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暗中查查,禾灵在远在杭州的西湖,
曾发生过什么,
又接触过什么人。
不过这事也急不得,当务之急是通过禾穗,
与云台城的巫族达成合作。
她将目光落在禾穗发红的眼圈上,温声道:“穗穗,
我想跟云台城的巫族见一面,你可否帮忙传信?”
禾穗倒是没拒绝,她点了下头:“小事一桩,但他们愿不愿意,我就不知道了。”
“这样吧,我先替你传话,说清楚缘由,若他们愿意见面,届时我会让六局的线人给你传信。”
虽然有几分不确定,但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笑着道谢:“穗穗,这事就麻烦你了。”
禾穗摇了摇头,抿唇笑了笑:“不麻烦,我也是为了自己。”
“太后那边的事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开口,毕竟我日日盼她死。”
谢苓颔首,想起自己确实有件事。
之前本想问谢珩再借用借用那个会易容术的属下,但她转念一想,禾穗说不定早都偷师学艺了,不然总不能隔三差五找那属下易容。
“易容术,你会多少?”
禾穗道:“七八成吧,只是易容用的药汁里有几味药材,我迟迟分辨不出是什么。”
闻言,谢苓顿时高兴了起来。
“七八成够用了,”她笑道:“过几天或许还得请你来帮帮忙。”
禾穗点头:“可以。”
“是跟寒山寺一事有关?”
谢苓嗯了一声,回道:“没错,只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现在时辰已晚,改日我再给你说易容的缘由。”
禾穗看了眼窗外,雨还淅淅沥沥下着,天幕黑压压的。
她站起身,朝谢苓告辞:“缘由不重要,只要跟太后有关就行。
我先回了,不然六局的人怕是会起疑心。”
谢苓也站起来,将禾穗送到门口,把殿门边架子上的油纸伞取了一把,递给对方。
她看了眼绿绮屋子的方向,透过层层叠叠的芭蕉叶和海棠花,看到了窗内有昏黄的烛火亮着。
“告诉张尚宫,这次的夏衣不错,只是绣纹单调了些。”
“夏天到了,花样弄明艳鲜亮些,更衬容色。”
谢苓扶着霞光的手,目光温和又疏冷。
禾穗意识到可能是有外人在,她恭恭敬敬福身行礼,告退道:“是,娘娘,奴婢记住了。”
谢苓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屋子。
禾穗目送,等屋门又合上,她才撑起伞,拿着霞光递给她的灯笼,走下台阶,踏入雨幕。
大雨滂沱,她的鞋袜很快就湿了。
她走到含章殿大门跟前时,突然停下脚步,低声咒骂着脱下鞋袜提在手里,将里头的水倒了倒,又套回脚上。
“倒八辈子霉了,大半夜被指使来送东西不说,还下雨。”
“晦气!”
“……”
哗啦啦的雨声吞噬渐行渐远的咒骂,芭蕉叶后面那扇窗里,露出张清丽的脸。
绿绮若有所思看着禾穗离开的地方,好一会,才摇了摇头坐回黄花梨木椅上。
或许…是她想多了。
那就是个粗鄙不堪的年轻宫婢。
*
禾穗走后,谢苓又处理了会宫务,许是坐久了,腰有些酸痛。
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活动了几下,觉得有些闷,还出了点汗。
唤人备好热水好,雪柳端着沐浴用的澡豆香膏等物,随她进了寝室右侧的浴房。
入水后,她感觉太热了,让雪柳把窗户开了个半掌宽的缝儿。
浴房雾气萦绕,她正昏昏欲睡,忽然就听见二等宫女的值房里,有低低的争吵声。
她睁开眼,拿起搭在旁边的干帕子擦了擦溅在耳边的水珠,朝雪柳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细细听去。
“夕眠,你装什么呀,不过是出卖身子跟崇明那阉狗做了对食,就敢对轻罗姐姐不敬!”
“锦书你胡说八道什么!崇明公公心善,帮过我一点忙而已,怎么就成你口中的对食了?”
“你再满口胡言给我和崇明公公泼脏水,当心我去找娘娘主持公道!”
“你去啊,到时候娘娘定把你这腌臜玩意赶出含章殿。”
“好了锦书,夕眠年纪小,被浸淫宫廷十载的内侍哄骗,实属正常,你少说两句。”
“还有,夕眠你也别生气,咱们都是一个屋的好姐妹,没必要因为几句口角伤了和气,还闹到娘娘那去。”
“谁跟她是姐妹!”
“轻罗姐姐,你看她多不识好歹。”
“……”
谢苓和雪柳对视一眼。
夕眠是她的人,而轻罗和锦书,一个是皇后的人,另一个则是谢灵筠的人。
她的这含章殿,一共也就留了三个“奸细”。
绿绮,轻罗,锦书。
没想到今日一向稳重的夕眠,居然会与她们起了冲突。
之前这两人,也不是没有故意挑衅过殿中其他宫人,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她们不安好心,遂都忍让捧杀着,并不生气。
夕眠这次控制不住,恐怕正是因为崇明。
她微微侧头,悄声询问身后拿木梳为她通发的雪柳:“夕眠和崇明怎么回事?”
雪柳挠了挠头,脸色有些尴尬:“这事吧,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不太好听。”
谢苓挑眉:“真是对食?”
