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宫里突然光明正大的来了几个太监,说是给他送皇上的赏赐来的。
领头的太监不是汪籍,汪籍来给萧钰送赏便太引人瞩目了,不过看着他身上穿得衣裳也不像是个职位低的,目光睃了萧钰一眼,柔声道:
“快到中秋节了,今儿一早御膳房做了些月饼出来,皇上便想起了世子,这不,特地命奴才来给世子送月饼和一些赏玩的摆件。”
萧钰心中冷笑,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节日,这太监的话是在说皇帝看见月饼,思念他这位在宫外的亲人,他们到底才是一家人。
可笑,他如今不能和父亲姑母团圆,是为了什么,谁稀罕他的月饼了。
太监侧了侧身,捧着托盘的小太监立马上前,给萧钰看了皇上的赏赐。
他不是带着圣旨来的,萧钰就不用跪接了,简单冲着皇宫的方向抬抬手行了一礼,淡淡地道了一句:“谢过皇上赏赐。”
太监看他不喜不悲,也不在意,笑眯眯地让小太监们把赏赐都送进萧钰的住处,等人都走了,四下也清净了,他才缓缓地走到萧钰身边,和他耳语一样,阴柔的声音温和地劝道: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世子可知道了?不瞒您说,国公这次实在凶险,您是最心软不过的了,何必要牵连其他人呢……趁着还有回旋的余地,不如和皇上服个软,都谁都有好处。”
萧钰抬起眼皮看向他,总算明白这大张旗鼓闹得哪一出了,忽然一笑: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皇上的想法。”
太监表面不动声色,看着他笑了起来:“世子聪慧,怕是用不着奴才提醒。”
萧钰心头火起,冤枉他义父,还来逼迫他,真把他惹急了,他大不了不要这张脸了,看逼迫忠臣遗孤之子委身于他的名声好不好听,有本事就不顾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也要把他迎进后宫去。
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脸上也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太监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心中没来由的一跳,暗道了一句这小世子的气势真足,想起来他到底是先帝和武安侯养过的,如今又成了英国公的义子,也不敢像之前威胁他时一样强硬了,气息也跟着收敛。
“这位公公以后还是少领一些这样的差事,”萧钰缓慢的声音透着凉意:“先皇还在时可从来没人说过我心软,都是背后道我狂妄跋扈的。
“我若心情不好了,见了皇上,也保不齐会说出什么话。”
少年身上的玄色锦衣不算华丽,微偏着头,眼睛垂下去,平日慵懒富贵的面容变得充满了攻击性,唇边勾出一个弧度:
“例如现在……我怕是要觉得公公的话听着不舒心,不想同意了。”
他语气忽然放轻:“公公,你还拿的到赏么。”
太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哪里还能拿什么赏赐,依皇上对这小世子的态度,若这件事是因为他搞砸的,他恐怕不掉脑袋,也要被皇上厌弃到一旁了。
当太监的得了势狐假虎威,失了势也能立马放下身段装孙子,苦笑着赔礼道歉,自抽嘴巴:
“哎呦我的好世子,奴才知道错了,这就自罚,这就自罚,可求您疼疼奴才,给奴才一条活路吧。”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萧钰到底没打算真把人逼急了,笑了起来:
“行了,和公公开个玩笑。”
太监狠狠松了一口气,劫后重生,明知道这件事是因他而起,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尊敬,什么也没再多劝地冲他行了礼,带着人走了。
他走后萧钰回到房间,看见那些月饼和赏赐更心烦了,一口都不想吃,坐到桌子旁,拿了一个喂鹰。
鹰看了看他,看了看他手中的月饼,冷静地扭过了头去。
萧钰又掰了一块喂笼子里的鹦哥儿。
这鸟儿平时也是五谷喂着,果子吃着,饮食上是最精细不过的,御膳房给皇帝做的月饼自然香气扑鼻,鹦哥儿闻了闻,就低头啄了一口,一块儿棕色冰皮在喙中被碾碎,有渣子落在了笼子里。
之前梁准闯了祸被他爹关禁闭,他们正巧去看望他,偷偷给他带了吃食,他就逗梁准说几声好话,求求他们,要不然不给他,梁准就哼哼着说什么宁愿饿死也不吃“啄来之食”,被他爹听到气得又罚他把嗟来之食写了一千遍。
萧钰冷哼一声,突然想起来了这个胡编乱凑的成语,没好气道:“我缺了你的了?啄来之食也吃,比梁准还没骨气。”
鹦哥儿天真又无辜地眨了眨豆豆眼。
大概不知道这个亲手喂它东西吃,喂完了又生气的主人发什么疯,只看见把月饼扔进食盒里,都拎起来不知道去哪儿了。
萧钰出去后走到一半儿碰见管家。管家是知道宫中赏了月饼给他的,笑道:“世子这是要去找国公?”
