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开口吗?”
公孙先生便道:“可以试试。”
“如此,便拜托给公孙先生了。”
公孙先生领命,便立刻去了牢房提审赵季堂,赵季堂这几日过得非常不好,一来是吴玉贞没走之前,一直都在精神暴力对方,而在她要走时,还特地来告诉赵季堂,林书善多行不义必自毙,罪行已经败露被通缉的消息。
赵季堂一听,当时就是目眦欲裂,可他在牢里,什么事都做不了,已经吵闹了两日,现下见到公孙先生,当即道:“那些卤石和粗金,都是我藏的,跟我大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把东西运进林府,还不叫主人家知晓的?”
赵季堂便道:“我半夜找人运进去的!他们被我用了迷香,不会醒来!”
“找人?找的谁?”
“他们都已经离开汴京城了。”赵季堂随口胡诌了几个名字,一副搪塞开封府我还有理的模样。
公孙先生当即被气笑了:“这些人,来没来过汴京城,开封府一查便知,你确定要撒这种没有必要的谎言吗?”
“再说,如果真是你将这些藏于湖底,你就该知道底下还有一条暗道通往密室,你倘若能将进入密道的方法一一说来,或许我还能多相信你两分。”
赵季堂闻言,却是闭了嘴。
“赵季堂,你该明白的,这主犯和从犯,判罚时,是有轻重量刑的。你与那林书善是异姓兄弟,卤石案没有他,你绝不可能将那么多东西运进来,但你要是告诉我们,你是如何用卤石私铸黄金,并将那些黄金的去处告知官府,我们或许能对林书善从轻判决。”
赵季堂是个法盲啊,这点开封府三巨头早就知道,现下公孙先生这番话,当真是把人唬住了。
可怎么办?赵季堂是真不知道密道的入口啊。
从前走私卤石的事情,是他和秦三在运输,而大哥是接应的人,但后来他觉得钱已经赚够了,便不愿意再去边关护送卤石入京,大哥也没有勉强他,甚至还说要断了这门生意,以后本本分分地做粮食买卖。
在前些日子之前,他一直以为林家的生意早就跟卤石毫无瓜葛了,现在他倒是很想背锅啊,可……他居然连替大哥背锅的能力都没有。
赵季堂觉得自己太无能了,于是他沮丧地低下了头颅。
公孙先生:……好家伙,居然真不知道啊?
“赵季堂,看来你并不知道密道所在,那么黄金的去向,你恐怕也不太清楚吧。”公孙先生用着相当遗憾的语气道,“如此,你还要替那林书善开脱吗?还是说,应该称呼他为许仲开?”
“不!你胡说什么!”
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便是了。
第289章
困惑
林书善就是许仲开这件事,几乎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了,也就赵季堂,自以为将大哥保护得很好,可以自己一人带着所有罪孽赴死。
但事实上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就像戏文里的跳梁小丑一般。
公孙先生原本以为两人好歹也是多年的师兄弟,赵季堂又对林书善是这般的死忠,或许会知道一些秘密,可现下盘问,却发现赵季堂是一问三不知。
如此一想,此人当真是又可恶又可悲。
“赵季堂,看来你的结义大哥,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看重你。”
赵季堂根本听不得这种话,当即激愤道:“你们少拿话激我,我是不会告诉你们大哥的下落的!”
在他看来,要不是那陷空岛的人坏他的好事,大哥就能跟师姐重续前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叫大哥筹谋的林家产业付之一炬,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公孙先生已经无意与赵季堂吵嘴,在确定此人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之后,就立刻离开了监牢,去找大人回禀实情。
这边厢,开封府忙得人仰马翻,那边黎府倒是风平浪静得很,甚至某位黎姓公子,还有闲情雅致取雪水烹茶,吃小核桃酥。
这小核桃酥,自然是用前几日狄青帮他剥的小山核桃制作而成的,虽然土烤箱烤制温度很难把控,但黎某人就是有法子将东西做得美味。
饶是狄青这般不爱吃糕饼的人,都忍不住多用了两块。
“你这糕点,做得这般精细,怕不是要在巽羽楼上架吧?”
小核桃酥就只有铜钱那么大小,造型又做成了仿核桃的造型,一口一个,酥香可口,又带着小山核桃独特的风味,配着油香酥润的口感,当真是让人停不下来。
“那倒不是,巽羽楼的顾客,多是糙老爷们,值当小生费这功夫做糕点?”顶多就是定雅间的,奉上一些,算是给VIP客户的隐形福利。
“那是?”
