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日午时,他用过膳,见天气好,穿上斗篷,拿了装着鹦哥儿的鸟笼子去花园透透气,把它放在石头桌子上,看了一会儿梅花。
伺候他的小厮为他泡了一壶茶,喝茶赏花最是风雅,萧钰心里还惦记着鹰,又吹响了哨,哨声从低到高地长长溢出,仿佛能直冲云霄一样。
呼啦地一声,一只鹰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的,叼着一只猎物在他头顶盘旋了几个来回,落下来站在了石桌上,眼睛盯着他。
萧钰见了它又惊又喜:“你还在?”看着它叼在嘴里的猎物才知道前几日没叫来它,怕是因为它去找食物去了,他伸手摸了摸鹰的脑袋。
笼子里的鹦哥儿吓得瑟瑟发抖,叽叽喳喳个没完:“恭……恭喜发财,啊呸呸,您……您用过饭了吗,呸呸我苗条,吃了塞牙。”
它不知道在哪儿学的话,带着点口音,有点脏了口。
那鹰倒是沉稳的,叼着猎物飞了,吃完了才回来,充满光泽的毛发上沾了一点血腥味,它仿佛重拾了对那鹦哥儿的兴趣,伸着脖子看它。
萧钰看着有趣,就含着笑瞧热闹。
“天气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萧钰回头一看,远远瞧着陆寄风带着那位叫宋洪的下属过来了。
他今儿个穿了件玄色的鹤纹盘绦直裰,因天气冷又在外头披着一件狐裘大氅,那大氅的皮毛光亮,是很难得的料子,腰间挂了枚垂着穗子的玉佩,唇边带着些淡淡的笑,这么冷的天儿,那下属倒像嫌热一样,外头什么也没穿,只穿着一件灰色的短打,肌肉鼓鼓,一双眼睛十分锐利。
他笑起来一向是很随和的,仿佛和谁都和声悦色,可若是敛了笑容,那做过将军,两江总督,一品国公的威严便令人不敢直视了。
萧钰起身:“义父。”
“嗯,坐吧。”陆寄风坐在他对面的石头墩子上,宋洪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萧钰也坐了下去,有些懒洋洋地回他之前问的话:“在屋里闷久了,出来见见阳光。”
古代架空
第15章第十五章
“不摔疼了,长不了记性。”
一旁侯着的小厮见国公爷来了,连忙给他上了一杯热茶。
陆寄风尝了一口,上好的玉叶长春。赏梅品茶,他倒是会享受,将茶杯搁在一旁,看向开满梅花的花园:“国公府的景色如何?”
萧钰许久没出来过了,看着变了季节的花园有些恍如隔世,摸着一杯温热的茶心想,那时候还下着雨,淋得他心脏都是冰冷的,他漫无目的地游荡,仿佛天大地大无他可去的地方,只能湿淋淋地来求陆寄风,如今梅花儿上都顶着雪了。
“原以为我家里的园子已经是勋戚武臣里算大的了,没想到国公府比我家还要大一些。”
瞧着他今日精神上倒是好了不少,像是放下了,身上淡淡的哀伤也变得平静了,那只鹰飞落在他肩膀上,他就偏头摸了摸,还笑着给他看:
“这么久没喂它,还以为是飞走了,没想到今儿一叫,就见它从远处又飞来了。”
陆寄风看了看他肩上站着的鹰,又瞧了瞧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彩色鹦哥儿,挑眉:
“这是……它的食物?”
鹦哥儿:???
