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开始试图撺掇着云舒尘的两位弟子,道:“无需担心。这并非是山上随便捉来的野虫。大多是炼蛊毒用废了的——虽说是废了,但是能有资格炼蛊的小家伙,都不是凡物。你们师尊在吃一道上并不识货,可莫要听她的。”
余英抿着唇,摇了摇头。
在教主的倾情推荐下,卿舟雪夹起了一片油炸干枯状的物什,绕开尾针,轻轻咬了一口。她先是微微蹙着眉,诧异于这等东西居然能吃,况且居然还挺香。咀嚼了两口,眉梢便渐渐地松开。
卿舟雪面色平静地吃着昆虫宴,教主看她的眼神就像瞧见了失散多年的乡亲,简直要熠熠发光。
云舒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卿儿,她知道她从小有不挑食的好习惯,但从未想过,还能不挑食到这个份上——
她今夜是绝不会再亲她的。
*
晚宴后,花轻竹欲将几人留宿一夜,云舒尘想着此时天色已晚,再入密林恐怕不甚方便,于是便顺着点了头。
眼看着她们似乎还有话要谈,卿舟雪与余英,跟着一个带路的年轻姑娘,先去回房休息。
教坛依山势而建,木地板几乎是架在山峦之中,底下便是幽谷,异常的险峻。在山峦之间,笼罩着盘盘绕绕的淡青色云雾。
此时天光已暗,再往下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但卿舟雪明显能感觉到,应当是有活物的气息存在。
“这底下都是教主养的蛇,平日里靠吃新鲜血肉而活。”那领路的少女微微回眸,露出一抹俏皮的笑:“要是有人犯了大过,教主会把那人丢到这下头去。能少喂一只羊呢。”
“客人走路千万小心,不要踩空。”她脚脖子带着的环儿上有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在一片万籁俱寂之中,形同怨鬼啼哭。
这话说与寻常人听,自是很恐怖。但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只算得上一个小小玩笑——莫说被吃,蛇兴许会先死完。
此地风貌,又与蓬莱仙岛大不一样。
卿舟雪将风光收入眼中。
心中莫名就发出一声感慨,师尊认识的人当真很多,出门在外,总能寻到歇脚的地盘。
回首一望,方才她们走出来的那间屋子依旧灯火通明。
花轻竹在里头扯着云舒尘闲聊了一通,她玉白的手腕上绕着那只小蛇。另一指,有一搭没一搭,慢慢地地抚摸着蛇头,蛇头被压得低下,时不时吐了个猩红的信。
“我是不是猜错了?”花轻竹掩唇笑着,“从眼神里看出来……其实你带来的那个白衣姑娘,不是徒弟,是道侣吧。”
这并不矛盾。云舒尘懒得费口舌解释,于是嗯了一声。
“什么。”花轻竹状似伤心,“你合籍都不告诉我,半点风声也没有。”
“还没呢。”云舒尘一笑:“我还有胆子不请你么?”
“啧。”
花轻竹这才满意,抿了一口残酒,她看向云舒尘,翘着嘴唇,“你刚才问这秘境的事儿?其实我也只是知道境内有了一个,大概是在这林子中间的一处洞穴里头。”
“至于这大乘期妖兽么……附近的蝎子精蜘蛛精什么的可多了。”
花轻竹道:“不带壳的,还有蠕虫。啊,软软白白的。”
云舒尘揉了一下眉心,“……为何都是长成这样的?”
“多可爱啊。”花轻竹歪着脑袋:“云仙子不会是怕了罢。”
“可爱?”
云舒尘冷淡道:“树一般粗的虫子张着血盆大口追着人咬,你到底是觉得哪里可爱?”
此处秘境与太初境自发开辟的并不一样。先天秘境中镇守的妖兽,一般都与周遭环境息息相关。
譬如这祭仙教地处九州极南,树木繁茂,常年阴湿不见天,毒瘴横行。
很适宜各种毒虫的生长。
其中也很自然地,会有一个两个,得了成精的机缘。
当时听掌门说是在这附近,云舒尘便觉得有几分不妙。
若非大乘期妖兽实在稀少,妖丹也很是珍贵——她实在不想一睹芳容。
“对了。”花轻竹低头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盒,镂空着的,很是精致,其中有两只蛊虫在沉睡。
她放在桌上,朝云舒尘那边推过去。
“这是什么?”
虽说那小虫不动,但云舒尘半点不想拿着。
“情蛊。”
花轻竹的声音忽然低下来,飘渺柔和,如同鬼魅在蛊惑。
云舒尘的指腹本在轻敲着桌面,听到此言以后,她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向花轻竹。
“方才那位。我观她眉眼之间,如静潭空明,情念淡漠,看着是修道的好苗子。只是不像是有情人。”
“此蛊一旦种下,在子蛊和母蛊两人之间,便会相互吸引,无论你如何对她,她都会一直如一,百死不悔。如此,方成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美。”
“此蛊不伤身不害命。多一层保障,不是么?”
