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权谋就是这样,各自出招,谁赢算谁,不存在什么卑鄙无耻。谢镜渊府上实在守得跟铁桶一样,滴水不漏,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楚焦平也不想冒险把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
临走前,
楚焦平不知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楚熹:“二弟……”
楚熹下意识抬头:“大哥,还有什么需要偷?”
“……”
楚焦平微微摇头:“没什么,我想说你要注意自身安危,名册能拿到固然好,拿不到也无碍。”
语罢神情沉凝转身推门离去,步伐沉重。好似楚熹去不是洞房花烛,而是龙潭虎穴。
楚熹自己倒不怎么在意,躺上床睡觉。只惜一天内发生这么多事,他显然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几个时辰也没合眼,后半夜迷迷糊糊听见些许响动,只感觉自己床边坐个人。
楚熹闭着眼,一动不动,心中却不动声色警惕起来,担心有人要害自己。
然而那人只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楚熹,然后伸替他掖掖被子,又摸摸他头上伤,发出一声低不闻叹息,最后悄悄离开房间。
楚熹悄悄睁眼,夜色朦胧,只觉那人背影有些像梅氏。
翌日清晨,曲阳候府外早早备好车驾。梅氏大丫鬟奉命来到院门外,想看看楚熹醒没,却见他人已穿戴整齐,一副随时以出发样子。
丫鬟略有些诧异,屈膝行礼道:“二公子,车驾已备好,请随奴婢来吧。”
楚熹里捏着一柄装饰用折扇,虽然大冷天用不上这玩意儿,但他想研究研究上名家字画。闻言环顾四周,没看见梅氏:“母亲呢?”
丫鬟道:“回二公子,夫人正在梳妆,稍后到。”
院外看守护卫估计怕楚熹又跑,七八个人提着佩刀跟在他后,严防死守。天知道楚熹一个被酒色掏空身体公子哥儿上次是怎么从婚礼上逃出去,再让他跑一次,这些护卫脸就不用要。
仆役们昨天私底下还打个赌,纷纷猜测他们二公子今早会以什么样姿态被“送”出府门,是哭爹喊娘,还是指天骂?
不过很惜,楚熹只是看他们一眼就收回视线,朝着府门外走去。白衣落拓,神色平静,奴仆们恍惚间差点把他错认成大公子楚焦平。
曲阳候大清早刚刚遛鸟回来,上还拎着一个鸟笼,眼见楚熹要上马车,连忙出声追上来:“熹儿!”
“嗯?”楚熹闻声回头,却见是宜爹,收回准备上车腿,“爹,你怎么来?”
曲阳候把鸟笼子往仆人里一塞,走到楚熹跟前,作贼似压低声音问道:“熹儿,你还跑不跑?”
楚熹微微挑眉:“什么?”
曲阳候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叠皱巴巴银票,悄悄塞到楚熹里:“儿子,你要跑赶紧跑,这些银票拿着用,你娘那边我去拖着。”
楚熹往他身后看眼,心想真是模范好父亲:“爹,这些银票你哪儿来?”
楚熹好赌,他老子也没强到哪儿去,为免这爷俩把府上败个精光,财政大权一向掌握在夫人梅氏里。这么多银票,来路很疑。
曲阳候:“自然是我攒。”
楚熹:“娘不生气?”
曲阳候哼一声:“这整座侯府都是我,你娘算老几,什么时候有说话……哎呦呦呦!!疼疼疼疼!夫人快松!”
曲阳候威风还没抖完,梅氏就不知何时出在他身后,一只拧着曲阳候耳朵,冷笑着转大半圈:“妾身以为侯爷去哪儿,原来在这儿,只是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屋里好好休养吧!”
话音刚落,立刻有仆役把曲阳候强行“扶”进去,没个三天禁闭只怕出不来。
楚熹见状把银票往袖子里一藏,叫一声“娘”。
梅氏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道:“上车吧,莫误时辰。”
楚熹心知这是要去将军府:“父亲不去么?”
