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那一个瞬间,是赵如从未见过的飘逸凌厉。
第307章
刀剑
就算不是第一次见黎兄出手了,晏崇让也还是满眼的惊叹。
谁又能只凭病弱之躯,抒怀江湖意气呢!
他作为一个身体康健的人,尚且觉得困难,练就如此武功,也不知道黎兄到底付出过什么。
像是这种时候,晏四还是很有自知之名的,他上前,不过就是送菜送人质,同理,赵如也是。
“你拦着我做什么!”
赵如想要去救祖父,却被晏崇让一把拦住,语气自然是又急又气。
“你会武吗你就去!别曹王爷没救回来,还搭上一个你!”
赵如闻言,挫败感顿时涌上心头,抬头却见黎兄执一支非金似玉的笔,端是比宝剑还要锋利,那冷凝利害,隔着这么远,他都感觉到了肃杀。
今日本来气温和暖,却莫名因这杆笔,多了几分寒凉。
“祖父!”
赵如惊魂时刻,却见那许仲开一手掐紧了祖父的喉咙,如此黎兄只能被迫后退,可那名瞎眼女子,却瞧不见这般的动静,她的招式依旧很凶,而她的暗器,角度也足够刁钻。
黎望打架,极少跟人打配合,况且吴玉贞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根本称不上有多少章法,他的判官笔又是近身兵器,若离许仲开太近,难免要被误伤。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先不说曹王爷这身体能不能撑下去,就是他,都很够呛撑到展昭带人过来。
既然靠武力打不过,他只能开口骗骗人了。
想到此,他立刻离远一些,保持在不被暗器误伤,又不会叫许仲开脱逃而去的距离内,张口便来:“吴玉贞,你这样是杀不了许仲开的。”
许仲开见人不再插手,心里一突,便逆着人说话道:“玉贞,我对你是有感情的,我不想伤你,当年的事情,如果你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可以解释的,我是有苦衷的。”
属实是渣男标准言论了。
“对对对,你是有苦衷的,你只是自私自利,更爱自己和金钱罢了。”黎望控制着呼吸和内力,倒是不妨碍他阴阳怪气。
吴玉贞显然也被恶心到了,丢暗器的功夫,还呸了一句:“你住口!恶心!”
许仲开见言语干扰有效,立刻乘胜追击地开始了中年男子的油腻发言:“玉贞,我知道你现下听不进去任何的话,但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就没有娶亲生子,当初若不是师父强拆你我,你我又如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啊!”
要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完全可以直接被定义为真理。
这十年间,吴玉贞一直都在找许仲开,甚至午夜梦回,她一直都很想当面问问对方,为何会这么狠心!她父亲收养他,教导他,他居然如此狼心狗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屠戮她吴家满门!
“好啊,那你用命来解释,你自裁,我就愿意心平气和地听你解释!”
吴玉贞利剑一横,当她眼睛瞎了之后,她就不会再被男人迷惑了。这双眼睛瞎得好,十六年前,是她瞎眼看上了许仲开,活该她余生都只能活在黑暗之中。
正是这时,旁边还有一把幸灾乐祸的声音:“对对对,若许大侠你果断自裁,小生会替你把你的苦衷告诉吴夫人的。”
说罢,黎望开始掰手指:“一呢,你当初口口声声所谓倾尽家财铸造的黄金宫灯风铃,送与吴夫人作为新婚礼物,那叫一个真情真意啊,其实是私铸黄金、自己打造的,一本万利,手工费都是自己的,按心意来讲,它一文不值,还是件赃物。”
吴玉贞闻言一愣,没想到……竟是如此!
“二呢,你的好兄弟赵季堂倒是够义气,就是人太蠢,连顶罪都不会,其实你心里很憎恶他吧,所以即便将他带在身边十来年,也没叫他接触你最核心的生意,他现下在开封府牢房里,你却半点儿也不担心他,可见你这人,只会说些漂亮话骗骗人。”
吴玉贞听到此,却是冷笑一声,丝毫没有要同情赵季堂的意思,甚至手下的动作愈发凌厉,许仲开带着人见招拆招,又有黎望在旁边捣乱,难免叫他有些焦头烂额。
他正欲找方向突破,却听得那嘴臭的小子又开口:“三呢,他当年灭你吴家满门,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儿女情长,也不是因为喝醉酒不小心放了把火烧了吴家,而是因为你夫君段平回登州老家祭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这三点苦衷,徐大侠觉得可够?若是不够,小生这里还有百八十条,非常管够的。”黎某人相当贴心地开口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吴玉贞整个怒走,她刺出的剑雨飞花,也愈发不成章法起来,“许仲开,你真是个畜生!我们吴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收养你这么个畜生!”
