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卿是个聪明人,自穆裴轩回到瑞州之后,就隐隐有唯他命是从的架势。
他和于知州二人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于知州一家被押解入京之后,他也被梁都寒了心。佞臣弄权,国将不国,今日大梁已如将倾大厦,西山落日,无力回天了。
韩世卿拿着官印去寻蒋桢,见面就是满脸愁容,道是瑞州府衙库房空空,百姓艰难度日,这征兵征粮实在不知从何征起,求知州大人示下。
蒋桢眉心跳了跳,弥勒佛似的,笑着让韩世卿入了座,道,他也没法子,这是梁都的旨意,此事更是事关梁都社稷云云。
任他舌灿莲花,韩世卿将官印一摆,双手一摊,就是咬死了瑞州没钱,也征不得百姓,丰州民变在前,他不敢冒险,万一瑞州变成了下一个丰州,他百死难赎其罪。
韩世卿说,与其受百姓唾骂,他不如今日就致仕,也好落个被百姓戳脊梁骨的下场。
蒋桢心中梗住。他来了瑞州有些时日了,即便做的是甩手掌柜,可也知道瑞州远不是韩世卿说得这般凄惨。瑞州没钱?段家可还在呢,段家的商队进进出出,当他瞎吗?可蒋桢不敢提段临舟,他还记得那日宴会,他有意将蒋映雪许给穆裴轩,穆裴轩直接拂袖而去,连着几日都是冷脸。
在宴饮之后的第三天,一支冷箭射入了蒋桢书房,上头有三封书信,都是他着人送往梁都林府的密函,如今被箭矢贯穿了,嵌在书房的柱子上,入木寸许。
蒋桢后背起了一身冷汗,脖颈都微微发凉。
要是让穆裴轩知道,他打段家的主意,蒋桢莫名笃定,穆裴轩能让他出不了瑞州。更不要说现在段临舟是郡王妃,段家那就是穆裴轩的私库,虎口夺食——蒋桢势单力薄,人又在屋檐下,更不愿和穆裴轩撕破脸,只得作罢。
可瑞州送不上梁都要的人和粮,他日梁都怪罪,蒋桢身为瑞州知州,必是首当其冲。
林相也不会放过他。
蒋桢满嘴发苦,他毫不怀疑,穆裴轩是有意为之,他是当真将穆裴轩得罪狠了。
蒋桢手中无实权,知道他即便想征兵征粮,令也出不了蒋府,无可奈何,只得写了一封折子往梁都,道尽瑞州面临的“重重困境”。他才华平平,折子却写得好,一番藻饰之下,瑞州仿佛成了一座千疮百孔的危城,流寇作乱,叛贼余孽贼心不死,无时无刻不在伺机而动,百姓吃糠咽菜,过得凄惨无比,当真是有心无力。
折子刚出蒋府,就先送到了穆裴轩和段临舟手上,段临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穆裴轩不咸不淡道,算他识相。
段临舟说,看来蒋大人是被郡王吓坏了。
穆裴轩瞥他一眼,心想,也不知吓得蒋桢一宿未睡的冷箭是谁放的。可见段临舟笑得不行的样子,心中喜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段临舟的脸颊。
天气热起来,只要小心些,段临舟不再如隆冬时一般易病,苍白的脸颊都似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红。段临舟的身子冬天冷,夏天也是温凉的,穆裴轩往外头转一圈就能出一身汗,段临舟已经干干净净的,如同温玉一般,他夜里喜欢将段临舟搂入怀中,捂一宿,天气最热时,段临舟也会发汗,嫌热,下意识地就要推穆裴轩。穆裴轩不愿意,结结实实地精壮身躯压着段临舟,肉贴肉地挨着,舒坦得让人眯起眼睛。
同年九月。
临关被攻破,秦凤远率大军踏过临关,兵临梁都之下。
梁都惊慌不已,有意和秦凤远议和,秦凤远提出了条件,杀了林相,皇帝亲下罪己诏,满朝文武一道将端王的棺椁送出梁都。
林相当朝怒骂秦凤远竖子莽夫,不知天高地厚。
和谈破裂。
不过几日,梁都就传出消息,林相死了。
他死在了宫中。
幼帝亲自杀的林相,道是奸相误国,细数了林相八大罪状——谋害先帝,构陷忠良,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云云,其罪罄竹难书,以昭天下。可即便如此,失去天险的梁都,仅仅依靠着早就被梁都的繁华养钝了刀枪,侵蚀了斗志的京营将士根本无法和如狼似虎的边军相抗衡。
梁都失守已成定局。
九月十六是被载入梁史的一日,这一日,年仅十岁的梁宁帝下旨南迁,将大梁国都迁往玉州。
消息传入瑞州时,瑞州正迎来第一场秋雨,一下雨,就有些寒意。
段临舟揉了揉自己微凉的指尖,也忍不住抽了口气,这可真是,可真是天翻地覆——大梁,竟就这么南迁了。虽说早就有所预料,可真到这一天,饶是冷静如穆裴轩,都忍不住恍了恍神。
可旋即,穆裴轩就反应过来,他双目灼灼地盯着段临舟,说:“端王平反了……”他呼吸微微急促,说,“那就说明于大哥根本就没有参与谋反,于家是被冤枉的,于家无罪!”
