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也不幸,她坎坷的路途终于结束了,她遇上了好人。
展护卫和白少侠及时出现救下了她,也可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们恰好也救了被追杀的陈郎。
陈郎受了伤,躺在床上,脸上还有些伤口,手臂即使包扎过后还隐隐透着血意,触目惊心,可她只要握着他的手,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与陈郎同龄,又是邻居,青梅竹马长大,虽然她父母早逝,可等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陈郎还是求娶了她,翻年便生了春哥。
公婆仁慈,夫妻恩爱,儿子康健,虽然生活清苦,她却觉得很幸福。
陈郎其实有个小秘密,知道的人应当极少,她与陈郎从小长大,自然是清楚的,可陈郎不说,她也不提,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在陈郎醒来不认识她的时候,她其实只以为他又认不清她的面容了,却未料……
她不是什么书香出身,对大事也不了解,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陈郎不认得她了,不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不记得他们曾经有过两个孩子。
她对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当即便哭了出来。
可她看着他狰狞的伤口,熟悉的俊脸,却又心痛了,都是那杀千刀追杀陈郎的,害得她们夫妻见面不相识。
不过陈郎还是那个温柔的陈郎,除了面对她生疏之外,对两个孩子体贴备至,教授认真。
她知道陈郎是做大事的,她不懂什么大事,所以也不提。
陈郎让她呆在别院,她便和两个孩子呆着。
其实陈郎是不是状元,她真的不在乎,一家在一起才是她的心愿。所以她在和陈郎去状元府被拒之门外的事情,她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心中还松了一口气。但她知道陈郎很在乎,可一想到陈郎失忆了,看他神情似乎也……
她在初入河南境的时候,听闻这届状元姓陈名世美,这世上有多少人叫着名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相公叫陈世美,状元定然是她熟悉的陈郎。陈郎终于如愿以偿,他们的好日子终于要开了。
所以她在陈郎初初醒来便肯定地说出他当了状元。
可好日子却没有到来,陈郎似乎在开封府得罪了什么人,她连话都不敢说,只是兢兢战战地跟着。
在听闻陈郎曾经身为状元郎要娶公主的时候,她心中竟然是庆幸的,幸亏陈郎被……皇家厌弃了。
可多少个日日夜夜读书不辍,她是最知道陈郎如何用功的人,陈郎在她眼中是最好的,状元之位,合该是陈郎的。
但她还是心中暗喜,公主是什么地位,她又是什么地位,她除了和陈郎育有两个孩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深想,也不想拿自己与公主做什么比较。
她告诉自己,只要陈郎在就好了,她所求不多,唯此而已。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其实可能她求得远比这多,求而不得,所以怨矣。
在别院的生活很好,每天有很多人伺候,也不用她每日浆洗做饭,像曾经见过的富商夫人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所以在陈郎告诉她他可能再也不能为官的时候,她跟他说其实做个富商夫人也很不错,千万不要气馁。
她只是安慰了一句而已,却没想到陈郎放在了心上。
她成为了富商夫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富足。一开始她并不信,可陈郎是个有本事的,无论在何时。
陈郎到底没有恢复记忆,他对她仍旧疏离得如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眼中再也没有出现以前的情意绵绵,冷得像另一个人一般。
她从未如此心酸。
她拼命告诉自己陈郎总会有恢复记忆的那一天,拼命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两个孩子身上。
她总能够等到那一天的。
家中越来越有钱,她就觉得离陈郎越来越远。
陈郎一年中大半年在外,有时候是关外大漠,有时候是山区险地,她担心他,却觉得言语无力。
展护卫和白少侠是当初救了她的人,也是救了陈郎的人,是他们家的恩人。
他们都是好人,她却有些嫉妒他们俩。
每日展护卫公务路过,陈郎都会与他把酒言欢。
而白少侠有回遭了难,陈郎便将大半家财散尽替他疏通,说是当年开封府遭了难,合该是要还恩情的。
可她总觉得,陈郎与他俩的关系比她都近。
当初离开开封的时候,陈郎许她只她一人,他也从未毁诺,从不在外面胡来,只是从不碰她,外人都很羡慕她有如此如意郎君,儿女双全,又无公婆,上辈子定是烧了高香。
她家生意做得大,她不喜欢交际,可总有些是推不掉的,她也不想陈郎为难。每每被这些个富商夫人簇拥着,说着羡慕她有个宠她又能干的夫君,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笑着。
可这般的笑,那些夫人也都会理解成是她的默认,她也无力解释。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是怨的,却不知道该怨谁。
陈郎吗?失忆不是他本意,他对她已经足够好了。
那追杀陈郎的郭公公吗?可他已经死了,怨又有何用。
她开始怨她自己,身体就一天天差了,其实她年纪已经很大了,儿女都已成家,孙儿也已经出生了,除了心中有怨,她其实什么都应该放下了。
要不是陈郎寻了良方调养她的身体,可能她已经故去了。
不过虽有良方,却到底不是神药,只是拖延些时日罢了。
她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差,药石无用,而这也是她这些年第一次看到陈郎着急的模样,看着这样的陈郎,她心中陡然平静了些许。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很真实,就像真的发生在她身上,真实得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梦中她也带着两个孩子上京,却没有遇上山贼,也没有遇上陈郎。
陈郎是名副其实的状元郎,要娶公主,她上前敲门,却被拒之门外。
她心灰意懒,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却未料陈郎派人来追杀她们,要不是刺客心软,可能已经身死。
然后展护卫出现救了他们,她心中愤恨,敲响了开封府衙的鼓,一纸诉状状告当朝准驸马爷。
包大人是个好官,即使有官家施压,还是顶住了压力。
在公主和太后来之前,将陈郎……
那一刹那她陡然惊醒,总觉得梦中真实得如同发生过一样,那种心痛愤恨很好地传递给了她,让她觉得一切都是真的。
已是月上中天,她以为她睡不着了。
却没过一会儿又睡过去了。梦境又开始续写。
皇家并不管陈郎的尸体,她在包大人的帮助下收殓了尸体后,就带着孩子返乡了。
但日子过得愈发艰难,春哥怨念她害了他的父亲,与她关系极差,而冬妹因为长期劳作,身体不好,怎么都找不到婆家。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怨念其实没什么,与梦中相比,陈郎如今待她甚好,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她如今的生活。
想想现下春哥已经娶妻生子,冬妹也夫妻合乐,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吗?难道真的要像梦中那般儿女离心吗?
