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骨血?
随之而来的又是茫然。
平心而论,她是有点想要这个孩子的。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独属于她的羁绊。
但是,怀孕这一事项,从来不在她的计划里。
她理想中的怀孕,是在与喜欢的人结婚后两三年,适合的环境下,再去着手备孕。
眼下,她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根本没做好成为一个妈妈的准备。
季舒楹盯着检查单,几秒后才狠了狠心,“不要。”
医生终于停了下敲键盘的动作,看了下季舒楹,有几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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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要?家里人不同意吗?看起来也不像养不起的,宝宝来了都是缘分,你还年轻,要不再回去好好想想,尽量要吧。”
季舒楹垂睫,“这个孩子是个意外。”
和孩子的父亲是意外,这个孩子也是意外。
医生没再坚持劝,“不要的话,过半个月来手术,选药流还是人流?”
季舒楹问:“这两个哪个对身体伤害小?”
“流产都对身体有伤害。”医生说,熟练地开检查单:“手术前空腹,不能吃饭喝水,带着7天内检查结果,术后23天内尽量避免体力劳动。”
说完,把检查单交给季舒楹。
季舒楹捏着医生开的诊治单,走出诊室,心头有几分空落落,说不清的怅然若失,又带着尘埃落定的释然。
另一边。
钟表的时针向前拨动,倒转至八个小时前。
WJ酒店,清晨六点。
窗帘遮住了熹微晨光,室内光线昏暗,不待闹钟响起,床上的男人睁开眼。
一双黑眸冷而深,自然而然地醒来,不需任何反应时间,也没有普通人刚睡醒的惺忪和不适应。
他抬腕看了眼,手环上显示了一连串的深睡、浅睡和REM数据,证实他昨夜的睡眠质量并不算好。
昨天的事,或许还是有一定的影响。
裴远之阖了阖眼,再睁眼时,眼眸分外清明,摒弃了其他无关的信息。
起床,洗漱,裴远之换了身休闲的黑色运动服,先去楼下健身房里跑了会步。
轻奢酒店里专为VIP客户设置的有健身房,供贵宾使用,人少而精。
跑步机上的速率调到最大,裴远之始终步伐平稳,姿势标准,不见疲态,只是呼吸声稍重一些,修长的脖颈上渗出点薄汗。
半小时快跑结束,他来到器械区,简单练了会儿。
一旁同样早起来锻炼的男人们肌肉鼓鼓,看到旁边人硬拉的数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不服气和胜负欲。
不过多时,一个穿着修身瑜伽服的年轻女人,走到裴远之身旁,有几分扭捏地问:“你好,我想请教一下这个器械怎么用呀?”
说话间,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划过对方的肩颈线条,再往下,黑色运动服下藏着的年轻有力躯体,空气里都是荷尔蒙的味道。
一看便是优质男人,外貌和身材都是顶级,气质还分外清冷独特。
她最喜挑这类人下手,经验告诉她,热情主动的男人要不得,廉价。
相反,低调的,才是最昂贵的。
“你可以请教他们。”
眼前人淡淡回了一句。
嗓音如她所想的一样,磁性悦耳,质感分明,咬字轻却有力,运动中的声线依旧平稳。
这里说的‘他们’,自然是指在旁边看着两人,跃跃欲试的年轻男人们。
像处于发情期的野兽,肌肉蓬勃之下掩不住被荷尔蒙支配的冲动和觊觎。
年轻女人哽了一下,却没有被拒绝的恼怒,而是语气进一步放轻,示弱的姿态,“我,我性格比较内向,不太好意思麻烦其他人。”
“但是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感觉很亲近,你肯定是个乐于助”
“请个健身教练,经济高效,还不用麻烦他人。”
裴远之打断。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你财务上窘迫,请不起教练,公园或广场上的公共健身区会适合你。”
“免费,且附赠大爷们的热情教学。”
女人:“”
对方的态度彬彬有礼,语气也平静,像是对客户的咨询给出客观建议,细品却又带着几分淡嘲的刺。
似冬日山谷里的冰湖。
女人干脆不绕弯子了,打直球:“我也喜欢健身,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空一起?”
