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哭,只是那样执着而又平静地看着凡人。
李杳附身在阿珠的身体,察觉到这具身体的僵硬和窒息,像是泡在冰河里,沉重的身体拖着她沉入深渊。
一声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在李杳耳边响起,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许凌青将软塌塌的人扔在地上。
那声脆响,是许凌青捏断那人骨头的声音。
许凌青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凡人不配入宗门,我知道你们的宗门规矩上都是这么写的。”
她抬起眼,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可倘若那人是你们的妻子儿女呢?你们也要像这只鬃狗一样对着自己的妻子儿女狂吠,然后咬断他们的脖子么。”
许凌青说话的时候,溪亭陟伸手扶起李杳,传音入耳道:
“这场婚礼本身就是一场算计,她想要破了凡人不入宗门的规矩,她知道会失败,但是失败过后她的怒火便理所应当。”
李杳看着许凌青的背影,看着许凌青一个一个指着这些捉妖师的鼻子骂。
“她为何会如此在意凡人。”
“她勘破了天机。”
溪亭陟的声音只有一个人能听见,比起山风掠过屋檐人群的声音,溪亭陟的声音更加清晰。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当知道了杀孽是业债。”
业债最后都报应在天雷里面。
一报还一报,天地生灵,百生本有其存在的意义,在天道面前,没有谁的命更高贵一说。
李杳看着许凌青,所以后来的许亚会知道人命是业债,是从许凌青身上得知的么。
*
“溪亭兄。”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突然出现在溪亭陟身后,他拽了拽溪亭陟的袖子,小声道:
“先别回头,我和宿印星在屋子后面等二位。”
溪亭陟看了一眼前面还处在暴怒的许凌青,低声对着李杳道:
“装晕。”
李杳一顿,抬眼看向他。
溪亭陟无奈道:“只有装晕了我才好带你出去。”
李杳本不是那阿谀奉承之人,不会演戏,也懒得骗人,但是看着溪亭陟的视线,李杳还是晕了过去。
软倒的一瞬间,溪亭陟心有灵犀地抓住了她。
他对着一旁的阿翊道:
“悲伤过度,她晕过去了,我先带着她回去休息。”
溪亭陟现在这副身体是虚山的捉妖师,虽然是男子之身,但与寨中的姑娘一同长大,没人会觉得孤男寡女得共处一室不合礼数。
阿翊的眼睛一直跟着许凌青,袖子里的匕首刺破衣服,露出了一点寒光。
她半分也没有看向溪亭陟,只冷冷道:
“保护好她和亚姑娘。”
溪亭陟瞥见了那一丝寒光,只瞥了一眼便打横抱起李杳,匆匆朝着屋子后面走去。
屋子后面,瞿横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看见他们的时候,那小姑娘连忙跑过来看着李杳道:
“她怎么了?”
听着这道熟悉的男声,溪亭陟顿了一瞬。
“宿印星?”
李杳从溪亭陟怀里睁开眼睛,跳到地上看着面前水嫩嫩的小姑娘。
“你如何变成这副模样了?”
“我是施术人,模样本就会跟随着回忆的人变化,你们只是附带的,所以还能看见对方原本的模样,但是在我眼里,你们都是记忆里的人的模样。”
溪亭陟从这人的语气里听出几分洋洋得意的意思,他淡淡道:
“看来宿兄对当小姑娘乐在其中。”
瞿横举起手,“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觉得。”
“小姑娘”宿印星笑容一僵,咬牙道:
“第一,我变成什么不是我能决定的,第二,这不是小姑娘,这副身体是男的!”
宿印星道。
溪亭陟看着宿印星眉眼间的熟悉,淡声道:
“你现在是步玉真人,步玉真人是位女子。”
瞿横点点头,“我就说我师父是女的,他非说他现在是男的。宿兄,我知道当女人是为难你了,但是你也不能篡改我师父的性别吧。”
“我师父是男是女我还不知道吗。你放心,我们不会将你当过小姑娘的事说出去的。”
李杳倒是十分直接,伸出手,在宿印星胸前摸了一把,摸完后淡声道:
“平的。”
溪亭陟:“…………”
宿印星:“…………”
瞿横:“……要不是你是个姑娘,我都怀疑你在耍流氓。”
溪亭陟深吸一口气,看着李杳认真道:
“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要如此这般。”
李杳懒得理他,她看着宿印星道:
“既然是男儿身,为何要扮作女子?”
“不知道。”
宿印星扭头看向傻大个的瞿横,“人家徒弟都不知道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瞿横:“……我师父明明是姑娘,还是我们宗门最漂亮的姑娘,你们非说我师父男人,我是不是可以去司神阁告你们诽谤?”
李杳瞥了他一眼,“即便你去告了,我也不会给你银子的。”
瞿横:“你好歹是一个化神期的捉妖师,这么抠做什么,花点银子保住自己的名声何乐而不为?你听听这守财奴铁公鸡的名声,好听么?”
“我的名声跟你有何干系?”
李杳和瞿横斗嘴,溪亭陟半蹲下身,盯着步玉真人的脸看了半晌。
“你是男儿身,三百年后的步玉真人却是女儿身,莫不是双生胎。”
宿印星:“我觉得不是,或许三百后的步玉真人也是男人,只不过藏得好,没有被上虚门的傻子发现罢了。”
“你说谁傻子呢?”瞿横连忙道,“我确信我师父是个大姑娘,我师父那身形,敢问那个男人能扮成那样?”
