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问,贺之淮就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他了。
肺癌属于重大疾病,一般早期的时候可能并不会有明显的症状。
肺部组织出现癌细胞,可能是经常接触有毒物质,或者是家族遗传。
不然一早顾缈住院这么多次,也不会什么都没有发现。
“乐观一些,现在不算晚。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可以治愈。”
贺之淮叹了口气。
幸好是早期,如果是晚期……除非有奇迹,最长可以存活七到十年,但最短都一般只有三四个月的生存期。
“我们不能乱了阵脚,我们慌了她会更紧张。”
“现在一定要让她保持乐观心态,积极配合治疗。”
“她虽然答应了下周配合入院,但她的情绪……”说到这里,贺之淮揉了揉眉心。
这些他面对的病人和家属都不少,安慰的话早就可以自然的脱口而出。
可是面对自己的亲人发生这样的事,话到嘴边时,他才发觉根本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话说出口,当然简单。
毕竟要面对死亡的不是他。
自始至终,顾叙都没有开口的,直到听到这里,才迟疑着问:“她……哭了吗?”
电话那边,贺之淮一怔。大约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没有。”
这才是令他更难过的地方。“我希望她可以哭出来。”
她太压抑了,好似在斗兽场内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濒临死亡的困兽。
不吼叫,不发泄,只一味的用坚硬的角撞击围墙。
到最后,最漂亮的角出现裂痕,她因为变得残缺而放弃抵抗,席地而坐悲伤的望着天空,而不远处,那座围墙毫发无损。
——
来的这一路上,顾叙一言不发。
男人周遭气压很低,导致周围的人也不敢发出声响。
私人飞机配备的空乘都很有眼力见儿,全程只上前送了杯安神茶,就退出去没再打扰。
就连艾瑞克全程也小心翼翼的。
本来今天这样的私人行程,他是可以不用跟过来的。
秘书室里的助理秘书多的是,他完全可以留在港城公司代替顾叙应酬开会。
但出发前,顾叙点名要他跟上。
除他之外,只带了几个保镖,没有其他助理跟随。
显然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次的行程。
这次到京市去做什么,起初艾瑞克并不知晓。
应该是和顾小姐有关,他这样猜测。
可是,两人前段时间才见过,而且集团最近正是忙碌的时候,顾叙平时也不是会为了私事抛下工作的人。
除非……
除非顾小姐那边出了事。
保镖一早倒是说过顾小姐去了医院检查,检查报告也一早就传到了他手里。
只是这种涉及到隐私,特别是涉及到顾小姐隐私的东西,他是绝对不敢打开的,直接转手送到了顾叙办公桌上。
想来想去,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直以来,顾小姐都像是一株温室里的娇花,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频频住院,脆弱的摇摇欲坠。
难不成……
很快,艾瑞克的想法也得到了证实。
因为在顾叙提出要他跟随的时候,他没崩住,脸上短暂的露出了一点疑惑,被对方精准捕捉。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顾叙的神情落寞中夹杂着一丝化不开的哀伤。
又好似是一场错觉。
但万幸,他跟在顾叙身边很多年了,可以十分确定,他没有看错。
空中廊桥上,男人静默良久,对他说:“她病了,你跟我过去,旁人我信不过。”
病了。
艾瑞克不敢想象顾小姐是生了多严重的病。
原先听到顾小姐被醉汉袭击时,顾叙也没有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好似一座紧绷的高山,随着地壳运动,随时有坍塌的风险。
落地后,艾瑞克跟着顾叙见到了顾小姐。
艾瑞克没有靠近,站在车旁等候。
远远望去,顾小姐安静的坐在宿舍楼下的一张破旧长椅上。
记忆中顾小姐很爱打扮自己,也许也是因为顾生喜欢打扮她,用各种各样的当季新款填满了她的衣柜,所以顾小姐无论何时都是光鲜亮丽的。
漂亮的像是一朵迎风盛开的栀子花。
再看现在,她穿着很素净的一套衣服,浅灰色的外套,搭了条牛仔裤。
长发随意挽起,也没有戴首饰。
无疑还是漂亮的。
只是看起来,该怎么形容呢。艾瑞克想了良久,突然灵光一闪。
原先的顾小姐是彩色的,生动的。而现在的她坐在那里,就像是黑白默片里的一个小角色。
艾瑞克看着顾生走到顾小姐身旁,顾小姐抬头看着他愣了愣,随即笑着站起来。
顾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抱住她。
顾小姐没有料到这个拥抱,静默许久,才伸出手回抱住顾生。
艾瑞克难得看到那个习惯了上位者姿态的男人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男人抱的很紧,宛如一座雕塑,迟迟没有动。
背对的原因,艾瑞克看不到男人的脸,但男人身上浓浓的悲伤好似涨潮的海水,已经从远处溢出来,打湿了他脚下干燥的土壤。
直觉告诉他,顾生在哭。
——