段临舟一怔,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
于家举家都被判了流放,至今已有数月,期间许方意听闻丰州叛乱时曾来过一封信道平安。
如今端王平反,于家无罪,于家人自然就能离开流放之地。
穆裴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捏着信笺,在书房内转了几圈,说:“不管怎么样,于二哥他们要离开,还是需要去请一道圣旨……”
段临舟看着他喜不自胜的模样,也笑了笑,他实在很喜欢穆裴轩的真性情。
二人在书房内商量着事,王府外,却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天乾,他递上了拜帖,对门房道:“梁都牧府牧柯,求见郡王,有劳通传一声。”
104
牧家是杏林世家,家学渊源,族中子弟世代为京内太医署的医官。
段临舟曾听闻穆裴轩说起过这位牧家的二公子,牧柯天资聪颖,自幼博览群书,医术卓绝,对他很是推崇,没想到此刻本该在梁都的人竟会出现在瑞州。
他和穆裴轩对视一眼,穆裴轩面上露出喜色,道:“牧柯——我去见他。”
二人是一起亲自将牧家人迎进的府,这是段临舟第一次见牧柯。牧柯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身材高挑,生了双风流蕴藉的桃花眼,笑盈盈的,风尘仆仆也掩不住天乾卓尔不群的气度。
与其说是大夫,牧柯更像个世家贵公子。
牧柯说:“冒昧登门,叨扰了。”
穆裴轩瞧他一眼,道:“你何时这般客气了?”
二人相视一笑,牧柯叹了口气,无奈道:“小郡王,我们这回可是来投奔你的。”
穆裴轩说:“欢迎之至。”
牧柯目光落在段临舟身上,中庸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一看就是久病之人,他笑道:“这位便是郡王妃吧,久仰大名。”
段临舟莞尔,颔首道:“牧公子。”
几人说着,一道往王府内走去,此番和牧柯同行的,还有几个牧氏子弟,又有三辆马车,车内载的尽都是牧家这些年珍藏的医书。
牧柯道:“秦凤远在临关和叶不通将军僵持了数月,梁都内乱成了一团,有人主张南迁,有人誓死不愿迁都,你也知道,我爹出入宫闱,他觉得叶不通守不住临关,正好你给我来了信,我爹便让我来了瑞州。”
穆裴轩说:“牧太医还留在了梁都?”
牧柯轻叹道:“我爹有官职在身,岂能轻易离开?他也不愿意走,他放不下太医署,也放不下小皇帝。”
“如今小皇帝南迁,我爹身为医官,应当一道去了玉州。”
穆裴轩说:“你也无需太过担心,牧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即便是信王,也不会为难太医。”
牧柯笑了笑,说:“我爹也是这般劝我的,他说就是那穷凶极恶的匪盗,也不杀大夫,让我别担心他。”
穆裴轩道:“你先在瑞州安顿下来,我会着人去玉州打探消息。”
牧柯笑道:“多谢。”
“你我何必言谢,”穆裴轩摇摇头,他说,“当日在梁都,若非你,只怕我已经着了别人的道了。”
穆裴轩看了眼身旁的段临舟,开口道:“牧柯,我在信中曾和你提过——”
牧柯看向段临舟,斟酌片刻,说:“我翻遍了宫内和牧家历代先祖行医留下的手札,的确找到了关于‘见黄泉’一毒的记载。”他此言一出,穆裴轩眼睛一亮,坐直了身,直勾勾地盯着牧柯,牧柯缓缓道:“此毒之所以被称之为奇毒,正是因为它极难炼制,世所罕见。”
“五十年前,我牧氏有一个子弟,四处游历时,曾在南域医治过一个中了‘见黄泉’的病人,”牧柯说,“他是邑沙部落的首领熊卯。”
穆裴轩惊咦一声,“熊卯?”
牧柯说:“你听过他?”
