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地方住,只好在破庙里睡觉,过了几天,破庙里又涌来一批逃亡的百姓。
我学过一点医术,便每天去采点草药煎熬喂伤病之人服下。他们对我感激涕零,甚至有点把我当成最后救命稻草的感觉。可我其实很无能为力,我只会那么多,我只会简单地包扎,我只会制作简单的弓箭射杀野兔,我什么都能不为他们做。
偶尔我会望着天空想起那段我还在蜀国皇宫当不起眼小公主的时光,想着想着又会想到在大辽做四王妃的时候。抛开与耶律远,边关月,耶律霄的纠缠,那段时光是我最值得珍惜,最快乐的时光。
白日太疲惫,夜里我很快睡去。
模糊里我感觉到有人在解我的腰带,我心中一惊,立刻睁眼,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与我对视。
还没等我开口质问,他立刻跑开了。
我腰间的荷包被解开掉落在杂草上,夜里大家都在熟睡,我连忙捡起来背过身偷偷打开,荷包内一枚玉镯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这是长姐送我的礼物,这些日子我一直小心保护,不敢让别人看见。
我看着那枚玉镯,鼻头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我不敢哭出声,只能默默流泪。我的家没了,我的亲人,朋友都没了。
甚至于我也死了。
世上已经没有姜晚了。
我要一个人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颠沛流离,我要一个人警惕所有人,不管她是老弱还是妇孺的欺骗偷窃。
我想长姐,我想彩云,我甚至想耶律远。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耀在我眼皮上,我眯着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去看破庙情况。大家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脸色灰白,表情茫然无措,他们里可能有蜀人,也可能有宋人,但在此刻我们都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我站起来开始依次询问大家感觉如何,到了一位妇人时,她的儿子看起来十二三岁,瘦弱地皮包骨,小声胆怯地问我:「孟姐姐,我娘怎么样?」
我看着妇人蜡黄无血色的脸,喉咙哽住,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别担心,你娘亲……很好。」
男孩被妇人支开,她微笑的望着我,干枯的手握住我的手,我努力想安慰她:「大姐,你没事,你没事。」
妇人叹口气,反过来擦去我的眼泪,「孟姑娘,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没有几天了。」她在袖里拿出几块碎银子,塞到我手心里,「孟姑娘,我想求你个事。」
妇人说话有气无力:「我只有这个小儿子了,我一走,他就没家了。孟姑娘,我看出你心地善良,所以才厚脸皮求你,我死后拜托你照应些他,别饿死就行。」
妇人眼眶湿润,她哽咽道:「孟姑娘,我只求你带他一路,日后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造化。」
路上带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我犹豫了。
或许是内疚,中午我端了一碗鱼汤给她。妇人喝了几口就给了她儿子,她已经快死了。
「孟姑娘,我想问你件事。」妇人轻声道。
我点头。
她道:「你姓孟,又是蓉城口音,或许你是前朝宫里的人吗?」
我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反问道:「怎么这样问?」
妇人笑笑:「大概快死了吧,就想有人能骗骗自己。」
她告诉我,她女儿是前朝的宫女,本来快到出宫年龄了,家里亲事都准备好了,但不想被选作公主的陪嫁,去大辽了。
我手指颤抖,心里有一个声音无声嘶喊着什么。
「我就想问问,去了辽,我女儿应该生活的很好吧。」
我几次张口,看着妇人的脸流泪,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想问:「你女儿她叫彩云吗?」
您是彩云的母亲吗?
您是,彩云的母亲吗?
最终我没问,我不再是前朝公主,我只是一个逃亡的孟姓蜀人。我抱住妇人,眼泪越哭越凶,点头道:「会的,您女儿一定生活的很好。」
我当掉了自己的玉镯,请了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直到妇人喂不进药,身体变僵。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副上好的棺木,体面地将妇人下葬。
我领着男孩继续向南走,从今以后我是他姐姐,他是我弟弟。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彩云的母亲,但只要我不问,她就是。
几个月后,在冬季到来之际,耶律霄再一次以失败告终。
男孩改了姓,跟我一起姓孟。我叫孟江南,他叫孟江北。
南方的冬天没有纷飞大雪,滴水成冰。我重新将那些金银珠宝埋入地下,准备等江北成亲那天给他当聘礼。
我本以为,自己终于又有了家,如果……耶律远没有找到我。
我仍旧是替人写信,黄昏收摊回家时我还特意买了一块肉,准备给江北做顿好的。
我推开院子的小木门,兴奋说道:「江北,今晚吃肉啊。」
我话音在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时戛然而止。
我愣在原地,迈不开腿,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黄昏夜色里,他回过身,露出我永远都不会忘的那张脸。
「耶律远……」我喃喃出声,「……你怎么在这?」
耶律远看着更冷漠了,他走到我面前,叫我的名字:「晚晚。」
我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嗓子问他:「江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