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佩儿的理由也的确烂的很。
皇帝的金吾卫就在贵妃身边候着,若说要请大夫,哪里非要谢瑾怀去请的?
以金吾卫的行军速度,去请个大夫也就半天的工夫,从宫里抓个太医过来,也不过两日的时间。
她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奔着谢瑾怀来的。
柳枝觉得,这主仆俩还真是大胆,当着金吾卫的面也不知道收敛点,当真不怕皇帝知道贵妃对谢瑾怀的心思吗?
这些蠢到家的算计,让柳枝本就冷淡的眸子迸发出几分怒意,她高声呵斥道:“佩儿姑娘这是做什么?”
“你好歹也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动不动就给人下跪,如此卑躬屈膝,可有想过贵妃娘娘的颜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娘娘要在我手下讨生活呢!”
“你为主子着急我能理解,可你是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该稳住心态,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因你恐慌,而导致人人都乱了分寸,你们该如何照看的好贵妃?”
随后柳枝又对金贵妃说道:“贵妃娘娘,恕我直言,这样做事不沉稳的人,实在是难当您宫中的掌事宫女。”
向来宫妃身边的掌事,都是有资历,办事沉稳妥帖的女官。
而金贵妃身边的这位佩儿,则是格外提拔上来的。
佩儿曾是金家的丫鬟,金贵妃是瞧她机灵才带她一起进宫的,佩儿做事的确是很急躁的,甚至因贵妃得宠为人傲慢,在宫中的人缘并不好。
金贵妃也不是不想换个掌事宫女,可她身上背负了太多秘密,而她又生性多疑,她只敢相信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佩儿。
佩儿也没想到柳枝敢直接跟金贵妃说,要撤她的职,她有些傻眼,只能委屈巴巴的看向金贵妃。
刚刚她说的那些话,贵妃没有阻拦,想来就是贵妃同意她的说法的,贵妃总不至于真为了刚刚那些话罚她吧?
金贵妃看了一眼佩儿,只觉得她这人,有些小聪明但是不多,自作主张的想恶心别人,却没想到被人抓住把柄反将一军。
再想想佩儿几次替她出的馊主意,还差点害她死在后山的地洞里,就愈发对佩儿不满了。
她顺着柳枝的话道:“佩儿年纪小,做事的确不够沉稳,待日后回宫,本宫必定重新挑选一个掌事女官。”
佩儿傻眼了,她望向贵妃,一脸不解很是委屈,“娘娘,奴婢可是在替您……”
金贵妃有些烦了,“你闭嘴!还嫌本宫的脸面被你丢的不够干净?”
佩儿这才老实,委屈巴巴的跪在金贵妃床边。
柳枝看了一眼金贵妃那血淋淋的伤口,皮肉外翻,血流不止,异常可怖,便出言劝道:“贵妃娘娘,虽然现在还是冬日,伤口也不会那么快的化脓感染,可这么拖着不处理终究不是个事儿。”
“方圆百里能请到的大夫就这么一位游医,若要去大的城镇请大夫,亦或者是宫里去请太医,少说也要一两日的时间,您这伤口这么拖着不处理,您只怕会失血过多,有性命之忧啊!”
“不如先让游医为您简单处理下伤口如何?待太医请过来了以后再为您仔细治疗?”
第318章
病急乱投医许是烫伤的疼痛太让人难以承受,金贵妃也没再坚持,同意了柳枝的提议。
游医开始给金贵妃清理伤口。
因布料烧毁后和皮肉粘黏在一起,金贵妃的手臂上的伤看上去着实有些吓人。
饶是心志再坚毅的人也会心里发怵,难免不会手抖手。
这一抖,金贵妃就会惨叫一声。
万分吃痛之下,贵妃竟然一脚踹翻了游医,嘴里骂道:“混账,你想痛死本宫吗?”
游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解释:“娘娘,小人这里没有麻沸散了,所以会很痛,您一定要忍耐住啊!”
