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亭陟一顿,看着廪云真人的眼里带着几抹沉思。
“师父与她可是已经许多年未见了?”
廪云真人苦笑,“倘若见过,又怎会不知道她有女儿了。”
溪亭陟抬眼看向窗外的小家伙,小家伙身边蹲着一只雪白的狼犬,小家伙抱着狼犬的脖子,凑近狼犬的耳朵,在狼犬耳边说着悄悄话。
溪亭陟收回视线,看着廪云真人有几分犹豫。
“师父与那姑娘是何关系?”
廪云真人许是察觉到了溪亭陟的异常,他皱着眉:“素日里你是最知分寸的,少有如此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你……”
廪云真人眉头皱成一座小山:“你与她可是有什么纠葛?”
溪亭陟:“…………”
他与她没有,但是与她的女儿有。
“溪亭府的人中了傀儡术,傀儡术的线索指向八方城,经过一番寻查,碧玲蛇盘和傀儡术都与她有关。”
“师父若是与她熟识,不知可否请她替溪亭府的捉妖师解除傀儡术。”
廪云真人再次幽幽凉声道:“倘若我与她熟识,又怎么会久未见面。”
溪亭陟:“…………”
是他想岔了。
溪亭陟抬眼看向廪云真人,“师父既然认得她,又为何与她久未见面?”
“长夜殊途,我与她非是同道中人。”廪云真人道:
“碧玲蛇盘和傀儡术的非同小可,这事非你一人之力能借解决,你且前往司神阁,亲自与阁主说明情况,司阁主自会派人处理此事。”
司神阁的存在相当于凡间的官府,因为阁中侍奉着天底下唯一的一只三足金乌而有执法捉妖师的权力。
那只金乌是天地之间,唯一带有神性的神鸟。
溪亭陟垂眼,他在想,那个叫做许亚的人到底能不能被司神阁所制裁。
若是那么轻易便能处理此事,李杳又怎么会受她牵制这么多年。
“怀桑禅师可也是认识那许姓姑娘?”
怀桑禅师能解蛊,却不愿意替李杳解,溪亭陟在想,他应当也是认识李杳的阿娘的。
廪云真人眉间皱起的褶皱被熨平,他拎着茶壶,晃晃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溪亭,你今日问得太多了。”
廪云真人放下茶壶,他道:“你一个凡人,知道的太多了无益,不如放下此事,把此事该给应该处理的人解决。”
溪亭陟看了一眼廪云真人面前的茶杯,那茶杯里倒映着廪云真人影子的叠影,像是随意勾勒出的水墨画,除了黑便只有阴影。
“我若是告诉师父,三年前死在我怀里的人是她的女儿呢。”
廪云真人睫毛一颤,抬起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你说什么?”
“我的娘子是她的女儿。”
溪亭陟掀起眼皮,看向廪云真人道。
“她的女儿死了?”廪云真人喃喃自语道,眼里的光失去了聚焦,涣散了一瞬间之后他猛地扭过头看向窗外与跟在狼犬后面的小家伙。
“那福安和椿生……”
溪亭陟接过他的话,“是她的外孙。”
廪云真人看向窗外的孩子,“昔日如昨悉,不曾想已经上百年了。”
溪亭陟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
上百年?
再恍惚二十年,可能连曾孙都会有了。
溪亭陟猛地一顿,上百年。
他看向对面的廪云真人:“师父与那位许姓姑娘可都是在百年之前便已经知道碧玲蛇盘的用途?”
他忽略了一件事。
从头到尾,时间便对不上。
朱衍说李杳的银丝蛊是从小便种下,但是碧玲蛇盘的出生却是在几年前。
在阿墨之前,李杳体内便已经有银丝蛊了。
倘若碧玲蛇盘真的与银丝蛊有关,许亚再做银丝蛊的目的是什么。
溪亭陟袖子下的手捏紧,不会有错,碧玲蛇盘定然与李杳体内的蛊有关,但为何时间对不上。
第228章
割据
228.
