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中一点希冀的火星,到底被自己扑灭,踩得粉碎,连死灰复燃的机会也不再有。
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淋漓坦荡感,她反而轻松下来。
“合卺酒还是要喝的。”
新婚之夜,云舒尘不愿坏了这寓意,只不过卿舟雪的酒杯被打落,她便另想了一个法子。
卿舟雪眼前再看不清其它,被一片红绸盖住,在脑后系紧。朦胧的人影在眼前支起,她感觉有另外一些布绸掉落了下来。
绰约的人影,稍微仰起了头,而后低下。
唇齿相贴之时,辛辣而苦涩的味道自喉头灌入,像是吞了一口火。
正当此时,卿舟雪突然觉得脚腕处有什么冰凉如蛇一样的东西圈了过来。
她想要扯下红绸,看个清楚。
“别动。”
待到脸颊处挠过一朵娇嫩的小花时,卿舟雪顿时明悟,这是藤蔓。
此乃云舒尘的木系灵力所化,自然也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她,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躯体,而是自神识之中。
那紧紧缠绕着的藤蔓,在她的腿上勒出一道道微红的痕迹,悄然钻入了衣内。
她伸手将那根细藤挪出来,云舒尘却轻声道:“你莫要拽它,我会疼的。”
卿舟雪一愣,只好慢慢松了手。
这一松,让她被云舒尘拖入无边的深渊,眼前只余红纱,随后是被水沾湿的红纱。
再次醒来时,花烛已经燃尽。
*
窗外的光景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红纱已经慢慢撤下。热闹也逐渐平息。
卿舟雪待在房内,闭目养神。
她分明还比较年轻,却已经耐不得折腾了,堪堪要去了半条命。
藤蔓粗糙又濡湿的触感仍然留在心间。
云舒尘的手段温柔而又强势,像是在发泄着无处可去的不安,她将她控得死紧,却靠在她颈间,一遍一遍地问,语气低柔婉转:“卿儿喜欢我吗。”
不知是不是那一夜太长,她想起耳旁那些温软好听的话语,还有自己嗫嚅在唇齿边的一句又一句“喜欢”,竟然开始神思恍惚。
无情道在这一瞬再次动摇。
卿舟雪顿感胸口闷疼,她的唇角溢出一点血色。
她连忙将思绪抽离,不再去想有关云舒尘的一切事情,开始闭目打坐。
运功一个周天以后,重归于平静。
然而。
卿舟雪再次睁开眼,不知何时,心中约莫惦记着的那个人已经站在了身前。
云舒尘蹙着眉,拿指抚上她的唇角,左看右看,“这是怎么了?”
温柔的九和香涌入鼻腔,卿舟雪的气血再次汹涌起来,全往喉咙上冒——她这次没有忍住,俯下身子咳了起来,呕出大一片鲜血。
对上师尊错愕的神色,卿舟雪摇了摇头,被她一把扶住,“没事。”
她缓了缓,面色带着苍白:“好像是功法在反噬。”
无情道的功法反噬——说明她又不知不觉动了情。
这才不过短短几日的痴缠。
云舒尘亦反应过来。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面颊也莫名晕上了一层浅淡的粉,出乎意料的是,现如今的那点心疼竟全被一种茫然的欢喜盖了过去。
血。
撒在地上,宛若点点梅花,煞是娇艳美丽。
那是卿舟雪为了她而流的。
莫名的满足簇拥了她。
云舒尘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有些病态,到底也是被眼前这人折磨出来的,她轻咬着下唇,将眼眸挪开,遏制住这种不对劲的兴奋感。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这种莫名的躁动压下,坐在她身边,端着杯清水给她漱口。
兴奋褪去,剩下的心疼终于冒出头来。
云舒尘知道自己已经正常了,这才开始探查她的状况。
灵力如丝如缕地钻入卿舟雪的经脉,内视一番,情形似乎远比她设想得要严重。
她的丹田上竟绷出一丝裂纹,急需疗养。不过当卿舟雪静下心后,伤痕之处又渐渐愈合起来,直至恢复原貌。