这声音几乎喋血,任是谁,都能听出吴玉贞话语里的悲怆和后悔。
许仲开也没想到,这黎家小子居然知道这么多,如此一晃神,已经足够黎望瞅准时机,将落于许仲开之手的曹王爷救下来了。
他顺手将人塞回轮椅上,反手挡下吴玉贞暴走落下的飞针,随后伸手一推轮椅,叫那头的晏四和赵如能接着人。
“祖父!祖父你没事吧!”
赵如几乎快哭出声,见父王连滚带爬跑出去,立刻喊道:“父王,去请御医!快去啊!”
曹王世子却只作未闻,逃也似地离开这是非之地,至于什么迟来的老树真情,他早就抛在了脑后。
曹王爷脑子忽然就清醒过来,眼睛余光里,见自己一手宠到大的儿子这般抛弃自己而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
听孙子哭得这般伤心,他伸手拍了拍道:“如儿,我没事。”
曹王爷一恢复意识,就在想法子,将事态控制住,至少不能叫许仲开在曹王府被擒,否则曹王府绝落不到任何好处,只是晏公之子和御史之子都在场,却叫他有些难办。
只是再难办,他也须得办好,否则……明年汴京城,便不再有曹王府的立锥之地了。
许仲开接到曹王爷的眼神示意,立刻便往东南方的围墙突围,吴玉贞瞧不见,黎望却看到了两人之间的猫腻。
真是不得不说,利益才是人与人之间最坚固的纽带。
这与虎谋皮,曹王府能兴盛起来,才有个鬼了!
黎望直接一下掷出判官笔,却并非是冲着许仲开的要害去的,而是冲着东南方的围墙而去。这一下,他用足了功力,只听得围墙轰然一声,竟直接穿了个大洞。
晏四:……艹!黎兄你果然很疯啊!这也太夸张了!
许仲开见此,心想这病小子果然是后继无力,都掷不准了,这是给他开路来了,趁着吴玉贞辨位不清之时,他当即冲着洞口而去,连等烟尘散去的时间都省去了。
然而曹王府位于皇城附近,治安最是好,展昭和白玉堂往这边赶,听到动静,便直接跃上屋脊开了轻功飞奔而来。
两人几乎是并驾齐驱,一人提剑,一人拿刀,方到了动静爆发之处,却见一人从烟尘中跳了出来。
展昭一见此人面容,当即挥剑砍去。
许仲开的武功,也不可谓是不优秀,见展昭挥剑而来,他当即后撤往后奔去,却在一转头的刹那,一柄大刀直接扎在了他的肩上。
剧烈的疼痛席卷他的全身,白玉堂的刀,可以说是全江湖最重的大刀了。
这刀飞砍过来,五爷随后从上头跳下来落在刀柄之上,许仲开根本连躲开的机会都没有,擅用的右手就被大刀齐根砍落了。
“啊——”许仲开惊痛出声。
正是这时,展昭的巨阙赶到,将他的另一只手也削了下来。
五爷见此,遗憾地将大刀捡了起来:“一比一,还算是平手,我进去看看黎知常怎么样了。”
展昭见许仲开没了逃脱的手段,便伸手替人点穴止血,等衙差赶到用锁链将人捆好,他才收了剑,从大洞处进了曹王府。
“展昭拜见曹王爷,开封府缉拿要犯,叫曹王爷受惊了。”
曹王爷:已昏厥.jpg
曹王爷是气得昏过去的,没办法,他都这么帮许仲开逃跑了,这狗东西居然没逃走,现下展昭都来了,也就意味着……没可能了。
曹王府,终究是要没落了,枉他也是太祖之子,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收场。
“祖父!祖父!”
这会儿,王府中待命的大夫终于赶到,曹王府兵荒马乱的,倒是方便展昭将吴玉贞一并带回开封府。
至于五爷和晏四,两人这会儿正在送黎某人去叶府的路上。
“叫你逞能!黎知常,你很狂啊!仗着五爷送你的判官笔锋利,就敢这么作?你不要命啦!”白玉堂气呼呼地说完,却实在忍不住夸了一句,“不过,你这招真够厉害的,那么高的院墙都能叫你戳出个洞来,真够可以的啊!”
晏崇让:“……五爷,你能少说点风凉话吗?头疼。”
“这哪是什么风凉话啊,他师兄都来京城了,等之后啊,有的他耳朵烦的!”真是,早知道这家伙这么莽,他就该跟在黎知常身边的。
这许仲开武功虽然不错,但跟五爷相比,却还是不够看的。要不是他和展昭及时赶到,就要被这人逃了,如此,岂非得不偿失!