驿站杨润之的房间里,李杳和瞿横一同出现在门前。
坐在榻上的杨润之看见二人的时候,刚想说什么,一丝灵力便将他定在了原地。
瞿横看着盘着腿坐在榻上一脸惊愕的人道:“杨师弟,你也莫怪我和许仙师,实在是我们没法子,只能来投奔你来了。”
李杳将怀里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团子放在小榻上,扯过一旁的被子搭在小团子身上之后,她才转身走到杨润之面前,解开了杨润之的哑穴。
杨润之一开口:“你怎么又来了?!”
“事情没有解决,我自然还得来。”
李杳看着他,“你可知道陆凌死之前说了哪些捉妖师的名字?”
杨润之顶着一个光头,愤然闭上眼,大有宁死不说的意味。
瞿横立马上手,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大拇指摁住杨润之的上眼皮往上扯。
“杨师弟,先别睡,先把问题回答了再睡。”
“尊者日理万机,忙得很,师弟识趣一点,别耽误尊者的时间。”
瞿横的语气几乎像是在哄人,但是哄人之中又带着一点威胁。
李杳盯着他的小半张脸看了许久,许久后才收回视线。
有着朱衍的做派却顶着一张刚正不阿的脸,多少有些违和了。
杨润之瞪眼看着瞿横,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瞿师兄,你为何也要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谁?我吗?”瞿横眨了眨眼睛,“杨师弟,你要是非要找个形容词的话,麻烦你用弃暗投明,这个词应该更适合现在的我。”
李杳颇为无言地看了瞿横片刻,看着身高马大的人将杨润之一张俊俏的脸蹂躏成了一副丑陋的模样。
李杳一把推开朱衍,刚要用真言符,身后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溪亭陟背着光出现门口,光影模糊轮廓,长身玉立的身形被春光勾勒着金边。
李杳看向他,还没来得及什么,她手底下的杨润之便悲愤地嚎了一嗓子。
“师兄救我!!!”
顶着三个人的视线,溪亭陟抬脚进屋,身后的门被一阵带着灵力的风合上。
他缓步走到李杳面前,看了一眼李杳,又看了一眼杨润之,再看一眼一旁的瞿横,最后对着李杳问道:
“这是在做何?”
李杳道:“庭审。”
瞿横:“关爱师弟。”
杨润之悲愤大吼:“他们欺负人!!”
溪亭陟:“…………”
溪亭陟上前,解开杨润之身上的定身术,扭头看向李杳。
“你想问什么,我替你问。”
眼里刚升起希冀的杨润之愣了一下,他抬起手指着李杳,不敢置信道:
“师兄你还要帮她!这个妖女剃了我的头发!”
从看到杨润之圆润逞亮的脑袋时溪亭陟便已经猜到了是李杳动的手,现在听着杨润之的指控,溪亭陟静默片刻后,看着杨润之的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转眼看向李杳。
李杳瞥见他的视线,慢慢道:
“他比较适合当和尚。”
凡人不要,死人不要,这么难以将就的人,还是一辈子当和尚不要去祸害别人的好。
溪亭陟接过李杳的话,垂眼看着杨润之道:
“她说你有佛性,若是遁入空门,必当有一番作为。”
瞿横:“…………”
杨润之:“…………”
片刻后,四个人围着方桌坐了下来,杨润之看着李杳的眼神不善,李杳看他的眼神不屑。
溪亭陟道:“瞿道友怎么来这儿?”
瞿横故作一副憨笑,他挠着后脑勺道:
“尊者说给银子,我就来了。溪亭你也是知道我们上虚门有多么朴实拮据的,修炼之余挣点小钱实属正常,正常。”
溪亭陟抬眼看向李杳,“你给他银子?”
李杳看了瞿横一眼,把视线又移到溪亭陟身上。
“不行?”
