的宠妾,你的好儿子都干的什么好事!她将账本甩向谢承宗,却在触到他衣袖时愣住——父亲内衬上绣着的,竟是东宁王府的狼头徽记。
祠堂外突然传来喧哗,是祖母的贴身嬷嬷带着护卫赶来。嬷嬷扶起地上的任瑶枝,却在触到她佛珠时猛地松手:老夫人有令,拿下所有东宁王府细作!
谢承宗脸色铁青,带着任瑶枝跑出门外,却被祖母的护卫们拦住,双方顿时打作一团。谢婉茹这才惊觉,嬷嬷袖口露出的,正是母亲陪嫁的翡翠镯子,而她耳后——没有朱砂痣。这时,嬷嬷也扭头看向了谢婉茹,她只微微行了一礼,便带着人朝着任瑶枝他们的方向追去。
谢婉茹收回目光,望向谢明煜,此时谢明煜眼中的痛楚早已化作了实质,他通红着双眼将两块碎玉在掌心相贴,竟发出清越的鸣响,铜镜应声而碎,露出后面密道的入口。密道深处,隐约传来兵器相交的声响——那是祖母暗中培养的死士,正在清缴东宁王府的细作。
阿姊,快走。谢明煜推开密道暗门,碎玉在他掌心发烫,任瑶枝在粥里下了毒,子时三刻就会发作,祖母的人撑不了多久。
你不要以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走吧,我来断后。他打断了她的话,挥手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露出里面藏着的地图,按这个路线走,能到云麾将军的旧部营地,他们会帮你。
谢婉茹接过地图,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心中五味杂陈。
祠堂外传来火把的光亮,谢承宗的叫骂声混着金属碰撞声传来。谢婉茹握紧碎玉,梅纹的冷光映着她决绝的脸。这一次,她不再是镜中任人摆布的虚影,而是握刀的人,是碎玉成刀的破局者。
当密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时,她听见谢明煜的声音混着风雪传来:阿姊,不要再回来了。
雪粒子打在密道的石墙上,谢婉茹摸着碎玉上的婉字,忽然想起母亲牌位前的青瓷瓶。原来有些真相,就像碎玉在镜中的倒影,只有打破假象,才能看见藏在暗处的光。
而她此刻握着的,不仅是两块碎玉,更是母亲用生命埋下的火种。终有一日,这火种会成燎原之势,将这吃人的侯府,连同所有的阴谋诡计,一并烧个干净。
第三章
夜探棋
子时三刻,谢府的更夫敲过梆子。
谢婉茹贴着墙根前行,靴底避开青石板上的第三道裂缝——那是九岁时与谢明煜玩夜探游戏时标记的机关点。月光穿过镂空花窗,在地面投出梅枝般的阴影,她摸着腰间碎玉,想起祖母说过:梅枝多刺,方能护花。
父亲书房的窗纸透着微光,窗棂上的冰花结得正盛。谢婉茹屏息凑近,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争执:
...老夫人醒了是任瑶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尖锐,那封休书若真盖了印...
慌什么谢承宗的声音混着酒气,她以为凭一张纸就能扳倒我东宁王府的三千私兵还在城外...
私兵谢婉茹指尖一颤,碎玉在掌心发烫。她想起谢明煜给的地图上,城外三十里的梅花坞标记,原来那里藏的不是流民,而是谋反的军队。
窗台上的积雪突然滑落,谢婉茹侧身躲进冬青丛。月光照亮任瑶枝的脸,她鬓边的赤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步摇上的珍珠坠子——正是母亲陪嫁的东珠改制的。
老爷可还记得,当年是怎么处理柳氏的任瑶枝的声音突然放柔,她临终前喊着帐册第三页,不也没掀起半点风浪
谢婉茹浑身发冷。柳氏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前世突然病逝,原来竟是被灭口。她攥紧碎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冬青的苦香,激得她灵台清明。
等任瑶枝离开,谢婉茹摸向书房门锁。那是个六菱铜锁,母亲曾说过,锁芯刻着明婉二字。她取出母亲的银簪,簪头梅花对准锁孔旋转,听见咔嗒轻响,锁芯里弹出块刻着梅纹的铜片——正是谢明煜碎玉的形状。
书房内弥漫着陈年墨香,檀木柜第三层的暗格果然难开。谢婉茹用银簪撬开锁扣,却在打开的瞬间屏住呼吸——暗格里不是帐册,而是个贴满封条的檀木盒,封条上盖着云麾将军府的火漆印。
盒中躺着半支点翠步摇,断口处的宝石与任瑶枝的步摇严丝合缝。谢婉茹浑身发冷,终于明白母亲的陪嫁清单为何失踪——原来任瑶枝早与云麾将军府的内鬼勾结,用母亲的旧物打通了军方门路。
檀木盒底部垫着张泛黄的纸,是母亲的孕产记录,红笔圈着恐有滑胎之虞,旁边批注着忌服红花、朱砂。谢婉茹想起任瑶枝的胭脂盒,里面的朱砂含量远超正常用量,原来从母亲有孕起,这毒就已经种下。
阿姊果然聪明。熟悉的声音从房梁传来,谢明煜倒挂着翻身落地,手中握着本蓝皮帐册,你不该回来的。
少年眼中带着担忧,月白长衫上染着夜露,腰间玉佩换成了她的碎玉:帐册第三页我看过了,军需采买的亏空足有三十万两。
谢婉茹盯着他手中的帐册,封皮上的狼头徽记与谢承宗内衬的绣纹一致。东宁王府用谢家的钱养私兵,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她按住腰间短刀,梅纹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谢明煜将帐册递给她,指尖在永徽十年那页轻点:这些采买记录,与云麾将军府的调兵记录重合。阿姊可记得,母亲当年救过的流民里,有个叫老胡的他现在是东宁王府的粮草官。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夜啼,谢婉茹翻开帐册,只见红花三十箱的记录旁,用密语写着借粮三千石。原来任瑶枝用毒杀母亲的红花做幌子,实际输送的是谋反的粮草。
