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一个劲点头,走到楼梯口,车子明和戴佑自动右转往考场去,窦晟却还继续跟在他后头,显然是想送他。
老马往这边扫了一眼,匆匆别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
王苟松了口气,“老马可能不知道窦晟在一楼考。”
于扉嘀咕道:“不可能不知道吧,估计是没反应过来,豆子你也是,谢澜跟我们一起进考场还能走丢了?我真服你们这些处对象的,谈恋爱降智。”
谢澜被好朋友公开打趣无言以对,窦晟在一旁撇了下嘴,“反正我们能谈,你不能,你就酸吧。”
“酸你爷爷。”于扉心烦道:“老子高考后就……算了懒得跟你讲,狗子,走了。”
他拉着王苟大步跨台阶,很快就跑没了影。谢澜有些尴尬地看他们走掉,一回头,却见窦晟还是懒洋洋地跟在他后头,嘴角挂着一抹清淡的笑意。
走到拐角处没人的地方,窦晟拉了他一把。
“男朋友好好考。”窦晟低声说着,从书包上摘下那个一直挂着的梧桐叶吊坠,塞进谢澜口袋,“这是我的本体,让我本体陪你考。”
谢澜手揣着兜,指肚摩挲着梧桐叶脉上的纹路,认真道:“那我明后天也拿着你的本体去B市了?”
“拿着拿着。”窦晟笑道,“就交给你了,小心点别把我扔了就行。”
“那怎么可能。”谢澜清了清嗓子,“我进去了。”
“加油。”窦晟潇洒转身,挥了挥手,“各自加油,榜首见。”
带着监考袖标的老师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谢澜有些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男朋友消失的楼梯口收回来,跟着进了考场。
二试和一试比,最大的差别是身边的人。
考场里几乎都是熟面孔,绝大多数都在省训上见过。谢澜正要
上讲台桌看座次,前排一个女生就说道:“大佬你在左下角靠窗。”
谢澜叫不出她的名,只能礼貌地笑笑。
他抓紧扫了眼座次表,确认是那个位置后把包留在前面,只拿了两根笔往后走。
跟英中班级座位很巧合地相同,这让他有点开心。
监考老师站在前面问道,“你们都是省训见过的吧?”
王苟笑,“差不多。”
“那都熟了,熟了就不紧张。”监考老师语气温和,“大家都检查一下桌上的演草纸是否充足,觉得不够可以现在举手找我要,我开始核对信息,你们在演草纸上写下姓名和考号。”
谢澜坐下数了数演草纸,默认是五张,对他而说完全够用了。
他在五张纸上挨张写了信息,抬头看时间,距离发卷还有几分钟。
心里还是有点乱,但不是因为考试。一会想着外头堵车挺严重,估计赵姨到医院要过号重排。一会又想起窦晟刚才摸他头时手指的触感,窦晟这阵子瘦不少,手指有些凉凉的。
“谢澜,…”监考老师走到他旁边对信息,念完考号突然一顿,手指点在他的演草纸上。
演草纸上有谢澜刚才一边溜号一边随手涂鸦的简笔画。
是大波浪头敷着面膜的女人,旁边还有画了一半的男生。
谢澜有些尴尬地停下笔,低声道:“老师这不算违……”
“不算。”监考老师叹道:“谢澜是吧?考试专心点啊,别画画。”
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谢澜匆匆把那张演草纸压到最下面,瞟一眼走到前面去的老师,还是忍不住把没来得及画完的男朋友半边身子补全了。
