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哗……！！”
高大的木兽们摇摆枝叶，形成浪潮般的鸣声。
野生的紫晶蝎子们再次吓得一哄而散。苍凌阑忍着浑身的不适跪直起来，左手将阿尾护在怀里，右手按住腰间佩刀。
心中却暗暗叫苦：如今她精神力衰竭，无法召唤战兽，又是这个状态，怕是难办！
“哗哗哗哗……！！”
灵流向木兽们的枝叶间涌去，凝成技能发动的光点。
苍凌阑瞳孔一紧，本能地拔刀出鞘，刀尖向前！
但预料中的攻击却没有来到。
“簌簌……”
“哗啦哗啦……”
树木们低吟着，无数疗愈技能从它们破破烂烂的木枝间摇落，灵流化作一条流转的银河，汇聚向中央的年轻御兽师。
苍凌阑愣住了，她还维持着单手横刀的姿势。
阿尾在她怀里抬起头：“沙沙！”
倒是雪泥，仿佛早猜到会如此似的，不慌不忙地竖起尾巴，骄傲地“嘤”了一声。
“哗啦……”
“哗哗哗，哗哗……”
后知后觉地，黑衣少女意识到这些树木摇动枝叶的声音与此前的混乱、恐慌、狂躁都不同，是柔和而亲切的，仿佛担忧着孩子的长辈们。
万兽生而有灵，这些木兽只是智力低下，却并非无心无情。
她拼命救了它们，谁说它们不知道？
“咕咕~”
“吱吱吱。”
一些居住在森林中的小兽们也探头探脑地凑过来了。乌弹燕、窸窣香草、圈蛇、叶绿蜥、云立鼠……它们半是好奇半是胆怯地围着苍凌阑。
这个雌性人类身上有淡淡的野性气息，是在山林里浸渍了许久的生命才会有的。
小兽们踌躇了半天，终于有一些胆子大的，叼这几粒有治愈效用的野果，轻轻放在人类的身前。
它们知道这个人类为森林阻止了灾难，所以歪歪脑袋说：“吱哒。”
苍凌阑怔忡许久，神色间万般情绪复杂，她收了刀，抿紧唇，心头一酸又一暖。
“……多谢你们。”
她轻声说，却摇了摇头，将那些小野果推回去。
她知道那都是野兽过冬的存粮。给了她，对她或阿尾而言杯水车薪，这些野兽自己却可能饿死。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人类的脚步声，惊得凶兽们一哄而散。
苍凌阑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的丰腴妇人，气喘吁吁地带着几百个城卫兵，驱使着战兽们向这边赶来，又在十几步远处站定。
苍凌阑不知来者之意，正欲开口相问，却见那为首的胖妇人深深一躬，道：“在下平城城主程桂花，敢问可是苍凌阑苍阁下？”
……
才刚进盘蛇森林不到一刻钟，程桂花便觉出了不对。
她是使城卫兵们带着修习了疗愈技能和水元素技能的战兽，卯着“平定兽潮”的劲儿冲进来的。
却不料，进到森林里不多久，那奇异的金火就先灭了。又片刻，竟连骚动向外跑的植兽们也少了许多！
程桂花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源头处掐灭了凶兽们的动荡。
若非如此，混乱必将如涟漪般层层向外扩散，应当愈演愈烈，哪能如此轻易地止住呢？
究竟是何方高手相助？
莫非……
想到，程桂花脑子发热，却又立刻觉得不至于。
苍凌阑再如何天才，也不过是个才十八岁的小女郎，岂有以一人之力平定兽潮之理？
那可是董夫子、宋夫子等高阶的大御兽师才能做得的！
直到她终于在森林深处看到了传说中的青龙女。
和她的想象截然不同。
那坐在地上的年轻人，衣发凌乱，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泥灰，哪里有什么“天之骄女”、“四象传人”的模样？
可偏偏，无数野兽簇拥着她吟鸣，林木摇曳而唱，天光化作点点金斑。