萧钰奇怪:“我找义父做什么。”
管家诧异:“那您这是?”
萧钰就沉吟着道:“府中可养了狗……”
看管家大惊失色,他到底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算了,我去找个小厮让他把月饼送回武安侯府,放在小佛堂前供起来。”
管家好不容易才放下一半心,欲言又止,刚想劝这些点心菜肴不用供奉,就见世子风风火火走了。
他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看来世子也不爱吃月饼。
萧钰不相信陆寄风会这么被动,元初帝也不信他会坐以待毙,他在书房练字,听着给萧钰送东西的太监回来跪在大殿中向他汇报。
太监冷汗淋漓了,元初帝才写完了一副字,心平气和的开口:“行了。退下吧。”
太监忙应了一声,垂着眼皮,弓着腰就退出去了,出了大殿才松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道那小世子说的没错,这种事果然不是好接的。
汪籍给元初帝换了一张宣纸,元初帝不着急写,淡声道:“沈乾那里可有什么变动?英国公府几任国公都做过西山大营的指挥使,恐怕那里他说的话,比朕说的话都要管用,谨慎提防一些。”
陆寄风这个左都督是当初元初帝框他回来,给他的甜枣,明面上以左为尊,实际上大部分权利都被右都督沈乾掌控,不过英国公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一代又一代的人任命过各个举足轻重的武将位置,有谁受过他们的恩,也不好说。
元初帝忍了许久布下的局,就是为了集权,让那位位高权重的英国公一摔到底,也要防着他殊死一搏,这段日子宫中戒备森严的不少,都督府也一直严防着陆寄风,就怕他突然反了。
汪籍轻声:“沈都督那里倒是没发生什么,只是……”
他提督东厂,和锦衣卫一样都是皇上的耳目,犹豫着把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只是英国公似乎往两江送了信,说是让他们暗中杀了两个一直关在地牢里的人。”资源群
元初帝下笔的动作一停,一滴墨落在了宣纸上:“消息可准确。”
“准确,”汪籍道:“国公身边有一位叫宋洪的亲卫,有人在往两江的路上看见了他,急匆匆的,像是很着急。”
元初帝起了些兴趣,放下笔:“哦?这二人有什么独特之处,要让他杀人灭口。”
汪籍谨慎地闭上了嘴,他不说元初帝也有自己的考量,心中猜测,怕是那第二人知道的太多,陆寄风担心御史查出来才急着灭口了。
他缓缓坐在身后那把椅子中,轻敲着扶手,这么一想他就更感兴趣了:“让人告诉周弘,好好审问那二人,别让陆寄风的人把人杀了。”
汪籍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下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位叫周弘的御史正是元初帝继位后第一次恩科的榜眼,被元初帝一手提拔起来的,离开京城前就得了他的吩咐,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怀着雄心壮志离开了京城,日夜兼程到达两江,吐的人都瘦了一大圈。
两江的上一任总督年前被贬了,临时赶鸭子上架的新都督是个滚刀肉,两耳不闻窗外事,和他说了几句,就全交给下面的人了,让周弘放手去查。
那位总兵倒是比他要圆滑的多,笑着和他称兄道弟:
“舟车劳顿,辛苦了,在下于家中设下宴席为周兄接风洗尘,还望周兄一定要赏光啊!”