艾瑞克全程保持着一名特助该有的职业素养。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看到顾缈走过来,笑盈盈的冲他打招呼时,他迟钝了几秒,才笑着回应,“顾小姐,晚上好。”
“辛苦你啦。”
走近了看,顾小姐除了面容更加憔悴了之外,又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笑起来还是很好看,还是很热情,很有礼貌。
反观顾生……
艾瑞克没敢直视对方。
但他依然认为,现在看起来,顾叙更像是那个生了重病的人。
顾小姐看起来很好……
可惜,这只是一场错觉。因为很快,现实就给了这个漂亮的女孩子重重一击。
顾缈坐上车没多久,就觉得不舒服。
胸闷气短,紧接着就开始咯血。
98第406章
伪装成情书的遗书
艾瑞克特地为两人挑选了空中花园餐厅作为今晚的约会地点。
可惜了,这顿浪漫的烛光晚餐,顾缈还是错过了。
她原来的咯血症状没有那么强烈,但今天,疼痛席卷全身,她疼的下意识弓着身,纤薄的背折弯到脊骨凸起,好似一折就断。
顾叙抱住她的手不敢用力,另一只擦拭她唇角的手努力压制才没有颤抖。
她蜷缩在男人怀里,身体控制不住的抖动,“哥哥……我好难受……”
“好疼……”
顾叙心口也开始阵痛,他抱紧她,薄唇蹭过她被汗打湿的碎发,“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很快就不痛了,缈缈再坚持一下。”
男人没有维持住往日的沉稳,声线传来细微的震颤。
司机立刻换了方向,开往贺氏的私立医院。
当晚,顾缈被迫办理了住院。
顾缈缓过来的时候,再睁眼,病房内热闹极了。
她很少见到这种场面。
人全部到齐了,她安静的看了几秒,确定气氛融洽,没有修罗场的前奏,才默默吐出一口气。
贺之淮正在床边看护士调试设备,率先她苏醒,于是俯身探下去,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顾缈迷茫的看着他,良久问:“真的只是早期吗?”
那些报告她看不懂,但夜里睡不着她在网上搜了搜,明明说过早期是不会那么疼的。
这种全身性的疼痛好像并不正常。
顾缈不禁想道,如果是晚期怎么办?
她马上二十岁了,就算是活到肺癌晚期的极限,也跨不过三十岁这道坎。
三十岁,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
应该刚刚读完博士没几年,刚刚参加工作吧。
正胡思乱想着,她听到贺之淮非常坚定的声音,他确认只是早期。
他希望她可以相信他。
他说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缈想了想,贺之淮确实不会欺骗自己。
良久,她点了点头。
算了,信不信的也不重要了。
毕竟已经这样了。
她还有退路吗?
医护离开后,顾缈靠坐在床头,同他们几人大眼瞪小眼。
气氛逐渐诡异起来。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碌,比如现在的顾缈就是。
其实他们早就在私下对峙过无数次了,只是没有这样一起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相比之下,他们淡定很多。
就算心有不满,也都识大体的清楚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顾缈在一片静默中吃完了晚餐。
很素很清淡的一餐,如同嚼蜡。
特别是在这些人直勾勾的注视下吃饭,更影响胃口了。
不知道是不是咯血的缘故,她嘴里的血腥味一直没有散。
她提出要去卫生间漱口,借此来逃避几人的视线攻击。
卫生间内,系统还在点评外面的修罗场。
顾缈不关心,只是一味地问:“为什么会那么疼呢?”
系统沉默良久,帮忙分析:
顾缈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漱口水。
“如果我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顾缈笑了。
“但愿你还有点良心吧。”
“毕竟我很早就离开了父母跟着你四处流浪漂泊,认真完成你下达的任务,替你分忧。如果我是你,宁愿自己死也会保住我宿主的命的。”
又是熟悉的PUA环节。
顾缈在卫生间待了十几分钟,直到顾叙敲响了门,她才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走出去。
夜深人静,很适合聊聊天。
上次顾缈住院时,他们也在,不过是轮岗制。
也幸好VIP病房很宽敞,全员到齐也有地方落脚。
说是聊天,基本上都是顾缈一个人自言自语。
因为每当她陷入自己的世界开始滔滔不绝的时候,很讨厌别人的打断。
她东一句西一句,像是在说梦话。
但他们也认真的听着。
顾缈像是一名幼师,在给这些大龄儿童讲睡前故事。
故事存在很多瑕疵,漏洞百出,但大家依旧听得认真,无人质疑。
最后,顾缈盯着床头边新鲜的花束想了想问——
“这里有纸笔吗?”
当晚顾缈把他们都赶了出去,留下来陪床的是黎嘉。
顾缈睡不着,点了一盏灯,坐在床上开始写东西。
黎嘉怕她眼睛看坏,直接开了头顶的吊灯。
“你不睡吗?”顾缈转过头看向对面的陪护床。
黎嘉已经下床了,“睡不着,你写吧,我去给你倒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