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惜惜想起先帝爷时候的那位名医,心情有些复杂,“丹伯父想去给皇上治病?”
“不想!”青雀直说,“但师父说如果皇上驾崩,对商国对王府都不是好事,如果皇上狠心些,只怕会在驾崩之前,为储君扫清障碍。”
所谓的障碍,就是北冥王。
青雀缓了缓,又道:“师父还说,皇上虽然不是明君,但如今战事止戈,南疆百废待兴,我朝出海的商贸也渐渐起来了,如果国中生变,会影响百姓的饭碗,局势一乱,遭殃的始终是老百姓,因此能缓多久是多久。”
宋惜惜默然点头,现在国本都没定,皇上要是驾崩了,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谢如墨也明白丹神医的意思,如果就这样入宫给皇上治病,他觉得对不住昔日好友。
如果他在乎的晚辈求到他跟前了,他可以卖这个人情给晚辈。
他需要说服自已,有时候有些执念,只能是自已想办法自洽。
青雀重新开了方子,养着脾胃,固本培元,起码得服用半年才能停药。
送青雀出去之后,谢如墨和宋惜惜对视一眼,皇上派人去找丹神医,显然病情严重了许多。
谢如墨说不难过是假的。
纵然皇上总忌惮猜疑着他,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
他觉得皇上心里大概也是这样矛盾,所以,他的态度时而好时而坏,有时候望着他的神情也不似作假,总是有些兄弟情分的。
在当皇帝之前,他都是一位顶好顶好的兄长,可惜那龙椅太耀眼,让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过了两日,吴大伴亲自前来宣他们夫妇入宫见驾。
第1469章
叫他请丹神医入宫
肃清帝是五天之前派吴大伴去药王堂找丹神医的,当时药王堂的人说丹神医已经出城去了,不知归期。
吴大伴回来禀报,肃清帝便明白是因为当年父皇杀了那民间名医的缘故,丹神医不愿意入宫治病。
他想过派人把丹神医带回来,不管他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有法子找到他。
但他若是不情愿,自然不会尽力,便带来也无用。
自然,肃清帝知道有人可以请他来,便是宋惜惜。
可他的病情一直隐瞒着,不想让满朝文武知晓得太早。
尤其,不想让谢如墨知道得太早。
他刚立下战功回来,民望正盛,若再知晓他的病情,早做准备谋划一番,成事不难。
可人到底只是血肉之躯,病痛折磨,他已经无法做到原先那般理智了。
他只想用尽一切办法,缓解痛楚。
丹神医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谢如墨偕同宋惜惜入宫,时隔多日再见到皇上,两人都吃了一惊。
他瘦得厉害,脸颊都凹了,脸色苍白又蜡黄,三月的天气,春寒料峭,他的额发却湿透了,旁边放了刚刚换下来的衣裳,也是湿的。
满殿太医围着,他们脸色也憔悴得紧,想来是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御前。
肃清帝靠在床上坐着,后腰塞了一个软垫,颈脖仿似无法支撑脑袋,微晃,显得有些呆滞。
看到谢如墨和宋惜惜来,他鼻头不知怎地便一酸,眼眶微红。
“皇兄。”谢如墨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难受得紧,“可好些了?”
肃清帝留了吴院正和吴大伴在殿内,其他人全部屏退出去。
“坐!”肃清帝道,眉头紧蹙着,似乎忍着疼痛。
谢如墨和宋惜惜搬来椅子坐在床前,危坐正襟,鼻间萦绕着阵阵药味。
“为兄托你们帮个忙。”肃清帝声音无力,头往后靠去,“你们去请丹神医入宫来,替朕诊个脉。”
谢如墨点头,“好,臣弟出宫便去。”
肃清帝望着他,“能请来吗?”