穆裴轩点了点头,安南侯府世代戍守边南,对南境各部族都有或多或少的了解。邑沙部落在五十年前是能与阿勒尔部族相抗衡的,其首领熊卯骁勇善战,又深得人心,带领族人将邑沙部落不断壮大,隐隐有越过阿勒尔部族之势。穆裴轩就曾听他父亲提起过,彼时他父亲尚且年幼,府中掌兵的是他祖父。
穆裴轩记得他父亲曾说,他祖父原想暗中扶植邑沙部落,打破南境各部族一族独大的局面,让其两虎相争,可谁都没想到,熊卯竟死了。熊卯一死,阿勒尔部族趁势而上,这么多年来,邑沙部族在阿勒尔部族的打压下一迁再迁,险些灭族。
穆裴轩想到此,脸色微变,道:“你是说,熊卯是中‘见黄泉’而死?”
牧柯苦笑一声,道:“正是。”
“在我那位族爷爷的记载中,他医治熊卯时,熊卯已经中毒一年有余,这毒阴毒至极,他在邑沙部族盘桓了半年,熊卯——”
牧柯吐出四个字,“不治身亡。”
这四个字一出,穆裴轩脸色都白了白,段临舟虽早有所料,神情还是微滞,旋即不动声色地碰了碰穆裴轩的手背。穆裴轩抬起眼睛,看着段临舟,段临舟对他笑了下,穆裴轩心中一痛,看着牧柯,道:“你也解不了这个毒?”
牧柯没有错过二人相贴的手,看着穆裴轩眼中的神情,犹豫片刻,道:“我只能说,尽力一试。”
他说:“我需得给郡王妃看诊,探过后方能有所论断。”
“对了,之前给郡王妃看病的哪位大夫?”
段临舟说:“回春堂的纪老大夫,明日他便会来府中替我把脉。”
牧柯点了点头,道:“我观郡王妃面色,这位纪老大夫当真了不得,无怪我爹常说,民间大夫的医术未必就比不得太医院的太医,我倒是真想知道,纪老大夫是如何替郡王妃控制住这凶狠霸道的‘见黄泉’一毒。”
他说到此处,神情有些神往,露出几分对杏林一道的痴迷。
段临舟莞尔,道:“明日纪老大夫来时,我请人来请牧公子。”
牧柯应道:“好啊。”
他笑道:“郡王妃叫我牧柯吧,牧公子牧公子,牧二也成,听着怪生疏。”
段临舟笑道:“牧兄也别一口一个郡王妃了,”他抬手端起茶杯朝牧柯虚虚一敬,“段临舟。”
牧柯也举了茶杯,笑道:“段老板爽快,”他瞧了穆裴轩一眼,似笑非笑道,“难怪小郡王连连写信催我来瑞州。”
穆裴轩心中仍惦记着段临舟的病情,食不知味地喝了口茶,闻言看了看牧柯,反而光明正大地握住了段临舟的手。
牧柯:“……”
段临舟笑出了声。
翌日,纪老大夫来替段临舟诊脉,段临舟替他引见了牧柯。
纪老大夫并没有分明是他为段临舟治病,段临舟却另寻大夫的不悦,他心胸豁达,年轻时也曾游览四方,梁都也是去过的,对牧家大名有所耳闻。乍见牧柯,二人就“见黄泉”一毒聊了片刻,顿觉大为投缘,很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感。
纪老大夫医术高,经验颇丰,牧柯博览群书,出身大家却不拘泥,二人一拍即合。
纪老大夫替段临舟调整了几味药方,又叮嘱了几句夏秋交接,小心风寒云云,因着这毒,段临舟身子差,逢着季节交换,稍不注意就能病一场。他一病,就给了“见黄泉”可乘之机。
穆裴轩和流光都听得认真。
纪老大夫不曾藏私,将药方给了牧柯,牧柯一看,不由地睁大眼睛,有些豁然开朗,又有几分不解。
当天牧柯就跟着纪老大夫去了回春堂,连晚上也不曾回来。
穆裴轩对段临舟道:“牧柯是个医痴,不必担心他。”
“别看牧柯生得一副风流相,”二人挤在被窝里,穆裴轩轻车熟路地夹着他温凉的脚丫子,说,“在他眼里,天乾,坤泽都一般无二。他替人看诊时,常忘了天乾坤泽之别,若非有牧家兜着,他又当真医术了得,都不知被揍过多少回了。”
段临舟将脚塞在穆裴轩腿肚子里,青年气血旺,身体热烘烘的,如同一个宜人的火炉。
段临舟说:“在梁都险些着了道是怎么回事?”
