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往长天之上看去。
不过十几位仙人,如乌云笼罩于此,整个太初境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刚才还是成功破掉了卿舟雪所设下的莲花屏障。
再拖下去,敌人只会越来越多。
壶天星君的宝葫芦一扬,仍然在浩瀚地吸收着整个世界的灵力。左三人依次是金袍白袍紫袍,或执素瓶拂尘念珠,威风凛凛,右边几位如日月般浑身渡着法辉,甚是皎洁。
还有那只老狐狸,此刻也已现出巨大的狐身,上次被斩下的尾巴重新长齐,能明显看出比起其它成熟的尾巴短了一截。
除却那只狐狸看卿舟雪的眼里带着些恼意,其余人士几乎对她视若无睹。
多么傲慢。
她在四起的尘烟之中咳嗽着,清霜剑上扑了满剑身的尘土,掩掉了其上光华,变得灰蒙蒙的。
剑夹插在泥土之中,借力让她站起来。
还好……当时太初境全部弟子,连同着魔族大部听到九声钟响,都已藏伏于地下,哪怕这山悉数塌掉,应当也不会被他们发现的。
可是灵素峰的丹炉与阵法共生,却不能轻易挪动。
卿舟雪知道阮明珠还没有走。
不管如何,哪怕牺牲其他峰脉,也要护住灵素峰周全。
卿舟雪再一次御剑时,已经有疲惫之势。一路从北源山打到此处,哪怕强悍如她,也有力气用尽之时。
她挣扎着再次飞起。
十几道目光直直射向她,一位不怒自威的上仙拂尘一甩,如丝如缕的白线便悉数制住了她的脚踝。
“此处不可能只有你一人?”上仙冷笑道:“芸芸众生,在何处?”
“死完了。”
卿舟雪神色淡漠地朝脚腕上一瞥,而后抬起眼睛看着他们。
她没有选择斩丝线,清霜剑毫不犹豫地挥下——
一汪碧血在高空中洒下。
她直接砍断了自己的腿。
筋骨分离之疼让她的神魂险些剥离,卿舟雪疼得浑身抖了起来,不过片刻,肉身又重新长好。
卿舟雪脱离了桎梏,她借力如一道射出的弦影,冲这边刺来。
她的上冲撞散了几位真仙的阵型,几道剑气自周身荡开,清霜剑上红了半侧。
那把拂尘抽回之时,不慎带倒了一旁的黄钟峰,卿舟雪荡开这一剑时,险些被崩塌的土石砸到。
至此,太初境六峰已经坍塌了两座,黄钟峰山脉中部的灵矿暴露出来了一部分。
虽未能寻到活生生的丹田之中的精粹灵力,磅礴丰厚的灵矿也足够吸引人耳目。
卿舟雪佯装誓死守护灵脉的模样,继续将时间一点点拖下去。
外头的动静震天响,阮明珠听到后来,双耳几近一片麻木,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狐狸见灵矿那边已有人进攻,而比起灵矿,它对于旁的显然更感兴趣。
玄狐元君悄悄远离了众仙,先行钻到灵素峰来一探究竟。
卿舟雪自是察觉到了它微妙的动作,但她却不敢将现如今与她缠斗的主力往那边引去。
她的鼻尖上涔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在心底反复询问阮明珠:“敌袭,快走——你好了么?!”
阮明珠双目紧瞪着火炉,她手中结印,熊熊烈火让她的眼睛干燥得险些快闭不上。
一只硕大的兽瞳充满了整个窗户,滴溜溜地盯着她。
玄狐天生怕火,见了她倒是有些发愁。
不过这火灵根的丫头天资卓绝,如此大补的机会,它不想和其余几个共享,遂一只狐化小了身躯,将尾巴伸了进来。
阮明珠的手下意识想要抽刀,但是她硬生生忍住了这种本能,仍是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面前的丹炉,不挪不动。
当狐狸的尾巴马上就要挨到她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啸笛音。
那只玄狐竖起耳朵,细长的眼睛向后望去。
风云滚动之间。
一位美人手执长笛,半阖着眼眸,奏响清音,四面八方的水纹悉数泛起涟漪,让狐狸浑身的毛发根根炸起。
“喂,小畜生过来。”
越长老一如既往地不羁,她手中拈了块小石头,素手轻轻一抛,朝狐狸脑袋上砸去。
她凤眸半弯,笑得甚是张扬:“这身狐皮值几钱?”
话音刚落,那只玄狐一声怒啸,身形变得硕大无比,它盘踞在灵素峰上,九道尾巴朝着越长歌伸长追来。
狐爪踩得灵素峰上的居舍倒塌一片,阮明珠捏了一把汗,好在没有直接将她踩扁。
刚才那是……
越师叔的声音?