雪柳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有次我还看到崇明亲夕眠额头。”
谢苓揉了揉眉心。
很小一桩事,但她很难不怀疑是谢珩授意崇明,让他通过夕眠,渗透她的含章殿。
“一会叫夕眠来见我。”
雪柳称是,替谢苓擦身更衣,绞干头发。
谢苓回到寝殿内室,不一会夕眠就来了。
她坐在榻边,剥了个荔枝,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的果肉,静默望着跪在地毯上的夕眠。
脸色苍白,头紧紧埋在胸口,显然害怕的不得了。
吃完一个荔枝,她接过雪柳拿来的湿帕子,擦了擦黏糊糊的指尖,面色如常看着对方道:
“你怎么看待对食?”
“或者说…你如何看待内侍这种存在?”
夕眠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主子会问崇明和自己的关系,没想到却是这种问题。
沉默了几息,她斟酌开口:“回娘娘,按照常理,奴婢应该说觉得恶心,就像别的宫女骂的那样——太监是没根的、不男不女的东西,是阉狗。”
“但……”说着,她眸中闪烁着泪花,却十分坚定:“奴婢不怎么认为。”
“奴婢觉得太监也是人,有好的也有坏的,不能一竿子打死。”
谢苓点了点头,撑着下巴看夕眠;“嗯,你说得对。”
“所以本宫不管你与崇明会发展到哪一步。”
听到这,夕眠双眸一亮。
谢苓道:“你先别高兴,本宫得事先警告你,这宫里,最无用的便是情爱。”
她意有所指,定定看着夕眠:
“有时候,沉溺情爱,也是一种愚蠢和残忍。”
最后一句话,雪柳听得云里雾里,但夕眠却听懂了。
相信情爱,很可能会害了自己,甚至害了身边其他人。
所以这便是“愚蠢”和“残忍”。
她白着脸,俯首叩头:“奴婢谨遵教诲,定不会…沉溺情爱。”
谢苓淡淡嗯了一声:“回去吧,锦书和轻罗出言无状,诬陷同僚,本宫会处罚。”
夕眠叩头道谢,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雪柳看着夕眠的背影,皱着脸,欲言又止。
谢苓又剥了个荔枝,站起身把果肉塞雪柳嘴里,看对方一脸迷茫的嚼果肉,失笑道:“有话就问,自己在这冥思苦想犹犹豫豫什么呢?”
雪柳把果核吐在手帕里,嘿嘿一笑,问道:“奴婢就是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话本子。”
“是说一个假太监和宫女的。”
说着,她左看右看,压低了声音:
“娘娘,您说这崇明,会不会是假太监?”
谢苓愣了一瞬。
正准备回答,帘子外便响起了一道清冽如冷泉的声音。
“他是真内侍,并非作假。”
谢苓闻声而望,只见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挑开了珠帘。
来者青衣玉冠,疏冷矜贵。
行走间,腰间香囊随行而动,袖摆有银色竹纹流动。
正是多日未见的谢珩。
谢苓腹诽这人怎么走路悄无声息的。
她给雪柳使了眼色,雪柳朝二人欠身行礼,轻步退了出去。
谢珩自顾自坐到榻边,抬手将一身雪白寝衣的谢苓拉到怀里,环抱住她细软的腰,靠近她耳廓,语气幽幽:“有空讨论崇明,没空给我写封信?”
灯火昏黄,窗外虫鸣阵阵。
耳边吐息温热,身后的胸膛滚烫,谢苓觉得有些难受,微微侧头躲避。
“你在这宫里来去自如,还写什么信?”
“况且,要问罪也该我问才对,你为何这几日都不来看我?”
“是不是有新欢了?”
一连三问,谢珩哑然失笑。
他亲了亲谢苓的头发,抬手拿起一旁小几上莲花瓷盘里的荔枝。
“嗯,有理。”
“我给堂妹剥个荔枝赔礼可好?”
谢苓轻哼了一声,扬了扬下巴:“勉强可以。”
修长的手指捏着荔枝,鲜红色的果皮与冷白的肤色交相辉映,有种艳靡的美。
果皮褪下,露出剔透柔软的果肉,他用一旁的银镊将小小的果核去了,才放在她丰润的唇边,声音低沉悦耳:“张嘴。”
谢苓将果肉吃下,看到了他指尖晶莹的汁水。
鬼使神差的,她眨了眨眼,舌尖卷过指腹,轻轻舔舐了一下。
汁水和果肉一同,被她吞咽下肚。
谢珩呼吸微滞,转而略微急促了几分。
他将她掰到正面,声音低哑:“不够。”
谢苓有些疑惑,歪头感受了一下他的视线。
那双漆黑的凤眸,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唇瓣看。
面上一热,本想拒绝,却又想到过几日还要用他,于是咬了咬唇,扶住他的肩膀,仰头将唇瓣覆了上去。
她不太会亲吻,只是厮磨辗转,蹭着他的唇瓣,时不时舔一下他的唇缝儿,再轻咬一下。
怀中的人温热柔软,空气是夏日独有燥热,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桃花香,渗透得他眩晕欲醉。
酥酥麻麻的痒窜上脊骨,谢珩垂眸,去望她浓卷轻颤的睫毛。
荔枝很甜。
她也很甜。
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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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殿的雕花木窗忽然洞开,
半卷竹帘将浅淡的月色筛成细碎的玉屑。
鎏金银香球仍在吐息,却再无人再填新香。
好安静。
唯有雨声沥沥,枝叶沙沙。
谢苓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软,
好像一块要被春光溶为一汪水的冰,连思绪都变得黏糊糊、湿淋淋的。
触碰。
亲啄。
舔舐。
时间漫长,没有什么技巧,只有反复的拙吻和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