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自己等的人吗?他是谁?
叶怀悯并不知道。
光阴流转,老妪的汤熬了一锅又一锅,桥下的小船穿梭了三千六百回的时候,叶怀悯终于看见梦中的自己抬起头,望向那天笼罩在迷雾中的小径。
有人慢慢地走了过来,叶怀悯隐约望见一道瘦高的身影,衣袖宽大,瞧着有些伶仃,他似乎看见了梦中的自己,二人对望着,不知怎的,竟让叶怀悯在梦中也有些鼻酸。
他们似乎说了什么,叶怀悯听不真切,旋即,二人就牵着手一道朝桥上走去,叶怀悯下意识地想叫住他们,“……等等。”
可梦中人却像是不曾听见,叶怀悯急了起来,想朝二人的方向跑去,突然间,薄雾卷动着变得浓了,拦住了叶怀悯的路,他如何也穿不过去。
隐约间,那人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少爷,少爷!”耳边有人在叫,叶怀悯一下子坐了起来,过了好半晌,他才看清面前人,是自己的近侍。
他有些不悦,道:“吵什么?”
近侍也委屈,道:“老爷寻您呢。”
叶怀悯蹙着眉想起那个未完的梦,每次都是这样,梦断断续续的,有时长,有时短,今日算是长的了——他只差一点,就可以看清梦中的自己等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但今日,他看清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浅淡,眼尾分明,可眼神却是沧桑的,好似饱经风霜。莫名的,见那双眼睛的第一眼,叶怀悯心中竟想,不该是这样,这双眼睛,不该是这样的神色。
叶父道是有客来访,特意唤他去,近侍帮他理了衣袍,往腰间挂上青玉时,问道:“少爷,你是又做梦了吗?”
叶怀悯随口应了声,近侍说:“少爷打小就做这个梦,了还大师说,少爷这是有未了之缘,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这个未了之缘应在哪儿。”
他絮絮叨叨,叶怀悯心道,你不吵醒我,便知应在何处了,可也没说,只是淡淡道:“走吧,父亲等着呢。”
时值仲夏,日头高挂,叶怀悯走到花厅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花厅内的一道背影。
约摸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衣袍素净,清瘦伶仃,脊背绷得直,颇有些剑在鞘中的意味。
“见过父亲,”叶怀悯先见了礼。
叶父招手道:“二郎,来。”
“这是你沈家表弟,沈鹤,日后就住在家中,你二人正好作伴。”
叶怀悯循声看了过去,那少年也抬眼看了过来,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瞳仁干净,透着股子冷清。
这是……梦里见过的那双眼睛。
叶怀悯怔怔地看着他,叶父还说了什么,他全然听不见,花厅外有风拂过,吹动了檐下挂的铃铛,铃声清脆,依稀故人来。
再续点吧
他们这辈子会幸福的
1
第122章番外四
8
段临舟昏睡了一日,醒来时好像还在梦中,他一动,守着他的穆裴轩就发觉了,“临舟,你醒了!”
段临舟迟缓地眨了眨眼睛,低低的嗯了声,声音干哑,穆裴轩忙倒了杯温水轻手轻脚地喂他喝了几口,说:“感觉怎么样?”
温水润湿了发干的喉咙,段临舟就着他的手啜饮了半杯,想坐起身,可一动,浑身就疼得厉害,穆裴轩急道:“别动别动,先好好躺着,你要什么和我说。”
段临舟问道:“什么时辰了?”
穆裴轩道:“戌时了。”
“饿不饿?”穆裴轩说,“你睡了一日,要不要吃些东西?” 他巴巴的,有些紧张,段临舟看着穆裴轩,天乾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下颌冒了青茬,眼下也泛青,看着颇为狼狈。
段临舟勉力伸出手,穆裴轩忙握住了,段临舟道:“别担心,我好多了。”
这话一出,穆裴轩的眼睛登时就红了,紧紧握着他的手,心里酸胀难言。
段临舟生孩子的每一刻于他而言,和煎熬无异,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段临舟痛苦不堪,再一次徘徊于生死边缘。
所幸,神佛庇佑。
段临舟无奈地笑了一下,屈着手擦他的脸颊,道:“别哭。”
段临舟不安慰就罢了,他这么一说,穆裴轩更是无法自控,脑海中又浮现段临力竭昏过去时的模样,手自他掌中滑落,眼睛也闭上了,骇得穆裴轩肝胆俱裂。即便是牧柯说他无恙,那种惊悸之感始终萦绕在心头不去,前尘旧事一起席卷而来,迫得穆裴轩心脏抽紧,毫无半点喜悦。
他眼眶酸胀,仓促地别过了脸。
段临舟轻轻按了按他的掌心,说:“孩子呢?”