李杳回忆了一下步玉真人身前的拢起和细窄的腰肢,还有和她差不多的身高。
“三百年后,她的确是女子。”
第241章
你是谁
241.
溪亭陟盯着宿印星,即便是一母同胎的双胎应该也会有所差别才是,可是步玉真人在上虚三百多年,常常出现在人前,从未有人听说过她性情有变。
李杳道:“会不会是像宋家兄弟那样,轮着出现?那日出现在我面前的正好是女子。”
“你们可曾听说过寒水龟。”
溪亭陟手指动了一下,若是瞿横和宿印星不在,他大可以用赤血树的妖力探一探这人的妖丹。
现在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寒水龟在幼年期都是雄龟,可是到了成熟期,便会变成雌龟孵卵,等到壮年期,又会变成雄龟带孩子。”
李杳抬眼看向宿印星,“你说他是妖?”
宿印星连忙道:“不对,这身体上没有妖气。”
“寒水龟身上的龟壳会隐匿妖气和妖丹,倘若你不会唤出这寒水壳,也不会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妖气与妖丹。”
“……世上真有这么邪乎的妖物?”
瞿横盯着步玉真人的脸,“这会不会有太匪夷所思了。”
瞿横伸长脖子,只差把眼珠子贴在这张熟悉的脸上了。
他转头看向溪亭陟:
“这只是听说,我师父应该大概不太可能是妖。”
宿印星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太小,“寒水龟栖息于蛮荒腹部,幼龟不太可能会出现在人族。”
“步玉真人的师父是敛依真人,据说步玉真人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敛依真人带入宗门,小孩子洗澡如厕是避不了人的。”
李杳道,“若她真的是男儿身,敛依真人为何要给她穿女装。”
溪亭陟垂眼看着顶着步玉真人躯壳的宿印星。
“因为她知道步玉真人会变成女儿身。”
“你的意思是我祖师奶知道我师父是妖!”瞿横惊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祖师奶怎么可能不杀妖,还把妖带入宗门当成自己的弟子?!”
匪夷所思。
太匪夷所思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宿印星冷静下来,“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是也有别的可能,比如女师父收男弟子总会惹人闲话,她这或许是为了避嫌。”
这个理由瞿横更接受不了。
“这什么狗屁理由?我和我师父就是女师父与男弟子,我怎么就没听见别人说闲话?”
李杳掀起眼皮子看向瞿横,“步玉真人的男弟子不止你一个,但敛依真人却只有步玉真人一个弟子。”
“这又怎么了?这说明我师父博爱仁慈有善心。”
看着根本没有理解她意思的瞿横,李杳转眼看向溪亭陟:
“你觉得敛依真人为何会留着这妖?”
溪亭陟摇摇头,刚想说不太清楚,背后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步玉,你怎么在这儿?你师父正找你呢,赶紧跟我来。”
采卿出现在李杳和溪亭陟的背后,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但是眼里却少了几分温和与笑意。
她走到李杳身边。
“阿珠,温公子的事少主定然会为你讨一个公道的。”
采卿牵着“步玉”的手,抬脚朝着院子前面走去。
宿印星趁采卿不注意的时候回头,冲着李杳又是皱鼻子,又是挤眼睛的,李杳没看懂他的意思,转头看向溪亭陟道:
“他这是何意?”
他在求救。
意思是让他们三个人都跟上。
看懂了的溪亭陟平静道:“让我们离他远些,不要碍着他打听步玉真人和敛依真人之间的事。”
瞿横皱着眉:“他是这意思么?我怎么觉得……”
瞿横话音还未落,溪亭陟便转眼看向他。
瞿横话音一转,“他虽然灵力不济,修为不高,但是脑子不错又自负自傲,想来应该是不想我们去帮忙的。”
溪亭陟:“正是如此。”
李杳:“…………”
她是没看懂宿印星眼里的一丝惊恐从何而来,但是不代表她是傻子。
她看向瞿横,“你跟上去看看。”
“正有此意。”
瞿横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他自己的师父和师祖,此事他自然是十分关心的。
李杳转身,朝着水上阁楼走去。
她要去看看许亚。
婚宴上许亚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溪亭陟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身上的嫁衣,嫁衣上的金丝在月光下闪烁,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图案。
圆月,桂枝。
似乎还有几缕用金丝勾勒出来的云纹。
这图案似乎与那方盖头上的图案不一样。
那盖头上绣着的分明是龙凤呈祥。
溪亭陟脚步微顿,停在原地。
“李杳。”
走在前面的李杳回头看向他。
“你可还记得上辈子你与我成亲之时,嫁衣绣着的是花好月圆。”
李杳:“…………”
李杳不想记清,不想回想当凡人时那种情绪随意流淌汹涌的感受。
“记不清了。”
溪亭陟缓缓靠近她,垂眼道:
“那时候你的头饰是你亲自选的,足金的头冠和鎏金步摇,因为头顶上的首饰太多,原本的盖头太小,便换了尺寸更大的盖头。”
“换了的盖头上绣着龙凤呈祥。”
李杳:“…………”
实在不想记起那副贪财好色的小人模样,每一次回忆,都是把她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
李杳抬眼看着他,没什么好语气道:
“你想说什么。”
溪亭陟抬手,取下她头顶的发簪,递给李杳看。
“这只鎏金的步摇上刻着云纹。”
“虽说并非只有溪亭府会在首饰刻云纹,但是此云纹的最右边刻着一枝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