梅氏道:“你爹那个子,去只怕坏事,他对外称病,谢侯爷应不会说什么。”
曲阳候府确实是没落,如今满府中馈,只能靠一个女人顶着。再不想办法,日后改朝换代,爵位递减,只怕逃不过三代而衰结局。
只听空气中传来一声鞭子脆响,双驾马车不紧不慢行驶起来,车轮重重碾过青石板,因为昨夜积雨,溅起些许水花,一片杂乱水痕。
很快就要见到自己笔下反派,楚熹有些出神。
谢镜渊这个角色他初其实也耗费不少笔墨,用心程度不逊色于主角楚焦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占篇幅不比主角少到哪儿去。
只是用心归用心,难救也是真。这样人只要活着,与晋王必定是不死不休结局。
除非……
除非太子登基……
梅氏见楚熹安安静静,以为他害怕,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一块肉,心里泛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唯唯诺诺像个鹌鹑似,你怕什么,这门婚事是陛下赐,谢镜渊还能杀你不成吗?!”
楚熹心想这个倒不好说,毕竟剧情已崩坏,嘴上却道:“母亲说是。”
说话间,已到将军府。楚熹下马车,只觉天空一角阴阴沉沉,而前这座府邸不偏不倚,恰好坐落在连阳光都照不来方。
朱红大门站着四名佩刀守卫,身着玄甲,气势冰冷。他们见曲阳候府来人,转身进去通报,不多时出来一名色和善老管家。
“见过楚夫人,见过楚公子,将军已在正厅等候多时,请二位随奴才来。”
只听声音,与这座森寒将军府格格不入,对方天生一副笑,满脸都是褶子。
梅氏按按楚熹,示意他不要出声,一跟着管家进去,一笑着寒暄:“有劳,我这逆子不成器,昨日才寻回来,生恐将军担忧,特将他带过来……”
说着顿顿:“到底已成婚,该住在一起。”
楚熹从头至尾没出声,老管家笑笑,躬身道:“楚公子吉人天相,自有佛祖庇佑,昨日将军还专门差兵马司前去寻人,幸好找回来,也省得将军担忧。”
这管家也是个妙人,知道梅氏说是托词,偏偏还顺着往下接。
他们穿过四五道拱门,过一座园林,又过一条抄游廊,腿都快走麻时候,终于到正厅。
梅氏理理衣衫,正准备进去,却见一名浑身是血男子忽然被人从正厅里抬出来,他双眼瞪大,眼球外凸,显然已死去多时。
老管家见状熟练侧身避开,然后若无其事在前方继续引路。梅氏却吓得色煞白,双腿一软差点倒,楚熹眼疾快扶住,声音关切:“娘?”
他心觉有异,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看眼那尸体。
人死后一般大约一至三小时,会开始出尸僵象;过十二个小时左右,尸僵遍及全身。
而那具尸体全身直愣愣僵硬,死亡时间起码超过一夜。
嘴唇乌黑,指甲青紫,七窍流血,中毒而亡?
脸侧有青色刺字,是坐过牢亡命徒,身着黑色夜行衣,怎么看都绝非善类。该不会是昨天半夜来玩刺杀,结果死在谢镜渊底下倒霉蛋吧?
楚熹以前读过几医科,为收集作素材,在殡仪馆也待过一段时间,尸体没少见,倒不至于被吓到。
他唰一声打开折扇,挡在梅氏眼前,笑笑,低声道:“娘,死人而已,大概是做错事奴仆,无碍。”
旁人看见这一幕只会觉得谢镜渊滥杀无辜,楚熹一句做错事奴仆,倒是轻轻揭过。
前引路老管家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眼。
楚熹在外名声一片狼藉,给人印象也只是酒色徒。那日成婚他逃快,连都没瞧见,今日一看,却与传闻不大相同。
梅氏昔未嫁时,是京城绝色,艳压群芳人物。楚熹承好相貌,轻灵俊秀,顾盼生辉,一身白衫绝俗,自是风采非凡。方才见那尸体也不惊慌,不免又让人添一句稳重自持评价。
看着倒不像会逃婚人。
老管家笑笑,连嘴角弧度都未变过:“楚夫人,对不住,府上规矩严,吓着您。”
梅氏闻言攥紧楚熹,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恨不得夺门而逃。他们刚进门谢镜渊就杀个人,这个傻儿子留在这里还能活命吗!