她们此刻应该躲在地底,而不是于此处涉险!
阮明珠的余光瞥得一根尾巴马上就要将越长歌抽成两截,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玄狐的尾巴却突然僵止。
柳寻芹不知何时出现在越长歌身后,她单手结印,白色的光芒泛起,牵制了那玄狐一瞬间。
她一把攥住越长歌的衣领,两人遁入阵法之中,消失不见——看那样子像是云舒尘布置好的。
玄狐被戏耍了一番,它终于聪明起来,不再去理会那两个女人的诡计。
再次扒拉开了阮明珠的屋顶。
阮明珠感觉头顶一凉,温热的呼吸顿时喷了下来,让她浑身汗毛耸立。
丹炉中的火光耀眼了一瞬。
石形即将大成。
阮明珠的心脏在狂跳,一声一声,她默默祈祷着,一定要炼成……一定要炼成……
就快成了!
玄狐一瞥那丹炉,看见了其中熊熊燃烧的石头,还有石头上的五种色彩。
它瞪圆了狐眼,顿时明白那是什么。
难怪……天空的口子愈发狭窄。
若是再被他们补上,自己岂不是回不去上界了?那么在这边搜罗的灵力也不能送回去!
它顿时急了,狐嘴一张,自里头窜出一道水流来,朝丹炉中扑去。
当水流浇得火焰明灭一瞬,摇曳起来时,阮明珠又慌又怕,但她在此刻从来没有退缩的道理,当即怒起,一只手唤来长刀,另一只手不忘控着火焰,烈焰腾腾地朝狐狸毛削去。
阮明珠只是一个资质绝伦的寻常修士,但她身上斩获的机缘——凤凰火,却并非凡火。
凤凰火焰撩了狐狸毛,灼热让那只狐狸痛嘤一声,双目在争斗之间已经陷入赤红。
它将火炉之中即将成型的石头用尾巴卷起,用水流不断熄灭上头的火焰。
玄狐在地上扭曲打滚,它此刻已经无心打斗,拼命糟蹋着那颗尤带着火焰的石头,想要将其毁坏。
阮明珠愣了一瞬,她浑身的血液自头顶凉到脚底,飞扑过去,却被一尾直接扫了出去。
阮明珠的一口血喷了出来,她感觉那狐尾轻飘飘地一扫,而自己浑身的经脉已经断成了渣滓。
是要死了么。
她的神志恍惚一瞬,却并未跌落灵素峰的悬崖,而是落入了一个怀抱。
越长歌神色凝重,单手掐印,就要带着她从阵法中遁走,“别管了,命要紧,快些走。”
阮明珠的视线蒙上一层血,黏黏糊糊的。
她本已无暇思索,直到视线重新落到……那枚即将成型的石头上。
凤凰火沾在上头,不熄地燃烧着。
五色石刀枪不入,坚固非凡。
狐狸一时很难将其毁坏,气急败坏地丢在了一旁。
“不……”
她在越长歌怀里挣扎起来,打乱了她的施法。
“放我……咳咳,下来!”阮明珠浑身的火焰骤然一亮,越长歌都被烫得松了手,她喝了一声:“阮明珠!你干什么?!”