卿舟雪抬起眼睫,眸中的冰蓝深邃了一瞬,又转为正常的瞳色。
“我没事,师尊。”
她又重复了一遍。
*
这几日卿舟雪仍然时不时吐血,次数越来越多。人心乃世上最难控制之物,眼不见则意不乱,其实离开云舒尘是最为妥帖的选择。
倘若因此道基俱毁,她现在所做的除却让云舒尘空落了伤心,一切都没有意义。
但她却一直将这个念头留存在心底,并未言之于口。
师尊日日在身侧,她日日瞧着她,瞧成了习惯,沉浸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常人皆很难以果决抽身。
可是云舒尘的一颦一笑……卿舟雪几乎在体内感觉到了窒息般的苦痛,情爱对于她而言与断肠散无异。
当她再次在云舒尘身上吐出一口血时,丝丝缕缕的红染透了她的衣裳。
云舒尘瞧在眼底,她静默地抱紧了卿舟雪。
“你要走么。”
她这样问时,又将横在她腰间的手臂环得更严丝合缝。
可是自己许诺过要一直陪着她的,却忘了如今这一遭。
卿舟雪静下心来,觉得为人不该失诺,尤其是对着云舒尘。兴许也有其他的法子,譬如暂且一个人独居几日,待到道心稳固再来见她。
她定了主意,刚欲开口,唇瓣却被人抵住。
云舒尘似乎唯恐她说出“要走”二字,反而看着她,缓缓垂下眼睫,先一步道:“你走吧。”
她俯下身子,将卿舟雪脚腕上一直锁着的玄铁环轻轻打开。
随后她将其拿在手心里,感受着上头的余温,一时没有动弹。
蓬勃的灵力终于不再拘束于卿舟雪的丹田之中,可以释放于天地。
卿舟雪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就像骤然卸去了双翼上沉重石块的飞鸟。
但是在这一刻,也就意味着,她要脱离云舒尘,独自面对高天之上的狂风了。
卿舟雪重新站起身来,但她却并未离去,而是驻足在了云舒尘身旁。
云舒尘也站起身来,玄铁环因为被攥得太紧,灵力无异泄露,已经快要被她震成粉末。
她捏在手心里——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虚汗。方才在觉察到卿舟雪要说话的趋势时,她心内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又开始叫嚣滋生,想要将卿舟雪彻彻底底拴死在身旁。
卿儿的善解人意,无声的包容……并不会让她学会放手和释然,反而时时想要利用着她生性中的这一份温和,更进一步。
任由这样下去,兴许终有一日会伤到卿舟雪。
云舒尘趁着自己尚还稳定时,先下了决断。她并不寄望于自己——无论何时,人心永远多变,没有任何人是例外……情蛊那件事已经让她害怕,倘若再迟上一刻,她自己也无法预料局势。
她别过头,生怕自己再次后悔,声音也冷淡下来:“要走,便快些走。”
卿舟雪几步走近她,一步一声,甚是平缓。
云舒尘被揽过去,卿舟雪抱她的力度像是方才的那次回拥。她稍微低下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轻声说:“对不起。”
云舒尘闭上眼睛,这次没有回应她。
卿舟雪在与她紧密相拥时,不知是不是只是心中所想,似乎能感觉到一点点波澜。
她忍着肺腑的疼痛,清晰地感觉到两颗心脏的跳动。
“太上忘情给我的那个梦里,师尊在入剑冢时不慎惊醒了我,顺带还拿走了我的情根。此后我漂泊五百年,便是为了寻你而来。”
卿舟雪忽然笑了笑,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而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告诉云舒尘这些。
但是临别之际,却莫名多言。
“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倘若开头是如此,我竟觉得因果循环甚是奇妙。”
云舒尘先是疑惑。
零星的记忆闪过脑海,似乎晃过了什么。
她一时有如雷击,愣怔在原地。
可是,那也许……
也许并不是一个梦。
第179章
