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的这些话更适合说给老虎大王听,剩余的话被风吹散之后就成了历史谜团。
不知怎么的,云琅全部说给了苏稚……或许,是他心中的愧疚情绪在作怪。
做不到完全漠视……
云琅在竹林边上的雪见青草地上,搭建了一座帐篷,并且在这里居住了六天。
这里非常的安静,除过鸟鸣,老虎咆哮之外,没有人来过。
这六天里,云琅笔耕不辍,写了很多的文章,大多数文章都是针对这场变革以后的国家发展的。
旧有的阶级被新阶级取代之后,总会有衔接上的问题,云琅目前能做的就是这点事情。
曹襄的头发变得斑白,留在长安的一个月时间里,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大煎熬。
找到云琅之后,他只是狠狠地拥抱了一下,然后就对云琅道:“该你去支撑了,我受不了了。”
曹襄没有介绍外边的正在发生的事情,狠狠地吃了一顿烤肉之后就鹊巢鸠占,占据了云琅的帐篷开始呼呼大睡。
苏稚摸了曹襄的脉搏之后对云琅道:“心脉受损!”
云琅摸着胸膛道:“确实该轮到我心脉受损了。”
苏稚低声道:“我们可以再扎一顶帐篷的。”
云琅苦笑道:“逃不了了。”
本来已经睡着的曹襄听云琅这样说,就勉强睁开眼睛道:“去看看吧,该死的全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我老婆就因为跟太子走的近了一些,被褫夺了公主封号,幽禁在我家里,不得离开一步。两个傻孩子如果不是因为脑子不对,陛下可怜他们,就凭他们在太子起事的那一天在太子府欢呼雀跃的样子,就活该被腰斩。”
云琅怒道:“太子怎么连两个半傻的孩子也要利用?”
曹襄桀桀笑道:“我开始也很生气,后来见多了更加龌龊的事情之后,就觉得这不算什么事情了。你出去之后,先去看看皇后……”
“那个皇后?”
“卫皇后!”
“她怎么了?”
“小产,血崩,估计活不过明天。”
“阿娇呢?”
“阿娇去了甘泉宫,守着皇族宗祠,一步都没有离开。另外啊,你云氏犯了祝融,被烧得很是凄惨。”
介绍完毕了基本情况,曹襄就无力地挥挥手,看样子准备待在山里当野人不回去了。
云琅回到家的时候,面对残破的云氏心情毫无波动之意。
纵火烧了云氏的宋乔似乎也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甚至还有些得意。
被烧掉的只是一部分房子,模样看起来凄惨,实际上并不重要,早年间修建的木头楼阁,被白蚁吃的差不多了,这一次正好连白蚁一起毁掉。
云琅抬头瞅着一座焦黑的楼阁对宋乔道:“怎么就把家给烧了?”
宋乔笑道:“董仲舒来了。”
云琅拉起宋乔的手道:“烧的好!”
“吕步舒被车裂,全家发配田横岛,梁凯被贬官,罚铜三千斤,董仲舒受到了陛下的斥责,却没有批复他的乞骸骨的奏折。徒子徒孙被抓了很多,一个老人家孤零零的,看着让人心生怜悯。”
“太子呢?”
“太子如今困居阳陵邑,已经十几天没动静了。”
“陛下呢?”
“陛下留在长安,金日磾的城卫军屯聚在犬台宫,与细柳营大军对阳陵邑形成了夹击之势。”
“北大营呢?”
“去了卧虎地……”
云琅在家里没有看到霍光,也没有看到张安世跟云哲,就连蓝田都不在。
这些人这时候应该非常的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都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
也就是这一刻起,云琅对努力两字无比的厌恶。
“其余的孩子们呢?”