他还记着昨日的话,穆裴轩忍不住捏了捏段临舟的手指,低声道:“那时才到梁都不久,我身边的一个亲侍被人买通了,给我下了药,有意坏我声名。”
穆裴轩道:“是牧柯帮了我。”
段临舟勾了勾他的掌心,说:“多谢牧大夫。”
穆裴轩笑了,轻声道:“临舟,你别怕,牧柯并未告诉毒不能解,就说明说不定能解,有他,还有纪大夫,一定会有办法的。”
段临舟偏过头,看着穆裴轩,他想,穆裴轩对他说别怕,分明怕的是他。
段临舟心中柔软,竟也生出了那么一线希望,如同沼泽里横生出一点绿意,破开重重泥沼,在他心里招摇。段临舟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吻穆裴轩的嘴唇,低声道:“我不怕。”
穆裴轩笑着亲他,耳鬓厮磨间,含糊道:“我陪着你。”
段临舟说:“你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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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65
105
段临舟身上的毒棘手,牧柯和纪老大夫一时都未想出解决之法,穆裴轩虽然心中失望着急,却也知道要是“见黄泉”一毒这般好解,当年熊卯就不会死,纪老大夫也不会耗时三年依旧只能通过针灸和药物堪堪控制段临舟体内的“见黄泉”。
穆裴轩别无他法,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一边着人前往南域,查探“见黄泉”的消息。
段临舟看着穆裴轩按捺住焦虑,一面安慰他,心中微微发酸,这几年里,他也好,段氏底下诸如柳三九,陆重等人无不竭尽心力为他求访大夫,以搏一线生机。
段临舟已经不记得自己看过多少大夫了,由最初的抱有希望,到慢慢地绝望,期间煎熬折磨,连段临舟自己都不愿再回想。可要他看着穆裴轩再走一遭,要他亲眼看着穆裴轩一点一点绝望,只消这么一想,段临舟就禁不住噩梦连连,心如刀绞。
段临舟心里甚至隐隐生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错了?
他明知自己是将死之人,还要累得穆裴轩再历一遭生离死别,这于穆裴轩而言,实在是太过残忍。
段临舟心中能藏事,又年长了穆裴轩许多,他将心中种种忧虑不安都藏得严严实实的,穆裴轩一时间竟也不曾察觉。
幼帝一迁都,满朝大半官员已经跟随而去,京军将士未战已先失了战意。群龙无主,安老国公以古稀之年披甲上阵,登上梁都城楼率京军抵御秦凤远的西北大军。可梁都一无天险,二失人和,不过负隅顽抗。
十月中旬,秦凤远率西北军直入梁都,梁都告破。
京中安国公姜氏一族殉国。
玉州信王已经将幼帝迎回了玉州府城玉安,并以天子的名义发出天子诏令,号召各地驻军伐秦。秦凤远入京之后,不过数日,午门前就斩了上千人,鲜血将坚实的石板都染红了,令人见之胆寒。
穆裴轩听说安国公一家殉国时恍了恍神,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安老国公和他父亲交情颇深,他昔日在京时就颇得他照拂。穆裴轩曾以为他会跟着一起南迁,可听闻他留下,仔细一想,又是意料之中。
安国公正直刚毅,最是宁折不屈,南迁一事说得好听是南迁,可事实上不过是仓惶难南逃罢了。安老国公是三朝元老,大梁股肱,而今却落个这样的下场,当真是让人唏嘘。段临舟和秦凤远的寥寥几面也多是生意上的往来,对他所知不多,可却也不曾想过,秦凤远会如此嗜杀。他初入京师,正是该安抚人心的时候,如此行事,更容易引得人心惶惶,徒生诸多事端。
这实在很反常。
他们谈起秦凤远一事时,并未避着牧柯,牧柯闻言欲言又止,穆裴轩看向牧柯,方见牧柯迟疑道:“我听闻,秦凤远是病了。”
二人都吃了一惊,看着牧柯。
牧柯说:“早年在外行医时我曾结交了一个朋友,他如今在秦凤远帐下做军医,三个月前曾来信传与我,问及天乾信香失控一事。”
天乾和坤泽出生时就带有信香,也可凭借后颈腺体辨认身份,不同于天乾,坤泽身上带有形状各异的烙印,世人称之为“情痣”,年岁越长,坤泽身上的“情痣”就愈淡,直到完全消失,坤泽就会进入信期,抑或说是情期。是时,大都人会在坤泽的“情痣”消失之前,为坤泽定亲成婚,否则,一旦坤泽进入情期,要么和天乾交合,要么用药来度过情期。
抑制情期的药昂贵,寻常百姓大都无法负担,便会选择成亲一道。
天乾在没有坤泽信香的影响下通常不会有情期,所以天乾大都不易受情期束缚。
可天乾信香霸道,往往需要坤泽的信香安抚,这也是为什么天乾会选择坤泽作为自己的伴侣。天乾坤泽,互相吸引,彼此需要,他们之间的联系远胜于中庸。
天乾的信香失控于天乾而言,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一旦信香失控,当世无论哪个国家,信香失控的天乾都会被当地府衙轻则羁押,重则就地格杀。因为天乾失控的信香会干扰其他天乾和坤泽,而且,天乾无法得到安抚,自身也会变得暴戾,期间种种痛苦,更是轻易不可想象。
穆裴轩是天乾,早在知事起就了解过此事,乍一听闻,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盯着牧柯,说:“你的意思是……秦凤远的信香,失控了?”