她也轻轻笑着，神色间一派清朗。怀抱受伤的战兽，正低声与周围的凶兽们说着什么。
一时间，程城主与城卫兵们都看呆了。程桂花竟忽而想起幼时翻过的古籍。其中记载，上古时的御兽师，行于山川湖海，能通野兽之心。
几十年过去，那本古籍早就不知被她扔去了那个阁楼里积灰，或是干脆和废纸一同烧了。自从人类先祖创出启灵大阵之后，御兽师便多如牛毛，再无甚稀奇。
可直至今日，程桂花才惊觉：不一样的。
现今遍地走的所谓“御兽师”，和上古时候如圣祖那般的真正的御兽之人，是不一样的。
程桂花心潮涌动，原本她冒险亲自冲进来救人，是觉得这青龙女奇货可居。秋试双榜首，梧桐大比一举夺魁……这样一个朱烈的天才，岂能因平城的疏忽而出事？
相反，若是能卖她个人情，过个十年二十年，说不定就能收获一位王座的报答。哪怕只是些微好感，也足够她获益匪浅了。
可是如今，那些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不知飞去了哪儿。程桂花竟真切地生出几分心服，正色道：“前番我家小儿有眼无珠，冒犯阁下，失礼了。”
苍凌阑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轻轻颔首以作回礼，道：“程城主礼过了，凌阑不过是个途径此地的白身散修，如此狼狈，却叫城主见笑。”
程桂花：“盘蛇森林兽潮平息，定是阁下所为。”
苍凌阑没有否认，只说：“些许旁门左道。”
程桂花：“阁下止了兽潮，便是平城的大恩人。在下应该重谢，还请阁下至平城歇息数日，使桂花能尽地主之谊。”
“这……”苍凌阑皱眉，“我实是路经此地，怎好叨扰。”
“阁下万万莫要推辞！”程桂花连声道。她干脆大步上前，胖乎乎的手一把握住苍凌阑的小臂，满脸热切，“阁下可是欲归朔城？且在平城小歇几日，在下自会安排车马送君归乡……”
苍凌阑暗笑。她心如明镜，自然明白这位平城城主是看中她前途无量，才如此热情留客。
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起初她以为那平城公子在林中肆意围猎，是个不顾旁边村民性命的劣质纨绔。现今知道了那些爆炸和山火是目纹君弄出来的，而这位程城主知道调集城卫兵来救，至少不是个毫无担当的小人。
转念一想，自己这状态实在不好继续赶路，阿尾的伤也需治疗，便未再推辞，应了程城主之邀。
程桂花喜不自胜，忙吩咐城卫兵准备车辆。突然，那些躲在树后面的野生紫晶蝎子们又爬了出来，聚在苍凌阑脚边。
其中一只摇摇尾巴，说：“沙沙。”
另一只点点脑袋，说：“沙，沙沙。”
苍凌阑：“咦，它们好像有东西要给我。”
程城主：“……？”
四周城卫兵们：“？？？”
——你是真听得懂假听得懂啊！
很快，众人就意识到了，这位居然是真的听得懂蝎子话。
只见紫晶蝎子们跑来跑去，兴致勃勃地钻进那些没有被完全摧毁的巢穴里面，拖出一片片薄薄的晶状紫皮来，堆到苍凌阑身边。
一个平城城卫兵瞪大双眼，忍不住叫起来：“这是紫晶蝎子蜕下的晶皮，上好的天材地宝！”
作者有话说:
第858章
城主府[VIP]
御兽师们都说天材地宝、都求天材地宝。可所谓天材地宝，
当然不是从天地间凭空掉出来，其中约七成都是取自各种凶兽身上。
譬如紫晶蝎子所蜕之晶皮，硬而韧，
轻且薄，经能工巧匠淬炼，可做打造灵武的原料。虽不能与生荣木髓等十年难遇的珍宝相比，
却也很难求购。
这是因为，野生的紫晶蝎子仅在冬季蜕皮。卸下旧皮之后，
便藏于巢穴深处，等春来回暖时嚼碎了再和着唾液吐出，用以筑巢。寻常御兽师，除非清剿一整个蝎子巢穴，不然几乎是不可能找到被藏起来的晶皮的。