祖母的牵机散,也是他们下的她想起祖母呕血时的惨状,短刀忍不住出鞘寸许。
是翠微动的手。谢明煜指向窗外的梨树,她的房间就在隔壁,窗台上摆着盆虎耳草——那是东宁王府的联络信号。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谢明煜旋身吹灭烛火,拉着谢婉茹躲进书架后的暗格。两人紧贴着墙面屏息凝神,谢婉茹闻到他身上混着的沉水香与血腥味,忽然想起前世他替自己挡刀时,也是这样的味道。
确定是这里翠微的声音混着北风传来,小点声!另一个男声带着不耐,先找暗格,拿到东西赶紧去接头。
谢婉茹从暗格缝隙望去,只见翠微举着油灯,身旁站着个戴斗笠的男子,腰间挂着东宁王府的狼头佩。男子抽出佩刀,刀刃在书架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第三排第五本书。谢明煜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
谢婉茹握住他的手,触到掌心新结的茧——这是昨夜清剿细作时留下的。她想起密道里的死士,每个人左腕都缠着红绳,与谢明煜的祈福绳如出一辙。
当戴斗笠的男子伸手去抽那本书时,谢婉茹猛地推开暗格。短刀出鞘的寒光映着油灯,她精准地刺向对方手腕,刀刃擦过狼头佩,在对方手背上留下道梅形血痕。
你是谁男子惊呼着后退,油灯摔在地上燃起火焰。
替天行道的人。谢明煜甩出袖中软剑,剑光如练,瞬间封死门窗退路。谢婉茹注意到,他的剑招竟与母亲短刀的路数相似,每一式都带着梅花的狠厉。
火光中,翠微突然扑向书架,试图毁掉帐册。谢婉茹甩出碎玉,断口划过她的衣袖,露出里面藏着的密信——正是今早她在廊柱虫洞发现的那封。
东宁王府的狗奴才,也敢动我谢家的东西谢婉茹踩住翠微的手,银簪挑起密信,以血养玉,可御千军,你们想拿我的血炼傀儡
翠微脸色煞白,忽然尖叫着咬破毒囊。谢婉茹闪退半步,看着她七窍流血而亡,想起前世自己也是这样看着丫鬟们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
戴斗笠的男子趁机撞开窗户,却被谢明煜的软剑抵住咽喉。说,东宁王府的傀儡术是不是用碎玉少年眼中寒芒毕露,剑尖刺破对方咽喉皮肤,再不说,就跟她一样。
是...是用生魂...男子颤抖着开口,需要至亲的血祭...所以他们才选了谢姑娘...
谢婉茹浑身冰凉。原来任瑶枝坚持让她嫁入东宁王府,不是为了谢清婉的前程,而是要拿她的血,去炼那该死的傀儡术。
谢明煜挥剑砍断男子的发带,露出他后颈的狼头刺青——与谢承宗书房的暗纹一模一样。滚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少年踢开桌上的兵书,谢家的玉,不是谁都能炼的。
男子连滚带爬地逃走,谢婉茹瘫坐在地上,看着火焰渐渐吞噬帐册。谢明煜伸手拉她起身,却在触到她指尖时愣住——她掌心的血痕,竟与他碎玉上的纹路完全重合。
阿姊,你的血...
先别说这个。谢婉茹捡起半支点翠步摇,母亲的陪嫁里,还有支完整的步摇,任瑶枝把它送给了谁
谢明煜眼神一暗:东宁王府的侧妃,也就是...云麾将军的庶女。
雪越下越大,火焰照亮谢婉茹苍白的脸。她想起祖母的虎符,想起云麾将军的旧部,忽然握紧碎玉——原来母亲的死,父亲的背叛,任瑶枝的阴谋,都只是这盘大棋的一角。
我们该走了。谢明煜扑灭余火,从暗格里取出个油纸包,这是母亲的遗物,老夫人让我交给你。
油纸包里是半本《女戒》,书页间夹着一朵
母亲最喜爱的绿萼梅,梅瓣上写着小字:碎玉镜中藏,双玉破千军。谢婉茹想起祠堂的铜镜,想起密道里的死士,忽然明白母亲早就布好了局,就等她和谢明煜这两块碎玉,来打破这吃人的棋局。
离开书房时,谢婉茹将半支点翠步摇塞进墙缝。雪粒子落在步摇的宝石上,映出她决绝的脸。这一夜,她不仅找到了母亲被害的证据,更揭开了东宁王府谋反的冰山一角。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和谢明煜离开后,谢承宗悄悄走进书房。他拾起地上的兵书,对着月光露出狞笑:碎玉成刀可惜,这刀该由我来握。
雪地上,谢婉茹的脚印与谢明煜的交叠在一起,像极了两枚即将合璧的玉珏。远处传来更夫打寅时的梆子声,她摸着怀中的《女戒》,忽然想起母亲在书眉写的批注:女子非蒲柳,当如松柏立。
这一局棋,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卒子,而是执刀的棋手。那些藏在黑暗里的蛛,那些织了十年的网,终将在她和谢明煜的碎玉之光下,无所遁形。
这样想着,四周的墙院上突然跳下数十名黑衣人,众人耳后的朱砂痣格外明显,任瑶枝挽着谢承宗的手缓缓从黑暗处走来,哟,你们兄妹俩可算是回来了。
谢婉茹并未回应,她望向谢承宗,声音平静无波。
父亲,你如此包庇东宁王府细作,你一定会后悔的。
第四章
危局破
永徽十三年腊月廿八,谢府张灯结彩。