“被母亲接走了,曹芳跟曹睿在咱家里,他们被吓坏了。”
云琅回来了,云氏部曲似乎一下子就有了精气神,梁翁,刘二,连捷,平叟,平遮,刘婆等一干云氏家臣不用云琅吩咐,就已经安排家仆们开始整理过火的楼阁……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云琅吃过饭之后,就去了荷塘边上的书房看书,来来往往的家仆们见君侯安静的在那里看书,老虎大王匍匐在书房门口,干活的力气似乎都大了几分。
云琅不在家的时候,有无数人来拜访过云氏,很奇怪,云琅回来之后,却无人登门。
天亮的时候,云琅安排了一下家里的事情,就跟往常一样,带着刘二去了太学。
同行的还有四个护卫加上曹襄的两个傻儿子。
曹芳,曹睿是曹襄特意送来的,他们的母亲不再是大公主了,变得比牛氏还要卑微,这个时候,只有让这两个孩子跟着云琅,才能健康的活下去。
也只有云琅发话,曹信才会给这两个几乎夺走他所有东西的兄弟一条活路。
富贵城繁华依旧,却处处透着诡异,人们非常的匆忙,却没有多少喧闹声。
云琅骑着游春马踏进富贵城的时候,守卫城门的护卫们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
看到一家羊肉铺子,云琅跳下马,随便指指笸箩里的胡饼。
羊肉铺子里的掌柜,便亲自操刀给云琅切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羊肉,在滚开的羊肉汤锅里翻滚几下之后,就捞起来,趁着汁水没有流淌干净,就全部塞进了刚刚出炉的胡饼里面。
云琅咬了一口胡饼,皱着眉头道:“汤锅里的没有加盐!”
掌柜吃了一惊,尝了一口羊汤,弯腰向云琅请罪。
云琅怒道:“亏你自己吹嘘是多年的手艺,这是要砸维护了十几年的招牌吗?”
说着话,就亲自往羊肉汤锅里添加了盐,品尝一口道:“以后就这样做。”
掌柜的重新给云琅以及李二一干护卫弄好了胡饼,接过刘二丢过来的钱,目送云琅一边吃,一边向太学走去。
“天爷爷啊,总算是看见一位有担当,能担当的主子了。”
云琅所到之处,就像是一道光刺穿了沉重的黑白画面,同时也打开了音频,嘈杂的声响在他背后逐渐响起,最终变得与往日别无二致。
整座城市,在一瞬间就活过来了。
太学里的柳树杨柳依依,只是没有叶子,这些柔软的枝条就很像是鞭子。
云琅背着手站在太学门前,重重的咳嗽一声,看门的两个老苍头就吓得跪在地上。
“门口有落叶……”
两个老苍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进了门房,取出扫帚,开始勤快的打扫落叶。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区区小事就乱了方寸,枉费我平日的教导,罚抄写《泰伯篇》百遍!”
“身为太学博士,不知督学,却带头妖言惑众,来人啊,将秋生圈禁百花园十日!食水减半!”
“雷芳,一月前命你修建的下水管道是否已经完成?”
“什么?这些天你都干了些什么?来人,圈禁百花园……”
云琅走一路就惩罚了一路犯错的太学生以及太学博士。
所有被惩罚的博士以及太学生们心悦诚服,平日里或许会申辩几句,今日,一个个遵行无虞。
等云琅亲自敲响了太学课钟的时候,闻讯赶来的太学生以及博士们朝祭酒施礼后,就按照平日的课表,继续上课。
才回到官廨,云琅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茶水,就看见隋越一脸沧桑的站在窗外,嘴唇哆嗦着,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宋乔更擅长妇科,她去了五柞宫。”
隋越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双手攀着窗棂哀求道:“君侯,跟奴婢走一遭建章宫吧。”