打铃,发卷,考试。
卷子一下来,心里的杂念才终于被抛开。谢澜拿到卷先扫描,二试题干都很短,甚至短得有些离谱,这往往也意味着题目更难更抽象,看卷时就已经有人开始叹气。
谢澜把不太擅长的数论大题先看了,确实有难度,一眼看上去只有大概思路,还不知道能不能行通的那种。
不过他心态平稳,如常从前面开始一道一道往后做。遵照老马的叮嘱,尽量不口算,每一道题都在演草纸上把核心公式写下来再填答案,做题速度比以前放慢。
一直到倒数第二道大题,监考老师在前面提醒道:“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话音落,安静的教室里突然多了一阵急速翻卷的声音。竞赛卷只有一张单面的试题,一张答题卡,其实没什么可翻,来回翻卷只能是心乱了。
被提醒分数确实容易一下子出状态,尤其二试难度超过预期,就连谢澜也还空了两道大题。
不过他倒没觉得心态崩,只是突然一下子觉得桌子卡腿的感觉变得明显了,之前都没意识到大腿挨着桌沿的那一条生疼生疼的,于是动了动腿,换一个地方卡着。
二十分钟两道大题,之前谢澜拿老马的题掐过表,心态稳住是能做完的。
于是他努力把那些翻卷子的声音都屏蔽掉,低头踏踏实实地读题、拆解步骤,再把算式落在卷面上。
尖锐的铃声响起时,谢澜刚刚好好把最后一个结果写在答题纸上。
几乎就在同时,监考老师大声拍桌,“全部放下笔,多写作废!”
谢澜立刻放下笔,长松一口气,抬头余光却见斜前面王苟从演草纸上往答题纸誊公式誊到一半,使劲捶了下腿。
两个监考老师,一个收卷,一个收演草纸。收到谢澜,监考老师瞟了眼他写满的答题纸。
二试难度离谱了,没人全做完,厉害点的学生全都在最后两道大题里二选一,整一个屋子,只有谢澜答题纸是满的。
监考老师匆匆留下
一个“嗬”字,接着往前收。另一个监考老师跟着拿走谢澜的演草纸,玩笑道:“画画也白画,我们也是要收走的。”
“收走吧,老师。”谢澜最后瞟了眼自己的简笔画作品,“我就随手一画。”
等着老师清点卷子时,大家已经抱怨起来了。
于扉回头问王苟,“怎么样?”
王苟狂叹气,“我气死,最后一道大题第一问都算出来了,没来得及写完。你呢?”
于扉垮着脸,“别提了,我压根就没摸到最后一题,勉勉强强把倒数第二道写了,前面还有三个填空不会。”
谢澜低头小心翼翼地挪着桌子。
他前面的男生块头有点大,临交卷时动来动去,凳子推着他的桌子不断往后。他右脚被卡在桌子腿和凳子腿之间,卡得小腿肚直抽筋。
但那哥们显然考得非常绝望,谢澜不想展开不必要的交流,只是自己默默挪动着。
片刻后,他终于把脚从缝里艰难地缩了回来,正弯腰想把散开的鞋带塞进鞋里,一伸手,前面男生一动,手指猛地在桌腿上蹭了一下。
谢澜没忍住“嘶——”了一声。
正回头跟王苟说题的于扉朝他看过来,“怎么了?”
“啊啊?对不起!”前面哥们反应过来,赶紧往前挪了挪,回头道:“没事吧?”
“没没没。”谢澜赶紧摆手,瞟了眼手指肚,“没事,就碰了下手,什么事都没有。”
是没什么事,手指肚很光滑,没有任何挤压伤或擦伤。
除了有点隐隐约约的刺痛。
终于捱到考场放人,谢澜下楼刚好和窦晟汇合,老马他们也在。
戴佑抓着老马问题,王苟和于扉见状也围了过去。
老马隔着几米朝谢澜挥手,“这边!”
“我不过去了!”谢澜吓死,一手拽着书包一手拽着男朋友就跑,“我明天还有笔试,考完就算了,不对答案!”
老马在他背后笑骂,“不和你对答案,你这孩子!”