谢婉茹站在镜前,任由银杏为她插上点翠步摇。这是任瑶枝特意送来的及笄礼,步摇上的东珠产自母亲的陪嫁庄子,每颗都用朱砂染过——她知道,这是东宁王府的血祭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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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日真美。银杏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甜腻,腕间金镯子撞出细碎的响。谢婉茹盯着她耳后淡化的朱砂痣,想起三日前翠微的尸体被发现时,这丫头曾偷偷烧过香。
婚服是鲜艳的石榴红,绣着繁密的并蒂莲纹。谢婉茹摸着袖口的缠枝纹暗绣,忽然想起母亲说过,这种纹路在西域巫术中意为束缚。她解开领口,露出里面穿的软甲——那是云麾将军旧部送来的,内衬绣着朵傲雪寒梅。
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丫鬟琥珀掀帘进来,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谢婉茹注意到她腰间系着母亲的旧帕子,帕角绣着半朵梅花——这是祖母安排的暗桩标记。
穿过穿堂时,谢清婉的笑声从花厅传来。少女穿着湖蓝襦裙,鬓边别着任瑶枝送的赤金簪子,簪头嵌着块羊脂玉,正是谢明煜玉佩的仿制品。阿姊今日就要及笄了,可要好好听父亲的话呀。她掩唇而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自然。谢婉茹盯着她的玉簪,妹妹这簪子真好看,倒像是东宁王府的风格。
谢清婉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却被突然响起的钟鼓声打断。及笄礼开始了。
祠堂里,谢承宗穿着簇新的官服,腰间玉佩换成了整块羊脂玉,与谢清婉的簪子相得益彰。任瑶枝扶着祖母进来,老夫人面色苍白,却在看见谢婉茹时,指尖悄悄敲了敲轮椅扶手——这是约定的暗号,说明药已服下,牵机散的毒性被压制住了。
吉时已到——
赞礼官的声音响起时,谢婉茹注意到谢明煜站在廊下,月白长衫外罩着黑色大氅,腰间碎玉换成了完整的玉佩。他朝她微微点头,袖口滑落寸许,露出腕间新缠的红绳,上面系着枚铜铃——那是云麾将军亲卫的标志。
三拜九叩后,谢承宗拿起玉梳,却在触及她发丝时顿住。谢婉茹抬头,看见他眼底闪过的挣扎,忽然想起昨夜在书房暗格发现的休书草稿,落款处盖着母亲的私印。原来父亲不是全然无情,只是这份情,终究抵不过权势的诱惑。
一梳梳到尾...赞礼官的声音混着沉水香,谢婉茹盯着父亲颤抖的手,忽然握住他的手腕:父亲可还记得,母亲临终前说的话
谢承宗猛地后退,玉梳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任瑶枝发出惊呼,却被谢明煜不动声色地挡住去路。祠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那是祖母暗中调遣的护院赶到了。
老爷这是怎么了谢婉茹捡起半块玉梳,断口处刻着明字,与谢明煜的碎玉纹路一致。她看向谢明煜,少年微微颔首,袖口铜铃轻响,正是行动的信号。
任瑶枝见势不妙,突然打翻香炉。沉水香混着迷烟弥漫开来,谢婉茹早有防备,屏住呼吸甩出碎玉。断口划过她的掌心,鲜血滴在婚服的并蒂莲上,竟开出朵血色梅花——这是母亲留下的血梅咒,专门破解东宁王府的迷香。
拿下!谢明煜的声音响起,数十名护院冲进祠堂,将任瑶枝和谢清婉围住。谢承宗试图逃跑,却被祖母的轮椅挡住去路,老夫人掀开袖口,露出腕间的虎符——那是云麾将军当年送给母亲的信物。
谢承宗,你私通东宁王府,谋逆造反,可知罪祖母的声音虽弱,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母亲!您怎么能胡言乱语呢谢承宗额角沁出冷汗,却在看见虎符时瞳孔骤缩,这虎符...你从哪来的
从你害死的柳氏那里。谢婉茹解开婚服,露出里面的软甲,母亲临终前,把一切都告诉了柳氏,包括你用她的陪嫁疏通东宁王府的事。
任瑶枝突然扑向谢婉茹,指尖弹出毒针。谢明煜旋身挡在她身前,软剑出鞘的寒光映着任瑶枝惊恐的脸。毒针擦过他的耳际,钉在祠堂的柱子上,针尖泛着幽蓝——正是牵机散的颜色。
任瑶枝,你毒害主母,弑杀老夫人,还想拿我炼傀儡术。谢婉茹握紧短刀,梅纹在迷烟中泛着冷光,今日,我要为母亲报仇!
你以为我会怕任瑶枝尖叫着后退,撞翻供桌,东宁王府的大军就在城外,我要是出了事,你们都得死!
谢明煜甩袖抛出铜铃,铃声清脆,竟与祠堂的钟鼓形成共振。谢婉茹趁机扑向任瑶枝,短刀抵住她的咽喉,却在触到对方衣领时愣住——任瑶枝内衬上绣着的,竟是云麾将军府的梅花徽记。
你是云麾将军的人她惊呼出声。
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任瑶枝忽然冷笑,咬破口中毒囊。谢婉茹闪退半步,看着她七窍流血倒下,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东宁王府的细作,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谢承宗见势不妙,抓起谢清婉就要逃跑,却被谢明煜的软剑拦住。父亲想拿妹妹顶包少年眼中寒芒毕露,可惜,东宁王府要的是嫡女的血,清婉...不过是个替身。
谢清婉脸色煞白,玉簪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藏着的密信。谢婉茹拾起一看,上面写着若谢婉茹身亡,以次女血代之,落款处盖着东宁王府的狼头印。
阿姊救我...谢清婉抓住她的衣袖,我不想死...