梅氏再为家族考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往火坑里跳。如今是悔断肠子,初就不该在梅贵妃劝说下应这门婚事,已打定主意要进宫去找寻个法子。
楚熹不知道梅氏心里想法。他扶着梅氏,跟管家往里走,待瞧见正厅高座上男子时,不得愣那么一会儿神。
如今是清晨,寒露未褪,冷意袭骨。谢镜渊重病缠身,禁不得风吹,披着一件玄色风氅,愈发显得目如点漆,如冠玉。
他右脸扣着半边银色具,遮住那过于狰狞疤痕。剩下半边脸毫无瑕疵,形成鲜对比。谢镜渊用白帕抵唇,压住肺腑间传来咳意。骨节分因为过于瘦削,连绷起青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一根锋利毒针,危险又孱弱,矛盾且自洽。
裹在风氅下身躯依旧精壮,恍惚还能看出几分带兵打仗影子。
谢镜渊是楚熹笔下最邪人物,连作者都有些难以想象他是什么样子,如今就那么活生生从书中走出来,却只让人觉得再合适不过。
楚熹看有些入神:这就是自己反派?
剧情虽然被改得不像样,但好在人设未变。
系统提醒他:
第39章
打入内部现在是启……
现在是启盛十一年。如果可以,
楚熹年愿意将称为谢镜渊人中的第一个绝境之年。
在这一年里,晋王在主角楚焦平的帮助下开始逐渐在朝堂展露头角,而他的母梅贵妃亦是宠冠六宫。
与之相反的则是太子一党,
麾下人马接连遭到贬黜斥责,唯一实权在握的谢镜渊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而缠绵病榻,
难以带兵。
如果接下来的这段剧情有被改,再过个月,
晋王就会因为在朔方清剿叛军接连立功而受到褒奖。圣上龙颜大悦,以谢镜渊病体为由收回他的军权,转交晋王暂管。
一个了兵权的将军,
和拔了毒牙的毒蛇有区别?
只能任人揉搓罢了。
楚熹年坐在下首,抬看向对面病疾缠身的男子,
视线在他泛紫的唇色上停留片刻,
内心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梅氏说的话未仔细听。
“说来实在冤孽,熹儿无状,
在外素来轻狂,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新婚当夜竟是被歹人掳出了城去……”
“幸而府上护卫四处搜寻,
昨夜才人救回来。搅扰了婚事,
请将军切勿见怪……”
梅氏是长辈,坐在上首。早已编好了一套说辞,虽然明人都知道这话有些假——
又不是土匪下山抢压寨夫人,好端端的掳楚熹年一个膏粱子弟做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掳回去只知道吃喝嫖赌。
谢镜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眉低垂,看不清情,
脸上的银面具色泽冰冷,闻言低咳两声道:“自然不会……”
他声音沙哑虚弱,只让人觉得是个好欺负的病秧子,三言两语便将如此奇耻大辱轻轻揭过,既往不咎。
楚熹年注意到谢镜渊说这句话时,唇边带着一抹诡异的弧度,一闪即逝。
高门大户的女子有蠢货,梅氏自然不会小觑谢镜渊。了牙的虎那是虎,轻易招惹不得,现在只想赶紧进宫去找梅贵妃商议个子。
不管是退婚好别的好,总之要想办将楚熹年捞出这个虎狼窝才是。
这么一想,梅氏坐不住了,从位置上起身,与谢镜渊匆匆寒暄句便告辞离开了。临走时扔给了楚熹年一个,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乖儿子,娘这就想办救你,可千万别捅篓子。
楚熹年读到了以上信息,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从位置上起身,目送着梅氏离去。
梅氏一走,大厅顿时显得空落起来。除了满屋子的下人,再就是楚熹年和谢镜渊这两个主子。
楚熹年无声垂眸,若有所思。他深知自己如果表现得太过精明,一定会引起谢镜渊的提防与忌惮,干脆装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将军,”
众人只听楚熹年忽然开口,声落如玉,并对着谢镜渊长施了一礼,
“大婚之日,令将军强撑病体,空等一夜,实非心中所愿。日后熹年定当真心待之,不使离弃,望勿怪。”
谁料到这出,见状都不由得暗自诧异。
楚熹年的顽劣名声在京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带着青楼粉头出逃这种胆大妄为的事落在他身上一点不奇怪。
谢镜渊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将军府的奴仆原本担忧楚熹年会仗着梅贵妃在背后撑腰,颐指气使,发难挑刺,却想到对方竟真是赔罪来了??