“年后,巽羽楼隔壁要开一家只迎女客的青见楼,我母亲对此很是看重,这女客吃的,总归是要精巧一些。”
狄青:……好家伙,你还区别对待了,这明年巽羽楼那群老饕,怕不是要跳起来了?
但仔细一想,狄青还挺期待看到巽羽楼食客反抗的。
“明年什么时候?我可得提前预备贺礼啊。”
看看人狄将军,当真是讲究人啊,黎望先谢过,才道:“近日宫中该是有宴的,狄兄可是在思考赴宴时穿什么?”
说来年底这梅花宴,乃是雪落梅花之时才会办的,不拘是什么时日,一则是年底皇后宴请各大朝臣家的夫人,二来也是给年轻人提供相看的场合。
说白了,就是另一个变种的相亲宴。
狄娘娘那么操心狄青的婚事,按照常理来讲,应是绝不会错过这等时候的。
今日刚好落了雪,雪势还不小,恐怕这梅花宴很快就能办起来了。
“黎兄这是在取笑为兄吗?”狄青没好气道,“再说了,黎家必然也会收到梅花宴的请帖,你就不去?”
黎望非常干脆地摇头:“不去,小生身体羸弱,冬日的活动,一概是不参加的。”
若是宫里的贵人问起,他娘也有理由搪塞过去,反正他对成家立业没什么大兴趣,自然也不会在大冬天去凑这种热闹。
狄青却惊道:“什么?你竟然不去!我还以为,至少能有个伴呢!”
毕竟展昭和五爷,那是绝不可能去参加这种宫宴的,而黎晴和庞昱还太小,那晏四就更可恶了,早早便成亲生子,也就黎兄一个陪他,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称病不去!
狄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去。
黎望一见,当即乐得道:“小生也没办法啊,谁让我生得这般风姿俊朗呢,若是有哪家小姐看上小生,小生又无心成家,岂非是罪过了。”
虽然吧,这话的的确确是实话,但听在狄青耳边,却叫人忍不住紧了拳头。
“黎兄,你可真是——”狄青没说完,但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挺未雨绸缪的。”
“这怎么能叫未雨绸缪呢,顶多算是有自知之明。”
狄青忽然有些好奇:“黎御史平日里管你那么严,居然会让你由着性子不成家?”
……所以说,藤条教子的事,果然是满朝堂的大臣都知道了吧!!
黎望瘪瘪嘴道:“我爹这人,从前比之我,更加无视世俗规矩,他若是真看重这些世家高门的规矩,便不会娶我娘了。”
像是河间裴家、崔家那等百年传承的大家族,嫡系的婚姻,大部分都是强强联合,要么也是天赋非常出众的寒门子弟,至于商贾,除非是败落的世家,不然是绝不会聘为正头夫人的。
商贾地位,虽然在本朝有所上升,但比之正统读书人,那真是没的比。
黎家在蜀中是书香巨族,老头子年轻时的长相与他差不多,且身体康健,才貌双全,如此品貌,按照世俗的常理来讲,便是该配世家嫡女的。
事实上,黎望在族中读书时,也听过某些风言风语,可他爹这人年轻时,确实是挺狂的,看上了他娘就一定要抱美人回家这种事,完全符合老头子的真性情。
所以老头子管他严,只是约束他对外搞事情罢了,只要不为祸他人,他就是一辈子不过继嗣子,他爹也不会拿藤条抽他。
某种程度上来讲,老头子也言传身教了他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这也是为什么黎望会愿意配合藤条表演的原因。
“再说了,我家不是还有小晴儿嘛。”
狄青心想有你带歪,仔细小晴儿也不愿意成家立业。
“那也没什么,我大哥已经成家立业了呀,反正我们这一代里,有一个成器的就足够了。”黎望相当坦然地开口,“哎,狄兄你还没见过我家大侄子吧,可跟我大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逗起来可好玩了!”
狄青:……你大哥也真是太纵着你了。
不过仔细一想,黎御史的幼弟似乎也没有成亲,这怕不是黎家传统艺能吧,所以好友才能逃梅花宴逃得这么理所当然。
好羡慕哦。
“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若我有黎兄的样貌,也不会如此烦忧了。”狄青忍不住叹了一句。
黎望:……
“黎兄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我只是在想,狄兄你这句话,是在损我呢还是夸我呢?”你面涅将军的称号怎么来的,心里没点儿数吗?这什么凡尔赛的发言啊?
