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书迩终于回过神,快速穿过大半个操场,跑到终点线前,朝宋再旖大喊加油,近乎声嘶力竭,看台上的气氛也起来了,排山倒海地各自呼喊着,闻栀因为下午在教室改了两道题,到得晚,只能坐最后风口的位子,有风灌进衣领,喉咙是冷的、涩的,掌心却是热的、潮的,没有出声,可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灰色身影。
最后三十米。
贺庭周写的那张加油稿被递到广播台,但这会儿宋再旖没心情听了。
李慕汀不服输地想要超过前面的人,可到头来适得其反,冷风刮过她的脸,凛冽又刺痛,双腿如灌了铅,她已经快要看不见宋再旖的背影,只能听见广播里实时的播报,说宋再旖好像又一次反超了。
最后十米。
沈既欲回到操场边,仿佛要来这里迎接他的公主凯旋。
最后五米。
宋再旖听到全场都在为她欢呼。
……
哨声吹响的那一刻,宋再旖稳稳地撞过终点线。
聂书迩胸腔里那口气终于吐出,想要飞奔上前给她一个胜利的拥抱,却又在看到宋再旖转身的动作,暂时止住了脚步。
第一已经决出,但比赛还没结束,第二第三相继冲线,宋再旖也没有急着离开,她缓了几秒后倏地调转步子,朝着此刻陆陆续续向终点冲刺的大部队,抬手一指,唇角扬起笑的同时五指张开,搭在耳廓边。
聂书迩亲眼看着下一秒冲线的人是李慕汀。
很明显,宋再旖这动作是对着她做的。
而李慕汀也很明显地看到了,原本铺天盖地的疲乏在此刻凝结,心脏因为剧烈运动砰砰跳个不停,血液却僵冷,皱起眉。
说实话她看不太懂,可也知宋再旖冲天的嘲讽意味,而这个动作落在操场边那些男生眼里却一点也不陌生,懂点篮球的更是一目了然,周时胥因而低叹一句我靠,“艾弗森的侧耳聆听。”
“嗯。”沈既欲慢悠悠地点头。
曾经当之无愧的费城之子,在别人都特崇拜科比乔丹的时候,他偏就迷艾弗森,同件衣服穿不了几次的人,一场球倒是反复看了好几遍,那时宋再旖就坐他旁边,也不嫌烦地写着作业,写完,才抬头看一眼,问他谁赢了。
那场刚好是01年费城76人与密尔沃基雄鹿的东部决赛,艾弗森带伤复出,凭一己之力攻入44分,带领76人获得胜利,重回东部之巅。
沈既欲对着电视上正做侧耳聆听手势庆祝的艾弗森斜了斜额,“还能是谁。”
……
所以,她也看进去了,转头学以致用上了。
挺厉害,挺能的。
就这么注视她到第五秒,宋再旖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眼睛从李慕汀那儿移开,偏头,两人隔着半个跑道对视,她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无声胜有声,右手仍抬着没放下,只不过五指收拢,改为竖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又遥遥地指一下他。
那意思分明是在回应比赛时他那句堂而皇之的广播祝福,说她听见了,然后,原封不动地复制一份还给他,祝他在等会儿的400米里决赛里别输太惨。
沈既欲全都看明白了,低头笑了笑。
第19章
我领先你的从来都不止那五秒
跑完两圈说一点不累是假的,
聂书迩给她准备的雪梨水就显得特别贴心,宋再旖喝了大半杯,又休息了几分钟,
起身到主席台前确认成绩,签完字就听见广播里响起高二男子组400米决赛准备检录的通知,
她这儿的呼吸刚平缓,操场那儿的心又揪起,聂书迩喋喋不休的话题也因此从复盘她的800米,变成接下来沈贺即将搬上台面的第一次PK,笑嘻嘻地问她觉得谁会赢。
挺俗的一个问题,
宋再旖没回答,
只反问她那摄影证哪儿来的。
“……问我们班同学借的,你也要?”
