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余光一瞥,有一道纤瘦的身影一闪而过,跟宋韵很像。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打开车门,快速地冲了上去。
三两步过了马路,一把拽住那道身影,仔细一看,眼底重新暗淡下去。
不是宋韵。
他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
人来人往的街头,他颀长的身形显得格外落寞,眼底的青色也浓重了几分。
“程先生,你熬了两天,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冷春跟过来,忍不住地劝道:“程亦哲那么看重太太,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您也别太担心,找到太太只是迟早的事。”
“不,他的目标是我,他会用宋韵刺激我,这是男人之间的胜负欲。”
程亦铮深吸一口气,眼底格外清明,“如果能戳到我的软肋,他真的会动她。”
冷春不敢说话,暗自叹了口气。
程亦铮夜半回到庄园,头痛欲裂,他休息不好就容易犯头痛,以往宋韵都会让他枕在她腿上,给他疏通按摩。
可现在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连她留在房间的气味都淡了。
保姆送来晚饭,他没胃口吃油腻,太清淡的素菜又食之无味,一点食欲都没有。
程亦铮闭目揉着太阳穴,给老鞠打过去电话,“明天你审讯程世勋和翁冉,不管什么方式撬开他们的嘴,供出程亦哲,立刻扣押。”
夜半迎来一场大雨。
程亦哲经过宋韵卧房,叩门,“起床了吗。”
宋韵屏息静气,不回应。
他没有下一步行动,换了运动服,去外面跑步。
别墅有一个保姆照顾起居饮食,是菊姨老家的姐妹,不了解程家的情况,但跟菊姨一样,对程亦哲是一百个忠心。
保姆去后院收花盆,玻璃顶棚遮蔽了雨水,程亦哲的轮廓在雨幕尽头,是萧瑟的。
“宋小姐吃早餐的时候吐了,她是怀孕了吧?”保姆清理着堆积的海棠落花,偷偷观察他的反应,“我看大约有两个月左右的样子,不知道宋小姐知不知道。”
程亦哲身影足足顿了半分钟,转过身时,脸色是晦暗的,“这附近有中医吗,找个人过来把脉。”
“我是不相信中医的,万一不准呢?验血才是万无一失。”
程亦哲瞪了保姆一眼,保姆立马噤声,妥协道:“好,我一会儿下山问问。”
宋韵午睡起来,程亦哲正在会客厅招待客人。
对方是一名七八十多岁的老者,花白的胡子,精神健硕。
程亦哲看见宋韵下来,笑了笑,“你最近食欲不好,找了位中医给你诊诊脉。”
宋韵心里有数,自己大概率是怀孕了。
张芷怡害喜的难受样子,她见过。
如出一辙。
她本能抗拒,“我没有食欲不好,原本饭量就不大。”
“莲姨说你早上吐了,中医来都来了,别抗拒。”
四目相对,宋韵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不掉,况且她也并不是很确定怀孕的事。
老中医指腹搭在宋韵的手腕,聚精会神诊脉。
他诊得格外细致,大约五六分钟,他道贺,“恭喜夫人了,您有两个月的身孕,千万小心呵护,头三月胎气不稳。”
宋韵早有准备了,只不过亲耳证实,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喜悦,不安,迷茫,无数股情绪交织掺杂,在她体内膨胀,奔涌,迅速到极点,再迅速平静。
程亦哲压低声,“我夫人几月前在医院化验过,受孕非常困难。”
“谁下的结论?”