瞧把孩子逼得,来京半年相亲相得都有容貌焦虑了。
“当然是夸你啊,京中的大家小姐,自都喜欢黎兄这般的品貌,我在边关多年,脸上又有刺配,自然是比不得黎兄的。”
……居然是真心实意的。
“狄兄,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你了。”
说实在话,狄青其实刚从八王爷府见完狄娘娘回来,心里烦得很,其实以他的身份,想要娶哪家的姑娘,请官家赐婚便是,没有人敢违逆官家的。
可婚姻嫁娶,看的是你情我愿,这半年狄青也不是没遇到合眼缘的,只是人家看不上他一介武夫,脸上的刺配也不愿意消去,所以才耽搁至今。
黎望多聪明剔透的人啊,立刻就读懂了狄青的心情。
其实狄青的相亲之路这么难,他倒是……有所预料。京中的这些个朝臣世家,都精得跟狐狸似的,所谓姻亲,也是在权衡两方的利益。
狄家现在就狄青一个了,不符合某些独特世家“四角俱全”的要求,这就已经划去了一部分人,而剩下的,要么是清流不愿与武官有瓜葛,要么就是想要攀狄家的亲。
毕竟狄青够能耐,生得又龙章凤姿,脸上的刺配根本不影响他的英俊,他还有个姑母是八王妃,后院也很干净,嫁过来还不用受婆母的气,可以说条件也很诱人。
但像是攀附的人家,即便是狄青看得上,狄娘娘也不愿意委屈了侄子,如此,也难免一直相看不成了。
只他没想到,英勇善战的狄将军,也会有这种世俗的烦恼。
“许是缘分未到,不说这不开心的事情了。”狄青挥挥手,道,“你可听说了吗,那林家倒了,虽还没抓到那林书善,但总算是能将他绳之於法了。”
这事儿,黎望自然是早就知晓了,只他没想到蒋四哥居然会用这么光明正大的法子告诉展昭,当真是叫人拍案叫绝了。
“既是缘分未到,狄兄又何必这般愁眉不展呢,这大宋朝的好儿郎,若连狄兄都没这个自信,却叫其他那些个普通的,还怎么活?狄兄去梅花宴时,可不要摆出这副模样,否则等宴散了之后,那些个比不得狄兄的,恐是要铤而走险套狄兄的麻袋了。”
狄青听完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黎兄若为女子,我必然明日就请媒人上门提亲!”瞧瞧这话,说得多好听啊,多顺耳啊,他可太爱听了。
“……”呵。
“不过要套本将军的麻袋,若是展兄与五爷合力,说不定可行,那些个官家子弟?没有可能。”狄青相当自信地开口道。
黎望:……
第290章
完美
一场冬雪里的平地惊雷,叫林府掩藏多年的罪恶行径曝露在了阳光之下。
走私卤石、私藏粗金、偷铸黄金,且数目巨大,这三桩罪名下来,株连三族都是轻的,林府里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林书善,都在开封府大牢里蹲着。
这么重大的案子,朝堂之上自然是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林家米铺作为京中最大的几家粮店之一,在北方大旱这个节骨眼上,对于京中粮价的影响可以说是很大的,至少林家事发后,林家米铺被迫关停,老百姓在雪后得到消息,有许多家中存米不多的人,已经自发在林家米铺外聚集。
虽然暂时没有什么激烈的言论,但如果林家米铺不继续运转下去,恐怕老百姓的情绪会难以安抚。
这个时候,就有一些个看不顺眼包拯的官员,联名参了他一本,说林家乃大善之家,办案为公可以,但也要根据特殊情况裁夺。
话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替林家说情,顺便黑包拯一个冷心冷肺、不为老百姓考虑。
朝堂上什么样的节奏大师都有,包公自然不会生气,况且八王爷站在他这边,这些跳梁小丑就是跳到皇宫的屋脊上,那都是没有用的。
早在知常提醒粮价之时,包公就已经想到了今日的局面,他既然敢做,就敢于承受现在的这些诘问和指责。
事实上,林府大湖里面的卤石还没捞完的时候,京中就有人开始替林家辩白。
起先,只是个酸腐书生,家里清贫得很,言及能养活老母至今,便是因为林家米铺的低价米粮,若不是林员外善心,他早就没了性命。
这书生文章写得倒也不差,由情入理,言及那林员外走私卤石确实触犯律法,可律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林员外走私卤石,却并非是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福泽北方百姓。
八年前,北方大旱,京中米粮价格飙升,当初若非林员外“横空出世”,坚定出售平价粮食,不知道救了多少百姓。当时米粮价格那么高,林员外即便真有逾越律法的行径,也是出于善心,是为大公无私。
君可见,林家平日里作风并不豪奢,甚至林员外都没有婚配,其义子也被教得方正懂礼,一样地有君子仁心。
简单来讲,这文章明里暗里都在说林家私铸黄金确实有罪,但并非是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北方百姓。
而在京中百姓多多少少都买过林家平价粮食的基础上,有许多人都觉得林员外虽然有罪,却也罪不至死,甚至有许多人替林家请命,希望包青天能判林员外无罪。
是人嘛,都会先入为主,林家积善之名,早已深入人心,现在有人说林家私铸黄金,是为了给老百姓谋福利,在老百姓确实得到了好处的情况下,绝大部分人都相信了。
甚至有不少朝臣,还在朝会上替林家说情。
这舆论战一起,加上林家米铺关停的事,即便包公有包青天的美名,难免也会有人“粉转黑”,甚至有那大胆的,还会去开封府门口丢烂菜叶子。
一时之间,汴京城闹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而作为言官头子,黎江平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了,甚至稍微打个瞌睡,睡梦里耳边都是朝臣们叉腰吵架的声音。
太难了,这天杀的林家,黎江平今日天黑回到家,以免叫夫人担心,便又准备在书房睡下。
不过刚在书房坐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大儿子的声音。
“这是什么?”