云舒尘压下眸中一丝惊骇,假装无事发生。
她自袖中拿出星燧,在其上悄悄施了一道法术,又将卿舟雪的手执起,将其放在她的手心里。
明明灭灭的灯火,自觉地缩小,像是攥了一拳的萤火虫。
“将此物带着。”她嘱咐道:“莫要丢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云舒尘低眸时,看不出喜怒。
“你不需要了么?”在卿舟雪的印象之中,此物对师尊而言意义非凡。
云舒尘缓缓一笑。
“往事不可追矣。”
她说。
师尊将她送到了伽罗殿前,其下有很长的台阶。一眼望去,连绵无边。
卿舟雪负着剑,静默无言地,一步步走下去。
云舒尘驻于原处,没有动弹。早在她抢走星燧,在剑冢之中佯装与卿舟雪决裂以后,她便没有打算再留于太初境。
随后一直未归,许是心底里还想照看一下卿舟雪。
现如今松手放开了最后一丝牵挂,她目送着她远去。
云舒尘神色虽然未变,不过内心却并不如面上的坦然。她的心意在来回拉扯着,唯恐自己再多看她一眼,便会忍不住将人再次拖回来。
但是视线还是忍不住随着她走。
卿舟雪走下一半台阶时,不知为何,迈步的速度愈发缓慢,慢得像是在踏青,流连路边的风光。
她最终不知为何停了下来,转身,回头望了一眼。
魔域的天空一直阴沉,但今日难得天清气和,落日残阳染红了整片天空,竟显出苍凉落寞之感。
在夕阳的一片光晕之中,她再也看不清师尊的脸。
只能瞧见女人端然不动的剪影,还是如初见时那般风华无双。
这个场面。
是卿舟雪对魔域的最后一抹记忆。
*
卿舟雪回过神来,眼前哪里有什么残阳的浓丽,只有鹤衣峰上一片清寂的大雪,纷纷扬扬洒满了天空。
她盘腿而坐,愣了半晌,直到窗前飞了点雪花进来,濡湿了地面。
她才站起身来,将窗户阖上。
自从离开云舒尘以来,随着日复一日的勤勉修炼,卿舟雪的道心已经稳固许多。
没有再吐过血。
修为也往上精进了一段。
炉中的九和香已经熄灭了许多年,卿舟雪一个人住在此处,也未曾将它再次点燃过。
因此室内不再有曾经的那种温柔香味,只能嗅到清冽山野草木气息。
独自走向巅峰的路途,也许注定是孤寂的。
卿舟雪自从魔域回来以后,便闭门不出,不再见诸位师姐妹,也没有和师叔们会过面。
她无知无觉地修炼着,生命中好像什么也不剩下,在无情道的一片空寂之中,竭尽全力地攫取着周遭的灵气,化为内用。
这些年唯一还会再说话的人,兴许是太上忘情。
“忘情之道,既是寂灭,也非寂灭。”
卿舟雪虽然琢磨了很久,但是却始终参不透这一句话,“此为何意?”
太上忘情道:“无情道的最高境界,并非彻底丧失感情。这只是其中的一个阶段罢了。”
“所以我前些年一直等着,待你找回情根以后才来见你。”
卿舟雪思忖片刻,脑中顿时想起了三句话。当年在冰洞之中,空灵入耳的三句话。
其一为不及情,其二为情之所钟,其三才是忘情。
“你比我教过的任何一个弟子都要契合。”太上忘情看着她,微微一笑:“毕竟人生来皆有情有欲,他们一般不会经历第一个阶段。”
而卿舟雪出生时情根不全,在多年对感情的追逐之中,恰好误打误撞地完满了第一阶段的修行。
卿舟雪蹙眉道:“如我现在这般,什么也不想,能算是忘情了?”
“不。这只是寂灭。”
“如何跨入下一个阶段?”
太上忘情似是思忖,“因人而异。我当年……也不知是为了何事,一下子便突破了。无法供你借鉴。”
“兴许还得再等等罢,机缘未至。”她似乎也有些无奈。
卿舟雪抬起眼睫,忽然感觉有点讽刺。
“老祖薄情寡欲,看起来倒是不像对万事万物有情的样子。”
太上忘情闻言,也并未恼怒:“剑魂,你若是也记得反复活了这么多的岁月,冷眼瞧着同一批人生生死死,起初兴许会有所触动,对于熟悉面孔的离去无所适从——直到后来总会麻木。”
“终有一日会什么也不剩的。”
卿舟雪在心底叹了口气。
一通对话,依旧没什么收获,也没有什么突破。
她只得赶回来,一路走出流云仙宗。
这几年,因为太上忘情的守约,两宗之间一直相安无事,都在休养生息。
而朝云雾底下望去,人间亦很安宁,是一个暖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