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他没事,撞的时候李德槐冲过去挡住了,他是一头撞在了李德槐的脸上,把他牙齿撞掉了两颗。”
太后故作轻松地笑着,“如今李德槐说话也是漏风的。”
肃清帝不信,沙哑着声音依旧透着无尽的疲惫,“朕要见他。”
若是有御史死谏,他便是昏聩的帝王。
记得昏倒之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他担心许御史已经死了。
太后立刻扬手示意,请李德槐和许御史进来。
片刻,穆丞相带着他们二人来,二人都跪在地上,三呼万岁,声音已经哭得嘶哑,尤其许御史已经哭昏过一次了。
他匍匐在地上,悲悔不已,“皇上,臣有罪,臣死罪啊!”
他一心力谏,满脑子想的是如果皇上震怒,顶多是要他一人的脑袋,从踏上言官这条路,他就不怕死。
但是,看到皇上因为他的进谏而吐血昏迷,他当下心头猛震,脑袋一片空白,唯一念头便是以死谢罪,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殊不知,李德槐留意着他,在他起身撞向柱子的那一瞬间,以身挡住。
肃清帝听到他聒噪的熟悉的声音,一颗心算是安放原位了。
缓缓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着跪在他一旁的李德槐。
李德槐哽咽道:“横上,您可好些了?”
肃清帝笑了起来,“真漏风了啊?”
李德槐满嘴的血已经清理了,唇角却还残留了一抹淡淡的血红,不甚明显。
他看到皇上笑了,自已却哭得像个傻子。
方才在外头,穆丞相将六部尚书以及许御史叫了去,把皇上的病情细致地说了。
他们都十分难过,许御史更甚,因为穆丞相跟他说,当初皇上深夜去王府,表面说是去找沈先生作画,实则是去找丹神医请脉。
皇上没有传召丹神医入宫,是怕他的病情一旦公开,会引起满朝文武的恐慌和太子之争。
肃清帝没有责罚许御史,但厚赏了李德槐,赏他救了许御史一命。
许御史狠狠地甩了自已十几巴掌,一直磕头请罪,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太后出去坐在百官面前,她已经许久没有直接面对官员,如今坐在这椅子上,让人想起先帝病重之时,她站出主持大局的场面。
太后面容威严,道:“太医说皇帝忧心战事,又因叛乱而焦灼忧心过一番,肝火郁结,才致龙体违和,日前深夜皇帝确是出宫去王府,但并非去找宋爱卿,而是去找梅山的沈先生,沈先生不入朝,不入宫,皇帝便亲自到访礼贤下土,一为南疆与成凌关战事,二为即将施行的新策,皇帝想听沈先生的高见,殊不知外头却传得荒唐离谱,你们不去澄清辟谣,竟还参与猜想议论,实在令哀家十分失望。”
皇上吐血,太后失望,文武惶恐,俯首请罪。
第1444章
天降狗屎
皇后再一次被禁足,这一次的禁足令是皇太后下的,而且撤走她宫里大半的人,留下些心腹伺候,太后再挑选了几个可信的人去长春宫盯着点儿。
皇后守着肃清帝的时候,便听到吴院正说皇上得的肺积之症。
她一开始不知道肺积之症是什么,被禁足之后问了兰简姑姑,兰简姑姑告诉了她这病有多凶险之后,她才崩溃大哭。
一是哭皇上的病。
二是哭皇上得了这样的病,该是确立太子的时候,偏偏太后将她禁足了。
甚至,她还愚蠢地得罪了宋惜惜。
因着宋家二少将军的缘故,皇上特别重视宋瑞,如果没有得罪宋惜惜,叫宋惜惜将宋瑞送入宫中陪伴着大皇子,皇上一定会多关注他些的。
“兰简,本宫可以做些什么?本宫能做什么?”她一会儿落泪,一会儿忧心冥思,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太后肯定早就知道皇上的病。”兰简姑姑见她忧心如焚,连忙安慰,“所以太后才把大皇子接过去亲自教导,说明太后和皇上都是属意大皇子的,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每日为皇上祈福念经就好。”