正在假寐的黎望:……遭了!忘了师兄了!
第308章
体面
当事人黎某现在就后悔,很后悔,非常后悔。
他一个病弱,哪里想不开居然去跟正常武人论持久战,要早知道吴玉贞这么不可控,他说什么都要把五爷拴在裤腰带上,当随身保镖的。
现在好了,不仅要喝苦得舌头都麻掉的汤药,还要被亲友们轮番轰炸耳朵,就连最最正直靠谱的展昭,居然都不给他带开封府的冬瓜糖了。
太惨了,黎望一口气干了一大碗苦汤药,脸上满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求老先生收了这神通吧,小子真的不行了。”为了自己的舌头着想,黎望立刻讨饶,毕竟为了小命低头,不寒碜。
然而叶青士行医数十年,早就被不听话的病患们打造了一副坚硬的心肠,这点儿讨饶,他是半点儿也不会心软的:“你小子,话说得有多好听,行事就有多放肆,现下你师兄都在京城,也好叫他好好管管你,一个人就敢单枪匹马斗凶贼啊,很厉害嘛黎知常!”
……别骂了别骂了,他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黎望只觉得耳朵嗡嗡叫,说好的病人需要静养呢,仗着叶老头医书医术高,就可以对病人进行这么惨无人道的双重折磨吗?
这汴京城,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天理?你小子现在连天都敢捅破试试,天理对你有什么用?”叶青士拿着银针道,“脱衣服,施针了。”
算了,喝药施针至少只被叶老头一个人烦,这等下出去,他要是不装晕,一群人对着他激情输出,幸好他受伤的事情瞒着娘亲,不然他只会更惨。
哎,谁人见义勇为有他这么凄惨的啊?黎望觉得没有。
“那还是有的,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看小生现在这般,岂不是逞能的后果,哎。”
得,这臭小子还挺会自嘲,这是准备加入他们批判自己?
就跟那晏家小子说的那般,这臭小子当真是个狠人,虎起来,连自己都敢喷。
不过这般,就想叫他在药汤里少放黄连?想都不要想:)。
黎望扎完针出去,已经是斜阳夕照时刻了,不知不觉,居然在里面呆了两个时辰,他都饿了。
“今日吃什么?能申请吃两块酸萝卜吗?”
五爷在旁边大快朵颐地吃着红烧鲫鱼,一听这话,连吃鱼也顾不上了,张口就来:“该啊你,当初你怎么对五爷的,你可还记得?你这身子骨,还想吃酸萝卜?”
做梦吧你。
这等话,属实是已经伤害不了黎某人了,他只作充耳不闻,对着南星卖惨:“好南星,少爷我嘴巴里发苦,就想吃点有味道的东西。”
南星是个意志力不坚定的,只要少爷一露出可怜兮兮的脆弱感,他就完全招架不住,刚准备松口说给给给,就被柳大爷拎起来搁到了一边。
“有味道的东西是吧?师兄这里有你爹特意送过来的道德经,清静经,论语四则,听说读书人视此为珍馐,知常要选哪一样啊?”
天知道柳青接到师弟受伤的消息时,心情有多么的害怕。
当时他正和蒋平韩彰一道喝酒吃肉呢,直接酒杯都没拿稳,等见到一脸虚弱躺在病床上的师弟时,柳青就差提着刀去开封府宰了那姓许的狗贼。
岂有此理,居然敢伤他师弟!活得不耐烦了!
然而等他被蒋平拦下来,知道了师弟的所作所为后,柳青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现在再看到装乖的师弟,柳青的面色铁青,眼睛眯着,反正怪吓人的,黎某人当即就不敢叫唤着要吃酸萝卜了,非常乖觉地坐下来吃清粥小菜。
五爷:哈哈哈哈该啊你!