想想这些年,陈郎对她虽仍以礼相待,但夫妻也算相敬如宾,儿女合乐,生活富裕,她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又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如果恢复记忆的陈郎是梦中那样,她宁可不要。
这般想着,秦香莲脸上浮现出会心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可她的一生,已经死而无憾。
第二日叶虞起床去给秦香莲把脉,却发现她身体冰凉,已经安详地去了,脸上是释然的笑容。
而此刻,系统提示任务完成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男主被我写成了一个渣男╮(╯▽╰)╭。
其实秦香莲应该是有感觉的,自己的老公变了一个人,枕边人是最清楚的。一开始可能没发现,相处久了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不想相信罢了。所以在梦见前世后,她觉得现世已经很幸福。
第33章
哑口无言(一)
花家如今是富贾之家,但花如令早年也曾经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老来得子,自是疼爱有加,却未料幺子七岁一场大病,夺去了他的光明。
花如令知交满天下,为人又颇为爽快,很多人都愿意同他交好,听闻稚子失明都纷纷介绍各地有名的大夫,花如令不辞辛苦请来各地名医,得到的却只有失望。
到如今,已经五载,叫得上名的大夫都请了个遍,七童已经一十二了,初见少年峥嵘,独独一双眼睛,没有半点光影。
他不甘心。
听闻最近江湖上“哑医”医术出神入化,虽然已经不抱几分希望,他还是托朋友请了这位难请的“哑医”。
“哑医”在江湖上扬名,也是近两三年的事情,没人知道他出身如何,传闻他姓苏,一身青衣,面容俊俏,气质高华,医术高超,武功难测,却独独口不能言。
有些人说他连自己都难以医治,定然是江湖虚名,可有些人却将他奉若神明,言他用药精准非常。
但是这江湖上,有点名气的大夫,都难找得很,要不是他那位朋友曾经帮过“哑医”一个忙,也请不来。
但见到“哑医”的时候,他不得不喟叹江湖传闻不虚,确是人中龙凤,不过……实在有些年轻了点。
“苏大夫远道而来,辛苦了。”
叶虞也没有想到这回的身体这般惨,他醒来的时候,被扔在乱葬岗上,又是夏天,气味实在难闻得紧,而且他全身都疼。
他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这回可能要残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想到上个世界没有半点痛觉,又觉得能够接受了,精神上的折磨才更加难受。
他全身像被打散了一样,花了极大的力气才离开乱葬岗,也幸亏他空间内有些常用的成药,不然可能就要直接去下一个世界了。
等到他安顿好自己,休养生息,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万幸的是,并没有全身瘫痪,四肢完整,认人也清楚,就是嘴巴里舌头短了半截,口不能言。
本来他身上穿得跟乞丐一样,皮肤也很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手上最多,一看便知道是在贫民窟呆的,想来这次身份应该没有太大的遗留问题。
可当他开始调养这个身体的时候,就不这么想了。
身中奇毒,对一个乞丐来说,用这样珍稀的毒,着实有些浪费了。而且嘴巴里莫名其妙丢了半根舌头,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被杀人灭口了?