“但本宫就算为皇上念经祈福,也要太后和皇上知道才行啊,你快些去打点那些人,让他们多往太后那边传消息。”
兰简姑姑拉住她的手,用不容置疑的声音道:“不需要任何人知道,您是皇后,皇上是您的夫,为他念经祈福,只求神佛知道便好。”
皇后却没办法静心下来,她觉得现在不管是做些什么事情,都得让太后和皇上知道才行。
而且,她更担心皇上会追究她给北冥王和平南伯府家姑娘说亲的事情。
原先是盼着这事能闹大了,最好平南伯府去找宋惜惜闹个说法,如今她求神拜佛都希望平南伯府咽下这委屈,切莫找王府去问。
她也安慰自已,应该是不敢闹的。
平南伯府怎么敢得罪北冥王府?他们一家都无人入朝为官,而且那七姑娘本也嫁不出去的,都二十岁的老姑娘了,恶名在外,应是不在乎这几句闲言碎语。
朝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宋惜惜也在张启文登门的时候知道了。
张启文把大概情况说了说,便马上回宫去守着了。
大家都觉得十分震惊,没想到因着那晚的事情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沈青禾道:“许御史当殿直谏,皇上吐血昏了,六部尚书知晓了皇上的病,估计没多久,其他人也会陆续知道,太子之位耽误不得了。”
这一波,委实是猝不及防,如果满朝文武不知道皇上得了病,立大皇子无人会有什么意见的。
但如今知道了,变数就来了。
于先生一脸凝重地道:“按说有嫡长子,必定是立嫡长子的,但这事未必就没有变故,与国本有关的事情,我们北冥王府能避则避,万万不可沾身。”
宋惜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现在朝局会乱,后宫也会乱,这是必然的。
她身在局中,怨不得,唯一无辜的就是平南伯府家的七姑娘。
她真的是人没出门,狗屎天降。
宋惜惜知道这位七姑娘,也敬佩她,她是真靠着一人之力撑起整个平南伯府。
所谓的恶名在外,实是无可奈何,做生意若只有善名,便只有被欺负被坑骗的份,女子更甚。
“滋滋,外头的人还在说七姑娘吗?”
沈万紫从张启文走后,便没说过一句话。
她是个见惯生死的人,战场上砍人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生命如蝼蚁。
但那个人是皇上,掌握着生杀大权,他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现在,他竟然快要死了。
也就是说,在皇帝之上,还有一位可以主宰生死的神,皇帝对他那位神而言,也是蝼蚁。
思维发散间,骤然听得宋惜惜问,回过神来道:“耻笑她的人很多呢,倒是对你格外宽容,觉得你善妒都是对的了,有人已经开始质问为何女子不能善妒,就要支持你,你又要成为榜样了。”
第1445章
说清楚就好了
宋惜惜觉得七姑娘不能平白无故地遭受骂声,更不想与平南伯府结怨,既然事情因她而起,自然要给一个交代的。
所以,她让路总管去给平南伯府的人下请帖,请他们一家人在望京楼用膳。
下帖子的同时,也对外扩散了这个消息。
至于为什么不是请到府中,本来就是要对外澄清误会的,在府里不合适。
望京楼规格高,以表达对平南伯府和七姑娘的尊重。
提早扩散这个消息,自然有富商或者是勋爵门第的人想看热闹,这事在他们的围观下解决,最好不过。
这里头其实还有对七姑娘的补偿,她这些年做生意,不少人欺她是女子,肆意轻慢,落力打压,而平南伯府里实在也扶不起能独挡一面的儿郎,导致本是高门显贵,却如同一般商贾之家般。
路总管送帖子的时候,七姑娘没在府中,帖子是给了平南伯朱华。
朱华性子懦弱,是个担不住事的,承继爵位之后,就两个字,摆烂!