过了好一会儿,穆裴轩才道:“乳母看着。” 段临舟不是坤泽,乳汁不足以哺育两个新生儿,二人早早就请了乳母照看两个孩子。
段临舟说:“抱来我瞧瞧,还没见过呢。”
穆裴轩当即应了声,扬声道:“分墨,将小郡主和小世子抱来。”
不多时,分墨带着两位乳母抱着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来了,见过礼,当中一个乖觉,对段临舟说:“小郡主和小世子生得当真可爱极了,又乖巧,半点都不闹人。”
这话摆明了是逢迎之语,将出生的孩子眼睛都睁不开,能闹腾什么,不过段临舟和穆裴轩都是初为人父,也不懂,闻言都看了过去。
两个孩子都放在了段临舟床边,段临舟瞧了一眼,乳母那句“可爱”正入耳,他无言地看着这两个皱巴巴的小丑东西,委实无法辨出一点可爱来。
段临舟问穆裴轩:“没抱错?”
穆裴轩眨了眨眼睛,也明白了他说的,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为孩子说一句话,“还是很可爱的。”
两个肉团子都小小的,眼睛没睁开,也瞧不出哪个是世子,哪个是郡主,他问道:“拿命仪断过了吗?”
穆裴轩面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一旁的分墨忙道:“回王妃的话,断过了,安南王妃亲自瞧着的。”
安南王妃就是穆裴之的妻子李宜心。
分墨说:“红色襁褓中的是小郡主,小郡主是天乾,蓝色襁褓的是小世子,是个小坤泽呢。”
段临舟稀奇地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相似的眉眼昭示着这两个孩子正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龙凤胎,他嘀咕道:“多瞧瞧……好像也不是那么丑了。”
穆裴轩道:“你我的孩子,怎么会丑?”
段临舟捏了捏这个的小嫩爪,又摸摸那个蜷紧的小手,微微一笑,点头道:“这倒也没错。”
他精力不济,看了一会儿孩子就乏了,穆裴轩当即让乳母将两个孩子抱了下去。
段临舟入睡得快,昏昏沉沉之际,好似有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的指尖,如徐徐飘落的一朵花。
段临舟睡得更安稳了。
段临舟和穆裴轩给两个孩子拟了名字,小郡主随穆裴轩姓,穆瑾和,小世子随的段临舟,姓段,叫段开霁。
这一年,是丰启六年。 此后多年,山河动荡。
丰启七年九月,南军将领徐英于平雪关大败胡人,一战成名。
同年,衡州失守,秦凤远率军直指楚州,过楚州,关州,便是南梁帝都所在玉州。
丰启八年二月,胡人溃败,大梁收复三州失地。
四月,太师秦穹病故。
六月,西北军中内乱,西北军左将军贺延率众夤夜围攻秦凤远,秦凤远死于围杀之中。秦凤远一死,北地大乱。
丰启九年五月,信王反,穆裴轩奉旨勤王。
六月,穆裴轩平定信王之乱。
十月,少帝不豫,立宗室子萧敬为太子,赐宁王摄政。
丰启十年,帝薨,史称丰启帝,太子萧敬登基,尊宁王为摄政王,改元弘嘉。
弘嘉帝在位六载,于弘嘉七年,下罪己诏,禅位于宁王穆裴轩。同年,穆裴轩登基,改国号为燕。
纵观燕国开国之君穆裴轩跌宕起伏的一生,史书对其褒贬不一,或赞誉他戎马一生,一统河山,开清平之治,或痛斥他逼迫弘嘉帝禅位,倒行逆施,得位不正,野史则津津乐道于帝后相互扶持,携手一生的佳话。
不过,这些都和当下的穆裴轩和段临舟无关。年轻的宁王和宁王妃正在对着自家龙凤胎发呆,浑然不知该如何抱起新生儿,刚出生的孩子太过娇嫩,小小的,软绵绵,让大风大浪当前也面不改色的二人如临大敌。
这是再真切不过的幸福。
番外告一段落了,大家下一个江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