它像是听得懂人话一样,炸着毛呸呸呸几声,还没骂出晦气,萧钰顿时警铃大作,一把捏住它的尖嘴巴让它强行把话咽下去了。
气氛一时安静的不行,身后的宋洪把头低了下去,一想到国公差点被一只鸟给骂了就憋不住笑。
萧钰发现了后便有些窘然:“放在家里一直没人管,不知道和谁学的,脏了口。”
他在国公府待了也有几月,前些日子陆寄风开了祠堂,把他记在了族谱上,上了族谱便大有不同,萧钰现在已经不认为陆寄风当初帮他是要睡他了,所以对这位义父更加敬重。
陆寄风如何不知道那鸟嘴里没什么好话,也看不出生没生气,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无妨,早晚是要喂你肩上那只鹰的,也就不用纠正了。”
鹦哥儿抖得更厉害了,像是随时要咽了气一样,萧钰见状便放开它的嘴巴,它就小心翼翼地跳到笼子那边,凑到靠近陆寄风的位置,乖巧地说了一句“您……您恭喜发财”,来讨好陆寄风。
萧钰好笑地弹了弹笼子:“欺软怕硬。”
他身上的张扬少了许多,人也变得沉稳了,说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又看向他,问了一句:“义父近日不忙吗?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不忙,”陆寄风垂下眼:“快年节了,再有几日朝廷就要封笔了。”
他突然顿了顿,往年国公府就他自己,他也只是随便过过,吃了饭,外面放炮竹,他就在书房里看书,今年萧钰是要在这过年的,他们那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陆寄风也不了解,就说:“你若有什么要采买的,记得和管家说。”
萧钰失神了片刻,笑道:“知道了。”
“天气冷,早些回屋去吧。”萧家是外戚,往年国公和太后还活着,他怕是过得很热闹的,能和一些同他一样的勋爵子弟出去玩耍,今年怕是不会这么热闹了,陆寄风温声提醒了一句。
离开花园,陆寄风和宋洪往书房去了,他在前头走,宋洪就在他身后低声说事。
“……新总督上任没多久,就和当地的富商巨贾,舶船司那些人在一起吃过几次酒,打好了关系,想要把朝廷海上货商之事落实了。”
陆寄风淡淡吐出两个字:“蠢货。”他语气格外平静:“沿海一代倭寇作乱严重,如今只不过是暂时平静了,他拿什么护着商船。”
宋洪就道:“王总兵也是这个说法,现在兵力缺乏,出了事就不好了,可那位新总督却铁了心了,非要将此事办下来。”
“急功近利,”陆寄风心里清楚,无非是想要尽快做出一番功绩来给别人看,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比自己差:随他去吧,告诉王康顺,丢卒保车,让他的兵见势不好便撤,让一艘船出去给他们抢。”
“不摔疼了,长不了记性。”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和平常一样,什么决策都运筹帷幄,就这么几句话,走个路的功夫,便把远在两江的总兵王康顺头疼的事解决了。
宋洪心里唏嘘不已,那位总督大人要真敢这么做,怕是要讨不到什么好了。
快到书房门口,陆寄风却又想起来什么一样,停下步子,沉思片刻,突然问他:
“往日年节,府中都是怎么布置的?”
宋洪想了半天,抓了抓头:“这……不记得了,就记得红彤彤的,他们有家的家去,没有的就留在府中,您年年给我们办一桌酒席,我们吃了酒,划划拳,闹到黑就睡了,没什么可稀奇的。”
问他也是白问,陆寄风摇头:“也罢,你等下去和管家说让他今年布置得热闹些,多买些烟花爆竹回来,再让人过府给世子做几身衣服,骑装也做两身,开春了,出去跑马怕是也要穿。”
宋洪听的一愣一愣的,想嘀咕他养儿子养上瘾了不成,却不敢说,只应下了。
没几日管家就叫了裁缝入府,从国公府的库房里拿了料子来给萧钰做衣裳。
萧钰一直都爱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不是大红就是金红,如今要守孝了可不能这么穿了,还真缺了衣裳穿,本是打算出去买的。
陆寄风听闻后就让管家多挑些素净的料子来,干脆给他多做几身。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还是从国公府来的,胖裁缝从国公府走出去笑的都看不见眼睛了。
受了陆寄风的恩,萧钰不太自在,找了个日子去道谢,走到书房还不等扣响房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模模糊糊的,严肃的说话声。
“……当初兵部的军报称鞑靼分三路攻城,主军攻阳和,偏师攻宣府,轻骑偷袭大同,没想到宣府的敌人最少,所以薛将军比赵副将还早到了阳和关,大同次之,迟迟看不见赵副将的身影,宣府比邻大同,薛将军不知道和侯爷说了什么,侯爷才留下他守着阳和,自己率兵追了出去。”
萧钰推门的动作一顿,他听见了陆寄风平淡的声音问。
“薛成荣带了多少兵出的宣府。”
宋洪想了一下:“五千余人,据说他还受了伤。”
“当日去宣府的鞑靼最少,他怎么受的伤?那些人恐怕都是他的亲卫,兵报上说鞑靼分三路攻城并不假,萧承恩打的轻松,心里便存了疑虑,又一直没看见领军的布日固徳,和早该过来的赵副将,就该猜测布日固徳是不是在别的地方,这时受伤的薛成荣带着五千亲卫队来了,会说什么?”
萧钰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书房里陆寄风毫无波澜的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
“宣府的敌人太多,他难以为继,还看见鞑靼二皇子布日固徳率兵往大同去了,那边已经打了起来,火光一片,哀嚎满天,怕是屠城了,请萧承恩做决定。”
“鞑靼的大部分主力军都在大同,他们反而是安全的,萧承恩大概是派兵前去打探了,却一直不见派去的兵回来,或者得到了假消息,领兵追出了阳和,没想到遭到了埋伏。”
“让我好奇的是,布日固徳是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追出阳和,率先埋伏的呢。”陆寄风柔声道。
宋洪冷汗都下来了:“您是说薛将军偷偷给敌军报了信?可武安侯怎么会这么不谨慎。”
“他守在西北大半生,见识过鞑靼屠城的凶狠,有一年冬季寒冷无比,牛羊都饿死了,草原上没吃的,边境便被屠了一座村子,抓了女人孩子当两脚羊来吃,”陆寄风倒是理解,叹了口气:“那位赵副将也算跟着他南征北战长大的,不免让萧承恩想起来他的长子,当初他没能救下萧瑾,蔚州城里一个活着的人都没了,如今想救下来大同的百姓和赵副将,到头来却是一场要他命的骗局。”
宋洪听了有些不忍:“您觉得这件事……是皇上吩咐的吗?”