“妇科专家。”
“我是不理解西医的。”老中医满不在乎,“我相信我的判断。”
老中医不擅长圆场,圆得生硬,“如果你们担心我诊断有误,也可以去医院做检查。”
程亦哲浮起一丝笑,“有劳您奔波一趟,今天的行程请您务必保密,我夫人需要静养,不想被打扰。莲姨,拿谢礼。”
老中医不觉有他,妻子不易怀孕,夫妻俩来深山静养受孕,很合理。
一看程亦哲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妻子也很呵护,老中医拿了谢礼道谢、走人。
宋韵靠着沙发,手捂住小腹,面色恢复一些生机。
程亦哲表面喜怒不辨,无波无澜,“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韵不言。
程亦哲落座在她旁边,“你应该高兴,你不希望怀孕吗。”
“所以根本就不是因为我胃口不好而号脉。”宋韵看向他,“你就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怀孕。”
他凝视着宋韵,多么明眸善睐的女人,要是眼中没有恨意该多好,他挺羡慕她看程亦铮的样子。
程亦哲食指摁在她唇瓣,缓缓游移,“如果我接受,不流掉它呢。”
宋韵错愕,半晌没吭声。
他轻笑,握住她手,她掌心掐出四个小指甲印,猩红充血,程亦哲好脾气揉了揉,“紧张吗。”
“你会放我走吗...”宋韵音量小,眼底发涩。
程亦哲克制着心底的情绪,克制了良久,最终崩塌了,“你喜欢他什么?”
“他拥有的,有哪一样是我没有的?”程亦哲用力攥住她手腕,“你告诉我。”
“程亦哲...”宋韵想要挣脱开他。
他反而攥得更紧。
“疼。”她面色发白。
“你有没有一丁点?”
宋韵迷茫,“一丁点什么...”
程亦哲鬓角的青筋鼓了又鼓,好半晌,归于沉寂。
他松了手,那只血管凸胀的右手扯了扯衣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发现踪迹
监狱停车场。
程亦铮阖目靠着椅背,听到拉车门的声响,他睁开眼,老鞠上车,“失败了,撬不开他们的嘴,牙口够紧。”
老鞠盯着旁边的男人,“你有对策吗?宋韵在他手上,算是人质了。”
提及宋韵,程亦铮忍耐良久的情绪失控了,“我亲自见程世勋。”
他撞开探讯室大门,突如其来的一下,震醒了浑浑噩噩的程世勋。
“不交代是吗?”
“我交代完了。”程世勋并不畏惧他的发狂发飙。
程亦铮的影子倾轧而下,威慑十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交不交代程亦哲?”
“我也最后告诉你一遍,这些事跟他没关系。”程世勋同他四目相视,“那个女人居心不良迷惑你,借刀杀人搅得程家乌烟瘴气,不得安生。你父亲早遁入空门,我是你大伯,胜似你父亲,阿哲是你大哥,你千不该万不该,和自家人内讧。”
程亦铮躬着脊背,一动不动。
他哂了一声,“你做程亦哲的父亲都不合格,还跟我攀父子关系,不觉得可笑吗,你觉得程亦哲在外面对你就是一心一意,就一定会捞你?”
“至少他不会害我。”程世勋没有一丁点的怀疑。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
“泰途集团和地下钱庄的现金现在已流入程亦哲在傣国的账户,你一直以为自己利用了他,其实是他利用了你,他在傣国有上亿资产,在老邬、新西亚都有资产,程世勋,你给他人做嫁衣,沦为一具傀儡,你蠢不蠢?”
程亦铮有气势,十余载刀光剑影,日积月累的气拔山河。
程世勋是有心理准备的,只不过,自我预演和真实对峙,是有差距的。
“你胡说什么...”程世勋嗓音发颤。
“你自己看!”
程亦铮将“出境申请书”甩在他脸上。
他拾起,一字一行,全神贯注,手止不住地哆嗦。
程亦铮等在探讯室外,眼窝熬出淡淡的乌青。
他烟瘾大,心事又重,抽烟一根接一根。
半小时后,老鞠从里面出来,“程世勋招了,供出程亦哲是最大黑手,我马上申请下达通缉令。”
程亦铮在等待老鞠申请的时间接到一通电话,是冷春打过来的。
“程先生,查到省界有一处无名房产,我们截到了一名下山的老中医,通过他描述,里面住的人很像太太和程亦哲。”冷春调整了下呼吸,“老中医说,里面那位年轻的太太已经怀孕两个月。”
程亦铮脑子轰隆炸开,沸腾的火焰迅速吞噬了他的理智,世界在这一刻突然失声了。
良久,他从浑浑噩噩之中惊醒,猛地站起来。
膝盖撞在桌子边缘,震得杯内茶水四溅,泼到老鞠刚打印出来的文件上。
老鞠蹙眉,“怎么了?”
“宋韵有下落了。”
“什么?”