谢如墨道:“臣弟会尽力。”
肃清帝微微叹息,“告诉他,朕绝不迁怒太医和大夫。”
他闭上双眸,捂住了胸口,忍着痛楚,连呼吸都变轻了。
“院正,皇上情况如何?”谢如墨见状,抬头问立在一旁的吴院正。
吴院正早得了皇上指示,若北冥王问起,便照直说。
“回王爷的话,皇上病入肺腑,乃是肺积之症,如今剧痛难忍,发热盗汗,太医院用了许多种方案,效果不大,甚至止痛效果都不明显。”
吴院正声音哽咽,“皇上已经几宿没睡过了,疼痛得无法入睡。”
谢如墨立刻起身,“臣马上去请丹神医。”
肃清帝眉头宽了宽,灰暗的眼底也似乎有了光。
谢如墨让宋惜惜先去慈安宫,不必跟着出宫去请丹神医。
宋惜惜点头,“好,你快去快回。”
谢如墨一走,宋惜惜便起身告退。
肃清帝却望着她,“宋爱卿,朕有几句话想问你,你坐下,吴院正先出去吧。”
吴院正躬身告退,殿内便只有吴大伴在侧伺候了。
或许是疼痛厉害,肃清帝没有拐弯抹角,选择直接说:“太医说,朕或许活不过三个月了。”
宋惜惜心头一惊,三个月?原先说的不是一年吗?这才过去多久?
看着她变得微微苍白的脸,肃清帝勉强笑了笑,“朕知道你和你父亲一样,有忠君爱国之心,朕接下来问你的话,希望你能遵循良心,如实回答。”
第1470章
求皇上赐死我们夫妇
宋惜惜挺不喜欢把父亲也牵扯进去,因为不管皇上要说什么,都是和父亲没有关系的,没有必要一直强调父亲的忠君爱国,来绑架她接下来要回答的问题。
但显然她喜欢不喜欢,不在皇上的考虑范围。
她眉目淡淡地说道:“皇上有话便问,微臣听着。”
丝丝钻骨般的疼痛,使得肃清帝没有像以前那样试探,而是单刀直入,“你应该是最了解谢如墨的人,你认为,如果朕驾崩了,他为摄政王,会否杀了幼帝,取而代之?”
宋惜惜心头狠狠地一沉,怒气霎时浮上眼底,他在南疆九死一生回来,不该受到这样明目张胆的猜忌,替谢如墨委屈,使得她语气冰冷,语速很快,“皇上,我与谢如墨夫妻不过三年,算不得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最了解他的人应该是身为兄长的您,您觉得他会这样做吗?”
“你不必生气,朕担忧的是商国未来,你身为臣子的,理应与你父亲一样……”
“皇上!”宋惜惜打断他的话,顾不得什么大不敬,“和我父亲没有关系,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代表的是我自已,而我父亲已经战死在南疆战场,他的功劳自有后世人评价。”
肃清帝眉心有些恼了,“宋惜惜,你知道自已在说什么吗?你是想说你和你父亲所做的相悖?”
吴大伴吓得忙跪下,“皇上息怒,您不能动怒啊。”
宋惜惜站起来,道:“那皇上可知道自已在说什么?您可想过这句话不是在问我,而是在给他定罪?您能这样问微臣,也可以这样问穆丞相,问六部尚书,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皇上,您要他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必给他安罪名。”
“大胆!”肃清帝大怒,“朕需要给他安罪名吗?光是他私自上南疆战场,朕就可以处死他。”
“那就处死他。”宋惜惜抹去泪水,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掉眼泪,她从来就不是爱掉眼泪的人,但她没忍住,声音颤抖,“就当他没能从南疆活着回来,图什么啊?南疆告急,他明知道落不着好,还可能掉脑袋,他就这么虎虎地去了,落了病根子回来,日日汤药不曾断过,得知您病了,几日没上朝,他不知道什么情况,晚上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在他心里,您不仅仅是皇上,还是他的哥哥,他敬您,爱您,凡有什么大难,他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现在您却问我,他会不会在您驾崩之后,杀了幼帝取而代之?您问得出这句话,在您心里,他就已经该死了,那就处死他,我同他一起死,您便无后顾之忧了。”
吴大伴急道:“王妃,休得乱说,快快跪下请罪。”
宋惜惜跪下,脸色却是决然的,“求皇上赐死我们夫妇。”
肃清帝死死地盯着她,胸口起伏,呼吸也带着哮鸣声,怒道:“你这是在逼朕?”