宋再旖用行动回答了她——她回班找七班同学也借了张,负责她们班拍照的那姑娘刚好之前请教过宋再旖几次题目,听到她的请求二话不说地应下了,还主动提出要把相机给她,美其名曰做戏做全套。
聂书迩低头看了眼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轻飘飘的一张摄影证:“……”
宋再旖没拒绝。
她拿着证和相机才被放行到操场里面,刚才一来一回的折腾距离检录已经过去十五分钟,而在第十八分钟的时候,
运动员跟着裁判进场。
很奇怪,在那一长排的男生里,起跑线在背对她的方向,
可宋再旖甚至无需转过来的一个正脸,
就能找着沈既欲,
他没换任何衣服,
甚至还是那双限量版低帮板鞋,插着兜像来走秀的,
没半点对比赛的重视程度,默默翻一白眼,然后在隔他三个人的地方看见贺庭周,他相对沉默,低着头,但旁边有六班男生跟他搭话,他也回。
看着都挺放松的,紧张的全是看台那群女孩儿。
聂书迩也特有闲心地从花坛里薅了朵野菊,趁着等比赛开始的间隙,一瓣一瓣地摘:“沈既欲,贺庭周,沈既欲,贺庭周……”
宋再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但接下来视线就没能挪动了,眼睁睁看着她摘到最后一瓣——
“贺庭周。”她拖着调笑道:“啊、哦。”
宋再旖收视线,也笑,“挺好的。”
然后就低头开始摆弄相机,是一个早几年发售的型号,反应度早已没那么灵敏,宋再旖等了几分钟,才把参数调好,镜头晃了晃,先是对准脚下的草皮,刚被聂书迩撕落的那些花瓣随之入镜,可风一吹,就往远处飘,飘啊,飘啊,一直飘到400米的起点。
那里,所有人已经按裁判的指示,沿弯道弧形错落分开站好,各站一道,下午三点的阳光明媚,均匀地照在每个人肩身。
沈既欲在相对靠里的第三道,贺庭周就在他隔壁,蛮巧。
女生把相机交给宋再旖的时候,还交给她一个任务,那就是多帮贺庭周拍几张照片,他是七班一份子,参加比赛为班争光,于情于理该。
宋再旖照做了。
于是她每拍一张贺庭周,就会有一点沈既欲的身影入镜,或是垂在身侧的手,或是不经意转过来的半个侧脸,或是直接大大方方闯入镜头的眉眼,似笑非笑。
宋再旖无话可说,选了几张留下,随后也就到了各就各位的时刻,她放下相机,对贺庭周笑着说了一句加油。
贺庭周点头应下。
沈既欲看她一眼,无声勾唇。
手持发令枪的裁判紧接着喊道:“预备!”
然后就是熟悉的一声砰——
跑800时没因这声心颤,这会儿却悸了下,宋再旖撇头,看向同一刻冲出起点的八个人。
上午被贺庭周反超的那体育生也在,但这次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了优势,因为贺庭周冲在他前面,沈既欲也跑在他前面,两个人不分上下,腿都长,步子迈得都大,都没收着。
400米其实是一项很考验人的比赛,既要短跑的爆发力,也要长跑的耐力。
跑进直道后差距就更直观,可沈既欲和贺庭周之间近乎没有,一前一后,咬得很紧,整场比赛好像成了他们两人的角逐,因为他们变得好像没悬念,因为知道第一只会从两人中出,而至于到底是谁,又变成了最大的悬念。
搁平时聂书迩高低得埋汰一句这两人在耍帅,可当下她没有,也是真真切切地被四周氛围感染了,也是真感受到了这两人强劲的实力了,挺激动的,转头对宋再旖说一句“有意思啊”。
宋再旖不置可否。
风吹起她的头发,从额前滑过,微微遮住视线,她腾左手捋一下,右手则按下快门。
照片定格,却是那时候以半个身体暂时领先的沈既欲,最不惹眼的黑色衣服,却成了场中最耀眼的存在,迎着阳光,在向前奔跑。
反应过来后她想删了这照片,可指尖还没碰到Delete键,聂书迩扭头问她贺庭周怎么了。
注意力被转移,宋再旖抬眼。
比赛已经跑到第二个弯道,沈既欲的领先位置愈发明显,贺庭周虽然还是稳居第二,虽然还是狠狠甩了第三名十几米的距离,但他的状态好像要比之前差了一点。
透过长焦镜头却也看不出具体异样。
宋再旖说不知道。
话落,耳边响起更声势浩大的一阵加油声,夹杂不少女生隐而不宣的心事,气势如虹,是沈既欲开始了最后的冲刺,与此同时广播里开始放起《Wake》,不知出于谁的私心,在此刻,在这瞬都仿佛成为沈既欲的战歌,而他也不负众望地率先冲了线。
他笑着看过来。
……
可是变故也发生在那一秒。
本该紧随其后冲线的贺庭周却在终点前直愣愣地单膝摔下,摔过终点线,幸亏他及时用手撑了地才没导致脸着地,满场欢呼戛然而止,所有人像被猛地扼住喉咙,然后是一阵倒吸,宋再旖愣一秒,没看沈既欲,把手里相机塞到聂书迩怀里,聂书迩还怔着,见状慢半拍地问她去干嘛。
宋再旖已经往终点跑了。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点像电影里的空镜了,立在操场周围的裁判、老师、校医全都反应过来了,人来人往,一张张脸从她眼前模糊地过,宋再旖很想上前帮点什么,却徒劳,根本挤不进去,直到校医当场给贺庭周简单检查了一下骨头,确认没有错位后,才让出一条道,他被校医搀扶着站起来,往医务室去。
走之前贺庭周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沉默注视这一切的沈既欲,又和站在操场边的宋再旖对上一眼。
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可宋再旖还是跟着去了医务室,她把这个举动归结于朋友之间的关心,把这种担心归结于宋砚辞从小教导她的“仁慈”,就好像,她救贺庭周外婆那晚同样一路跟到了医院,守了大半夜。
医务室里的消毒水味一如既往的浓,她向来不喜欢,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推门进去的时候校医正在帮贺庭周破皮的掌心消毒,瞧上她一眼,她立马说:“班主任叫我来的,高二七班。”