见他闷头就走,老马又在后头喊,“明天注意安全啊,到T大想着联系何修。”
“知道了!”谢澜抓着窦晟大步往外小跑,直到终于冲出教学楼,站在明晃晃的大太阳下才松了口气。
老马太热情了,热情得有点遭不住。
每次都说不对答案,但是真要过去了,他就会立刻问自己有没有看不懂的题。
窦晟低声乐,“你答完卷了吧?”
“答完了。”谢澜叹气。
他其实无所谓对不对答案,而是不想跟大家交代太多。这次王苟他们应该都没答完,他没必要去给别人压力。
窦晟哼哼道:“我就知道,我们二猫这么优秀。”
阳光明晃晃的,谢澜扭头看着他,被光晃得眯起眼睛,“那你呢?”
“我刚刚好答完了,心惊肉跳的,但有小题拿不准。”窦晟随手把他肩上的书包也扯下来自己一并背着,笑叹,“随便吧,只要你考得好就好,我无所谓。”
谢澜其实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前面有不少偏难题,他只能保证自己做出了当下觉得正确的计算,但没来得及回头推敲。
“反正考完了。”他被阳光晒得有点躁,跟窦晟一起往外走,“赵姨呢?”
“我刚发消息她没回,估计排队排得火大。”窦晟晃晃手机,“回家吃口饭,下午我去医院,你准备笔试,别跟着过来啊,要不然她更不踏实。”
谢澜只得点头说好。
考完二试总算放松了点,回家一路上谢澜对着窗外放空,边放空边用右手拇指捻着食指肚,总觉得刺刺地痛,但又摸不到破口。
走到家楼下,赵文瑛还是
没回微信,窦晟用钥匙开车库看了眼,“车没回来,估计排队做化验呢,没看手机。”
谢澜嗯了声,跟他进了单元电梯,把指肚抬高对着光瞅。
“怎么了?”窦晟问。
谢澜吮了一下指肚,“好像扎了个刺,看不见。”
“啊?”窦晟一听他的手受伤就紧张兮兮,到家门口,一手掏钥匙一手抓着谢澜的手指,“我给你找根针挑一挑,疼么?”
门打开,谢澜扫了眼鞋柜,没有赵文瑛的鞋。
“有点疼,就是刺刺的。”他叹气,“要用针挑?听着吓人。”
窦晟把他手指举到唇边贴了贴,“就在表面刮一刮,不疼。”
谢澜低头单手够拖鞋,哼道:“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
“男朋友手是宝贝。”窦晟叹了口气,“这我怎么可能骗……”
话音戛然而止。
谢澜脚刚伸进拖鞋里,闻言一抬头,走到窦晟身边往客厅里看去,僵住。
赵文瑛脚上的高跟鞋还没脱,缓缓从沙发里坐起来,脸色很憔悴。
“回来了。”赵文瑛说。
谢澜脑子嗡一声,下意识要挣开窦晟,窦晟松了他的手指,但在他抽手回去前又握住他的手腕,握了好一会才松开。
“妈。”
窦晟语气尚算淡定,“你怎么先回来了?”
第94章
反复
客厅里一派死寂,赵文瑛视线落在谢澜垂在身侧的手上,看了一会,又转而看向窦晟。
她脸上的疲惫被另一种神情取代了,有些震惊,有些恍惚,还有些审视和警惕。
那个眼神很复杂,谢澜不能完全解读,但他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他知道赵文瑛听清了刚才那句“男朋友”,不可能再被他和窦晟糊弄过去。除此之外,虽然他不能完全猜到赵文瑛的反应,但眼前的局势起码告诉他那至少不是他最期待的反应。
赵文瑛胸口起伏,似乎有些激动,但几次欲言又止,又软了回去。
她许久后伸手捂着胸口,往沙发背上靠了靠,一开口嗓音是哑的,“我做了血化验,肝胆彩超排到下午,就先回来看看你们。”
她顿了顿又道:“头晕,小马接我回来的,他把车开去保养了。”
窦晟闻言立刻上前拿起茶几上的病历,“化验报告在这里吗?”