黎爹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大儿子,再看看自己眼下的青黑,心里边难免有些酸溜溜的嫉妒。
“宁神汤,儿子亲手做的,父亲喝一些吧。”
黎江平忍不住挑了挑眉,不过也没推拒,一边喝一边道:“今日倒是难得,还会体恤你爹我了,你娘那边,可有问起?”
“放心,娘那边已经帮爹安抚好了。”
……倒是,也没白养这儿子,这种时候还是有那么几分用处的。
自家儿子这手艺,当真是没话讲,一盏汤喝完,五脏都变得和暖起来,倒是驱走了不少烦忧,就连耳边的嗡嗡声,都远去了不少。
“你也早些睡吧,最近京中不大太平,可别再往开封府跑了。”
怎么说呢,现在开封府那是舆论中心,包黑子那人稳得住,但林家这事不好说,虽然这次不论是八王爷还是一直与包拯作对的庞太师,都明里暗里站在开封府这边,但民心难改,不论林家居心如何,对老百姓来说,确实是真真实实地得了实惠的。
在关切到己身利益之时,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
林家出售低价粮食,确实很得民心。
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恐怕官家那边,会为了安民心,对林家轻判。
黎江平想到此处,便觉得糟心,若林家真是大公无私,那还好说,可偏偏这林书善是个十恶不赦的凶徒,如此之人,他绝不相信坊间的那些谣言。
“哦对了,你和开封府走得近,可知道那吴家命案查得如何了?”
黎望闻言,便摊手道:“没有进展,那赵季堂一口咬定是他一人所为,在林家事发之后,苦主吴玉贞遁走开封府,现下恐怕在全城找人。”
只是开封府的人都找不到林书善,一个瞎子想要找到人,恐怕没点儿奇迹,是找不到人的。
“……”糟心,不过也是,若林书善的身份早能查证,包拯也不会将之藏着捂着。
黎江平拧了拧眉,忽然发问:“城中的那些风言风语,你是不是也听说了,在你看来,该如何扭转局面?”
很简单,千万不要共情资本家,否则会变得不幸。
现下就是有人带节奏,老百姓又比较淳朴,才会对此深信不疑。这要搁现代,保准能叫打工人拍手庆贺。
“爹你相信,林家把所有私铸的黄金都用于购买低价粮了吗?”
黎江平当即摇头道:“自然不相信,但凡朝中带脑子上朝的,都不会相信这种话。”意思就是,朝中也有不带脑子甚至将脑子还给老天爷,非常相信这点的。
“儿子也不信。”事实上,从他当初察觉到林家的布置时,就在想应该如何破局,现在走到这一步,林书善显然已经是没有退路了,又或者说,他非常自信,湖底下的密道不会叫别人发现。
其实只要有密道,开封府也不是不能加大人力蛮力挖掘,但就像蒋四哥所说,江湖上的机关奇巧,都有保护装置,若是强破,可能会损坏里面的东西。
所以密道的探查工作,才会一直停滞不前,叫林书善在外给自己搞舆论洗白。
“所以,既然别人脑子不想思考,咱们就帮帮忙,把思考的结果写出来,告诉他们便是了。”
黎江平支着下巴道:“哦?怎么告诉?”摁着别人的头,把里面进的水倒出来吗?
“爹,你知道官府办案和个人判断的区别吗?”
前者需要确凿的人证物证,但后者,却并不需要,只要足够有理由,可以叫人共情,就可以说服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