牧柯说:“我也只是有所猜测。”
穆裴轩眉心皱起,道:“怎会如此……”
牧柯将银针悉数收了起来,说:“天乾自出生起就占尽优势,前人道月满则亏,通常信香愈是纯粹的天乾也愈是出色,可这样的人,往往更易受到信香影响。能让信香失控的条件有很多,如受到坤泽信香诱导,或者受到了大的刺激,我曾见过一个天乾,是个江湖人,被人下了药,以致于信香失控,成了失心疯。”
他说得不疾不徐,很有几分医者的悲悯。段临舟心细,听见“受到了大的刺激”几个字,没来由的想起了诏狱中自戕的端王,不知怎的,心脏缩了缩,下意识地看了眼穆裴轩,穆裴轩正想着秦凤远一事,皱着眉,段临舟一看过去,穆裴轩若有所觉,望了过来,段临舟朝他笑了笑,穆裴轩不知他笑什么,眼睛却也是弯了弯。
段临舟问牧柯,道:“可有什么办法?”
牧柯斟酌片刻,缓缓道:“信香失控下的天乾危险至极,通常情况下,会请能让天乾放下防备,彼此信香契合熟稔的坤泽安抚天乾,辅以医者施针,再服上几帖药,就能安然无恙。”
“可若是碰上严重的,少不得要施以暴力将天乾绑起来,再对症下药。可即便如此,想要治愈,也不是一件易事,”牧柯摇摇头,“否则,梁都也不会每年都有因着信香失控被关入大牢的天乾。”
段临舟默然不言。
这些都不过是他们的推测,他们远在瑞州,而秦凤远入主梁都,即便当真想做什么,也是鞭长莫及。
梁都和玉安局势晦暗不明,瑞州却已经是叶落秋风起,已经入了秋了。
一入秋,穆裴轩还着轻薄的夏衫,段临舟已经添了两件衣裳,夜里不消穆裴轩伸手去搂,段临舟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能滚进他怀里。
十月中旬的时候,正逢着段老爷子忌日,段临舟要回一趟段府。
往年段老爷子忌日,段临舟总要领着段家人祭拜他父亲,今年他在瑞州,段临舟也打算走这一遭。就他这身子,也不知还能祭拜老爷子几回,能去一回便是一回。
穆裴轩听闻他要回段府,顿了顿,便说要和他一起回去,段临舟瞧了他一眼,笑盈盈地应了。
回段府这一日,二人都是一身白衣素冠,轻装简行地就回了段府。他早着人回段府说过要回去的事情,所以一到门口,段临安已经带着人候在门口了。
段临安没想到穆裴轩竟也来了,愣了愣,颇有些受宠若惊。今日是他们父亲的忌日,按大梁规矩,段临舟原是不用再来祭拜的,可他要来,段临安自也没有二话,只是见穆裴轩竟亲自陪着他三哥来了,又无微不至地扶他下马车,二人言谈间自有一番默契,想起年前去给段临舟送年礼时,段临舟说的二人感情甚笃,倒也真正放了心。
段临安虽不太聪明,也没什么经商的天赋,可性子却随了五姨娘,性情敦厚良善。也正是如此,段临舟才会将他带在身边,将段氏商行底下的铺子交给他打理。
说来自段临舟成亲之后,这还是他自回门之后头一回回段府。
段临舟从丰州回来,段葳蕤不放心段临舟,和段临安一起亲上安南王府见过他一回。段葳蕤早早就知道段临舟要回来,心中高兴,亲自盯着下人将段临舟未成亲时住的院子打扫了几遍才放心。
这是穆裴轩第一次踏入段府,踏入他和段临舟还没有相识之前,段临舟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