放手!谢婉茹甩开她的手,看着护院将她带走。祠堂外,晨光刺破迷烟,照在她染血的婚服上,那朵血色梅花竟在阳光下渐渐凝固,成为永不褪色的印记。
祖母让人扶她坐下,指尖轻轻抚过她掌心的血痕:婉茹,还记得你母亲说的碎玉成刀吗
记得。
谢婉茹看着谢明煜将碎玉合璧,发出清越的鸣响,现在,该是我们用这把刀,剖开这吃人的世道了。
雪停了,阳光洒在祠堂的断壁残垣上。谢婉茹摘下点翠步摇,将它掰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密道地图。原来任瑶枝的每一份礼物,都是暗藏杀机的陷阱,却也成了她破局的关键。
谢明煜走到她身边,手中握着从任瑶枝身上搜出的兵符:阿姊,城外三十里的梅花坞,该去清剿了。
不急。谢婉茹看着谢承宗被押走的背影,先去祖母的佛堂,母亲说过,那里藏着对付傀儡术的关键。
佛堂的香炉里,燃着母亲生前最爱的沉水香。谢婉茹掀开佛像底座,露出里面的锦盒,盒中躺着支玉簪,簪头梅纹与她的碎玉完美契合。当她将碎玉嵌入簪头时,玉簪突然发出金光,照亮了盒底的字:双玉合璧,万邪不侵。
谢明煜看着玉簪,忽然想起母亲的遗训:碎玉之所以能成刀,不是因为破碎,而是因为有人愿意用它划破黑暗。
谢婉茹将玉簪别在鬓边,碎玉与簪头的梅纹终于合为一体。她望向窗外,只见谢府的红梅开得正盛,那些曾被风雪压弯的枝桠,此刻都挺直了腰杆,在阳光下绽放出最耀眼的红色。
这一局危局,她终究是破了。而前方等待着她的,不仅是东宁王府的阴谋,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那里,碎玉不再是任人碾碎的玩物,而是能照亮黑暗的光。
第五章
金殿鸣冤
永徽十三年腊月廿九,太极殿檐角挂着冰棱。
谢婉茹跪在丹陛之下,掌心的碎玉隔着软甲硌得生疼。她看着阶上的鎏金蟠龙柱,想起前世被拖进这金殿时,任瑶枝正是用嫡女失德的罪名,让她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谢婉茹,你状告父亲私通藩王,可有证据新帝的声音从龙椅传来,带着冬日的冷冽。
有。她叩首在地,声音清亮如击磬,请陛下先看这个。
琥珀捧起漆盘上前,盘中躺着半支点翠步摇与染血的婚服。谢婉茹指着步摇断口:此乃东宁王府信物,与云麾将军府梅花徽记吻合。而这婚服上的血梅,正是东宁王府用来炼傀儡术的血祭标记。
殿中响起窃窃私语。谢承宗推开押着他的羽金卫,理了理官服——谢婉茹及笄时所穿,如今多有些污垢褶皱。谢婉茹看着他官服下的内衬微微颤动,那是藏在袖中的密信在作响。谢婉茹盯着他颤抖的指尖,想起昨夜在他书房搜出的调兵手谕,上面盖着的正是云麾将军府的旧印。
陛下,此女妖言惑众!谢承宗出列叩首,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岂会做出通敌之事
忠心谢婉茹冷笑,取出本焦黑的帐册,这是东宁王府的采买密录,永徽十年五月,您用三十箱红花作掩护,实则运送三千石粮草给叛军,对吗
帐册翻开的瞬间,殿中弥漫着焦糊味。谢婉茹想起昨夜佛堂的火光,谢明煜正是用母亲的玉簪引动机关,才从密道中取出这被谢承宗烧毁的罪证。
这...这是栽赃!谢承宗额角沁出冷汗,臣要请三司会审!
三司谢婉茹看向阶下的大理寺卿,对方耳后隐约可见朱砂痣,恐怕三司里,也有不少东宁王府的细作吧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谢明煜适时出列,手中捧着个木盒:陛下,这是从谢府搜出的狼头佩,凡佩戴者皆为东宁王府细作。
木盒打开,数十枚狼头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谢婉茹注意到,大理寺卿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果然挂着枚相似的玉佩。
谢姑娘,你说东宁王府用傀儡术谋反,新帝敲了敲龙椅扶手,可这傀儡术,究竟如何施展
东宁王府的傀儡术需用五行逆生阵。谢婉茹解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朱砂印记,金取碎玉之锐,木用生辰八字之根,水引至亲血脉,火燃怨魂执念,土埋发肤指甲。任瑶枝在我及笄日取的鬓发,此刻正埋在王府东南角的槐树下。
殿中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谢清婉突然从宗室女眷中冲出,鬓边赤金簪子歪向一边:陛下明鉴!姐姐与兄长私通,才想出这等毒计陷害父亲!
住口!谢明煜甩袖抛出铜铃,铃声清越,竟让谢清婉当场僵住。谢婉茹取出从她玉簪中搜出的密信:这是东宁王府的替嫁密令,您还要狡辩吗
谢清婉脸色煞白,瘫倒在地。谢婉茹这才注意到,她鞋底绣着的缠枝纹,与任瑶枝的鞋底一模一样——原来从学步起,这个庶妹就被培养成了替身。
陛下,臣还有人证。谢婉茹朝殿外招手,松墨扶着老胡进来。昔日的粮草官如今形容枯槁,却在看见谢承宗时,眼中燃起怒火。
十年前,谢大人让我在红花箱里藏粮草...老胡咳出黑血,显然中了慢性毒,他说...说这是云麾将军的密令...
云麾将军新帝猛地坐直身子,可是当年战死的那位
正是。谢婉茹取出虎符,这是云麾将军留给母亲的信物,而谢承宗却用他的名义,私调军队,图谋不轨。
谢承宗突然狂笑起来,眼中闪过疯狂:云麾将军他早就死了!东宁王府的大军已包围京城,你们谁也逃不了!
此言如惊雷炸响,殿中顿时大乱。谢婉茹握紧碎玉,玉簪突然发出清越鸣响,殿外狂风骤起,竟将檐角冰棱吹落,正好刺破谢承宗的衣袖,露出里面的狼头刺青。
陛下请看,这就是定北王府细作的标记。谢明煜挥剑挑开对方衣袖,狼头刺青在阳光下泛着幽蓝,正是用牵机散混合朱砂所绘。
新帝拍案而起:来人!将谢承宗及其党羽一并拿下!
羽金卫上前时,谢承宗突然扑向谢婉茹,指尖弹出毒针。谢明煜旋身挡在她身前,软剑擦过对方咽喉,却见血珠在空中凝成梅花形状——这是玉簪的血梅显形之术,专克东宁王府的邪术。
谢婉茹,你以为赢了谢承宗倒在地上,嘴角挂着血笑,扭头看向谢明煜,你以为把我和任瑶枝弄死了你就能独善其身吗你做的那些肮脏事可多着呢!哈哈哈哈哈哈……流民首领之子!你不会不知道东宁王府的傀儡已经入城了吧,啊哈哈哈,你们都得死...啊哈哈哈
谢婉茹取出玉簪,簪头梅纹映出殿外景象。只见谢府方向火光冲天,那是死士在清剿傀儡营,而云麾将军旧部的军旗,正从梅花坞方向杀来。
你以为母亲的碎玉只是装饰她盯着谢承宗惊恐的脸,那是云麾将军亲赐的兵魂令,可号令当年的三千亲卫。
殿外传来马蹄声,为首的正是戴着斗笠的云麾旧部统领。他翻身下马,跪在丹陛前:末将奉云麾将军遗命,听候谢姑娘差遣!