随后游医让柳枝给金贵妃找一根帕子塞入口中,以免她过于疼痛会咬伤自己的舌头。
清理伤口的过程很是漫长而痛苦。
即便金贵妃口中塞了帕子,柳枝也依然能听见她尖锐的呜咽声。
手臂周围的伤口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游医便要开始将与皮肉粘黏在一起的衣物剥离开。
但贵妃挣扎的厉害,几次都要把游医踹飞。
无奈之下,游医只能让众人把金贵妃给牢牢摁住。
柳枝也上前搭了一把手,牢牢抓住贵妃的另一只手腕,不让她动弹的厉害。
只听刺啦一声,贵妃手臂上,那块皮肉连带着烧毁的衣物一起被剥了下来。
场面血腥味十足,柳枝都不敢再看下去,怕自己会忍不住呕吐出来。
而金贵妃的疼痛值达到了顶峰,她反握住柳枝的手,死死掐住,就连指甲都陷入了柳枝的皮肉之中。
柳枝此时也无法判断,金贵妃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识的。
一起扶着金贵妃的还有佩儿,以及另外一位宫女,为什么旁人不掐,非要掐她?
可有时候人下意识的举动,是连自己的都不清楚的。
柳枝只能强忍着手背上传来的剧痛,自始至终却没哼出一声。
比起金贵妃此时承受的痛楚来说,她这点痛感真不算什么,若是因此叫了出来,难免不会被人说娇气。
短短的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只感觉度日如年。
游医把贵妃伤口上烧毁的衣物碎片全都清理出来,又替她上了消炎镇痛的药物。
只是那被火烧伤的持续阵痛,可不是一瓶消炎药就能止住的,贵妃抱着包扎好的胳膊,就往冰块上搁,以此来止痛舒缓。
但这都治标不治本,尽管她全身发寒,可那胳膊上的痛意却一点也不减,疼的实在受不了,精神上已经崩溃的金贵妃就抱着那冰块放声的哭。
许是那哭声太大,谢瑾怀进屋的时候也被吓了跳。
他还以为是柳枝在这里受了欺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柳枝每次哭的时候都是一副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的样子,哪里会哭成这般天地色变。
佩儿见自家主子哭的这般没有形象,连忙凑到身边压低声音道:“娘娘,谢大人他来看您了!”
“谢瑾怀来了?在哪呢?”金贵妃的实现,因眼眶蓄满泪水而一片模糊。
在佩儿为金贵妃擦掉了眼泪以后,她才终于看清楚谢瑾怀的面容。
依旧是那一张冷淡到没有一丝多余情绪的脸,比她胳膊下面的冰块还要冷。
谢瑾怀看了一眼金贵妃的手臂问,“伤势如何,严重吗?”
在他印象里,金若惜并不是一个娇气的人,寻常的皮肉伤根本不会让她失态成这样。
见谢瑾怀眼底没有一丝着急,只是公事公问的口吻,便让金贵妃心里堵了一口气,“本宫还死不了。”
谢瑾怀点点头,然后把柳枝拉到身边,“既然贵妃没有大碍,本官就先带着柳枝先回去了,有很多事情本官还需要她去做。”
瞬间,金贵妃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苍白了几分。
谢瑾怀这压根就不是来探望她的,是来此寻柳枝回去的。
佩儿见谢瑾怀真拉着柳枝要走,连忙跪在了谢瑾怀的脚边,抱着他的裤腿哭的泣不成声,“谢大人,我家娘娘她伤的很重。”
“求大人开恩,救救我家贵妃吧!”
谢瑾怀顿住脚步,一脸不解,“此话怎讲?”
佩儿见谢瑾怀终于主动问及,便开始添油加醋的控诉。
“我家娘娘知道此时山庄内一片混乱,谢大人也因此差事繁忙,本无意打搅的,只是实在受伤严重,想找您去请个大夫,可偏偏那柳枝姑娘连个话都不肯传,让这庸医给我家娘娘诊治,在没有麻沸散的情况下,活生生剥去了我家娘娘的一块皮!”
金贵妃捂着伤口,对着佩儿一阵呵斥,“还不住口,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然而佩儿置若罔闻,依旧不断哀求,“求求谢大人,您就看在我家贵妃娘娘儿时曾与您有姐弟情谊的份上,救救我家贵妃吧!”
柳枝怕佩儿这般颠倒黑白谢瑾怀会误会,刚想开口解释,便听谢瑾怀皱着眉呵斥佩儿,“贵妃身边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能去请大夫?”