“在呢。”赵文瑛由着他,视线却落在谢澜脸上。
谢澜脑子很空,有些仓皇地躲开她的视线,过一会才想起要上前去一起看看病历。
但窦晟很快就把病历放下了,皱眉道:“营养不良性贫血?怎么会营养不良的,还建议你住院?”
赵文瑛有些恍惚,好一会才回答,“贫血可大可小,初步诊断是饮食喝酒导致,但下午还得做几个化验。肝功能也有问题,建议我住院两天把指标稳下来。”
“我跟你去。”窦晟立刻说,“先吃饭吧,我点个外卖。”
赵文瑛还在看着谢澜,听他这样问才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我叫过外卖了,过一会就到。谢澜……先回屋学习吧,你跟我过来。”
谢澜僵硬着开口,“赵姨,我和窦晟……”
“你先回屋吧。”赵文瑛打断他。她说话气弱,但气势却很强硬,眉心皱起一瞬又松开,“明天要考试,别分心,学你的去。”
窦晟不动声色地用胳膊碰了碰谢澜,低声道:“我陪陪我妈,等会吃饭喊你。”
谢澜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先迈开脚上楼。进屋后又觉得不安生,放下书包回到楼梯口,往下看,刚好见窦晟扶着赵文瑛进屋。
进门的一瞬,赵文瑛把窦晟的手挥开了,一直绷着的情绪暴露无遗,窦晟又立刻拉上去,跟着进屋反手把门关上。
门落入门框,不轻不重地“咣”一声,带起的风让梧桐落在楼梯扶手上的猫毛在空中扑腾了一阵,也好像一下子把谢澜的心挥空了。
谢澜在那独自立了许久才空落落地回屋,梧桐见他回来,立刻跳上床在他手心里轻轻蹭着头。
他给猫蹭了一会,又六神无主地起身把行李包检查一遍,等了半个多小时,再次开门下楼。
主卧门关得很严,一点声音都传不上来。
他在那门口徘徊许久,还是听不到声音。
片刻后,他犹豫着抬起手,轻轻敲门。
笃、笃。
窦晟很快响应道:“谢澜?”
他的声音听着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谢澜闻言伸手要去压门把手,赵文瑛却又开口道:“你先回屋吧,我还没和窦晟聊完。”
谢澜手僵在空中。
刚刚转回点神的脑子又空了,他踩着楼梯往上走,反复品味着刚才赵文瑛的语气——语气里很空,没有明显的愤怒或失望,但也不像以往温柔安抚,非要说的话,就是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情绪,本身就是一种情绪。
刚要进屋,楼下突然传来一声赵文瑛的怒吼。
“你这种还不叫自私吗?那什么叫自私!”
谢澜懵了一瞬,窦晟紧跟着解释了一句什么,但听不清,
而后下面又没声了。
门铃突然响起,谢澜如获大赦,赶紧下楼开门。
赵文瑛点了他爱吃的日本料理,两个大号纸袋里摞着十几个餐盒,包装很精致。
他拎着外卖回来,主卧门开了,窦晟从里面出来。
“吃饭吧。”窦晟语气平静。
谢澜看向他身后,“赵姨呢?”
话音刚落,赵文瑛就从里面出来了,眼眶一片红,明显哽咽过,让他原本努力伪装起来的笑脸一刹那烟飞云散。谢澜杵在那有些无地自容,任由窦晟把外卖从手上拎去厨房,脚下却像是长了钉子,被钉在原地。
赵文瑛脸色很难看,路过他身边,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
“先吃饭吧。”她低声道:“等你考完保送考试回来,我们再细聊这些事。”
谢澜如芒在背,僵持好一会才跟进去坐下,跟窦晟一起去抠那些外卖盒子。
但他手有些抖,抠了一会都没抠开,直到被窦晟伸手捂住。
“我来吧。”窦晟接过盒子,神情依旧平常,“没事,你安心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