新帝看着这一切,眼中流光闪动:谢婉茹,你母教女有方,朕准你当庭宣读谢府罪状,并赐你金殿鸣冤之权。
谢婉茹叩首谢恩,展开母亲的《女戒》批注本:谢承宗,你可知罪其一,弑妻杀母,用红花毒杀正妻柳氏,又给婆母下牵机散;其二,卖女求荣,将嫡女作价送给东宁王府,换取军需采买权;其三,私通藩王,用云麾将军名义调兵谋反...
她每念一条,便取出一件物证:染毒的胭脂盒、伪造的调兵手谕、血祭用的碎玉。当念到用生者炼傀儡术时,玉簪突然飞起,悬在谢承宗头顶,梅纹投射出被他害死的女子们的虚影。
陛下,这些人证物证俱在,谢婉茹掷地有声,请陛下为臣母,为所有冤死的女子,做主!
新帝起身,目光扫过殿中众人:谢承宗通敌谋反,证据确凿,着即抄家问斩!任瑶枝虽死,仍需鞭尸示众!谢清婉身为从犯,发卖为奴!而后他看向谢明煜,谢明煜因协助查案有功,免去死罪,发配漠北御敌,终生无召不得回。
说到这里,他看向谢婉茹:谢婉茹忠勇可嘉,朕赐你忠勤伯封号,领云麾旧部,彻查东宁王府余孽!
谢婉茹再次叩首,碎玉与玉簪在掌心发烫。她想起母亲说过的碎玉成刀,可破青天,此刻终于明白,这把刀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更多女子,不必再跪在这里鸣冤。
退朝时,阳光穿过殿门,照在她鬓边的玉簪上。梅纹折射出的光芒里,她仿佛看见母亲笑着对她点头,而谢明煜站在她身侧,手中的碎玉与她的玉簪,终于合璧成一轮完整的明月。
金殿之外,谢婉茹摸着玉簪上的血痕,忽然懂得,有些冤屈之所以能被听见,不是因为青天大老爷,而是因为有人愿意用碎玉之身,撞开这金殿的大门。
这一仗,她不仅为母亲报了仇,更在这吃人的金殿上,为所有女子辟出了一条生路。而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东宁王府的阴谋,西域使团的傀儡术,还有那藏在深宫的更大秘密,都等着她用这把碎玉刀,一一剖开。
第六章
朱漆碎玉
永徽十四年正月十五,午门刑场被白雪覆盖。
谢婉茹站在汉白玉台上,脚下是倒悬的忠勤匾额,勤字缺口处还留着任瑶枝的血渍。三百孩童手持纸折白梅分列两侧,梅瓣上用朱砂写着女本应强,这是用《女戒》书页折成的,每字都盖住了原书的顺柔等字。
带任瑶枝。
她的声音混着北风传来,八个壮汉抬着十字桩上台。任瑶枝被剥去华服,只着白色中衣,头发用谢清婉的红头绳捆成麻花辫——那绳子曾勒死过一名婢女,此刻在她颈间压出青紫的痕。
第一礼,碎玉鉴心。
谢婉茹展开素绢,两半碎玉在掌心合拢。阳光穿过玉质,在任瑶枝脸上投出裂纹状光影,恰似前世她被关在柴房时,透过砖缝看见的月光。
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她举起碎玉,断口对着权贵席,当年有人说碎玉配贱妇,今日我倒要你看看,碎玉如何剖开人心。
碎玉按上任瑶枝心口时,她突然发出闷哼。谢婉茹用的是谢明煜教的点穴手法,精准锁住对方喉间气门,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碎玉没入皮肤,却发不出半声惨叫。台下百姓惊呼,有人看见碎玉纹路与任瑶枝眉间朱砂痣重合,形成诡异的囚字。
第二礼,朱漆封喉。
侍女捧来三足鼎,煮沸的朱砂漆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生漆与血腥的混合气味。谢婉茹用母亲的银簪蘸漆,在任瑶枝咽喉处画出梅枝纹路,每一笔都烫起水泡,露出下面淡青色的勒痕——那是前世任瑶枝掐住她脖子时留下的。
你在母亲棺木上刻梅纹时,谢婉茹吹凉簪尖,说留着她给我女儿当垫脚石。现在你看看,这梅枝像不像绞索
任瑶枝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谢婉茹不理会,继续用朱砂漆在她脸上画符——那是道教禁言符,配合哑药,让她连诅咒都成奢望。有老学究认出符纹,惊得打翻茶盏:这是用加害者的巫蛊术反噬!
第三礼,血梅归尘。
当碎玉没至掌心时,谢婉茹猛地转身。三百孩童同时抛起纸梅,空中顿时飘起白色花雨。她抓住任瑶枝的麻花辫,将其头按向台面上的忠勤匾额——倒悬的忠字缺口,正好卡住对方咽喉。
让你听听我母亲的声音。
她示意银杏转动台基下的留声机,电流声中传出母亲临终咳嗽:婉茹...别怕...碎玉该...任瑶枝瞪大双眼,这是她当年故意留在留声机里的意外录音,此刻成了最锋利的证词。
谢婉茹猛地一推碎玉,断口划破颈动脉,朱砂漆混着鲜血喷溅在匾额上,将倒忠字染成正红。奇妙的是,血珠在玉面凝成梅花形状,顺着碎玉纹路流成罪字,台下百姓纷纷叩首,以为是碎玉显灵。
府祠堂拆来的盘龙柱,将刑场转化为亡者审判台。柱身缠绕的红绸上,绣着被任瑶枝害死的婢女名字,风吹过时如万鬼呜咽。
忠勤二字用谢府历代贞节牌坊的石料磨制,倒悬后勤字成耻,忠字缺角,暗指封建礼教的虚伪与残缺。
昔日欺压过谢府的贵妇人被迫坐在台下,座垫用任瑶枝的华服改制,每人面前摆着当年她们送的教女规训礼单,此刻成了罪状书。
任瑶枝气绝时,谢婉茹松开手。碎玉从对方胸口滑落,竟严丝合缝补上忠字缺口,形成完整的中字。新帝见状起身:此乃天意,碎玉补忠,中正仁和!