可如今，三四十张漂亮的紫色晶皮被堆在苍凌阑脚下，蝎子们欢喜地嘶叫：“沙沙——”
尤其是那两只老蝎子，
迫切地向苍凌阑摇晃大螯：“沙沙，
沙沙。”
好像在说，都拿去，
都拿去。
“竟能得凶兽主动献宝，
这……这，闻所未闻！”
这些小城的城卫兵们哪见过这场面，
一个个瞪圆了眼。
程城主也唏嘘，连声感叹道：“野兽知恩图报，岂亚于人啊。”
苍凌阑犹豫了下，
看向怀里抱着的阿尾，
后者虚弱却郑重地点了点头：“沙。”
她便也点头道：“那，也好，
我便收下你们的谢礼。等阿尾康复，我会带它再来这里，叫你们安心的。”
蝎子们：“沙沙沙～～～”
程桂花笑起来：“平城中正有手艺上好的工匠，可为阁下打一套新甲。车马已备好，苍阁下，请吧。”
苍凌阑没再客气，车马一到，便任两位城卫兵将她扶上车。雪泥也灵巧地跳上车厢，在她身边卧下。
两匹巧彤马拉着车，城卫兵于两侧步行护送，向着平城的方向北去。
没有人看到，在车队离开不久后，一只金红色的虎兽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森林边缘。
“尼邪……”
目纹君那双狡黠的双眼，凝视着苍凌阑离去的方向，目光几番变幻。
过了会儿，它在空气中嗅了嗅，猫着腰，悄然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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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王都的雍容繁华，亦不同于朔城的粗犷豪放。平城只是个朴朴素素的小城，冬日的街道略显空荡，偶尔有走街串巷的樵夫和药商沿街叫卖，引得沿途三五个行人驻足挑选。
城主府坐落于平城正中。这一日，晨光将地上的积雪照得很亮，几个年轻的男仆役驱使着蓬尾鸡扫地，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哎，你们说那位新住进来的俊美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啊。程城主昨儿个又去她厢房里了，看这恨不得一天三趟地问候的架势，此前可从没有先例！”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我堂兄是城卫兵，那日亲眼看着城主将她迎回来的。告诉你们，她便是前些日子在王都一鸣惊人的青龙女，苍凌阑！”
“真的假的，那便是苍氏的青龙？那个叛国贼苍穹的血脉……”
“假不了！我昨个儿碰见她了，瞧着年纪好小，听说已是四阶御兽师了。唉，人比人气死人，咱们程城主也才五阶境界啊。”
正说着，对面廊下就走出来一个黑发苍眸的年轻人，穿一件暗银色裘衣，长发以墨玉钗子轻挽。分明是十分素净的打扮，周身却别有一股不寻常的气质。
她幽幽扫过来一眼，目光带几分深意，似已听见了先前那些议论。
仆役少年们纷纷被那一眼弄得烧红了耳朵，连忙低头不敢多看，各自忙碌去了。
“呦呦～～！”
雪泥从苍凌阑身后绕出来，咬着那片垂下的宽大衣角，嘴里乱嚼。
苍凌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不知道今天第几次把衣袍从鹿嘴里解救出来。
她习惯了劲装轻甲，难得穿得这般闲散，现在觉得还是不够方便。主要是太娇气的料子容易被鹿咬坏。
前日在盘蛇森林强契千百植兽，对她的精神力损耗极大，医师来看过之后，建议她至少好好调养一个月，期间不要召唤战兽。