谢镜渊说话,面无表情打量着面前的白衣男子。
他少年征战,与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不同,自然不会与这类人有什么纠葛。说来荒谬,这是谢镜渊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与楚熹年见面,在此之前,他仅从探子那儿得知了一些有关对方的消息。
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坑蒙拐骗,无一不精。身着锦绣华衣,实则腹内草莽,一身皮囊,便如鎏金之器,难堪大用。
大概是谢镜渊的目光太具压迫性,楚熹年似有所觉的抬头看向他,却不仅不怕,反而回了一个温良的笑意。
楚熹年一惯会装,表面看起来无害,但倘若他切开来看,就会发现他内里其实是黑的。
谢镜渊盯着他:“大婚之日,为不来?”
他只问了这八个字。
梅氏解释的托词借口好似从未被他听进去。事实上谢镜渊刚才确实怎么认真听。
楚熹年闻言身形微顿,心道谢镜渊果然不是好相与之辈。但若真据实以答,说自己和人私奔,传出去不仅打了谢镜渊的脸,打了梅氏的脸。
楚熹年:“从前轻狂,惹下仇家,被歹人所劫。”
谢镜渊听不出情绪的哦了一声:“那歹人可抓着了?”
楚熹年笑了笑:“说来护卫不济,竟让那歹人给跑了,不过平安归来已是万幸,再不敢奢求其他。”
谢镜渊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这个动又引起一阵低咳。他迈步走至楚熹年面前,身上带着一股苦涩的药味,笑时让人脊背发寒,睛眯起时愈发像某种冷血动物:“原来如此……”
他目光冷冷,一字一句,意有所指道:“那歹人胆大包天,不仅敢劫我将军府的人,坏了我谢镜渊的婚事,我调兵马出城搜查,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他后面四字说的风轻云淡,却让人寒意顿升。“碎尸万段”这个词在别人嘴里只是虚张声势,在谢镜渊嘴里却是说到做到。
说了是碎尸万段,他就真的会人剁成一万段,一段不多,一段不少。至于最后会不会被砍成肉酱,倒是难说。
楚熹年嗅到他身上浸染的中药味,若有所思,闻言不见慌张惊恐,又施了一礼:“那便谢过将军。”
他本就长得干净,笑起来斯文俊秀,语气诚挚,仿佛真的真的非常感谢谢镜渊帮他出头报这个仇。
这让以为楚熹年会吓得屁滚尿流的谢镜渊心中难免失望。他盯着楚熹年满是笑意的睛看了半晌,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偏头移开了视线。
这就是曲阳候府那个鼎鼎大名的纨绔?
怎么瞧着像个傻子。
梅氏算有手腕的高门贵妇,怎么养出了一个这么单纯不知事的儿子。
不过好……若是来了个不省油的灯,折磨的只是谢镜渊自己。
他们人各怀心事,但总体来说,婚后第一次见面算愉快,有想象中的血雨腥风。
楚熹年来时,梅氏给他带了数十名家丁外加云雀一名丫鬟,供他日常使唤。
你问为什么只带一个丫鬟?当然是因为男人能打,万一楚熹年这个混账东不小心惹了谢镜渊,那些家丁起码能在前面挡挡。
不仅如此,就连云雀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但当他们在将军府熟悉环境的时候,云雀很明确的告诉了楚熹年一件事:“少爷,这座府上的人全是高手。”
楚熹年并不意外,但对于“全是”这两个字有些质疑。他不着痕迹看了看那个正在指挥丫鬟替他们安置屋子的管家:“他是?”
对方走路驼背,颤颤巍巍,怎么看都不像个高手。
云雀面色微凝,压低声音道:“公子,奴婢看不透他的功夫,只是此人相当危险,您务必小心。”
这是武者的直觉。云雀不知那管家功夫是深是浅,但对方太阳穴外凸,睛亮而不浊,分明是是个内家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