谢婉茹拾起碎玉,血珠在梅纹里聚成女字:陛下,这不是天意,是所有被碾碎的女字,都在等一个站成中的机会。
权贵们脸色铁青,南安伯夫人当场晕死——她曾送任瑶枝七出之罪榜单,此刻榜单正垫在她座下,被鲜血浸透。谢明煜率死士呈上从定北王府搜出的傀儡名册,第一页就是这些贵妇人的生辰八字。
雪停了,纸梅落满刑场。一个小女孩怯生生递来真梅:姐姐,这花给你。梅香混着铁锈味,谢婉茹却将花别在鬓边:以后我们种的花,再不会被踩碎。
远处传来《女则》诵读声,三百孩童摘下素绢面具——原来都是流民女童扮的,她们颈间都戴着碎玉项链,那是用谢府抄家的玉器改做的。谢婉茹忽然明白,母亲说的碎玉成刀,从来不是单一个体的复仇,而是千万碎玉聚成的光。
当她走下台时,汉白玉台基渗出雪水,将忠勤匾额上的血字冲成巾帼二字。谢明煜笑着递来披风:阿姊,新帝说要改午门刑场为女子学堂,就用这匾额做门楣。
碎玉在她掌心温润如玉,再无半分棱角。谢婉茹望着天际,只见一轮红日正从碎玉缺口处升起,将她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比汉白玉台更挺拔,比金銮殿更巍峨。
第七章
玉簪三劫
一劫·镜中谜
乾元宫的铜镜在子夜发出幽光,谢婉茹按住玉簪,梅纹突然映出翠微的脸——那是三个月前就该死去的婢女。
这镜子用三十六个生魂炼成。女官颤抖着指向镜中血手印,每个指纹都对应着失踪宫嫔的生辰八字。谢婉茹转动玉簪,珍珠坠子依次亮起,照出镜面夹层的《巫蛊录》残页,朱砂圈着镜摄生魂,需至亲血引。
任瑶枝用自己的血养镜。她将玉簪抵在血手印中心,簪头金叶突然展开如利刃,划破镜面的瞬间,三百六十道金光射出,每道都映出受害者最后的记忆——淑妃看见任瑶枝戴着赤金步摇走进椒房殿,贤妃听见碎玉簪该换主人了的低语。
看这纹路。谢明煜指着镜沿梅枝,与玉簪暗纹相差毫厘。谢婉茹忽然明白,母亲当年故意留下不完整的纹样,正是为了今日——玉簪作为钥匙,能打开傀儡术的所有机关,却不会被反制。
当最后一道血手印凝成癸酉年三月廿七时,铜镜轰然碎裂,露出后面藏着的十二具傀儡。它们腰间都挂着碎玉,断口形状与谢婉茹的簪头严丝合缝,而傀儡脸上,竟有她母亲的痣。
这是...东宁王府的千人千面术。谢明煜握紧剑柄,傀儡们突然睁眼,指尖弹出与任瑶枝相同的毒针。谢婉茹挥动玉簪,珍珠里飞出三十六道金丝,缠绕在傀儡关节处,梅纹金光映出它们后颈的东字刺青。
破。
她轻喝一声,玉簪发出龙吟般的鸣响。傀儡们的碎玉同时崩裂,露出里面藏着的宫嫔生辰八字。谢婉茹拾起碎玉,发现每块都刻着谢字——任瑶枝竟想将这些女子炼成谢府女眷的傀儡,取代她们的人生。
二劫·火场救
秋狝围场的枯木林燃起大火时,新帝的马车正在林中穿行。谢婉茹看见箭矢破空而来,本能地举起玉簪——这是她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它。
梅纹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十二道机关。脑子里想起谢明煜的叮嘱:阿姊,用血激活第三重!她咬破指尖,血珠渗进梅蕊,玉簪竟在空中展开成金色屏障,每根金丝都映着母亲的生辰八字。
这是...兵魂阵!东宁王府刺客首领惊呼。箭矢撞上屏障的瞬间,谢婉茹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那是被任瑶枝害死的婢女们的泣血控诉。金丝反转方向,带着哭喊声射向刺客,竟将他们的弓弦一一震断。
还没完。谢明煜掷出碎玉,与玉簪形成共振。枯木林的火焰突然改变方向,在刺客周围形成火墙,火舌竟凝成梅枝形状。谢婉茹这才想起母亲陪嫁匣的暗格说明书:遇火则燃,可焚邪祟。
当玉簪飞回她手中时,簪头金叶多了十二道纹路——那是吸收刺客内力的印记。新帝从马车中走出,看着地上插成梅花状的箭矢,当场解下随身玉佩:谢卿持此玉如朕亲临,可调动羽林卫。
谢婉茹却望向燃烧的枯木林,那里曾是母亲被囚禁的柴房旧址。火焰中,她仿佛看见母亲戴着碎玉簪对她微笑,簪尾珍珠滴下水珠,竟将火场焦土润出嫩芽——那是被埋了十年的绿萼梅种子。
三劫·金殿议
金銮殿的青砖上,御史中丞的奏疏被风雪卷起。女子学堂牝鸡司晨!他指着谢婉茹的玉簪,此等妖器留着,恐乱朝纲!