花轻竹笑得相当得意,“你若收下,便作贺礼罢。到时候赴宴,我可不送了。”
听闻祭仙教的蛊术毒辣至极,云舒尘今日才亲眼得见。
卿儿虽然情绪平淡,但她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云舒尘头一遭便是想到了此处,她觉得大可不必,正想婉言拒绝。
可是心头略跳了跳,再看向那蛊虫,便变得不甚宁静。
时光总是会将所有的情感冲淡。修道之人寿命漫长,几百年后若还能相敬如宾,都算是极为要好的了,但消磨到那个时候,估计火星都不剩多少,只能算是与熟悉的亲人过日子。
但那显然不是她想要的。
云舒尘现在就在极力克制,连有时与她的亲密之举,也是不动声色地拒几次,再应上一次,唯恐她有一日要厌倦了。
如果有一份永远真挚的情摆在眼前,不会褪色,亦不会消融。
亘古不变。
她岂会……
岂会半点不心动?
摘自六十四章。
师尊:徒弟这嘴,不能要了。
第126章
既是贺礼。
不管喜不喜欢,仔细想想,当面拒了人家也不太好。
她最终还是收下了,放在纳戒最深层,似乎并不打算再看见。
云舒尘曾来此处住过,不算全然陌生,花轻竹与她并肩走到客房。那女人忽然叹了一声:“你也不早说,一开始未能确定,还让人备了三间屋。”
“夜已深,那我就不打扰了。”花轻竹的衣裙在黑暗中迅速隐退,连任何声响也无,相当神出鬼没。
虽是三间屋,只住两间不就好了。
云舒尘在两个亮着的房门前徘徊了一阵子,很快确定了卿舟雪的所在。她轻叩了一下门,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以往都是她等卿舟雪。
今日难得来晚了点。
卿舟雪盘腿坐在床上,正在静心打坐。她闭目的神色淡定自若,瞧起来当真有仙风道骨的样子。
云舒尘打量她片刻,只觉得离记忆里那个孩子的身影越来越远,少女的身影也越来越远,浅淡得都快找不着了。
自然,还是现在看着,要更赏心悦目一点。
云舒尘不甚喜欢小孩,可那时候的卿舟雪却是个例外。兴许是她自小话少安静,又生得冰雪可爱,怎么看也不会招人厌烦。
卿舟雪虽闭着眼,但刚才那一声叩门已经被她听见。只是运功半途,不可随意分神,她仍是勉力续完了一周天,而后才将周身灵力运转打止。
轻轻抬起眼睫,发现师尊的脸近在咫尺,一只手指摁上自己的唇,似乎有所不满地揉了揉。
“炸蝎子好吃么。”
女人的声音幽幽的。
“外焦内嫩,孜然似乎放多了些,口味偏咸。”她还未说完,那只摁在自己唇上的手指便动了动,将正在认真分析炸蝎子的嘴摁紧。
一般来说,睡前会有一个吻。
她的下巴被略微抬起来时,很顺畅地闭了眼。面上的呼吸轻浅,似乎在凑近,但最终令人意外的是,云舒尘离开了。
手也一并松开。
卿舟雪不明所以地睁开眼,师尊叹了一声,“罢了。”
卿舟雪当即愣住。
她被云舒尘拽了下来,而后又被环住了腰身。
“明日早些叫我。”
当天光蒙蒙亮时,卿舟雪便醒了,她每日的作息一向皆是如此。
她睁开眼睛,师尊的睡容近在咫尺。
此刻室内还很暗,但已隐约能自她的面上瞧出淡淡曦光投下来的影。
那双眼甚是好看,便是闭上了,也能让人惊叹于其走势的优雅。此刻她低垂的睫羽一动不动,看似睡得很熟。
卿舟雪将她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握住,“师尊。”
没半点动静。
云舒尘昨夜尚说让她早些喊她,估计是今日要去秘境。卿舟雪不得不松了那手,而后一指戳到她肩头,推着她动了动。
那双秀眉很快蹙起来,不甚烦扰地向前一手推去。
而后兀自翻了个身,只给卿舟雪留出一个冷漠的背影。
眼看着日头愈高,卿舟雪没过多久,又去晃了一下师尊的肩膀,这次终于教她睁开了眼,翻了回来,蹙眉朝这边看。
“师尊,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嗯。”
她闭上眼,似乎还在醒梦。
卿舟雪本是很温柔地放她清醒一会儿,没想到女人的呼吸逐渐均匀,手上的力度也慢慢松去。
正当她感觉不对劲时,云舒尘又睡着了。
“师尊。”这次她的声音高了一些,云舒尘的身躯颤了一下,再度睁开眼。卿舟雪一手将她扶着,半坐了起来。