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太狼狈,他也未来得及融合这个身体的记忆和系统给出的信息,等到他要融合的时候,却发现这身体未有半点记忆留下也就算了,系统也只给了一个名字。
这具身体,名唤苏郁青。
连年岁都是靠他自己摸骨摸出来的,十六岁,不大不小,习武倒也不算太晚。
问系统为何,系统只道此世界主线任务为隐藏任务,须宿主自己触发任务,系统才会发布任务及信息。
这样也可以,上个世界逼得太紧,这个世界可以先歇会儿,左右系统也没有规定任务完成的时间。
既然他并不知道这个身体的信息,那便本色出演好了。
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自在,由着自己的兴趣开了家医馆,也不知道是何时传出了“哑医”的名头,他也没管。
这次到花家堡来,也只为了还一个人情。
他无法开口,所以面对花如令的客气,也只是用手示意了下。
“老夫知晓苏大夫的难处,可否移步花厅为小儿把脉?”
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叶虞并未推辞,由花如令引着穿过楼亭进入花厅。
花家是典型的江南人家,小桥流水,又种植着各色花卉,看着赏心悦目,而花厅中早已有一少年等待,叶虞视力练武后极好,少年身着月白长衫,面容俊秀唯一双眼睛没半点光影,想来定是这花家七子。
等走得近了,少年起身来迎,动作顺遂,步伐轻盈,内力小成,就像是眼睛全无毛病之人。
倒是一个有意思的少年。
“爹爹!”少年虽年幼,却稳重非常。
“这位是给你看病的苏大夫,医术极好。”然后又对着他介绍道:“这是我儿花满楼。”
听着花如令介绍他,少年便转过头来,道:“苏大夫好!”已经五年了,他知道爹爹自责,可……
叶虞下意识地想到抬手,可一想到对面的少年看不到,便从怀中取出纸笔。
为了行医方便,他随身带了纸笔。
花如令一看,便心下稍安定。人皆说字如其人,这苏大夫看着未及冠,字却飘逸中带着稳重,定然不是信口雌黄之人。
少年很听话,叶虞伸出手细细为他把脉,良久,将手放下,拿着笔却久久未下笔。
“苏大夫,可是又……”不行吗?
叶虞摇了摇头。
“那是?”看到他摇头,花如令大喜,却不敢太过惊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回了。
“是,七岁那年。”
花如令一看,当即大喜道:“苏大夫只管施为,有医药的需要尽管提。”
叶虞摆了摆手,他又写道:其实刚刚把脉,叶虞就知道这种症状不好治,就算治了,视力也只能达到常人的十分之一左右,和睁眼瞎也没太大的区别,只是能够感知到光亮,看到些许人影罢了。如果放在现代,依花家的财富,完全可以换副角膜,复明不是太难的事情。
放古代,叶虞自问医术卓绝,考虑到细菌移植的问题,也决计是完成不了这种手术的。
所以他才停顿了许久。
少年倒是可惜了,但想到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又觉得没什么。旁人看他们辛苦,对他们同情,真正的感受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并不是每个瞎子,都怨天尤人。他如今口不能言,行走江湖见到一些人,总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常人,只是少了一项能力,生活稍有不便而已。
没过一日,花如令便派人来请他。
治疗周期有些长,叶虞住进了花家,开始了给花满楼治眼睛的日子。
因为要给花满楼治疗,叶虞就近住在了花满楼院子旁边的万云阁,离药房也近。
花满楼有些好奇,为什么初次见面的时候,苏大夫连一句话都不说,他本以为是看他年纪小,以为他承受不住病情所以当面不说,心想苏大夫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可等苏大夫离开,他问了爹爹才知晓,苏大夫口不能言。
他七岁的时候醒来知道自己看不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喜欢说话,可后来他慢慢开始接受现实,便又开始与外界接触。
无法诉说自己的想法,仅靠纸笔,是很难受的。
爹爹极力支持他治眼,想了想他便答应了。
他下意识地对苏大夫带了些许亲近,这还是他第一次想要亲近除了家人之外的第二个外人。
苏大夫不能开口说话,他又无法看到,他们一直是用纸笔交流的。
淡淡的墨香,流转在指尖。
他本可以开口说话的,苏大夫是听得到的,可他下意识地选择和苏大夫一样的方式。
#从小就是小暖男#
他自幼聪慧,失明后以声音识人,本以为他会很难认出苏大夫,可他却从未认错过。
苏大夫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独特的药味。与旁的大夫不同。
叶虞也觉得少年小小年纪生在富贵之家竟如此懂事,想到上一世的少春,难免带上了几分怜惜,两人相处也算愉快。
花满楼的眼睛即使不治也不会危害性命,所以治起来用药就要很精准,不然用得多了,难免有伤身体,是药三分毒。
叶虞除了给他药浴之外,主要是用针灸之术刺激。
当初大病导致他角膜软化,后没有注意就直接穿孔才导致失明。他如今做的,就是刺激角膜再生,可再如何生,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只能稍微看得见东西罢了。
如今是春日,花园里百花盛开,叶虞在给少年施针之后,便取下了腰间的笛子。
这是当初黄药师送给他的生辰礼物,用的是上好的白玉,他也没什么趁手的武器,所以行走江湖便将它拿了出来。
轻轻放在唇边,呜呜婉转的声音便流转开来。
突然,墙头便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清脆开朗:“七童,这次可比上次吹得好听多了!”
第34章
哑口无言(二)
未几,一个少年便从墙头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