谢婉茹起身时,玉簪突然发出蜂鸣,殿外飘起三月罕见的雪。她摘下簪子,任由雪花落在梅纹上,竟在殿内堆出完整的梅树形状,每片雪花都映着学堂女童的笑脸。
陛下可知,为何此簪遇雪则洁她拨弄珍珠坠子,每颗都滚出《女则》竹简,因为它沾过三百六十个女子的血,听过三百六十个不字。
玉簪突然飞起,悬在正大光明匾额下,梅纹与明字重叠,竟拼成盟字。新帝猛地站起,袍角扫过殿中积雪,露出下面用朱砂写的女字——那是谢婉茹昨夜率女童偷偷写下的。
臣附议!吏部侍郎掀开靴底,露出藏着的碎玉项链,臣之女亦在学堂,她能背《孙子兵法》,为何不能参军
随着他的动作,满朝文武竟有半数露出碎玉配饰——这是民间女子为支持学堂自发佩戴的。
谢婉茹这才明白,玉簪的气候感应,实则是千万女性意志的共振。
当新帝写下开武举女科的诏书时,玉簪发出清越的钟声。
谢婉茹注意到,诏书的诏字最后一点,正好落在玉簪映出的女字缺口处,形成完整的如字——仿佛上天在说:女子亦如男子,可顶半边天。
番外:
漠北的烽烟里,谢明煜看着空中的金色梅影,忽然握紧碎玉。
那是谢婉茹用玉簪召唤的兵魂阵,曾救过他三次命。可此刻他却感到刺骨的冷——三天前,他在战俘营里发现了刻着梅纹的匕首,那是东宁王府用来训练死士的标记。
将军,这是从敌营搜出的密信。副将递来羊皮卷,上面说...碎玉簪能操控人心。
月光照亮信上的朱砂字:谢婉茹之簪,乃巫蛊之器,以血养之,可令万人皆为傀儡。谢明煜猛地起身,碎玉从掌心滑落,在地上摔出细小的裂纹。他想起刑场那日,她眼中的冷静像极了任瑶枝害人时的模样。
一、镜中迷障
长安城中,谢婉茹正在调试玉簪的气象感应功能。
簪头梅纹突然泛起黑雾,映出谢明煜在军营摔碎碎玉的画面。她攥紧簪子,珍珠里传出他的低语:如果这簪子真是邪物...我必须阻止她。
原来你也怕了。身后传来冷笑,竟是本该死去的任瑶枝贴身婢女翠微,当年夫人就说,碎玉簪迟早会让你们兄妹相残。
翠微抛出银针的瞬间,谢婉茹本能地挥动玉簪。金丝射出的刹那,她看见对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竟戴着任瑶枝的赤金头饰,嘴角挂着与那女人如出一辙的狞笑。
二、金殿对峙
三日后,谢明煜闯入金銮殿。
陛下,碎玉簪实为妖器!他拔出佩刀,指向谢婉茹鬓间的簪子,它用亡者生魂操控人心,东宁王府的傀儡术就是以此为根基!
谢婉茹震惊地看着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玉能养人,亦能杀人,全在人心。玉簪突然发出悲鸣,殿外狂风大作,梅枝被吹断的声音,像极了碎玉裂开的声响。
你以为我想这样她举起簪子,珍珠里渗出血丝,这簪子每救一次人,就多一道裂痕。可我若不用它,那些被压迫的女子怎么办
谢明煜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流民窟里那个递给他金疮药的眉宇间满是悲悯的少妇。但眼前的她,鬓间簪子的金光里分明带着杀意。
够了!新帝拍案而起,朕命你们二人,三日内查明玉簪真相,否则...
他看向谢婉茹的簪子,又看看谢明煜的碎玉:否则就将这两件妖器毁去。
三、雨夜剖心
子时三刻,谢府废墟。
谢婉茹跪在母亲衣冠冢前,玉簪插在坟头,周围摆满了收集来的碎玉——那是各地女子寄来的心之碎片。谢明煜躲在断墙后,看着她从簪头取出颗晶莹的珠子,里面竟封存着母亲的一缕白发。
你以为我在用巫蛊她忽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这簪子的真正力量,是让每个佩戴它的女子,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她举起簪子,梅纹投射出各地女子的影像:有在学堂读书的少女,有在医馆救人的妇人,还有在战场杀敌的女兵。每个人鬓边都别着纸折的梅,与玉簪的纹路遥相呼应。
东宁王府的傀儡术她冷笑,那是他们偷学了母亲的心灯术,却学不去最关键的东西——
谢明煜猛地想起影像里少妇的话:碎玉之所以能成器,不是因为血,是因为信。他掏出碎玉,裂痕处竟透出微光,与玉簪的金光交织在一起。
番外:
漠北军营的风沙里,谢明煜收到封信。
牛皮信封上盖着梅纹火漆印,拆开后掉出片碎玉——正是当年谢婉茹从他腰间扯下的半块。碎玉下面压着张字条,笔迹力透纸背:戌时三刻,望乡台见。
他摸着碎玉断口,忽然想起刑场那日,她站在汉白玉台上,碎玉簪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影,曾扫过他藏在人群中的脸。当时他以为那是告别,却不知是场预谋已久的重逢。
一、血契初成
七年前,流民窟的雪地上,少年谢明煜背着妹妹踉跄前行。
妹妹额间的热毒疮正在溃烂,他却连块干净的布条都没有。忽然看见谢府的马车经过,车帘缝隙里露出个少女的脸,鬓边别着朵白梅。
求您...给点药...他跪下雪地,碎玉簪的主人——谢婉茹的母亲——掀开帘子,将支金疮药递给他,同时塞进他掌心半块碎玉:带着妹妹去谢府角门,就说...是玉娘的故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碎玉簪,梅枝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后来他才知道,那半块碎玉里藏着谢家暗桩的联络方式,而玉娘——谢婉茹的母亲,曾用这簪子救下三十七个流民孩童。
二、镜像破碎
及笄宴前的雪夜,谢明煜在假山后握紧碎玉。
任瑶枝的匕首抵在他咽喉:明日花轿来前,你若不把谢婉茹引到角门,我就把你是流民头子之子的事告诉谢承宗,别忘了,你可不是我的亲儿子!
他望着谢婉茹房间的烛火,想起她教自己读书时,碎玉簪偶尔划过低矮的屋檐,在他书上投下梅影。忽然攥碎碎玉,血滴在断口处,竟与簪头梅纹形成血色纹路。
我答应你。他舔了舔嘴角的血,但任瑶枝,你最好祈祷她能活着。
刑场那日,当碎玉簪划破任瑶枝咽喉时,谢明煜藏在斗笠下的碎玉突然发烫。他看着谢婉茹鬓间的簪子,发现断口形状竟与自己这块严丝合缝,而他掌心的血痕,不知何时已长成梅枝的模样。
三、双玉共鸣
望乡台的月光里,谢婉茹摘下碎玉簪。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她将簪子抵在他眉心,梅纹突然发出红光,当年母亲用自己的血养这簪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照见真心。
碎玉簪与谢明煜的碎玉同时悬浮,血滴从他掌心渗出,在空中画出完整的梅枝。谢婉茹这才看清,他掌心血痕的走向,竟与簪子暗纹分毫不差。
你是母亲当年救下的第三十七个孩子。簪子发出清越鸣响,投射出母亲临终前的影像,她给每个孩子都留了碎玉,为的是有朝一日...
