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刺得孙良玉背后顷刻间爬上冷汗。
他咬了咬牙,还想说什么,就被皇帝一把甩开。
“小孙子,你怎么啰里啰嗦的,嗓音跟公鸭似的,还不赶紧闭上嘴。”
孙良玉脸色一僵,收回了想再次扶住皇帝的手,扯出谄媚的笑。
“陛下说得是,奴才这就闭嘴。”
皇帝这才满意了,他似乎忘了刚才要赐婚的话,一摇三晃,胡言乱语的穿过席间,待走到距离谢苓不远处,御史中丞家眷那桌。
他笑着抓过去,一把将那新婚不久的美夫人扯到怀里,作势就要低头下嘴亲。
谢苓脸色一白,脑海中划过皇帝曾经对她做过的事。
她压着情绪,朝折柳眨了下眼。
折柳会意,虽然害怕,却还是按照计划,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掷在地上。
“啪!”
巨大的碎裂声在席间传开,引来众人侧目,也成功打断了皇帝的动作。
折柳咽了下口水,忍住莫大的恐惧,扬声怒骂谢苓。
“谢苓,你为何要三番四次瞪我!”
“我早已不是你奴婢,你凭什么还要给我脸色看?!”
皇帝看着眼前分成三个虚影的貌美少女,一把推开怀里的美妇人,摇摇晃晃走上前去。
美妇人的丈夫见状赶忙扶住她,脸上满满的愧疚,一个劲低声安抚脸色惨白,无声哭泣的妻子。
折柳见皇帝醉醺醺走来,顿时心跳如擂鼓,害怕他色欲熏心对自己下手,下意识看向坐席间的裴凛。
裴凛却眼睛都没抬一下,好似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听见。
好在皇帝只是停在她打碎的茶盏跟前,指着她醉醺醺道:“朕记得你。”
“你是那个靠做梦破案,成定远侯养女的美人儿。”
“来,给朕说说怎么了,谁惹美人儿生气了。”
“朕替你剐了她。”
折苓抬起颤抖的指尖,指着谢苓道:“陛下,就是她。”
“她是谢氏旁支,叫谢苓,原本是臣女主子。”
“可能是记恨我进了侯府,今儿宫宴她一直坐在那瞪我。”
说完,她担忧的看着谢苓,怕这计划会害了对方自己。
皇帝朝谢苓看去,混沌的脑袋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哦,这就是谢珩传闻中那个如花似玉的妹妹。
他瞬间被谢苓吸引了注意力,抬脚朝她走去。
普通美人有什么意思,就是要玩谢珩在意的亲人才解恨。
谢苓见皇帝走过来,心口一阵紧缩,胃中翻涌起一股呕意。
她压下不适,对着折柳道:“折柳,我们好歹主仆一场,你比我小一岁,又同我祖籍都在阳夏。”
“我把你当妹妹,你之前判主不说,今日居然放着陛下的面污蔑我!”
皇帝醉得厉害,他掏了掏耳朵,对两个女人争吵的内容丝毫不感兴趣。
唯独听见阳夏这个地名时顿了顿。
阳夏,地处中州。
他记得属下汇报过,只不过他给忘了。
如今被这么一提醒,他才猛然想起来。等明儿,他就派人先去查查这谢苓。
若谢珩心尖尖上的堂妹成了他的天命之女,那对方不得气死。
想到这,皇帝高兴了。
谢苓看着皇帝忽然笑起来,顿时毛骨悚然。
对方一步步靠近,她不能后退,只冷汗直流,白着脸站在原地。
皇帝要做什么?要将她当众带走吗?
谢珩会不会管她?
她思绪纷乱,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谢珩,就和对方探究的目光相撞。
谢苓张了张嘴,无声说出一句[救我]。
皇帝还是走到了她跟前。
他俯身靠近她的脸,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面颊,迷糊而黏腻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吐息酒气熏天,令人作呕。
谢苓几乎汗毛倒竖。
她咬着唇,胃里剧烈翻涌,忍不住想呕,却只能一动不动站着。
席间丝竹管弦余音绕梁,却定不了丁点人们说话的声音。
“珩弟的妹妹啊。”
“果真仙姿迭貌,妙不可言。”
皇帝眯眼端详着谢苓的脸,眼中色欲不言而喻。
他放下手,越过桌子。
谢苓看着对方向自己伸手,脑海中闪过上辈子的情景,习惯性后缩了一下,惊恐地闭上眼。
想象中的触碰没有出现,她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嗓音。
“陛下,您醉了。”
第95章
~
她缓缓睁开眼,
就看到谢珩抓住皇帝手臂,眉眼罕见的阴沉,漆黑眸子像是淬了寒冰。
而他对面的皇帝,
好似真醉了,迷迷糊糊抬起头,朝谢珩看了好一会,好似在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半晌,
他才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垂下头似睡非睡的样子,
谢苓没听清他说什么,
只听见谢珩冷声唤来了小太监,
让他们将皇帝扶走。
皇帝一离开,
席间方才像雕像的一般得众人才又活动起来。
谢苓抿唇站在那,看向折柳,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裴凛抓着手腕,
生拉硬拽往外头走,
踉踉跄跄的。
她忽然想起来元绿提过几句,
好像是裴凛对折柳的态度有些奇怪。
但此刻她也顾不得想别人的事,
因为谢珩正垂眸看着她,那目光明明一如既往冷淡,但她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总觉得有些骇人。
谢苓动了动唇,
发出一句极小的声音:“堂兄……”
谢珩没有应声。
她悄悄抬头看他,
就和对方撞上视线。
正斟酌着要怎么打消谢珩的顾虑,对方忽然朝主位上皇后拱手一礼,
说道:“皇后娘娘,微臣堂妹方才受了些惊吓,
臣先带她回府。”
皇后因为方才皇帝的举动,本就心烦,闻言挥了挥手,笑得有些勉强:“谢大人自便。”
谢苓只好跟着谢珩朝前头的皇后和贵妃行了礼,退了出去。
谢珩的步伐很快,步子迈得又大,她只得小跑跟上,也不敢出声让他慢点。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一个大步流星走,一个气喘吁吁小跑着追,一直完全出了太极殿,走到出宫的甬道处,谢珩才放慢了步伐。