宋惜惜眼底透出悲凉,“他战功压身,有安邦定国之能,却无问鼎帝位的野心,早晚也是难逃大劫,皇上赐死了他,不怪皇上,只怪他自已不懂得藏拙,非要掏出这一片丹心赠予兄长,死得不冤,微臣身为他的妻子,自当同他生死与共。”
肃清帝怔怔,许久都没有说话。
浑浊的眸子,渐渐被雾气笼罩,眼眶红得厉害。
吴大伴浑身颤抖,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久久都不能落地。
第1471章
小丫头还撒泼了
宋惜惜跪地也不过须臾,却仿佛是过去了一辈子之久,终于听得肃清帝微微叹气,然后笑了,“你这丫头,怎还撒泼起来了?”
宋惜惜心头微松。
一开始确实是愤怒加委屈,便不管不顾说了那么一通话,之后再说那些,便有些赌博的成分了。
但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因为她无法想象,一个生命几乎走到尽头的皇帝,狠心起来会有多狠。
只是,当他问出那句话,她如何自证都没有用,唯有这般撒泼发横一通,或许还能凑效。
“起来吧。”肃清帝语气已经温和了许多,干瘦蜡黄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你啊,还像小时候那般,嘴上是半点不能吃亏的,就随便问你一句,你倒反天罡把朕骂了一通,真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望着宋惜惜,眼底幽幽,“你说你,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什么?就不怕朕去告诉你二哥,你欺负朕吗?可别忘记少时你也叫朕兄长的,如今朕也是你的兄长啊。”
宋惜惜别过头去,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这会儿倒是说兄长了。
“王妃,快起来吧。”吴大伴在旁边,做了一个虚扶的姿势。
宋惜惜站了起来,转身擦去眼泪。
肃清帝疼得有些难以忍受了,扬手示意她退下,叫了吴院正进殿。
压抑着的痛苦呻声从身后传来,宋惜惜定了好一会儿,才挪动双腿离开。
她对皇上的感情很复杂,有时候亦君亦兄,有时候又感觉特别可恨。
皇上自已不觉得别扭吗?
或许,丹伯父诊治之后,他们兄弟之间也会谈一场。
都到这个时候了,希望能开诚布公,都不要藏着掖着了,太难受。
到了慈安宫叫人通报,福公公亲自迎出来,见到她便哽咽地说:“王妃来得正好,陪太后用点早膳吧,劝劝她。”
宋惜惜一怔,“都这个时候还没用早膳?”
“莫说早膳,昨晚也没吃,就喝了一口汤。”福公公说。
宋惜惜快步进殿去,只见太后依着软垫半歪坐着,头上缠着黄绣抹额,神情憔悴。
看着宋惜惜行了礼,太后露出了勉强的笑容,说:“免礼,怎么这个时候来?躲哀家这里偷闲是不是?过来坐!”
说着,她拍拍自已的身旁位置。
宋惜惜走过去坐了下来,问道:“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扶着额头,叹了句,“到底是年纪大了,受了些寒便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叫你们担心一场。”
“您凤体安康,便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福气。”
“哀家会好好保重,放心吧。”太后说。
宋惜惜抬眸瞧着福公公,笑着道:“我今日出门早,还不曾用早膳,不知道慈安宫可还有些残羹剩饭给我垫垫肚皮?”