周弘盛情难却:“那便多有叨扰了”,心中还是怀着戒备的。
他暗自观察起了总兵,那总兵只管和他喝酒吃肉,听曲儿看舞,这酒喝到一半,总兵脸就涨红着脸,一杯酒啪地落在矮几上,骂了一句他娘的,和他大吐苦水,说着英国公在位时他们过得多不容易,恨得牙痒痒。
“咱们这面靠海吃海,靠山吃山,这衙门里用钱的地方多……多了,就凭着几个子的费用,填不上窟窿,英国公倒是神仙一样的人物,钱多的几辈子花都花不完,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儿过过他那日子,嘿,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弘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浅饮,心里明镜一样,这不过是对方贪不到银子的说辞罢了。
他本来就是来找陆寄风麻烦的,对他怀着敌意,听总兵一直说陆寄风的坏话,语气十分气愤,心中也舒坦,不知不觉和他的走的更近了。
酒足饭饱,第二日睡醒了,那位总兵还派了兵给他,以免他此次碰见上岸的倭寇,周弘就带着人乱晃,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去几家府上随便问问,记录了这些人的话就是,都有人出头了,那些富商巨贾怎么会忍得住不踩上一脚。
可偏偏那些商人也是老狐狸,见识到之前动手的人下场有多凄惨,早就被英国公吓怕了,担心惹火上身,和朝中有瓜葛的富商也被暗示不许掺和进来,就在一旁观望,态度模糊不清。
英国公是先皇的托孤大臣,在朝中地位很高,周弘心里清楚,就这样莫能两可的话怕是奈何不了他,眼看着没什么进展,不由得有些心急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皇上吩咐下来的话,思索良久,去试探那位总兵:
“听说英国公还在这关了人?”
四十八章了!!义父,你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肉啊(瘫)
古代架空
第49章第四十九章
危机
总兵摸着下巴沉吟道:“是有一批通倭的奸民还没处理,国公走的突然,就把这事儿耽搁了下来,原本新总督上任后嘛,这些人也是要死的,可那新来的王八羔子非要出海贸易,还他娘的坑我一把,最后阴沟里翻了船,没多久也下任了。”
他咂了咂嘴:“一二来去的,这些人就被关在牢中了。”
周弘知道他和上一任总督的恩怨,心里想着他的话,觉得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表面不动声色地冲他行一礼:“我此番就是奉皇命来调查真相的,想去问上一问,不知可否方便?”
总兵答应的也爽快:“有什么不方便的,也不用知会那臬台,我带你走一遭刑狱就是。”
周弘一想这样也好,悄悄地去,悄悄地查,更不引人瞩目。
他来的时候就查过了两江的官员名单,英国公在位时那按察使和布政使对他可是恭敬的不行,多有牵扯,反倒是这位总兵和他们没什么交集,头脑简单,像个土匪。
周弘便放下心和对方去了刑狱。
刑狱中关了不少人,昏暗中夹杂着潮湿的气味,并不算好闻,正往嘴里塞东西的犯人们一见了穿官服的大人,也不吃饭了,挣扎着爬起来围到牢笼前,他们被遗忘在了这里已经许久,并不知道外面的总督已经换人了,胡言乱语的嚷嚷着。
“大人,大人草民知错了,求大人和国公爷开恩,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也有自觉没活路了的破口大骂陆寄风。
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人头疼,周弘不准痕迹地遮了一下鼻子,流露出淡淡嫌弃。
狱卒抽出棍子拍了拍牢笼的门,咣咣两声,恶狠狠道:“吵什么吵!”
那些人瞬间安静了。
周弘不知道那二人的名字,眼神一一在这些凑过来的犯人脸上扫过,琢磨着哪二人才是。
这时有一个狱卒悄悄过来,和后面的狱卒耳语几句话。
周弘发现了些端倪,就道:“什么事?”
那位狱卒是这里面领头的,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闻言笑了笑:“回大人的话,没什么事,犯人把饭菜打翻了。”眸中却闪过一丝敷衍。
周弘就冷哼:“只有这些?本官是来查案的,若是查清楚你虚报,定要治罪!”
狱卒就尴尬地应了一下,犹豫再三道:
“禀大人,有两个犯人昨日便将送去的饭菜掀翻,嚷嚷着有人要害他们,今日又是如此,其中一个被罚了一顿刑,都晕了过去,也不改口。”
“那饭菜里可有毒?”周弘问。
狱卒就笑:“自然是没有的,那里面还住着一个奸诈狡猾的东瀛人,故意找茬罢了。”
周弘一听,恐怕是这两个了,赶紧让狱卒把他带了过去。
他接下来问的事不方便有人在场,就偏头看了一眼总兵,总兵好奇地伸着耳朵本想听一听,见状讪讪地找借口:“我去喝个茶。”然后心不顺地嚷了一句那狱卒:“来这么半天了,茶呢?”
狱卒哪里敢惹他,连忙说已经备好了,请他过去,二人声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