曾经,平西伯府与平南伯府祖上都是无比显赫的,从国公之位走到侯爵,再从侯爵到伯爵,一直都无人建功立业,渐渐走向衰败。
平西伯府有姬淑慎,而平南伯府有七姑娘和她商贾出身的姨娘。
可惜七姑娘的姨娘早些几年没了,主母又是和平南伯一样的性情,担不起事,七姑娘年纪小小就出来挑大梁,实也是无奈的。
接到王府的帖子,平南伯很是为难,跟夫人商量着。
不去就是给面子,会得罪北冥王府的。
去的话,也不好,谁知北冥王妃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外边传言的时候,他们还觉得北冥王妃也太善妒了,自家女儿若是能嫁入北冥王府为侧妃,也是顶好的姻缘。
他们埋怨过一通,结果被女儿回来训斥了一顿,说这件事情与北冥王妃没有一点关系,是皇后娘娘将他们一家架在火上烤,想逼他们去王府闹。
但去与不去,都是必输的选项。
去,显得多稀罕侧妃之位,得不到就像泼妇似地闹。
不去,被人说得一文不值,多难听的话都骂了。
因此,他们暂时也不敢做主,只等女儿回来决定。
七姑娘朱槿回来之后,得知了此事,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去!”
“那你去便行,我们就不去了。”平南伯说。
朱槿皱起眉头,“人家说了,邀请我们一家人,兄长不去,起码您和母亲要去吧?”
“我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啊。”他虽是伯爵,但也不想跟高门权贵来往,自卑,不善交际应酬,怕说错了话得罪了北冥王妃。
“我来说便行,你们负责到场。”朱槿淡淡的话,颇有震慑力。
平南伯不能拒绝了,与夫人对望一眼,默默应下。
翌日午时,平南伯夫妇带着朱槿准时出现在望京楼。
望京楼早就已经宾客满座,昨日消息一出,各家纷纷订座,虽然想着他们可能是在雅间里头,未必听得到说什么,但如果吵闹起来,总是能听到些的。
结果,他们竟然约在了一楼贵客厅后的雅苑,这贵客厅有三十几张桌子,中间一条回廊连接花园的雅苑,雅苑都是一间间的贵宾间,但并非封闭的,只是四面落下帘子,没有隔音效果。
也就是说,他们说的话,只要是正常音量,附近的贵宾间都能听见。
第1446章
又富贵又佛系
宋惜惜和沈万紫辰辰三人在兰溪苑恭候,小二领着平南伯府一家三口及小厮丫鬟进花园,在兰溪苑外报了一声。
宋惜惜由沈万紫和辰辰搀扶着亲自出迎,平南伯夫妇和七姑娘朱槿忙行礼。
宋惜惜笑着道:“不必多礼,请进来坐。”
宋惜惜说着的时候,已经将三人打量了一眼。
这些年见了不少人,从眉头眼色,神情举止,大致能看出些东西来。
平南伯一身黑色大氅,里头锦服绣了花鸟图案,滚金边对襟,胸口挂着一串大的佛珠。
瞧着又富贵又佛系。
只是站着的时候身子下意识地往身旁的女儿靠近,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讨好,可见是个不怎么擅长应酬的。
至于平南伯夫人则穿着一身正红对襟外罩,白色狐裘披风,显得气色特别好,人也长得圆润,若不是眉角上有皱纹,还真瞧不出岁月来。
这夫妇俩,人生过了半张,但瞧着青涩得很。
是那种父亲在,靠父亲,父亲死,靠女儿的人。
反观七姑娘朱槿,整个就显得大方自信,一身湖蓝色的锦衣,外穿了一件夹棉袄子,利落得很。
但看长相是偏柔美的,细长眉毛微微上弯,杏眼琼鼻,下巴尖尖,这样的长相,与通身气质本来是极为不相符的,但瞧着也没有违和感。
“王妃挑的好地方。”朱槿笑声爽朗,又不失礼貌,“小女常来这里,最喜欢的也是兰溪苑。”
一开口,就表明了这一次的见面是愉快的。
宋惜惜也笑着道:“伯爷夫人和七姑娘喜欢就好,本来打算邀请诸位到王府做客,但想着府中的厨子没有望京楼的厨子好,加上望京楼也是家师的生意,便想着请七姑娘来试试这里的新菜品。”
“恭敬不如从命,一定好好试试。”
笑声从兰溪苑里传出去,让外头一群竖起耳朵的人不禁失望起来。
这,这也没火药味啊!