谢瑾怀朝着院子外看见,周遭全都是金吾卫,随便派一个人去,都不至于跑来求他出面。
“柳枝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贵妃受了伤,寻本官有什么用?本官又不是大夫,可治不了病。”
“你与其在这里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还不如多花点心思伺候你家主子。”
这话说的极其直白,让金贵妃的脸面都有些挂不住。
她替佩儿解释道:“佩儿只是病急乱投医,她见不得我遭罪罢了,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谢瑾怀没再搭理金贵妃,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柳枝身上。
“你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做什么?”他发觉柳枝的右手一直藏在身后,像是在遮掩什么。
柳枝摇头,却没有说实话,随便打了个哈哈想以此敷衍过去。
见柳枝不肯如实说,于是他便踱步到柳枝面前,一把拽住柳枝的手腕,硬生生的给拽了出来。
只见柳枝原本白皙细嫩的手背全是青青紫紫的掐痕,有些地方皮肉已经被划开,有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一瞬间,谢瑾怀的眼底多了几分怒意,他质问柳枝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谁弄的!”
第319章
情谊,早已消耗殆尽柳枝沉默了,没敢吭声。
她总不能直接说,是贵妃给掐的吧?
谢瑾怀见柳枝沉默不语,也能猜到这是谁干的,这在场的,除了金若惜,还有谁能给柳枝气受?
“本宫掐的,怎么,谢大人心疼了?要不谢大人掐回来,给柳枝报仇?”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气的,金贵妃此时的表情有些狰狞。
她见不得谢瑾怀当着她的面,对另外一个女人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
她阴暗的内心,会嫉妒的发狂。
屋子里,气氛瞬间僵持,剑拔弩张。
谢瑾怀不想把柳枝卷进来,便叫柳枝到院子外等着,他有话要单独与金若惜说。
金贵妃不知谢瑾怀要私下与她说什么,本想叫众人屏退左右,然而谢瑾怀却阻止了。
他不仅没关上门,还大大方方的把门开的敞亮,以便院子外的金吾卫随时都能看到屋内的情况。
“谢瑾怀,你什么意思?”
谢瑾怀面无表情,“臣是外男,不便与贵妃独处一室。”
“微臣留下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奉劝贵妃,有些事情不要做的太过分,微臣想护住的人,谁也动不了。”
金贵妃听出谢瑾怀话中的警告之意了,她用哭红的双眼看着谢瑾怀,质问道:“谢瑾怀,儿时的情谊你当真不顾念半分吗?”
“即便你早就不念及儿时情谊了,可我父亲是你恩师,你不该如此对我!”
谢瑾怀显然是听烦了这些话,他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的温度:“什么情谊,什么报恩?你是不是就只会这两句?”
“你父亲是我恩师不错,可我该还的恩情早就还清楚了,你究竟想要挟恩图报到什么时候?怎么,我合该亏欠你金家一辈子?”
“你每每只叫我念及儿时情谊,可你又何曾念过儿时情谊,你若真的珍重这份儿时友情,就不该伤了我在乎的人!”
自金家覆灭,他前前后后不知帮过金若惜多少次。
而金若惜,总把他当成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抓不放,若未能从了她的心意,便是情分,恩情挂在嘴边。
一开始他或许是念及旧情,念及恩师的培养,可时间一久,那些情分总是会被消耗的一干二净的。
可金若惜仿佛不懂这个道理,她一直把谢瑾怀视为她的私有物,用情谊恩情绑架胁迫着他,从没想到谢瑾怀有一天会挣脱她的桎梏,然后再也不回头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金贵妃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只站在那泫然欲泣。
见气氛不妙,佩儿赶紧上前替金贵妃解释,“谢大人,您真的误会我家娘娘了。”
“我家娘娘没有故意伤害柳娘子,是游医给娘娘清理伤口时,没有用麻沸散,还要活剥一层皮,那痛楚可想而知,我家娘娘自然是忍受不住剧痛挣扎的厉害,以至于我们几个人都摁不住她,这才在混乱中不小心伤到柳娘子的,更何况柳娘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吭过一声,我们都不知道啊!”
佩儿这话说的倒是不假,若不是刚刚谢瑾怀发现柳枝手背上有伤,否则她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再说了,不就是几个抓印,至于吗?我家娘娘被活剐了一层皮,也不见得像她这般娇气!”
“谢大人别忘了,我家娘娘为何受伤,还不是为了驰援大人您才遭此横祸……”
金贵妃在此时也一副伤心欲绝哀默心死的样子,她呵斥佩儿道:“够了佩儿!你不用再跟他解释。”
“在他心里,本宫早已经不是他的若惜姐了,是伤害他心头宝的仇人!”