“他只要不是失心疯了,就不会让五万大军陪着武安侯一起去死。”陆寄风倒不认为如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有这么蠢:“不过薛家是他一手扶持起来,制衡武安侯的犬,被养大了野心,不甘心一直屈居人下了,犯下这么大的错事,他不仅不能罚,还要想尽了办法为他们遮掩,保住自己的颜面。”
“皇上把这件事算在了武安侯头上,薛家恐怕还以为他们瞒的很好。”
宋洪还要说什么,陆寄风却眉心一皱,看向地面上印出来的一个模糊的影子,冷冷地喝了一句:“谁在外面。”
宋洪眉梢一挑,回过身去几个箭步就到了门口,一把打开了门就去要伸手擒住来人,却赫然看见了萧钰的脸,赶紧收手。
“世子。”他愣了一下,知道萧钰恐怕是听见这个对他来说有些残忍的事了,于心不忍地避开视线,让到一边,看向里面一直没动的陆寄风。
陆寄风看过来的眸色冷如寒光,他一向是和气的,总是笑着,吐字也不是似寻常的武将,这还是萧钰第一次见他这幅样子,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很冷漠,让人看一眼都畏惧。
看见是他后,又慢慢软化下来,和往日一样和煦了,并未和他提起那个话题,只问他。
“怎么突然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萧钰的神色过于平静,看不出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他突然笑了笑:“义父不是说能为我选个武学师傅吗?”
他眼睫垂了一下,声音变得很轻了:“……我想学枪。”
陆寄风看着他没说话。
萧钰的兄长便用的一手好回马枪,据说他死的时候,那杆枪就断在他的尸身旁。
“好。”
古代架空
第16章第十六章
你若是睡在了我这里,我恐怕就要没地方可去了
京营隶属于五军都督府,负责守备京城的安全,原先是武安侯在管,后来侯爷去了西北,这个职位就空缺出来了,陆寄风回京后,皇帝为了安抚他,表面上给了他最大的尊重和体面,让他担任更尊贵一些的左都督,实际上权利一直由右军都督沈乾执掌,但一点小事陆寄风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他将萧钰送去了京营,交给了自己的一位友人手中,并送了一封信去。
那人叫符英纵,当初也是跟着陆寄风在外边打仗的勋贵,他家里就他一个儿子,还有个年纪大了的老祖宗,受不了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就硬是把他调回京述职了,如今正巧在京营练兵,练一个也是练,练两个也是练,就把萧钰给捎上了。
萧钰早上光鲜亮丽地出去,晚上灰头土脸地回来,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生长大的,规矩礼仪都刻在了骨子里,是改不掉的,寻常人坚持个一段时间可能不是撂挑子不干了,就是放下面子随遇而安,他倒好,再苦再累回府第一件要等事便是洗个热水澡,第二日也要换了衣裳,挺直脊背地出门去。
过了半月陆寄风问起他的近况,宋洪都对这位小世子啧啧称奇,十分敬佩他的精神。
武安侯不宠孩子,但奈何他们父子俩聚少离多,萧钰在京城这个充满了荣华富贵的地方生长,锦衣玉食的供养,整日打马游街,有点本事,也是空架子,把他扔进了京营里,就和那些个天天真刀真枪拿命去拼战功的士兵们区分开了。
他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咬着牙硬是坚持了下去,半夜被身上的摔伤和手上的水泡疼的睡不着,就起来披了件衣服,出去看月亮。
残月高高悬挂在没有星尘的夜幕,外头还是一片冷意,游廊上没有人守着,很肃静。
萧钰望着天上的月亮,呼出一口带着热气的白雾,琥珀色的眼睛透着淡淡的怅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人静,身上还疼的厉害,又临近新年,种种酸楚让他思念起了已经去世的长辈们。
他眼睛有些涩,准备回房去,却听一声拉开房门的轻响,不远处的一扇门被打开了。
那间屋子的烛火一直亮着,离萧钰的房间不远,陆寄风披着一件半旧的褂子站在里面,看见他有些意外。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去睡?”见他穿的单薄,就侧了身先进去,叫他:“进来说罢。”
萧钰没想到这个时间义父还没睡,平复好了心情,跟了上去。
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陆寄风竖起的头发如今放了下来,寝衣外套了青色的褂子,在灯前挑了灯芯,火光映得他的半边侧脸都柔和了,他绕到书桌后面坐了下去,等着萧钰的回答。
萧钰犹豫了一下,只和他说:“手上起了水泡,疼的睡不着,出来走走,”说着,他又问起陆寄风:“义父怎么也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