程亦铮重复,“宋韵有下落了。”
老鞠猛地起身,“你要去哪,用不用我派人跟着。”
程亦铮已经大步迈出门口,“等我电话!”
程亦铮一路疾驰,车窗打开,任凭狂风卷进来,吹得他心底一股股的巨浪翻涌,滚烫,一寸寸击中他的感受。
他其实对孩子没有抱太大期待。
宋韵热心事业,他也支持她再闯荡几年。
孕育孩子实在辛苦,他最怕她受苦头。
可她现在在程亦哲手里,程亦哲知道她怀孕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会不会带她把孩子流掉。
她胆小得可怜,皮肉又娇气,一碰是淤青,愈合慢,更别说伤口。
途经车水马龙的南北街,红绿灯在闪烁,映在他眼睛,深邃浓郁得化不开。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期待他来吗
宋韵一直吐,从傍晚吐到天黑,保姆进进出出伺候,程亦哲就在隔壁,听着动静,但他憋了口气,没过去。
她是为程亦铮遭这份罪,挨这份辛苦的。
晚上九点钟,呕吐声平息了。
老梁敲门,大约是汇报情况,程亦哲猛地睁开眼。
老梁面色急匆匆,“程总,咱们形迹暴露了,我早劝您这里不是庇身之所,您偏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程亦铮已经开车往这边赶,我们放了宋韵小姐吗,出境的申请已经办妥。”
程亦哲如今处境危险,带着她,她虽是护身符,也是累赘,稍有疏忽,满盘皆输。
负责接应的手下,都是深受他信任的。
他斟酌几秒,“备船,马上出发去码头。”
程亦哲这次直接推开宋韵房间的门,稳定了下情绪,才说:“还吐吗?”
宋韵脸色不好,“这会儿不吐了。”
“简单收拾一下,带你出去。”
程亦哲这时接到一通电话,宋韵余光一扫,不是他常用的手机,想必手机号也换了。
防备市局的追踪系统。
“我去接电话,你照顾她。”程亦哲吩咐老梁。
处处都是程亦哲的眼线,说是照顾,其实是在盯着她。
宋韵意识到程亦哲这是要带着她逃了,逃避法律,绝处逢生,这是他最后的路。
宋韵故作轻松,笑了笑,“程亦哲很器重你。”
老梁毕恭毕竟,“大少爷器重,是我的荣幸。”
习惯叫他大少爷的人,多数是跟程亦哲沾亲带故的,宋韵小时候没见过老梁,好像某个时间突然出现在程亦哲身边,又好像对他十分熟悉和了解,说明老梁很可能是他母亲那边的人,看着他长大的。
这种人是死党。
“你不怕?”宋韵试探。
“贪生怕死是本能。”老梁坦诚,“何况大少爷这一局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老鞠和程亦铮,我钦佩大少爷的魄力胆识,他是好人坏人我并不介意。”
“你不介意他的好与坏,也不介意你自己和你的家属遭受牵连吗?”
“我没有家属。”老梁含笑,“我只有主人,大少爷是我的主人。”
宋韵不吭声了。
宋韵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有意拖延时间,程亦哲的眼神已经不对劲。
九点半,程亦哲的车往山下的码头开去。
雨越下越大,从车上下来时,程亦铮撑了一把宽大的黑伞,罩住宋韵。
噼里啪啦的雨声,程亦哲神色温存,极耐心的声音,“这个时间点本该睡觉的,是不是乏了?”
宋韵强颜欢笑,“是犯困了。”
“孕妇嗜睡。”他牵住宋韵的手,“这几天路上颠簸,要辛苦你了。”
宋韵没有反抗的气力,她吐了几个小时胆汁都吐出来了,况且四面都是程亦哲的人,她怎么可能逃得掉?
程亦哲替宋韵拢了拢西服的衣襟,“忍一忍,一会儿上船好好休息。”
程亦哲牵着宋韵往码头走,走着走着,突然止住。
海岸线的一侧出现黑色的吉普车。
程亦哲的亲信拿着望远镜瞭望。
程亦哲面目肃穆,注视那辆车,“车上几个人。”
“好像……就一个。”
“多大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