皇宫里的路谢苓不说完全熟悉,却也记得八九不离十。她放慢脚步,这才发现谢珩走得不是出宫的大道。
是一条颇为偏僻的小路。
道路两旁的朱红宫墙在黑夜里格外显眼,将头顶的天空遮挡得就剩下长长一条,夜风很凉,四周只有两个人微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谢苓这条路附近没什么宫殿,一般是太监宫女得了牌子出宫时走得路,夜里可以说是基本不会有人经过。
她对这里有印象,也是因为上辈子曾在这里被罚跪过。
嗯……因为“弄丢”了慧德贵妃一条珍珠项链,被带到此处罚跪——因为晌午时,这的日头最毒。
慧德贵妃的手段一向狠毒。
嘴上说着轻罚,还笑眯眯以害怕她中暑为由,让她仅着一件薄薄的衫子跪在灼热的青石板路上。
那地皮烫得像烧红的铁板,她隔着薄薄的衣料,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就被烫得都是血泡,后面就算用了上好的药膏,也还是留了疤痕。
正乱七八糟想着之前的事,谢珩忽然就停了脚步。
谢苓也只好停下来,抬眼看他。
淡薄的月色下,谢珩紫衣玄氅长身玉立,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漆黑的眸子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只有瞳仁中间被月色映出个小小的白色亮点。
他的目光极冷,那双摄人的凤眸像是藏了冰,谢苓不自主轻颤了下。
谢珩看到她似乎在害怕自己,心中弥漫出百般滋味。
愤怒的,嫉妒的,无奈的……让他根本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扭曲的情绪。
若他今夜没来宫宴,她是不是就会成了那狗皇帝的妃嫔?
谢苓怎么能想入宫呢?
她想要的他都能给,只要她听话,可唯独这件事不行。
谢珩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她对他有情,可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入宫。
是喜欢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喜欢皇帝妃嫔这个身份?
哪一点他都能帮她实现,前提是她要听话。
等他覆灭大靖,给一个听话的棋子这点好处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她偏偏要忤逆自己。
一想起方才狗皇帝捏过她的脸,谢珩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谢苓正想硬着头皮问谢珩怎么了,就见他漆眸里的神色越来越危险。
下一刻,他动了。
步步逼近,顷刻就将稀疏的月光遮盖住,漆黑扭曲的影子一点点吞没谢苓娇小的身影。
谢苓小步后退,小声道:“堂兄,你要做什么?”
退无可退,后背撞上冰冷粗糙的宫墙,她几乎能感受到上面硌人的纹路。
谢珩身量高,将她完完全全圈在身影之下,夜风袭来,冷冽的雪松香将她笼罩包围。
他俯下身,温凉的手指扣住了她的下巴,谢苓指甲陷在掌心,下意识躲避,被不由分说的掰了回去。
她不明白谢珩忽然又发什么疯,大致明白他是因为方才她惹了皇帝注意。
但也不至于这样。
脑海中电光火石间划过个念头,她纠结了一下,准备张嘴解释。
谁知谢珩忽然抬手堵住了她的嘴。掌心的薄茧擦在她唇瓣上,带来酥酥麻麻的痒。
眼前的少女瞪圆了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是还未散去的愕然。掌下的唇瓣柔软,他几乎能清晰感受到它的形状。
谢珩又靠近了点,凝视着她明亮的双眸:“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他怕她说出不中听的话。
谢苓有点摸不透谢珩的脑回路。
不让她说话,那她还怎么解释?
这人真奇怪。
她眨了眨眼,看着谢珩松开手,从怀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浅紫锦帕,靠近她的脸颊,不轻不重擦拭起来。
她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他擦的位置正是皇帝方才捏到的地方。
“……”
好样的,她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吃味了啊。
松了口气,她握住了谢珩的手腕。
“堂兄,虽然说你不想听我说话,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
闻言,谢珩的手一顿。
他收回手,站直身子垂眸看着她。
既然非要解释,那他便勉为其难听听,她到底要编出个什么荒唐的借口。
谢苓回望着他,心思微动,大着胆子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轻轻使力,将他拉近,然后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在他被迫弯腰的瞬间,踮脚亲上了他的下巴。
一触即分。
然后松开手,笑盈盈道:“因为我想知道谢珩在不在乎我。”
“想知道……你会不会因此吃味。”
她就这么眉眼弯弯看着他,像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谢珩气息乱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他眸色幽深的望着眼前的少女,冷淡道:“莫要胡言。”
“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