就这样把校医想说的话全堵死,点头示意她抽椅子坐。
宋再旖照做,然后就听见校医问贺庭周摔跤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头晕还是……”
排除人为推他的因素,摔倒只能是自己的原因,本着对学生负责的原则,校医本来是要打电话通知家长的,让家长带他去医院做更深层的检查以防万一,但被贺庭周拒绝了。
他说:“我腿以前受过伤,今天可能是比赛时太想赢了,用力过度扯着旧伤了,不过没大碍,静养几天就能好……抱歉老师,给你们添麻烦了。”
校医听到他这话,默了两秒,大概是觉得这孩子有礼貌得让人心紧,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又照例询问起他以前怎么伤的。
宋再旖也看着他。
贺庭周淡笑,“走路上没注意被车撞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人心惊,校医忍不住皱眉,看样子是想再问细一点,搁桌上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她看一眼,左滑挂断,可铃声很快又响第二遍,弄得她不得不出门接电话。
而校医没能问出口的话,宋再旖问了。
她问贺庭周那场车祸严不严重,贺庭周就笑着反问她怎么算严重。
“在ICU住了一个月算不算?”他坐在医务室的那张窄小病床上,腿搁在一张矮凳上,校医刚给他冷敷过,膏药味淡淡,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意也淡,不达眼底。
宋再旖说算,然后大有一副要绑他去医院的架势,“这么严重的腿伤,你还跑什么步,还跑那么快,不要命了吗?”
话挺冲,眼神也挺燥,可除此之外还有更重的担心。
贺庭周看在眼里,伸左手拉住宋再旖的手。
宋再旖因而停了动作。
“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没那么严重,是有辆电瓶车剐了我一下。”见宋再旖没反应,他继续道:“当时摔得不巧,膝盖磕马路牙子上,轻微骨折,后来都养好了,你放心。”
“贺庭周,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宋再旖盯着他,把手缓缓抽出。
贺庭周点头,乖得像个认错的小孩:“嗯,下次我不说了。”
“真的不要去医院吗?”
“不要。”
“那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贺庭周张口要答,被宋再旖用手一指,“认真说。”
贺庭周笑,“肚子饿可以吗?”
收手,宋再旖从椅子上站起身,问他要吃什么。
“便利店的关东煮。”
“行。”
宋再旖走了。
……
沈既欲来了。
贺庭周还以为是宋再旖去而复返,抬头时那句“怎么这么快”刚发出前两个音,就倏地停住,门开了又关,沈既欲的脸从背光到慢慢清晰,他在宋再旖刚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朝他笑一笑,贺庭周问他来干什么。
“关心我?看我笑话?”他给选项。
可沈既欲闻言只是遗憾地摇一下头,“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的。”
那就只能是宋再旖。
果然下一秒沈既欲往椅背靠,对着他这个伤病员也没什么肃色,吊儿郎当地笑:“答应她的奖牌我拿到了。”
几秒的四目相对,校医打电话的声音隐隐从走廊传来,大有越讲越激动的态势,连风声都盖过。
“哦,恭喜。”谁知贺庭周脸色不仅没崩一点,甚至还能笑出来:“她帮我买关东煮去了,你要在这等她吗?”
沈既欲眼里的痞气因此收了一点。
目光也随之落到贺庭周受伤的手,碘伏氧化后颜色很沉,显得他整个人血色更淡,明明受着伤,感觉却不是那么回事,如此想着,开口要回答之际也被截了话头。
“沈既欲。”
贺庭周煞有其事地叫他一声名字,与此同时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住,“你领先我五秒赢了又怎样?”
沈既欲看向他。
“至少现在宋再旖心疼我。”
……
“贺庭周,你是不是故意的?”长久的审视后,沈既欲问这么一句。
知道赢他无望,所以不惜耍这种手段,不仅让他这个第一赢得没那么风光,还成功抢走所有人的关注,占据宋再旖所有的心神。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挺狠,挺牛。
贺庭周不答反问:“故不故意的重要吗?”
他说过,事在人为。
贺逍从小也教育他凡事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
走廊的通话声渐渐弱了,但那道门始终没被人推开,医务室还是静,挂在墙上的时钟缓慢走着。
沈既欲换了坐姿,上半身向前倾,脱离椅背,撑着膝挨近他:“可是贺庭周,我领先你的从来都不止那五秒……”
“我们根本就不在同一起跑线。”
贺庭周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既欲就接着撂话:“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个事儿。”
“什么?”
“宋再旖初中差点谈了个男朋友,单眼皮,成绩优,长得也还行,你和他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挺像的。”
贺庭周冷笑:“别告诉我那个人是你。”
“不是我。”
第20章
我成全你
那个男生叫蒲以晟,
和宋再旖初中同班。
沈既欲仍在她隔壁,偶尔一起上学,校内同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