“本宫不论如何解释,做与没做,在他眼里都是一样,他早已认定本宫就是个恶人,比不得他心尖上的宝儿。”
然而不论这主仆俩如何一唱一和,这番解释谢瑾怀都并不买账。
他对着佩儿冷冷一笑,“好,不承认是吧?那本官就好好提醒提醒你们。”
“那你给本官解释解释,为何雪崩那日,你们非要带柳枝上后山?”
谢瑾怀心里一直很疑惑,柳枝怕金贵妃找她麻烦,一直避免与贵妃有过多接触,三人怎么会一起去后山游玩?还偏偏出了事?
虽然后来他有问过柳枝,可那时柳枝什么都没说,只是说陪同贵妃去后山游玩不小心遭遇了意外。
但这个说辞并不能打消谢瑾怀心中的疑惑,反而让他开始怀疑金贵妃的目的,于是便让手下人去偷偷调查。
只是这调查的结果,让他难以接受,甚至大失所望。
谢瑾怀的眼神越发生寒,让佩儿不寒而栗。
佩儿总觉得谢瑾怀好像知道了什么,可她又不能说出实情,只能硬着头皮扯谎道:“我家娘娘听说后山的梅花开的正艳,想去看看,又不熟悉路,便叫了柳娘子一起,后来发生的,不都是意外吗?这是老天不作美,总不能还怪罪在我家娘娘身上吧?”
谢瑾怀冷哼一声,又质问道:“若真只是为了去赏花,那日你为何要带那么多捕兽夹?”
“有人曾看见你去库房里,拿走了几个捕兽夹,后来那几个捕兽夹则是在梅花林的小路上被人发现的。”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主仆俩是故意引柳枝到后山,想让她踩中你们的陷阱受伤,然后把她丢弃在山中,想要冻死她是吗?”
金贵妃听的心慌,还是嘴硬的不肯承认:“本宫只是诚心邀她赏花,从没对她做过什么,捕兽夹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佩儿也干嘛解释道:“找捕兽夹,也只是因为我听说那山上有野兽,害怕被野兽袭击,才提前准备的,以防不时之需……”
谢瑾怀并不相信她们的解释,只是盯着金贵妃的眼睛再次质问道:“你千算万算都没能想到,柳枝不仅没踩中那捕兽夹,反而是你们遭到了暴风雪还受了伤,你们三个全部走散,一个被冻晕在山崖下,一个被困在地洞里。”
“而柳枝匆匆赶来救你,你却故意拉她下坑,想要她给你垫背是吗?”
被人看穿后,金贵妃恼羞成怒,“是又怎样?本宫好歹救了她一命,她居然还跟你告状!”
谢瑾怀淡然的摇头,“不,她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我推论出来的。”
第320章
往后便是敌人谢瑾怀的推论其实很简单。
首先便是他们上山寻人的时候,遇到了被埋的佩儿,而佩儿在清醒的时候只说贵妃还被困在山上,却只字不提柳枝。
其次就是他寻到柳枝被困的地洞里,有一根很结实的树枝,但这树枝并不是枯木,而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
由此可见,这根树枝的作用应该是被用来充当绳子,拉人上来的。
而他与柳枝被困时,柳枝曾说过这树枝是她折的,可以见得当初站在洞口的人应该是柳枝,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也一同掉进了坑洞里。
再结合佩儿故意带去的捕兽夹,便能有所推断,金贵妃主仆俩应该是想害柳枝不成,自己却遭遇了危险,还是柳枝不计前嫌出手相救的。
谢瑾怀一通分析下来,金若惜已经无言再反驳了。
她一开始的确存了除掉柳枝的心思,可自从那日柳枝救过她的命以后,她虽然还是讨厌柳枝,但绝没有再生过害她的心思了。
金贵妃吸了吸鼻子,信誓旦旦道:“谢瑾怀,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本宫刚刚都是无意之举,本宫没有再想加害她……”
谢瑾怀不想再听她狡辩,直接打断道:“你伤了她,便是伤了她,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恶事做多了,便不会有人相信你是清白的了,有些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与你撕破脸皮拆穿你。”
这一刻,金若惜才发觉,谢瑾怀看她的眼神竟是极其的陌生。
她哽咽质问,“我究竟做了什么恶事,让你这般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