福公公连忙便道:“怎能让王妃用残羹剩饭?正好太后娘娘也没吃呢,您陪太后娘娘一起用点吧。”
说着,也不等太后发话,便立马告退出去了。
太后的早膳素来清淡,加上昨晚没用膳,小厨房早就煮下了红薯小米粥,包好了馄饨,咸菜也做了几道。
见着宋惜惜来,刚蒸好的桂花糕与红枣糕也上了两碟。
宋惜惜盯着,太后也只得吃了几口粥和三颗馄饨,也实在是吃不下了,便上了陈皮桂花煮水。
宋惜惜告诉她,谢如墨已经去请丹神医,让她不要太担心。
太后怔了怔,眼底带了湿润,“若是丹神医尽力尽心救治,应是还能多活些日子的。”
她也不是没想过找丹神医,可也担心是因着先帝那会儿的事,丹神医便进宫来,也不愿意尽心,也是枉然。
第1472章
用的方子是云神医的
宋惜惜道:“若是丹神医肯入宫来,定然会竭尽全力。”
太后微微失神,随即泪水簌簌落下,“竭尽全力,却也难求得生机,只求能延续多些日子,好好安置国本大事。”
看着她落泪,宋惜惜也跟着难过,之前曾听母妃说过,太后是一个心性坚韧的女子,眼泪值钱得紧,天大的事也不舍得掉一滴。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也觉得太后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她只能是默默陪伴在身边。
谢如墨去药王堂,便见到了丹神医。
今日被传召进宫之后,于先生便去了药王堂告知,所以丹神医也是早有了准备的。
这一次,他没带徒弟,独自一人跟着谢如墨走。
青雀红雀想追上来,都被他严厉地呵斥回去。
在马车上,谢如墨跟他保证,定会护他周全的。
丹神医打开药箱检查着,头也不抬地道:“无所谓,便真被砍头了,也是我自已情愿的。”
“不会的。”谢如墨坚定地道,“是我送您入宫,就一定会安全把您送出宫去。”
丹神医把药箱合上,落了锁,靠在马车的软垫上,眸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他叫云际,三岁会背汤头歌,五岁便认全了草药,十六岁出师,二十五岁誉满天下,他才是真正的神医。”
谢如墨挺直腰,神情严肃,静静听他说。
“医者仁心,有治无类,在他眼里,贩夫走卒和权贵都没有分别,遇到没有银钱,连诊费都给不起的病人,他便赠医施药,所以他常常很穷,最穷那年,连棉衣都典当了,我说他,他还总是咧个大白牙,说日子穷点苦点无所谓,看的病症多了,便是学到了,他是有得益的。”
“他其实有很多办法谋取钱财,权贵们找他看病,他可以狮子大开口,多要些诊费药费,可他不愿意,说药费价格都是定好了的,多收了于心不安,那些给不起药费的病人,他也不能说眼睁睁看着人家因为穷而失救。”
“先帝传召他入宫治病那年,我在云州采药炼丹雪丸,回到京城去找他的时候,见他那医馆都被打砸了,招牌断裂在地,任人践踏,先帝说他是庸医,便谁也不敢轻易提他,渐渐的,这世上记得他的人便少了。”
丹神医抬起头时,眼底透着猩红,“此番入宫,我也有目的,为他正名,他叫云际,他是神医,不是庸医。”
谢如墨听完,心中满是愧疚,父皇驾崩的时候,他年纪不大,理不了事,但也见过那位云际神医一面的。
记忆不是深刻了,因为他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云际神医被砍头了。
唯一的印象,是他很瘦,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衣,打了几个补丁。
会有这印象,全因母妃私下嘀咕了一句,衣裳都打补丁的大夫,会是什么名医?
他轻声道:“我会劝说皇上为云际神医正名的。”
“无需劝说。”丹神医冷冷地道:“我方才说了,云际不管什么疾病都会去治,为了多累积些经验,他治疗过好多例肺积之症,我用的治疗方法,是他给的,皇上若不为他正名,那这方子我便不会用。”
谢如墨心情既激动又复杂,若是有方子,就算无法治愈,大概也能多延续些寿命。
复杂的是,父皇杀了云神医,如今皇兄却要用他的方子才能保命,因果循环,可真正的受害者,只有云神医。
第1473章
朕相信两位神医
乾阳宫,吴院正与林太医在一旁站立,谢如墨与吴大伴也在床边,静静地等待丹神医诊脉。
丹神医诊脉之后,问了以往的脉案和用药方子。
林太医取来递给他,态度恭谨,“丹大夫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