“抱歉。”
裴远之微抬起下颔,用毛巾擦了擦汗,一个眼神也未给到对方。
运动中的身体是热的,血液是沸腾的,肾上腺素分泌着,一丝不苟地运转。
他的嗓音和语气却都极冷,让人想起凌晨四点的雪面。
频频被打扰,裴远之心情不算太好,提前结束了晨练。
回到套房,先去冲澡。
浴室水的温度开得偏低,水速却开到最高,偌大空间腾升起弥散的水雾,水柱冲刷过湿漉漉的黑发,一路向下,从肩颈的利落线条,再落入更深处。
磨砂玻璃也蒙上一层薄雾。
空气里逐渐弥散开清爽薄荷味的沐浴露,须后水的味道。
裴远之惯例在早上六点五十洗澡,单独的空间,无人打扰,只余水声,能帮助他更专注地思考这一天的安排和要事。
十二岁以来,这个习惯雷打不动,伴随了他整个青春期,也随之顺延到了后来出国留学时期,以及,现在。
洗完澡,神经愈发清明,裴远之垂眼,一边思考着,一边穿衣。
镜子对面,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男人慢条斯理地穿上衬衫,西服提前挂在了衣柜里,被助理提前熨烫过,取出来也是平整,让人赏心悦目。
修长分明的指间拿着一根深蓝暗纹领带,沉稳,雅致,质感精良,他姿态优美地打了一个正式的温莎结,领带分毫不差地束至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像是被精密计算丈量过。
再取出袖扣扣上,烟灰色西装裤利落垂感,端的是衣冠楚楚,斯文沉稳。
今天是涉及跨国的并购案,客户方是W集团,算是今年A股上市公司最大规模的资产重组案,W集团本身有自己的法务团队,但为了求稳,也是重视,还寻求了其他律所的帮助和合作。
眼下,酒店72楼,餐厅里的时钟刚过八点,这个点,来到餐厅的大多都是商务人士,餐厅很安静,只有极轻的餐具碰撞琳琅轻响,和细碎的谈话声。
KS律所出差的众人一边吃早饭,一边探讨着今天将要见面的W集团负责团队。
“W那边好像不止找了我们一家,还有另外一家老牌律所,跟我们一起合作。”
“没事,有裴律在,那么多大案子都拿下了,何况这次。”
“话说回来,我昨天不是请假带我妈去医院吗,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有人好奇地追问。
说话的人悄悄地压低了声音,“我看到裴律和”
余光里扫到光洁大理石地面的倒影,原先还说得起劲的女人话音一滞,神色骤变,讪讪道:“裴、裴律早上好。”
众人都是心头一跳,纷纷转头打招呼:“裴律早。”
“裴律好。”
“早上好裴律。”
众人恭恭谨谨,小心翼翼,生怕在这样的关头,惹了大魔王不开心。
裴远之瞥了一眼众人,又抬腕看了眼时间,只留了一句,“等会八点半,我们先开个内部小会。”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视线跟着裴远之。
看到他随便拿了一份早餐,放到远处的桌子上吃,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裴远之刚升任合伙人时,请过组下的律师们吃早饭,那顿早饭众人都吃得战战兢兢。
他清楚上位者管理的要点,没有跟下属一起用餐,也未曾计较背后的讨论。
业务上要求严格,其他维度便可松一些,以免高压影响团队稳定性。
他速率很快地用完了餐,提前来到会议室,吩咐助理一系列事项。
小会还没开始,手机一直不停地响,裴远之去旁边的小会议室里接了个电话,出来时恰好撞上出来一个有些眼熟的年轻男人。
“好久不见。”穆骁一身正装,唇角微勾,笑意落拓,率先打招呼,“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
裴远之挑了挑眉,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个熟人。
穆骁是他在美国时的校友,同样的法律背景,高知家庭,家中长辈多在法院、检察院任职,或是法律大牛,家里有些渊源。
回国后,两人也保持联系,算是人脉关系之一。
只不过与他的作风不同,比起业务能力,穆骁情商更高,在圈里吃得很开,风流出了名,很得出手阔绰、出身不凡的女客户喜欢。
而裴远之向来信奉能力至上,甚少用糖衣炮弹博得客户的信任,能力却毋庸置疑,压倒性的干脆利落。
两人截然不是一路人,私下关系却尚可。
“看你最近在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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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得挺好的,前面那桩案子打得漂亮,我爸天天在我面前夸你。”
旁边有人的视线偶尔探过,穆骁拐弯抹角地说了些有的没的。
裴远之应付得有些不耐烦,懒得跟朋友玩过家家的把戏,“有话直说,别浪费时间,我等会还要开会。”
穆骁闻言,终于揭下寒暄的面具,语气露出几分真心实意,“好吧,不跟你说这些你听烦了的话了,主要是替裴叔叔,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
他环顾四周一圈,而后笑了下,只是笑容怎么看带着几分戏谑和不怀好意的味道,“我怎么听说,你要当爸爸了?”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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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孩子叫你叔叔”
说完,穆骁看向裴远之,想从那张惯来冷淡且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裴远之挑了挑眉,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你从哪听说的?”