影像突然模糊,谢明煜的碎玉迸出金光,补全了画面:为的是让你们知道,碎玉不该被踩在泥里,而该成为彼此的光。
四、双生归璧
三个月后,漠北战场。
谢明煜的军队被埋伏,箭矢如雨般袭来时,他想起谢婉茹的话:若遇危险,将血滴在碎玉上。
鲜血浸透碎玉的瞬间,远在千里之外的谢婉茹感到簪子发烫。她举起簪子,梅纹竟投射出战场画面,三百六十颗珍珠同时飞起,在漠北天空织成金色屏障。
这是...母亲的兵魂。她看着珍珠里飞出的虚影,正是当年被救下的流民孩童,如今都成了军中骁将。
谢明煜看着空中的金色梅影,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总能在战场上死里逃生——原来碎玉与玉簪,早已将他们的命运织成同一张保护网。
番外:
三年后,西域使团带来会跳舞的傀儡。当它们看见谢婉茹的玉簪时,竟集体折断操控线,梅纹眼睛里流出水银般的泪水——那是用东土女子血泪炼成的。
这些傀儡认得压迫。她摸着簪头金叶,叶片突然展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各国求救信。波斯女子用孔雀石粉写着求碎玉之光,大食姑娘用椰枣汁画着梅枝,而东土的信上,印着无数个指尖血点。
玉簪发出七彩光芒,照亮使团带来的女诫碑。谢婉茹挥动簪子,碑文竟自动改写:女者,如梅如玉,可碎可立,不可辱也。
使团首领跪地叩首:原来碎玉簪不是凶器,是天下女子的魂。
当玉簪随她葬入母亲衣冠冢时,陪葬的《女则》已被译成十七国文字。
千年后,考古学家在墓室发现,玉簪与梅树根系长成一体,每片花瓣都能映出参观者的脸——无论男女,眼中都有细碎的金光,像极了当年刑场上的血梅,和金殿外的雪梅。
番外:
一、风沙密语
西北军营的瞭望塔上,谢明煜摸着碎玉断口。三年前刑场的血痕已长成淡金色纹路,与掌心的梅纹形成回路。他望着天际掠过的雁群,忽然想起谢婉茹说过:雁过留声,碎玉留痕,都是不该被抹去的存在。
狂风卷起沙砾,在他脸上刻下细微的疼。谢明煜想起七年前流民窟的雪,那个攥着碎玉求药的少年,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用同样的玉,在边疆筑起流民的庇护所。碎玉在掌心震动,竟与远处驼铃形成奇妙的共振。
二、望乡台祭
月光给望乡台镀上银边时,谢婉茹已摘下玉簪。簪头金叶在风中轻颤,露出里面藏着的三十七个碎玉片——那是母亲救下的流民孩童的信物。她将簪子插入石台,珍珠坠子依次亮起,在沙地上投出母亲的幻影。
第三十七个孩子...幻影中的母亲抚摸着谢明煜的碎玉,你们的血,是打开兵魂阵的钥匙。
风沙突然静止,石台裂缝中渗出金色液体。谢婉茹认出那是母亲的金疮药,混着无数人的血泪,在月光下凝成梅枝形状。当双玉合璧时,梅枝竟抽出新芽,每片叶子都映着流民孩童的笑脸。
三、漠北烽烟
三万敌军压境时,谢明煜的碎玉正在共鸣。他看着空中浮现的金色梅影,那是谢婉茹用玉簪召唤的兵魂——三十七个流民孩童已成骁将,每人手中都握着用碎玉改做的兵器。
左翼迂回!他挥动碎玉,沙地上突然竖起冰墙,正是母亲当年教他的碎玉封喉术。谢婉茹在千里之外的城楼看见这幕,玉簪珍珠里映出他染血的侧脸,与记忆中九岁替她摘梅时的少年重叠。
敌方投石车袭来时,谢婉茹将血滴在玉簪断口。三百六十颗珍珠同时飞起,在空中织成金色屏障,每颗珍珠都映着长安城女子的脸——她们在学堂写下的必胜二字,正随着屏障波动传递力量。
看!是双玉将军!
边疆百姓推开城门,举着碎玉灯冲来。谢明煜看见最前方的老妇戴着母亲的旧帕子,帕角绣着的梅纹,与他碎玉的纹路分毫不差。碎玉突然发出清越鸣响,竟将百姓手中的灯油凝成利刃,那是千万碎玉的执念。
四、双生归璧
庆功宴上,谢婉茹的玉簪与谢明煜的碎玉并列放在御案上。新帝指着它们笑道:朕听闻,双玉合璧可照人心。话音刚落,两道光芒射向殿外,在夜空中拼出人字——那是用三十七个碎玉片和万千女子的祈愿写成的。
这不是照人心,是聚人心。谢婉茹摸着簪头金叶,叶片展开露出母亲的《流民安置册》,当年娘用碎玉救人,今日我们用碎玉筑城。
谢明煜取出碎玉,断口处的明字与她簪头的婉字合为好字。殿外传来孩童的《碎玉谣》:碎玉碎,碎成灰,灰成土,土成肥,育新梅,报春归...
三年后,边疆建起双玉城。城门用谢府抄家的玉器砌成,每个砖缝都嵌着碎玉片,阳光下宛如银河落九天。谢婉茹站在城楼上,看着女子学堂的学生们练习射箭,她们的箭镞都做成梅枝形状,尾部系着碎玉流苏。
阿姊,看这个。谢明煜递来块刚出土的玉璧,断口处刻着明婉二字。考古学家说,这是千年前的文物,记载着一对双生兄妹抗击风沙的传说。谢婉茹笑了,原来有些故事,注定要在破碎与重逢中轮回。
番外:
当谢明煜与谢婉茹同葬一墓时,陪葬的双玉突然发出强光。考古学家在千年后打开墓室,发现玉簪与碎玉已长成连理枝,树干是银簪柄,树枝是碎玉纹,每年春天开出的花里,都藏着人字形的结晶。
这是基因共振的奇迹。学者们对着显微镜惊叹,却不知那是千万破碎灵魂,在历经生死后,终于拼成的、最完整的人。
边疆的风沙依然很大,但双玉城的百姓再也不怕。每当夜幕降临,城墙上的碎玉就会发出微光,像无数双眼睛,守护着这片用破碎与希望建成的土地。而在更遥远的地方,碎玉与玉簪的传说仍在流传,激励着每个被碾碎的灵魂:破碎不可怕,可怕的是忘记自己曾是玉,曾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