按照大家猜想的戏码,应是北冥王妃质问七姑娘有嫁入王府的野心,又或者平南伯府问北冥王府要个公道。
就算不吵起来,那起码也有点相争的意味,怎是这般和乐融融呢?
兰溪苑里头是有两张桌子的,两张桌子都上满了各色菜肴。
平南伯一看,心里就有些犯怵了,这明显是真要邀请他们一家啊,但只来了三个,这交代得过去吗?
平南伯夫人更惶恐,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府里头恰好办着宴席,大家都抽不开身来。
这说完,她马上便想抽自已的嘴巴,这不是表明自家的什么宴席比王妃的相邀更重要吗?
夫妇两人只得求救地看着朱槿,让她来解释。
朱槿没去解释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一转,说望京楼的出品色香味俱全。
本来就是品新菜的,至于别的什么,尽在不言中便是。
而且王妃此番相邀,态度这样好,外边可不知道多少人看着呢,她算是多了一个依仗。
往后看谁还敢动不动就欺负她是个女子了。
朱槿也是暗自打量了沈万紫和辰辰一眼,她知道沈万紫的身份,但不知道辰辰姑娘是谁,听得介绍说是梅山的门派女子,也当即说佩服佩服。
宋惜惜说话的时候,朱槿是有看着她的,只是眸光柔和谦逊。
躲避视线显得小家子气,直直盯着也更显得没礼貌,她这分寸拿捏得很好。
宋惜惜问她生意上的事情,朱槿便马上抓住机会,用诙谐幽默的语气述说了一些事情,如果换一种方式,那就是备受欺凌的沉重,可她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有趣之中,也能让人感受到她的顽强与坚韧。
宋惜惜旁的没多说,只道了句,“若有难处,可以来找我的。”
有这句话,朱槿觉得这段日子被骂得一点都不委屈。
她这些年艰难,没有援助,没有支持,没有后盾,甚至是没有退路,硬着头皮冲,心身俱疲。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跟她说“若有难处便来找我”这样的话,她听到最多的是,我们也有自已的难处,七姑娘你就多担待些。
一瞬间,她泪水都涌了上来。
第1447章
误会消除
一顿膳用完,沈万紫说要带平南伯夫妇出去走走,逛逛望京楼的大院子。
望京楼不远处,有一座瓦舍,里头有说书的,唱戏的,卖货的,卖吃的,应有尽有。
沈万紫自从来京城之后就一直忙,还没得空去逛逛呢,如今刚好支使开他们,留宋惜惜与朱槿单独说话,自已也好和辰辰去玩一玩。
他们走后,宋惜惜和朱槿说话的声音就放缓了。
方才他们都没提过那事,如今自然是要提一提的。
外头的宾客看见平南伯夫妇出去了,以为北冥王妃要单独痛斥七姑娘,正竖起耳朵等着听热闹呢。
结果两人是低声说说笑笑,比原先还更和乐融融些了。
因是伺候的人进进出出,便干脆卷起了一方帘子,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些围观的,哪个不是人精?是真的相谈甚欢,还是假意嬉笑,自然一眼便可看出了。
而没想到那个恶名在外的朱槿,竟然这样谈吐得体,实在出乎意料。
也是在这个时候,大家才忽然想起来,她并非一介商贾,她是伯爵府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