说来柳青反应这么大,还是怪师弟太不爱惜自己了,那什么曹王爷都老得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真犯不着去救,以师弟的武功,加上白玉堂送的判官笔,如果毫无顾忌地出手,擒住那许仲开本不是什么难事。
可偏偏,师弟回京后,多了太多顾忌的地方,竟为了那等恶徒,反伤了自己,柳青真是越想越堵心。
事实上,他都已经在考虑等师弟伤好之后,带着人回凤凰谷住一段时间了。
真的,师弟这皮性子,就该叫师父出马,好生管教一番。
黎御史虽然也很严厉,但实在公务繁忙,还囿于没有武功,管教起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师父就不一样了,至少武功能压制住师弟。
黎望吃完一顿没滋没味的晚饭,过后又续了一大碗的药汤,这才有些昏昏沉沉的回屋睡觉,相较于刚动手的那天,现在他已经舒服多了。
其实要不投掷那一下判官笔,他肯定当天就能回家,还能叫母亲看不出破绽。可为了最后留住许仲开,他冒险用了全部功力。
全力以赴的后果,就是他体内好不容易调停的平衡被破坏了,也无怪叶老先生会那么气,连着三天在他药汤里放双倍的黄连。
哎,只希望他的苦汤药,能叫汴京城过个好年吧。
距离过年,就只三日了,他得快些养好身体回府去,若连过年都不回去,娘亲绝对能直接杀来叶府来将他提溜回去。
哎,当个好人实在是太难了,以后他还是当个嘴毒的普通人吧。
药劲上来,黎望抵不住终于睡了过去,但他是睡得好了,这汴京城中,却有许多人因此睡不着觉。
就比如说,开封府的所有人。
其实展昭不是不想抽空给黎兄送冬瓜糖过去,无奈因为许仲开的落网,他要忙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还有吴玉贞,她在回到开封府后,就一直叫嚷着要报仇,可许仲开若只是吴家命案的施暴者,大人自然是立刻叫人开堂审讯。
可问题是,此人牵扯的事情太多了。
包公是个很勇的人,且在原则性问题上,是带着某些孤勇的。
襄阳王,他不怕,曹王爷,他也不怕,至于许仲开手里的那本贿赂名单,他也没在怕的,但没有意义的勇,却实在没必要。
若只为吴家命案,开封府手里证据确凿,自可以判许仲开和赵季堂铡刀之刑。
但金矿案呢?派去登州的人还没有回来,此事又牵扯到了曹王爷,而曹王爷,已经于昨日晚上,病逝了。
明明前日里,曹王爷还拖着病体进宫面圣,昨日人就没了,包公很清楚这案子里面的条条道道,在收到曹王爷的死讯时,他就明白是曹王爷为了后人和王府,去宫里求官家给了一个体面。
果然,今日他就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旨意,要他将曹王爷从金矿案里摘出来。
但他,并不想因此妥协,也不愿意为此妥协。
作为包公的左膀右臂,公孙先生再明白不过大人的心思了,他见大人凝思已有一个多时辰之久,当即便道:“大人,您无论做什么决定,属下都誓死追随。”
“本府此举,实为任性,公孙先生也赞成吗?”
公孙先生跪下道:“大人以律法为绳,并无过错,属下想不出任何理由来反对您。”
曹王爷包庇朝廷重犯,确系对金矿案知情,且当初赵少监一案,亦有嫌疑,现下人一死,难道就要了却罪孽,得个清名?
别说是大人觉得憋屈,连他都咽不下这口气。
“好,那本府就赌上这顶乌纱帽,冒进一回。”
展昭本来都抽出空准备去叶府探病了,却被大人传召,要明日一早开堂审讯,他需要连夜准备,应对明日的公堂审讯。
“展护卫,你可觉得本府太过较真?”
展昭自然不会这么觉得,开封府三巨头至此达成共识,就只等明日一早,开堂审案了。
黎望是第二日睡醒之后,才知道曹王爷没了的消息。
消息,还是晏四带过来的,他今日准备去曹王府吊唁,因为起得早,就顺道来探一下黎兄的病情。
黎望听完,难免有些堵心,早知道这老东西这么视死如归,他这是何苦来哉啊。
如此一想,他连病都养不下去了。
“黎兄,你这是要做什么?”晏四将人按回去,“你可还生着病呢,别乱来,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你才几斤几两啊,这种大事,自有开封府操心呢。”
啧,这曹王爷当真是断尾求生,他这么一死,仗着辈分高与官家有点情谊,官家必然是要给曹王府一个体面的。
可这个体面,估计包公是不愿意给的。
满天下人都知道,包公行事刚正不阿,要让他替人开罪,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黎望完全能够想象到包公现在的心情。
“小生确实分量不够。”黎望非常有自知之明道。
晏崇让听罢,还以为朋友不再执着,当即道:“你知道就好,再说寻常宗亲犯法,曝露自然没关系,但曹王爷乃是宗亲之首,他一出事,皇家的颜面扫地,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曹王爷的死有问题吗?可官场朝堂就是如此,再说,赵如是你我朋友,虽然相交不深,但如此处理,至少他还有前程,你难道忍心叫一个大好儿郎蹉跎一生吗?”
晏崇让这话,说得半点没错,这般处理,确实大家都好。
若是从前,黎望也不在意,可现在……大抵是志向变了,他居然觉得该死的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