云琅硬着心肠摇头道:“这是陛下跟太子之间的纠纷,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
隋越摇头道:“不是请君侯插手,只是请君侯进宫一趟跟陛下说说话,哪怕是下一场棋也是好的。”
“陛下后悔了吗?”云琅的语气没有那么生硬了。
“没有,陛下显得极为亢奋,昨晚临幸了四名妃子一夜未眠,今日凌晨又要观看歌舞,还亲自持剑吟唱《大风歌》,现在已经披好甲胄……”
云琅无声的笑了一下,从窗户里探出手拍拍隋越的肩膀道:“陛下正在等待他想要等待的风暴,这时候谁去劝谏都没有作用。只要陛下不杀我,就是我最大的幸事。”
第六十四章
云琅的三千甲兵
人在盛怒或者极度兴奋之下,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的。
再加上刘彻自认为自己是一代英主,因此也就特别的喜欢乾纲独断。
云琅自认不是一个忠臣,不是一个可以豁出命为皇帝服务的人,所以,对于劝谏皇帝走正途这种事他历来是不热衷的。
身为一个后世人,他甚至希望皇帝能够犯错,好让他钻一些律法的空子,从而发一下家。
走进骊山是一种逃避,走出骊山同样是一种逃避,就大隐小隐这种事,云琅早就可以转换自如,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对云琅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他忧其民的时候多,忧其君的时候几乎没有。
不论谁当了皇帝,云琅其实是不太在意的,不管谁当了皇帝,最后还是要吃饭的。
不能因为争夺一下皇位,大家就不用吃饭了。
长安城里现在全是军马,阳陵邑里现在全是暴徒,军队不缺少饭食,暴徒则不用吃饭。
所以,云琅很快就抛弃了这两个地方,专门来到富贵城让这座城市安定下来,不管外面人头打成猪头,城里面的人还要继续生活,继续吃饭。
一旦阳陵邑跟长安城火拼之后,富贵城里的商贾,百姓们好立即占据这两座城市火拼之后留下的大量空白市场,让富贵城的百姓,进入新一轮的富裕阶段。
控制富贵城对云琅来说没有难度。
因为这座城目前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长安眼看着就要大乱了,富贵城的驻军却是关中所有城市中最少的,由于这里的权力大多数都属于长门宫,所以,守卫这里的主力依旧是长门宫卫,以及皇帝派来的五百城卫军。
爆炸发生之后,阿娇就带着长门宫卫去了甘泉宫,富贵城里的守卫一下子就只剩下五百人。
剩下的五百人,也在阿娇的宫卫离开半天之后,也被金日磾召集去了细柳营。
现在,看守城门的并非什么宫卫,城卫,而是曹襄派来的武士。
进城的时候,看到那些武士,云琅就很想发笑。
富贵城之所以到了现在依旧还能保持平静,并不是因为这里的商人比较有节操,或者是这里的百姓胆子比较大。
而是因为大汉的最高学宫——太学在这里。
十余年的发展之后,太学已经成了大汉国最重要的人才储备基地。
仅仅是今年,太学学宫里面,就足足有三千人在观政,在学习,在修炼。
这些太学生,以及太学里的博士们,才是这座城池的主心骨。
云琅此次出山,帮刘彻将富贵城安定下来,不让富贵城参与到叛乱中,已经是云琅对刘彻做的最大贡献了。
隋越背着刘彻来找云琅,想要云琅做他做不到的事情,云琅自然是拒绝的。
“三千太学生,其实就是三千甲士,陛下忘记了吗?”
云琅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对隋越道。
隋越怵然一惊,面色苍白的站起身,匆匆的离开了。
云琅冷冷的看了隋越的背影一眼,低声道:“果真是漏洞百出啊……”
过了片刻,刘二回来了,云琅见他面色如常,也就松了一口气。
“武库已经封锁!”
云琅点头道:“那就看好他,不准太学生动武库里的任何一件武器。同时也要让太学生们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拿起武器保家卫国!”