算算离年关还有一些日子，程城主又热情留客，她便也在城主府住着了。调养自己是其次，主要是给阿尾疗伤——这家伙因祸得福，接受治疗之后，重新生出的晶甲变得强韧了许多。
但它总不乐意窝在人类的建筑内，伤没好全就蠢蠢欲动，似是很想再回森林的样子。
“阿尾眷恋故乡，而它的父母又已衰老，”苍凌阑索性在栏杆上一靠，用鞋尖蹭着鹿的下巴，眼神放空，“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它留下？”
雪泥：“呦呦呦。”
苍凌阑：“你个小醋魔，我身边战兽越少你越得意，是不是？”
雪泥：“呜～！”
苍凌阑逗鹿玩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她今天其实是有正事想问那位平城城主。
几日下来，程桂花的亲卫侍从已经认得她，通报得很快。不多时，胖胖的富贵妇人便喜笑颜开地将她迎了进去。
苍凌阑不喜寒暄，面上简单应付了两句便开门见山：“我是有事请教城主，这平城来往商人多贩药材，凌阑正有几味天材地宝要寻，不知这城里最大的药铺子是哪处？”
这几天她无法召唤战兽。玄白、小花藤、月刹三只主战兽只能在灵界里静修。闲着也是闲着，苍凌阑就想干脆将清髓焕生丹的材料集齐，试试能不能调和出这灵物。
程桂花便笑道：“苍阁下何须客气，您安心在府中休养就是。要找些什么，在下乐意代劳。”
苍凌阑也没客气，自袖中取出预先写好字的纸张：“这是清单。”
清髓焕生丹的主料，生荣木髓，现在她自己可以酿了，自不必烦心。
第二味药，“春菁露或地母精水半升”——这两种灵物苍凌阑正巧都有，前者为学府授予梧桐大比魁首的奖励；后者则是此前秘境秋狩时所得的，现在尚有不少剩余。
第三味药，“良药参的主根二两”——良药参乃是苦口参的进化形态，属青铜品级的草叶科植兽。她已看到盘蛇森林里生有苦口参，那么良药参找找该也能找到。
第四味药，“福泽子的鳞片十枚”——福泽子乃海鱼之名，在沿海地带是常见的药材，只是不知这平城里有无。
第五味药，“磨成细粉的凝丹矿一两”，凝丹矿是一种矿类灵物，因能够大大提高丹药功效而得名。凡是高级些的丹药类灵物的调和，都要用到它。
“良药参、福泽子、凝丹矿。”
程桂花逐一看过，点头道：“这些灵物虽不常见，却也不算太难寻，包在桂花身上便是。只不过……”
她难为情地一笑，双掌交握：“在下其实也有一事相求，您看……”
苍凌阑闻言也笑了。她知道能当城主的都是人精，本也没打算白白叫人家给自己跑腿，便道：“城主请说。”
“唉……说来羞愧，我儿程玉树，太不成器。也怪我娇惯儿子，明明从小为他请着有名的教习先生，也买着资质尚佳的战兽以契约，可这小子，在御兽一道上至今只是花拳绣腿。苍阁下乃学府榜首，朱烈青年的翘楚。今日有缘到此，我这个当娘亲的不得不厚着脸皮相求，不知阁下可愿指点我家小儿几招？”
——就这样，片刻之后，苍凌阑便带着鹿，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城主公子面前。
那个被目纹君咬掉了耳朵的倒霉蛋活像是没睡醒，揉了两次眼睛，下巴才咣当掉下来。
他哭丧着脸冲远处的程桂花嚎道：“不不不，娘亲大人，我不要她教我！这苍凌阑比儿子尚小两岁，她怎么能教我呢！？”
被这么个年轻女郎指点，丢脸先不说，他早在森林里早见过此人按刀狂言的气势，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家里的先生尊他是公子，素来对他温声细语，他又不傻，才不要换成这个看起来就凶的陌生人——