溪亭陟看着她,只见眉眼清冷精致的姑娘眼眸清浅,像是澄澈无影的水面,清晰可见水底的青灰色地板。
溪亭陟凝眸深思片刻,暂时先回避了这个问题。
“你来寻润之,是想问什么。”
“陆凌死之前,说了一些人的名字,我想知道这些人是谁。”
知道她说的人的名字,才能顺着这些名字顺藤摸瓜的找出真正害死陆凌的凶手。
溪亭陟扭头看向抱着剑,还愤愤不平的杨润之。
杨润之在一瞬间蔫了,他哼哼唧唧片刻后才道:
“我不知道。”
李杳:“真不知道?”
杨润之把剑拍在桌子上,顿时火冒三丈:“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骗你做什么!”
李杳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他,刚想说什么,一旁的瞿横便打着圆场道:
“都别动怒,咱这不是在好好谈吗。”
“好端端的站起来干什么,润之师弟,赶紧坐下。”
硬拽着杨润之的手把人拉着坐下之后,瞿横才看向李杳,道:
“这事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我作为首席大弟子都不知道的事,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杨润之顿时又要炸毛:“你什么意思!”
“哎哎哎没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身为陆凌的未婚夫都不知道的事,你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瞿横连忙安抚道。
他面上一副有耐心的模样,心里却在小声嘀咕这钱这难挣,伺候一个化神期的祖宗就算了,还要安抚一只随时会狂叫的疯犬。
“那些人都是三百年前的前辈。”
溪亭陟淡声道。
围着桌子坐的三人都抬眼看向他。
李杳:“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问了我师父廪云真人。”
溪亭陟如是说。
李杳掀起眼皮,“你既然早可以问你师父廪云真人,又让我去上虚门做什么?”
她在上虚门问到的还不如他在他师父那儿知道的多。
“若是不去上虚门,你又怎么会知道昆仑派与上虚门两大宗门相互勾结。”
溪亭陟抬眼看向她,“人族的结界破碎在即,宗门之间结成小团体,分割几派,若不早做打算,恐怕难以共同御妖。”
人族本就处于劣势,倘若上虚门与昆仑派再割据一方,攻打妖族恐怕是不自量力之举。
第229章
方能感同身受
229.
李杳转头看向溪亭陟,眼里眸色流转,她定定地坐在原地,在想溪亭陟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单纯想让她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她化神期的修为想让她登上人族领袖的位置。
团结所有宗门和整个人族,他也想和许亚一样让人族奋力团结,和妖族斗个两败俱伤么。
“那什么,溪亭师弟,这‘勾结’两个字是不是太难听了?”
“当然,我也并不是在意我们上虚门的名声,我们上虚门穷得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不惧人言。但你多少也为杨师弟想想。”
上虚门大弟子瞿横指着杨润之道:“你虽然不是昆仑派的弟子了,但他还是呢,当着别人的面蛐蛐别人的宗门,不好吧。”
“瞿兄身为陆师妹的未婚夫,从未踏入陆师妹的灵堂,似乎也不太合适。”
溪亭陟淡淡地看了一眼瞿横道。
“情非得已啊情非得已,实在近日繁忙,抽不开身……”
瞿横张着嘴,连说了好几个字都没有声音,他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喉咙。
嘴唇动的很快,三个人都看出来他的着急,但是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封了瞿横的嘴的李杳转头看向溪亭陟,“你方才说陆凌说的名字全是三百年前的捉妖师,可是三百年前为人族结界祭阵的捉妖师?”
三百年前,人妖战乱,耗费了许多渡劫期捉妖师祭阵才换得人族一线生机。
那些捉妖师几乎有一半以上都来自虚山水寨。
倘若陆凌口中的捉妖师是来自虚山的捉妖师,那这件事只能是许亚的手笔。
溪亭陟看向她道:“此事透露着蹊跷,我师父的意思是交给司神阁处理。”
傀儡术那件事,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让李杳从中抽身,是为了李杳的安全,也是自私的想要解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