“有人看到你跟人在医院产科,消息都传到我这儿了,你知道的,圈里不少人都关注着你的动向。”穆骁说。
这话是实话,原话更难听一些。
不过他对这类小道消息都持怀疑态度。
在美国时,他就了解裴远之的性格,典型的工作狂,读博三年从未跟人date过。
回国后,裴远之的桃花也泛滥,从同圈层书香门第的千金,到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再到赏识有加的上司公司女老板,主动的、温婉的、热烈的数也数不清,众人一度感叹,都被他这幅好皮囊蒙蔽了。
奈何他本人过分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加上堪称薄情的拒绝方式,久而久之,敢主动迎难而上的人就不多了。
穆骁很难想象裴远之谈恋爱的状态,甚至怀疑对方的字典里就没有成家这个计划,毕竟他常年996甚至是007的状态,众人曾打趣过挣那么多钱做什么,毕竟单身,没有家庭的压力,更别说结婚、做爸爸。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都有些世界观崩塌。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穆骁也被吓了一跳,恰好当时裴叔也在那一桌上,多问了几句,他便笑着主动揽过这个差事来打听打听。
“所以到底真的假的?我有个朋友,盘条靓正,硕士刚毕业,还寻思着帮忙牵牵线,认识一下,真的的话,我就婉拒人家了。”
穆骁将话题拉回来,半是试探半是认真。
“事是真,但是是帮朋友的忙,陪他妻子去产检。”裴远之言简意赅地解释,反问穆骁,“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红娘牵线了?”
“没有没有,我猜也是假的,不知道谁在背后乱传,那我帮你辟辟谣。”
穆骁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拍了拍裴远之的肩,语气促狭,“作为辟谣的辛苦费,你那边如果有什么优质女客户,别忘了介绍给我。”
裴远之身形微动,避开了他的手,轻笑了一下,语气淡淡嘲讽,“你想当鸭,当初就不该学法。”
穆骁笑容凝固在脸上:“?”
裴远之轻飘飘地上下打量穆骁一圈,下结论:“挺适合你的,趁没到三十岁,想转行尽早。”
穆骁:“??!!!”
穆骁正要反驳,远处有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扬声唤了一声‘裴律’。
裴远之彬彬有礼地颔首,幅度很淡,“助理叫我,先失陪了。”
穆骁站在原地,看着裴远之离开的背影,仍有些没缓过神来,真实消息没打探到,反倒被人损了一道。
本以为裴远之回国这几年锋芒有所收敛,然而嘴还是跟当初一样淬了毒。
想起裴叔叔的话,穆骁又摇了摇头。
男人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等着吧,以后总有人让裴远之吃苦头。
捏着诊治单转了一会儿,这样的大事,季舒楹有些想给妈妈打电话。
一个月没见妈妈了,她有些想念。
踌躇着,季舒楹指尖落在那串号码,却难得的有些胆怯。
未曾想,屏幕忽而跳动起来。
竟是季母率先打来了电话。
季舒楹指尖顿了一下,点了接通。
那边的人像是没想到会有人接,惊喜而又不可思议:“楹楹?!”
久违地听到妈妈的声音,季舒楹心头有些酸涩。
无论如何,父亲出轨,母亲都是受害者,不离婚,或许是母亲有别的考量。
季舒楹应了一声,有些别扭地道:“是我,妈妈,我好想你呀,你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那个谁,没有欺负你吧?”
只字不提季父。
季母又是惊喜又是酸涩,怨女儿离家出走不打招呼,搞僵家里的氛围,又酸涩女儿这样做只是为她、为自己争口气,一时间心情复杂。
“家里一切都好,妈妈也想你,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来了,这段睡眠质量不是很好”
两人聊了会儿,季母试探性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总不能一辈子在外面吧。”
一提起这件事,季舒楹又有些炸毛,“那个人什么时候从公司滚出去,我就什么时候回来!妈,爸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不离婚呢。”
她想不明白。
季母五味杂陈,要怎么告诉娇养长大的女儿,这背后的利益牵扯太多,弯弯绕绕,不是她能理解的。
她的女儿从小无忧无虑长大,但有些事,不是黑白分明。她不想让女儿变成第二个自己,一生都在拿自己做筹码。
“下个月妈妈的生日,你总得回家吧?妈妈想见你一面。”季母语气温和地转移话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来看看妈妈,好吗?”
季舒楹下意识地看一眼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