“……下午再去。”
她这话说得也像是泡了千年陈酿,酥醉绵软。而后没骨头似地靠在了卿舟雪的身上。
“可是下午再去,我们回来时便是晚上了。天黑时在空中御剑,不好寻向。”
云舒尘蹙着眉,双目迷离地看着前方,“困。”
“起来便不困了。”
“嗯……”又是一句低声的什么,她含糊得都没说清楚。
云舒尘每每快要再度睡去时,卿儿总能将她晃醒,如是次数多了,到底让她欲睡不能睡,心中微恼。
结果这一气,却将自己气醒了。
卿舟雪在愈挫愈勇的路上一去千里,总算真正叫醒了她,虽然莫名地被师尊瞪了一眼。
好不容易收拾完的云舒尘终于领着两个徒弟出了门。
面前这明媚的太阳光晃得人眼花,兴许还未过午时。
……算是如期。
穿至密林时,卿舟雪走得稍微慢一些,跟着师尊后面,看着她与余英二人越走越近。
一种直觉在心底轻轻敲着。
卿舟雪缓步走着,尽量无声地碾过脚底下的枯枝腐叶。她仍是觉得不对,于是快走几步,先一步将余英拉了过来。
余英被她攥住手腕,神色有些诧异,连云舒尘也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卿舟雪稍微松了一些手劲,淡淡道:“师尊只管走路,我照看师妹就好。”
云舒尘点了点头,余英没有任何异议,便跟在了卿舟雪身旁。她一开始进入这密林时,还显得有些惧怕,毕竟四周都暗沉沉的。
但走过一段后,发现也没有碰上什么危险。于是这话也愈发多了起来。
“旁人的灵根都是金木水火土,为什么师姐的偏偏是冰?”余英甚是好奇地看着她。
“冰自水而生,也不算与五行毫无干系。”卿舟雪一面警惕着后方,一面轻声答道。
“那应该比水灵根更厉害才是。”她的语气中饱含着羡艳,拉扯着卿舟雪的衣摆,晃了晃。
天底下没有最厉害的灵根,修行的关窍,主要是靠己身。
卿舟雪正想回答,却听见云舒尘在前面说了声:“应是此处。”
一道石缝之间,弥漫着潮湿而腐烂的气息。但是其中洞若幽微,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波澜。
这是一个秘境的入口。
“准备好了么。”云舒尘向身后瞥了一眼,轻叹道:“到时候能瞧见什么东西,这可说不好。”
卿舟雪点点头,见师尊的身影没入其中以后,她一手牵着师妹,闭目穿过了那道石缝。
虚晃的感觉再度袭来,她余下那只手悄然抬起,摁上了腰间的清霜剑。
再度站稳之时。
一处至为幽暗的洞穴,自脚步的回声来看,应该很是封闭。
伸手不见五指。
“……师姐!?”余英的声线在颤,伸手往边上抓去,很快被卿舟雪嘘了一声。
“别出声。”
“活物的气息,有倒是有,只是离我们尚远。”云舒尘的声音自前方飘来,温温淡淡的。
一阵窸窣之声,像是有何物被翻了出来。
微明的光自她掌心亮起,顿时填满了整个幽闭之处。
那是一盏提灯,其中似乎并非凡火,而是压拢在一团的灵力,甚是耀眼。
云舒尘将提灯的手柄放在卿舟雪手里,眉梢微蹙:“大乘期的妖兽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是要与之拼命。就算是我在,也不一定能保你们二人全然无恙。”
“嗯,我会看着她的。”卿舟雪正色道,将小师妹又扯过来了点儿。
不知为何,云舒尘向她迈了一步,衣袖拢住了灯笼,在一瞬灯火几乎全灭,四周又陷入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卿舟雪感觉到她的唇擦过自己的耳侧,轻到近乎是气音:“你看好你自己就行。”
温热转瞬即逝。
而后她撤开了手,灵光又被催动,重新盈满室间。
卿舟雪回过神来,发觉云舒尘的身影飘渺,步伐虽是不快,但已经走出来几丈远。
她定了定心,将余英牵好,继续跟在师尊后面。越往里头走,一股子妖邪的气息愈发浓厚,带有一种浓郁的血煞之气。
并非所有的妖气都会如此血腥。只有以杀生为道,血肉为食的妖孽才会如此。
清霜剑此刻已经出了鞘,悬浮在卿舟雪的手侧,她随手一抬,便能抓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