刘二低声道:“云氏十八位甲士,太学里的四十一位博士守护着武库,还从太学生手里收回来了刀剑若干。收缴武器的时候,很多太学生不满,他们说,已经到了家国危难的时候了,大丈夫手中岂能无剑!好在博士们下手果决,击败了几个不肯交出武器的太学生,控制住了风潮。”
云琅笑了,对于这些太学生,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数千年以来,太学生,大学生们其实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是一群最有社会责任感的人,他们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八个出自顾炎武,被梁启超点明的字,贯彻的最彻底的人。
因为年轻,所以喜欢用纯真激烈的心去面对问题,他们不喜欢老谋深算的政客,只喜欢用自己的一腔热血,一身血肉去直面最黑暗的世界,哪怕被厮杀的头破血流,哪怕被撞的粉身碎骨,也从未退缩过。
云琅自认为是一只老狐狸,而这群太学生,就是他这只老狐狸看护下的小鸡。
老狐狸不吃鸡,只喜欢看小鸡成长为大鸡,等大鸡膘肥体壮之后就丢进朝堂这个血肉磨坊,去面对更多的狐狸,饿狼,老虎,鳄鱼乃至——龙!
那是他们以后的命运,现在不行!!
长安最值钱的东西绝对不是长门宫的什么仓库,不是建章宫后边的白玉花园,更不是那个破烂阴森的皇宫。
是太学,是这里的三千名学生,以及这里的两百余位博士。
就大汉目前的国力来说,一个破烂的长安被毁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人手,不出两年,一个更加崭新,更加宏伟的长安城就会拔地而起。
问题是,刘彻跟刘据这对父子,对太学这个人才宝库弃之如敝履,齐齐的将目光放在阳陵邑跟长安城上,偏偏视富贵城如无物。
刘彻以为他已经胜券在握,他以为自己已经保护住了自己最贵重的东西。
刘据以为自己占据了阳陵邑,就已经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只要用重金招揽亡命之徒,给所有人开出天大的利益许诺,他就可以死里求生。
反正他注定是失败者,他从不认为,一个繁华的长安,有什么好怜惜的。
如果能用一个破烂的长安,乃至大汉,换来皇位,他甘之如饴。
两人心中所想的都是皇位,都是明日的战局,唯独没有人考虑过,事件过后,大家还要继续过日子的问题。
刘据在刘彻眼中就是一个好笑的玩具,他在等刘据尽最大的能力招揽人手,好让他看清楚人心向背。
谋反这种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偏偏要排兵布阵,这是云琅见过的最滑稽的事情!
虽然这样滑稽的事情云琅已经从《史记》上看过一次,如今身临其境之后,他觉得更加滑稽了。
未央宫已经被炸成了一堆废墟,云琅觉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是刘据干的,偏偏刘据认为他这一手很棒,已经成功地吓阻住了他的父亲,希望他的父亲在看到他的强大实力后,能重新评价他,给他应有的尊严跟地位。
人,怎么可以愚蠢到这个地步?
不过,当云琅想到霍光,想到曹信之后,他忽然觉得刘据的想法或许没有那么愚蠢……
大汉的太学生是大汉国真正的人中精锐!
他们不仅仅要学富五车,还要懂得击剑,射箭,挥戈,驾车,被甲,作战……很早以前,云琅就对上一任太学祭酒董仲舒说过,想要儒学在大汉大兴,儒生们就必须加强个人的修养,不仅仅要在文治上有所建树,同时,也必须在军事上有自己的见解。
唯有如此,才能选拔出真正的可以纵横朝堂,掌控国家的盖世奇才出来。
因此,大汉的太学生们的日子就过的很苦,学业完成的时间,也从两年变成了五年!
这些太学生们深深地知道,自己比拼蛮力或许不如那些农夫,不如那些游侠,所以,在太学的武士操演中,更加注重的是对军阵的认知,以及各兵种的配合,复杂的战阵很难被那些目不识丁的农夫,游侠们所习惯,对于这些太学生们来说,则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现在,就连皇帝也是刚刚知晓,云琅已经手握三千甲士!
刘彻听了隋越的禀报之后,沉默了片刻,就摇摇头道:“还真的把太学生练成甲士了?”
隋越连忙道:“太学生大多为富家子弟,平日里本来就熟悉武事。进入太学之后又操演数年,早就形成战力了。”
第六十五章
银壶杀君王
“诏云琅进宫!”
隋越再次来到富贵城的时候,只说了这五个字。
云琅二话不说,就跟着隋越回到了建章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