她的身躯已经残破,丹田在这一击中也深受重伤。
遗憾的是,运转灵力怕是不行了。但是还有一种法子,无需运用丹田,也可以再次运用一次火焰。
阮明珠攥紧了长刀,火焰让她的瞳孔再次转为明艳夺目的颜色。
于她而言,这一颗不是五色石。
那是从她师姐丹田之中,活生生血淋淋剥下来的灵根。
那是一个年轻医修后半生的坦荡仙途。
阮明珠宁死不服输,尤其不甘就此输掉白苏的以身济天下的理想。
她将凤凰火在体内燃烧到了极致。
疼么?此刻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如此滚烫之下——骨肉不复存在,酥融流淌,化作岩浆。
她每一寸肌肤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明媚的火,凡胎在炙热中彻底湮灭。浑身上下都在烈焰中融化,唯有一双眼睛璀璨如火,在焰色中仍然是最亮的。
越长歌看不清她的面孔了,阮明珠浑身都烧了起来。
她从越师叔怀中彻底挣脱,没有丝毫犹疑——仅凭一腔孤勇,朝灵素峰狠狠撞去,像一只火凤凰要与太阳同归于尽。
轰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越长歌被一股热浪震飞出去,她稳住身形,呛得看不清面前是何物,直到她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火光爆燃一瞬,顺着草木窜上了天空。
五色石在滔天的热浪之中,终于成全了最后一把火候。整颗石头在烈焰的浇灌下,褪去粗糙的外壳,光华照破山河。
灵素峰上的大火燃烧起来。
宛若十里丹枫。
凄艳如血。
第195章
卿舟雪再一次被狠狠砸入半山腰时,她的意识逐渐昏沉起来。
就像上次受伤次数多了以后,她的愈合速度会减慢,精神也会在一次又一次无望的争斗中消磨。
她疲惫地抬起双眼,扭头朝灵素峰望了一眼。
阮师妹。
卿舟雪再没能看见她的影子了。
她定定地盯着那边,此刻那颗五色石也是凶多吉少。
已经努力到这个地步,好像还是棋差一招。
她的脸色很是苍白,此刻一身白袍破破烂烂,全是撕裂的痕迹。头发丝上,脸颊上,灰与血和在一起,格外狼狈。
卿舟雪动弹不得,她握着剑的手松了松,浑身的力气如抽丝般散去,斗志稍歇。
如果无法补上天空,这将是一场无望的战斗。
而灵素峰的山火之上。
越长歌垂下手中的长笛。
刚才阮明珠自爆丹田,这整座山的火都是她飞溅的鲜血,绝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而那只玄狐不愧是上界之仙,爆燃的凤凰火没能真正烧死它,不过亦然深受重伤,奄奄一息地倒在火焰之中,动弹不得。
越长歌紧蹙眉头,双眸垂泪,她将身形隐没在暗处,手指轻颤了一下,再次抬起了手中的笛子。
事已至此,师叔再送她一程。
笛音再次于太初境上空响起,先是凄婉,如同挽歌。
她手中的笛自然是一件法器,还有一个没多少人知晓的名字。
引魂。
当婉转的声音响起时,灵素峰上的山火燃得愈发热烈了。
一双巨翼扬起,火凰的雏形逐渐在山风中显化,一簇簇的火苗自下而上拱起,越堆越高。
越长歌将阮明珠的魂魄聚拢在一起,她的笛音只做引导。
那只火凰口中衔着五色石,一翅将倒在地上的狐身扇下悬崖,拼命地振翅,振翅,向上挣扎、突破,如秋风之中的一撮火焰,越吹越烈,飞往九天之上。
整个太初境此刻已至黄昏,凤凰像是从悬崖边升起来的一轮红日。
一轮缓缓西沉,一轮徐徐东升,像是回到了洪荒的神话时代。
卿舟雪的瞳孔之中,也映出了这两轮太阳。
神鸟口衔五色石,愈接近天穹,周身赤红的火焰则愈发暗淡。
真仙们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们停下拆分灵矿的施法,齐齐望向天边。
待看清火凰衔石飞向天空那道漏口之时,兵刃法器全部就绪,随时蓄势待发。
越长歌的笛音由低转高,由缓慢入急促,先是如潺潺溪水,现在如大江大河,百川奔流,逐渐激昂起来。
凤凰有她助益,飞得更快更急,也正当此刻,万道光点从黄钟峰前齐齐射出,像是铺天盖地下了一场流星雨。
一道一道的光点打穿了火焰为骨血的身躯,凤凰的影子偏了偏,暗淡了许多,摇摇欲坠,几要熄灭。
阮师妹的倔强气却从未磨灭过,凰鸟清嗤一声,高昂起头颅,乘着扶摇直上万里。
火焰飘散在风中,形迹几乎已经捉摸不透。
越长歌的笛音戛然而止。
五色石高高地抛起,自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就在此刻,云层后面突兀地现出一个身影,此仙名为太阳星君,与太阴齐名,他并不怕烈焰,迅速出现在漏口之下,目眦欲裂,伸手就要攥住那颗石头——
五色石的光芒被他的手掌挡住。
出乎意外地是,他手中一空,只摸到了一段柔滑细腻的青丝,太阳星君回过神时,那颗石头已经落入女人的手心中,被她翻转手腕,往上一弹。
石头颠了一下,彻底融入天幕。
云舒尘留在此处,已经恭候多时。然而只不过现身一瞬,她又自阵法之中,迅速遁走。
就在卿舟雪拖延的那一短暂时间,她将整个太初境布下了许许多多个移身置位的阵法入口。
虽说不与他们正面相抗,不过若论神出鬼没,虚虚实实,云舒尘倒是很擅长。
云长老兴许不会喜欢这个比方——现如今整个太初境就像她的盘丝洞一样,蜘蛛在缠绕的网上行走,如鱼得水,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